【塵封檔案】係列之091:“藏寶圖”之迷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4年第05期
文:易明佳
一、女老板自盡
這是還差幾天就要交小暑的一個夏日黃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雷陣雨就要來臨時特有的悶熱。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以下,最後一抹餘暉給路旁白楊樹的枝葉染上了一層淺紅。六十多年前的山城重慶,許多馬路有著明顯的坡度,有的還比較陡,這條用清一色的麻石板鋪就的狹窄馬路就是特別陡的那種。
此處名喚下馬坡,位於長江、嘉陵江的北岸,屬於重慶市第二區。幾分鍾後一起攔路搶劫案的受害人華錦秀,這時正從馬路的東頭往上走來。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穿著天青色的連衣裙,體態稍胖,在坡度較陡的這段路上從下往上行走,感覺倒像是在爬山,已經有點兒吃力了。
老天爺似乎存心要跟她過不去,說變臉就變臉,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天空倏地罩上了一層黑色天鵝絨。又是幾下隆隆的雷聲,藍色的閃電輕而易舉地把天鵝絨撕破一道長長的縫隙,在大地上投下一片短暫的強光。在藍光消失之後,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下來。華錦秀出門時沒帶雨傘,匆忙之間一邊抓起肩上掛著的那個紫羅蘭色的坤包遮在頭上,一邊快步往路邊的樹下跑。雨太大了,白楊樹的茂密枝葉也難以擋住從天而降的雨水。而這一帶路兩旁都是一兩米高的石壩,石壩上麵才有人家,華錦秀無處可躲。正在她覺得犯難的時候,不知從哪裏奔來一個跟她年歲差不多的男子,手裏撐著一把直徑足有一米的淺黃色油布傘,罩在了她的頭頂。
華錦秀心裏一喜,可是厄運隨之降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直直地對準了她!
“拿著!”
匕首就像一個控製大腦思維的遙控開關,華錦秀頓時失去了思維能力,機械地從對方手裏接過了雨傘。
對方似乎懶得開口了,把雨傘交到華錦秀手裏後,就猛地扯下了她另一隻裏手拿著的坤包。雨還在下,那人也不走,就和華錦秀並肩站在雨傘下麵。這時如果有路人經過,看到這一幕,一定以為這是一對夫妻或者情侶。
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走得也快。強盜和華錦繡也就不過在雨傘下站了五六分鍾,雨就停了。華錦秀的頭腦此時已經逐漸清醒,可是,她還沒想好自己應該作出什麽反應時,那個男子已經朝前跨出數步,撒腿朝下坡的方向逃竄。華錦秀發現自己的坤包已經不在他手裏了,而他拎著的是一個被當時老百姓稱為“洋麵袋”的長方形白布口袋——想來那人已經把坤包裝進洋麵袋了。
華錦秀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從視線中消失,想呼喊“捉強盜”,可這時路上並無行人,她擔心強盜聽見喊聲會返身回來捅她一刀,於是定定神,收起那把大雨傘,繼續往前走。
華錦秀此行的目的地是“金富祥飯館”,今晚有一個名叫裴俊君的人在這家飯館請人吃飯,她是唯一的陪客。裴俊君是華錦秀的同居男友,半個多小時前,裴俊君給她打電話說他要請人吃飯,邀她作陪,並囑咐她從二人住處的那口皮箱裏取出五十萬元(舊版人民幣,折合新版人民幣五十元。下同),連同一本《七俠五義》一起帶去飯館。現在,鈔票、小說連同她的坤包一起被強盜搶走了,飯費怎麽支付?華錦秀想了想,尋思著還是先走到高處問一問“金富祥飯館”離這兒有多遠再說吧,如果離得不遠,那她就先去跟裴俊君打個招呼,然後再回家取錢。
所謂的高處,其實是一塊巨大的平壩,華錦秀順著斜坡一步步走上去,待踏上平壩的路麵,她發現根本不必向人打聽,前麵數十米處正亮著“金富祥飯館”的燈箱招牌。
“金富祥飯館”是一家新開張的飯店,兩開間的門麵,有三進,中等檔次,很幹淨。華錦秀是個愛幹淨的人,如果在平時,她肯定會很喜歡這裏,可是今天遭了劫,她心情不爽,進門也沒有興趣看飯店的裝飾了,問清裴俊君訂的包房便徑直走過去。裴俊君和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正在裏麵吹著電扇喝著冰鎮汽水,見華錦秀進去,便指著對方向她介紹:“這是陳先生……”
當他注意到華錦秀神色不對,也沒帶以往出門不離身的那個坤包時,便感覺到不對頭,急轉話題,“錦秀你怎麽啦?”
華錦秀剛張口說坤包被人搶了,裏麵裝著從裴俊君皮箱裏取的鈔票和書時,裴俊君和陳先生兩人便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個驚呼“啊”,另一個的眼睛睜得比牛眼還大,直直地瞪著她,嚇得她恨不得轉身逃出包房。陳先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隨即恢複正常,朝裴俊君看了一眼。裴俊君也恢複過來,詢問華錦秀是怎麽一回事。華錦秀剛說了說被搶劫的時間、地點和強盜的身材模樣,裴俊君便拔腿往外奔,陳先生甩下了一句“華女士你先點菜”後,也跟著跑了出去。
裴、陳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這邊華錦秀聽了陳先生的話還真點了菜,並且要了一箱啤酒。可是,冷菜、熱菜都上來了,啤酒也搬進來了,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那二位卻還沒有回來。華錦秀又等了將近一個鍾頭,終於意識到裴俊君二人今晚是不會再來了,便想離開。可是,她卻走不了了。那箱啤酒沒有打開過,飯館可以收回;可那些冷菜熱炒,雖然沒有動過一筷子,店家卻是必須全價收費。華錦秀對此表示理解,可問題是此刻她身無分文,沒法兒支付。於是,華錦秀就讓跑堂請來老板,把情況說了說,問是否可以讓她寫張欠條,明天派人把飯錢送來。老板麵有難色,說:“這個……這個……”華錦秀便知對方不同意。於是,又提出了另一方案:麻煩飯館派人隨她回家去取。
這個提議聽起來比較合理,老板願意考慮,便問華錦秀家住哪裏。華錦秀說住在第五區銅元局那邊。老板就搖頭了,說你那兒是南岸,要過江的,現在是晚上,我店裏生意正好,派一個夥計出去還不知幾時回得來呢,這不妥,這不妥。
華錦秀本就因被搶劫加上裴俊君和陳先生一去不返而心情糟糕,眼下見老板這也不好那也不妥,頓時惱了,說你總不能把我留這兒一宿吧?說著,她突然有了主意:“這麽著,我們去派出所吧,聽憑派出所民警發落,我正好遭了搶劫還要報案呢。”
飯館老板想想也隻有這樣了,反正派出所也不遠,步行過去不過七八分鍾。到了轄區的寸灘派出所,這餐飯錢就好解決了,倒不是民警同誌墊付了,而是華錦秀回答民警的問話,姓名、住址、職業一說,民警進去裏屋打了個電話,出來後對飯館老板說你可以走了,這頓飯錢少不了你的,明天絕對可以送到飯館來。至於原因,稍後下文會有交代。
老板走後,華錦秀說了說遭劫的經過,民警做了報案筆錄。記完,已經快八點鍾了,民警說這個案子我們會調查的,讓華錦秀快回去,晚了就不方便了。華錦秀剛遭了劫,現在讓她一個人回去心裏還真的頗為忐忑。她期期艾艾地跟民警一說,民警也覺得犯難。於是就去向值班的副所長請示。副所長說這好辦,請隔壁何木匠送她回去,讓她到家後付一點兒腳力錢就是了。
就這樣,華錦秀平安返回了南岸家裏。當時,派出所民警也好,華錦秀自己也好,根本沒有想到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競隻能以小時來計算了!
華錦秀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她的父親華遐敏是民國時的一個縣府辦事員。不過,出身富家的老華是留過洋的知識分子,思想開明,眼界也寬,所以女兒剛滿八歲就讓她上學了。華錦秀一直讀到初中畢業,中考落榜,方才結束學業。這時,華家所處的南岸這邊已經劃入重慶市區,老華在市政管理處當科長,手裏有些小權,不用也浪費,就通過關係給華錦秀在銅元局找了一份會計工作。這銅元局開創於清光緒二十八年,到了1930年改成了專造子彈的兵工廠,不過當地人叫慣了,仍以“銅元局”稱呼。華錦秀在銅元局工作期間,結識了一個機械工程師。那人名叫李純道,湖北漢口人,是個留英的海歸。回國後被漢陽兵工廠聘為工程師,據說對步槍頗有研究。抗戰爆發,漢陽兵工廠內遷重慶,李純道也跟著過來了。有段時間,他受命主持測試銅元局(當時的官方名稱是“中華民國第二十一兵工廠”)製造的步槍子彈。李純道是帶著一個測試組來銅元局的,所以活兒自有那班組員幹,他則待在辦公室裏抽煙、喝茶、看報紙,聽聽匯報,看看材料。辦公室對麵就是會計室,李純道漸漸就跟美女會計華錦秀相識了。到他完成測試使命離開銅元局時,華錦秀已經成了他的未婚妻。
華錦秀和李純道結婚後,不久就懷孕了,根據父母和李純道的建議,她為保胎而辭去了在銅元局的工作,在家休養。可是,後來生下的卻是一個死嬰,華錦秀當場驚暈,從此不再考慮懷孕之事。這時,李純道在銅元局附近開了一家榨油廠,華錦秀就負責工廠的財務,並幫助丈夫管理生產。榨油廠屬於加工行業,賺取的利潤有限,可是能夠保證每月都有進項,加上李純道在兵工廠當工程師的薪水,夫妻倆的日子過得還是蠻滋潤的。可惜好景不長,到了抗戰勝利的前半年,李純道在參加一種仿美式槍械的實彈射擊試驗時,槍膛發生爆炸,當場殞命。
丈夫死後,華錦秀獲得了一筆撫恤金,她分文不拿,托人全部捎給李純道在武漢的父母了,她自己從此就靠著經營榨油廠過日子。不久,抗戰勝利,李純道生前的一個名叫蔣誌平的結拜兄弟,得知李純道遭遇不測,前來重慶探望其遺孀。華錦秀以前從李純道口中聽說過蔣誌平,隻是沒有見過,誰知這次兩人竟一見鍾情,迅速同居。蔣誌平是國民黨的陸軍情報軍官,抗戰期間一直在淪陷區做地下工作,抗戰勝利後還沒安排他的工作。他跟華錦秀好上了以後,幹脆就留在重慶不走了,很快就在重慶警備司令部謀得了一個職位,還是幹老本行——收集情報。
華錦秀與蔣誌平一起過到1949年3月,蔣誌平忽然失蹤了,不知是給哪方幹掉了呢,還是奉命撤往台灣了,反正多方打聽,依然杳無音信。華錦秀的父母覺得,她一個女人,要想在沒有靠山的情況下打理工廠難度頗大,而其父親此時已經退休,無權無勢,無法助其一臂之力。於是,他們就給女兒找了個對象,就是今晚在“金富祥飯館”請客的裴俊君。
裴俊君是重慶人,經營薦頭業——就是如今的職業介紹人,說起來跟華錦秀那個失蹤的“丈夫”蔣誌平還是朋友。華錦秀對裴俊君印象還不錯,再說她一向唯父親之命是從,也就接受了裴俊君。不過,她堅持采取與對待蔣誌平一樣的方針:隻同居,不結婚。因為,她心裏隻有一個丈夫,那就是已經永遠離她而去的李純道。
華錦秀在南岸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女人,隻要提起“銅元局華小姐”,大家就知道是“純道榨油廠”的女老板。這就是寸灘派出所警察在跟銅元局派出所通過電話後,馬上認可華錦秀提出的“明天派人把飯錢送到飯館”方案的原因。同樣,華錦秀被民警指定的那個何木匠送回家後,立刻拿了一張兩萬元的鈔票作為酬金給了對方。所以,次日何木匠聽說華錦秀自殺的消息後,連說“她是個好人”,為其遭遇唏噓不已。
新中國成立後,華錦秀還是經營著她那家榨油廠。她跟裴俊君同居時雙方有過約定:各做各的生意,互不幹涉,經濟獨立,相當於現在年輕人實行的AA製。兩人同居將近兩年以來,一直相敬如賓,不但沒有吵過架、紅過臉,互相之間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因此,華錦秀對於裴俊君突然對她破口大罵,甚至動手毆打覺得不可思議,難以接受。
裴俊君直到後半夜兩點多鍾才回家,當時,華錦秀已經睡了。裴俊君進了臥室,把華錦秀喚醒,開口就責怪她路上不小心,讓強盜把坤包搶了去。華錦秀聽著就覺得很不爽,她原本是不想去當陪客赴那個飯局的,而且裴俊君事先也根本沒跟她打過招呼。直到下午榨油廠快下班時,裴俊君才把電話打到隔壁銅元局倉庫警衛室,說讓她去陪同接待一下陳先生,並回家帶上放在皮箱中一個信封裏的五十萬元鈔票和那本《七俠五義》。華錦秀說她有些頭痛,是否可以不去。裴俊君說這可不妥,我已經跟陳先生說過你要來的,再說我還得付飯錢呢,沒那五十萬元不行,華錦秀聽裴俊君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才決定去一趟。
沒想到,出了點兒事裴俊君就這樣不依不饒地責怪她!熟睡的華錦秀被叫醒心裏已經很不爽了,這會兒聽裴俊君為五十萬元錢跟她喋喋不休,愈加煩了,說不就五十萬元嗎?我賠給你就是!說著,起床拿了五十萬元給了裴俊君。裴俊君沒收她的錢,說五十萬元確實是一筆小錢,可問題是我受不了這口氣。華錦秀說你受不了,我還受不了呢!不過這口氣總是可以出的,我已經報案了,派出所警察說會進行調查的。令華錦秀沒有想到的是,裴俊君聽說她已經報案後,竟然開口罵罵咧咧起來。華錦秀哪裏受得了這種冤枉氣?當下就跟裴俊君吵了起來。裴俊君見她頂嘴,大怒,二話不說打了她兩個耳光!
華錦秀自小到大從沒挨過任何人的打,這下更是覺得受了奇恥大辱。她的性格內向,平常沉默寡言,吃了這等大虧隻知道嚶嚶地哭泣。而裴俊君動手後,可能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一聲不吭地回臥房休息去了。等他一覺睡到七點醒來,下樓進入客廳,不禁嚇了一跳:華錦秀懸掛在屋梁上,身體已經發硬了!
這天是1951年7月3日。
二、池塘裏的浮屍
當時,南岸地區屬於重慶市第五區,分管這裏的公安機關是重慶市公安局第五區分局,簡稱“五分局”。五分局接到報案後,隨即派了三名刑警前往華錦秀家勘查。裴俊君發現華錦秀懸梁後,立刻出門叫人報案,自己則把大門關上,不讓任何人進入。
此舉給刑警勘查現場提供了方便,一番例行程序進行下來,他們初步認定華錦秀的死亡原因是上吊自盡。這個結論是從現場,包括樓上兩人的臥室、書房中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和死者口袋裏的那封遺書等證據得出的。稍後,市局派出的法醫也趕到了,經對屍體頸部索溝痕跡以及解剖檢驗,得出的結論跟刑警的相同。
這時,華錦秀的父母、兄弟也陸續趕到了。刑警、法醫的現場工作已經結束,離開時帶走了裴俊君。此舉並不意味著對裴俊君有什麽懷疑,而是需要他去分局進行正式調查,還要製作筆錄,同時也有對其進行保護,以防其被憤怒的死者家屬毆打的意思。
次日,重慶市公安局技術室對華錦秀的遺書筆跡、指紋鑒定的報告也出來了,確認遺書確是華錦秀本人親筆,而且遺書的紙張上隻有她一個人的指紋。至此,警方對於華錦秀自殺事件的最終結論也就形成了,認定華錦秀自殺是因同居男友裴俊君為五十萬元遭劫的事打了她兩個耳光,她一時氣惱,憤而懸梁。從法律角度來說,裴俊君對華錦秀的自殺無須承擔刑事責任;至於民事責任,那應根據華錦秀遺屬的態度決定是否追究。
五分局在對該事件進行調查時,刑警去了接受過華錦秀報搶劫案件的寸灘派出所核實情況。寸灘派出所屬於重慶市公安局二分局,分局領導對於該案引發嚴重後果非常惱火,下令刑警隊立案偵查。刑警隊人手緊,這個案子的案值又不大,所以也就隻指派了一個留用刑警老儲單槍匹馬調查該案。
老儲在調查下馬坡搶劫案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在忙碌,甚至比老儲忙得更起勁。這人,就是裴俊君。
華家的親屬還算是講道理和比較斯文的。華錦秀的父親華遐敏這時已經年近七十,雖然曾在民國政府中當過小官,但是屬於技術型文職,沒有參與過殘害共產黨人、民主人士的活動,也沒有百姓向人民政府檢舉過他有欺壓民眾的惡行,而且他在新中國成立前就已經退休了,因此新政權建立初期,隻根據他自己填寫的登記表將其叫去談了一次話就完事了。不過,老華自己還是很識相的,知道應該夾著尾巴做人。現在女兒出事,他對家人反複叮囑,按照政府說的做,政府怎麽說我們都必須服從。因此,警方向華家人解釋了裴俊君不必承擔刑事責任的原因後,他們也就認了;至於民事責任,他們也放棄追究了。
老華隻對裴俊君說了一個字,那個字是從胸腔深處吼出來的——“滾!”
這樣,裴俊君算是逃過了一劫。不過,此刻就是華家教訓他一頓的話,他也無所謂,因為他的心裏是一心一意要把那個強盜找到,跟其清算間接殺害華錦秀之罪的。
裴俊君要尋找那個強盜,還是具有一定能力的。裴俊君以前做中藥材生意時,因為經常要跑三關六碼頭,有時甚至要去青海、西藏,為了安全的考慮,他必須得尋找靠山。在舊時的四川民間,最牢的靠山就是幫會,最大的幫會就是袍哥。所以,裴俊君早在抗戰前就已經參加了袍哥組織,四川人稱為“操袍哥”。不過,裴俊君的本意不過是找個靠山,所以“組織上”通知他需要出錢的時候他很主動,讓他出力的時候他就推三托四了。因為,他做生意也是需要時間的,時間就是金錢這觀念早在抗戰前就已經深深刻在裴俊君的腦子裏了。如此一直到抗戰勝利後,裴俊君改行經營薦頭店了,他跟袍哥組織漸漸就疏遠了。這倒也好,新中國成立後,公安局的幫會成員名單上根本沒有出現“裴俊君”這個名字。
裴俊君雖然不操袍哥了,但並不等於他跟袍哥的弟兄就形同陌路了。他跟以前的一些袍哥份子還是偶有交往的,逢年過節吃個飯,平時聽說誰遭了事兒手頭短缺的,也會慷慨解囊。在江湖上,這叫“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現在,他裴俊君攤上事兒了,就需要原袍哥中的朋友伸手相助了。這幾天,裴俊君一直在外麵四處奔波,尋找那班已有一段時間沒聯係的袍哥朋友。之所以要用“尋找”這個詞,是因為這段時間正值聲勢浩大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他那些哥們兒被捕的被捕,失蹤的失蹤,很不好找。有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兩個,也是公安局正在尋找的對象,他們哪裏還敢出麵替裴俊君去查訪強盜?
以上裴俊君的經曆,是7月7日他在重慶第二區鐵馬街遇到一個朋友時告訴對方的,然後裴俊君自己也失蹤了。過了一天,7月8日下午兩點多,有人在第二區觀音橋的一個池塘裏發現一具浮屍。重慶市公安局二分局接到群眾報案,派出刑警到現場把屍體打撈起來,根據其口袋裏做生意的票據、信封等物調查後確認,死者正是裴俊君!
二分局刑警隊對裴俊君其名已有印象。華錦秀因遭遇搶劫引發與同居男子裴俊君的口角自殺之後,二分局這邊自然是要對這起案值不算大,但後果很嚴重的搶劫案予以重視的,刑警隊每天上午的例會上都要把該案說一說,要求刑警們在調查各自分管的案子時順便對該搶劫案件留一份心,如有線索就報刑警隊采取措施。現在,強盜的線索還沒有發現,華錦秀的同居男友裴俊君的屍體卻在池塘裏浮起來了!
重慶市公安局根據二分局的請求,立刻指派法醫前往觀音橋現場對屍體進行解剖檢驗,得出結論:死者是被人毒死後拋屍池塘的。法醫認為,死者的死亡時間大致是在前一天,即7月7日晚上八點至十點之間,從其胃內尚未消化的食物來看,被害前他曾吃了一餐有牛肉、雞鴨和魚等葷菜的晚餐,還喝了酒精度較高的白酒。死者屍體的外表並無傷痕,臉部神情也呈平靜的狀態,由此可以推斷其死亡時並未感受到什麽痛苦,似乎是在醉酒的昏沉狀態下死亡的。所以,可以初步認定,死者服下的是一種通過麻醉神經導致心髒停止搏動的毒藥,很有可能是混在白酒中喝下的。
1951年時公安刑警的技術水平還很低,刑警隊伍中別說什麽博士、專家了,就是持有大學——哪怕是跟刑偵專業沒有關係的大學畢業文憑的人也可以用“鳳毛麟角”來形容。因此,現場一個隻念過三年小學、從部隊轉業的年輕刑警向法醫提出質疑也屬正常。這個刑警其實是那種肯動腦筋的年輕人,他對法醫關於“死者是被人下毒殺害後拋屍池塘”的說法感到不解,提出質疑說:死者是否有可能在服下毒藥後自己走到池塘邊上投水自盡?
這個法醫是從上海市公安局調到西南公安部又分配到重慶市公安局的,是個留用的老法醫。麵對質疑,他是先檢討後解釋,檢討自己未能把情況說清楚,解釋是:如果被害人是在服毒後自己投水的,那麽不論他服下的毒藥怎麽厲害,投水之前他是應該有呼吸的,所以肺裏也應該吸入了水。可是,這個死者的肺內沒有水,就說明他在落入池塘之前就已經停止呼吸了。
二分局領導當即決定組建五人專案組對該案進行偵查,刑警隊隊長金必旺出任專案組長,四個組員分別是儲興德、陶大根、章鳳翔、馬疾,其中的章鳳翔,就是那個向法醫提出質疑的年輕刑警。
當天晚上,專案組就開會分析案情。出於刑偵職業的敏感,五個刑警都對裴俊君在華錦秀死後沒幾天就遇害感到蹊蹺,但一時又不知道兩個案子的聯係在哪裏。當時,刑警們還不知道裴俊君這幾天正在聯係袍哥分子,企圖查訪那個搶劫華錦秀的強盜,專案組隻能就案論案,從裴俊君被害的情況進行分析:法醫認定裴俊君是中毒身亡,那專案組的調查方向就是他是被何人下的毒。法醫認為裴俊君所服的毒藥很有可能是連同白酒一起進入體內的,那就循著這個方向去調查——死者生前的最後一頓晚餐是跟誰吃的?在哪裏吃的?
議到這裏,金必旺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立刻去隔壁屋裏給法醫打電話詢問。問畢返回會議室,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比剛才輕鬆了些。原來,金必旺想到死者胃裏有尚未消化的牛肉、雞鴨和魚等葷菜時,心裏忽有所動,就打電話向法醫請教:死者胃裏的食物殘渣中是否有辣椒、花椒之類重慶人每餐必吃的調料。法醫說死者生前是否食入花椒還說不準,不過辣椒、辣椒醬肯定沒有,因為那是紅色的,就是嚼碎了也還是紅色,應該一目了然,可是解剖時沒有發現紅色殘渣。於是,金必旺就形成了一個觀點:裴俊君的最後一頓晚餐,應該是在外麵的飯館吃的,因為如果是在家裏吃的話,像裴俊君這樣土生土長的山城人,不可能不吃辣。而且,裴俊君吃飯的這家飯館應該是下江人(舊時重慶人對湖北、江西、安徽、江蘇、上海諸地人的統稱,意思是長江下遊)開的,專門經營不放辣椒、花椒的菜肴,應該是準揚菜或者滬菜。
這樣,專案組就有了調查方向:全重慶市也沒幾家這樣的飯館,盯著這條線索調查,很快就可以查到裴俊君最後一頓晚餐的進餐地點。
不過,次日專案組還沒有開始行動,就獲悉了裴俊君最後一頓晚餐的地點。這個情況就是前麵提到的裴俊君7月7日下午在鐵馬街遇到的那個朋友主動來二分局反映的。這個人名叫竇雄生,是裴俊君以前的老鄰居,也是小學同學,現是個南貨店老板。前天下午,竇雄生去鐵馬街參加南貨行業同業公會會議,散會後,正巧在街頭遇見裴俊君。兩人已有半年多沒有見過麵了,便在路邊一處茶棚內坐下喝了幾杯茶。竇雄生聽裴俊君訴說了他最近的事兒,才知道華錦秀遇劫自殺之事。裴俊君說他這幾天正在托原來操袍哥時的那些朋友幫他查摸那個強盜,查到了就立刻報公安局抓人懲辦,也算是替華錦秀報仇。裴俊君說他今天來鐵馬街就是為了跟原袍哥一個“公口”(即“堂口”,袍哥組織的稱謂)的一位“紅旗管事”柳五爺見麵,托他查訪此事。他還告訴竇雄生他請柳五爺在一家名叫“鴻洲館”的廣東飯館吃飯。竇雄生說此事兄弟我也義不容辭,老兄你可能不知道,兄弟我也操過袍哥,還在“公口”裏做過“黑旗管事”,我也替你打聽,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裴俊君聽了大喜,當時就告訴了竇雄生他在南岸第五區的住址。
四川地區的袍哥都是橫向的組織結構,即一個地方有數個、數十甚至數百個“公口”(如重慶、成都等地袍哥最盛時就有三百多個“公口”),互相之間沒有層級關係。每個“公口”的組成人員分為十排,但四排和七排按規矩是不設的。頭排首腦人物稱為“大爺”(又叫“舵把子”),大爺中除了“龍頭大爺”或“坐堂大爺”之外,還有專司賞罰的“執法大爺”,另處還有些不管事的“閑大爺”——相當於名譽職務。二排是一個人,稱為“聖賢二爺”,這是大家推舉出來的人,正直、重義守信,隱喻桃園結義的“關聖人”,但這個人一般是在組織中不起作用的老好人(“聖賢”與“剩閑”諧音)。三排中有一位“當家三爺”,專管內部人事和財務收支,尤其在開“香堂”時,負責安排規劃各類事務,這是組織的核心人物。五排稱“管事五爺”,分“內管事”、“紅旗管事”、“幫辦管事”、“閑管事”。“內管事”即“黑旗管事”,必須熟悉袍哥中的禮節、江湖術語,辦會時,由他掌管禮儀,唱名排坐、傳達“舵把子”的吩咐。“紅旗管事”專管外交,負責接待三山五嶽、南北哥弟,在聯絡交往中,要做到來有接,去有送,任務相當複雜。袍哥中有兩句流行語:“內事不明問當家,外事不明問管事”。五排以下,還有六排的“巡風六爺”,在辦會期間或開“香堂”時,他專司放哨巡風,偵查官府動靜,負通風報信的專責。八排九排的人,平時專給組織中各位拜兄跑腿辦雜事,一到開設“香堂”的會期,他們最為忙碌,聽從“當家三爺”的支配提調,整個組織就靠這些人上跑下跳。十排又稱“老幺”,老幺還要分“大老幺”、“小老幺”(即大爺、三爺的兒子,又稱“鳳尾老幺”)。從一排起到十排止,總稱為“一條龍”。
竇雄生幹過一任“黑旗管事”,為此新中國成立後還去公安局作了登記。本來他是不想再跟原袍哥中的那班朋友交往了,因為登記時公安人員也告誡過他。現在,為了裴俊君的事兒,他也就顧不得這些了。他那“黑旗管事”的威望尚有餘存,也就用了一天,就搞到了一份活躍在第二區的盜賊名單。今天一早,竇雄生興衝衝去了南岸想把名單交給裴俊君。可是,到那裏一看,門上竟然貼著二分局的封條——那是昨天二分局刑警隊前往裴俊君住所查看後貼的。他問了鄰居,得知裴俊君竟然已經死了,聽說還是被人害死的。竇雄生一驚,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尋思這事別跟昨晚裴俊君約見的那位“紅旗管事”柳五爺有關吧?於是,立刻跑到二分局來了。
當下,金必旺聽竇雄生如此這般一說,大喜,立刻下令傳喚那個姓柳的“紅旗管事”。
三、藏寶圖的傳說
“紅旗管事”柳五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精瘦,估計原是個鴉片鬼。金必旺跟他一打照麵,嘿,這張臉似曾相識!他在腦子裏一搜索,想起自己曾經找此人外調過。柳五爺呢,到底是袍哥中主管外交的“紅旗管事”,馬上認出金必旺來,親熱地叫著“金隊長”,伸手到口袋裏掏煙。金必旺搶先掏出自己的煙遞給對方,說老柳啊,怎麽這麽巧,上次找你聊別人的事兒,這回怕是要聊你自己的事兒了。
柳五爺不慌不忙地開腔說:“金隊長,這回還是聊別人的事兒呀,我知道您找我是為裴俊君的事,聽說他死了,還聽說他死前的最後一頓晚飯就是和我在鐵馬街‘鴻洲館’一起吃的,所以你們就懷疑我了,是嗎?”一邊說著,一邊劃火柴給金必旺點煙,然後又點燃了自己叼著的煙。金必旺說我很欣賞柳五爺的這份坦率直白,那我就不問了,你自個兒說說是怎麽回事吧。
柳五爺說,裴俊君原是他當“紅旗管事”的那個袍哥“公口”的弟兄,是九排那一檔裏的,辦事不大積極,不過讓他掏錢倒很爽快,所以“公口”上層那幾位爺對他印象還算不錯。而柳五爺呢,因為當著“紅旗管事”,管對外交際的,難免要跟各方人士打打交道,有時有事兒就會去找江湖上人頭比較熟的裴俊君幫忙,所以,兩人也算是關係比較貼近的朋友。這次,裴俊君在外麵東奔西走要找人替他打聽那個在下馬坡搶劫華錦秀的強盜。7月6日,裴俊君托人給他捎話,說次日在鐵馬街“鴻洲館”請五爺吃飯,務請賞臉光臨。柳五爺料想必為此事,尋思捉強盜也是樁好事,人民政府也支持,能幫得上忙就幫吧,於是就一口答應了。7日下午五點半,柳五爺準時前往“鴻洲館”,一起過去的還有那個捎話的老曹和另一朋友老劉,他們都是一個“公口”的弟兄,跟裴俊君關係很好。
裴俊君之所以選擇在不供應辣菜的廣幫菜館子請客,完全是考慮到柳五爺的飲食口味。正如金必旺所估料的,柳五爺是癮君子,還是個“老槍”,新中國成立後禁煙,戒是戒掉了,卻患上了嚴重的哮喘病。醫生關照不能沾辣,飲食要清淡,從此他就隻能與自小就吃慣了的辣椒、花椒絕緣了。裴俊君知道他的這個情況,所以就在“鴻洲館”請客。席間,裴俊君說了訪查強盜之事,柳五爺答應替他留心。裴俊君很著急,說五爺這事兒要快,我這幾天報仇心切,晚上覺都睡不好,您看我臉都瘦了一圈兒了吧,就是為這事兒恨的、急的!說著,裴俊君掏出一遝鈔票,說五爺這事給您添麻煩了,這是一點兒車馬錢,您先花著,不夠回頭我再給您送府上去,事兒辦完了,我另有酬金奉上。
柳五爺接受委托後,昨天剛剛開始打聽,還沒得到回音,就傳來了裴俊君浮屍觀音橋池塘的消息!
刑警向柳五爺詳細詢問了7日晚餐時的情況,聽下來並無可疑跡象,而且,所有的菜肴在場的四個人都吃了,酒呢,柳五爺因病不沾,可是曹、劉二位都是喝了的,他們三人喝了一瓶白酒。
飯後,裴俊君付了賬,四人一起離開“鴻洲館”。出門沒走多久,對麵路邊有人喊“老裴”。裴俊君應聲駐步,轉臉一看,就應了聲,好像也是“老”什麽,應該是對方的姓氏,然後又回身對柳五爺說要跟朋友說會兒話,這事就拜托五爺了,多謝!說罷就穿過馬路去跟那人說話了。柳五爺記得那人是個瘦高個子,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穿著白色短袖襯衫和黑色綢質長褲。柳、劉、曹三人站在馬路這一側目送著裴俊君穿過馬路跟那人說上話後,方才離開。
金必旺問柳五爺:“之後你們去哪裏了?”柳五爺答稱三人結伴一起走到前麵的路口就分手了,他徑自回家,在家住的巷口被人叫住下了兩盤象棋,回家後洗了澡,然後坐在門口納涼,跟一幹鄰居擺龍門陣到午夜過後方才歇息。至於老劉、老曹後來去了哪裏,他就不清楚了。
金必旺讓柳五爺暫留分局,派刑警儲興德前往其居住地找他說的那幾個下棋和擺龍門陣的鄰居核實;又讓陶大根、章鳳翔去傳喚劉、曹二人來分局接受調查。
一番調查進行下來,證實柳五爺所言內容屬實。老劉、老曹二人與柳五爺分手後各自回家了,而且回家後當晚並未離開過,都有多名證人予以證實。刑警另外獲得一個有些模糊的信息:據老劉、老曹說,他們聽見裴俊君稱叫住他的那個瘦高個子為“老陳”。
根據法醫對裴俊君死亡時間的推斷,裴俊君被害應該是在跟柳五爺三人分手後。因此,追查“老陳”的下落就成了專案組按下來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專案組對情況進行分析,刑警馬疾提出一個觀點:如果是那個“老陳”對裴俊君下的毒,由於法醫已經明確是在死者胃中檢驗出毒藥成分,因此凶手的下毒方式隻能是把毒藥混在液體中讓裴俊君喝下,而不可能是混在香煙中致其中毒的——抽煙吸入的毒素不可能進入胃部。這樣一來,凶手就必須具備一個作案條件,即要能和裴俊君坐下喝點兒什麽,隻有這樣,他才能把毒藥混在液體裏讓裴俊君喝下。而從那個“老陳”的穿著來看,應該不住在鐵馬街這一帶,因為大熱天的,如果他就在家門口溜達,盡可以穿得隨便些,大褲衩、無領無袖衫,甚至光膀子的人還不是滿大街都是?所以說,如果他不住在附近,就不可能把裴俊君帶到家裏去喝茶,隻能把裴俊君帶到附近適宜於喝茶、咖啡、汽水等飲料的場所,當然,也不能排除進某個館子喝點兒啤酒的可能性。
馬疾的這個觀點不被儲興德、陶大根、章鳳翔三人所認同,原因是裴俊君被害後,還有一個拋屍池塘的問題。這絕非可以在公共場合進行的。因此,那個“老陳”肯定是把裴俊君帶到了一個既可以喝東西,又適合隱藏屍體、方便拋屍的隱秘場所。一般說來,這個場所隻能是“老陳”事先準備好的一個窩點。考慮到拋屍方便,這個窩點應該在浮屍池塘附近。而裴俊君約柳五爺他們喝酒的“鴻洲館”就在觀音橋附近的鐵馬街,因此,凶手的窩點也應該在鐵馬街附近。
專案組長金必旺讚同後一種觀點,於是,就決定對以鐵馬街為中心的方圓一公裏的居民進行調查,希望能夠發現相關線索。
調查一連進行了三天,專案組五名刑警在觀音橋派出所、居委會的配合下對劃定的調查範圍進行反複查摸,卻未能查到任何線索。
7月10日晚上,專案組刑警在分局院子裏開了個“納涼案情分析會”。金必旺既是刑警隊隊長又是專案組組長,兩頭工作都要過問,折騰得虛火上升,牙痛發作,說話很不利索,所以盡可能不說話,聽專案組其他四人發言。討論了一陣,大家都意識到他們所麵臨的這個案子有些詭秘,凶手似乎並不按照常規思路出牌。這種情況通常隻有在兩種犯罪分子身上才會出現,一是精通反偵查路數的高手,知道刑警會怎樣調查案件,所以故意製造反常規的現象以混淆警方視線;二是對什麽偵查、反偵查都不懂,隻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隨意去做,而他搞的那一套恰恰正是高明的反偵查動作。
這樣,大家就隻好從另一角度來考慮偵查方向了:裴俊君的死會不會跟7月3日在下馬坡搶劫華錦秀坤包的那個強盜有關?裴俊君死前那幾天不是在四處奔波揚言要追查強盜嗎?那強盜可能聽到了風聲,而且感覺到危險正在朝自己逼近。他所作的這個案子案值雖然很小,可是如果讓警方掌握情況的話,一副銬子是肯定逃不了的。而且更有可能的是,這人另有足夠掉腦袋的隱罪,是一名逃犯,一旦落到警方手裏,沒準兒順藤摸瓜就把他的腦袋瓜給摸掉了。因此,他會把裴俊君追查其行蹤之事提高到關係生死存亡的程度來衡量。而為逃避其追查,隻有先下手為強幹掉對方。
刑警於是想起了竇雄生曾對專案組說過,他應裴俊君的要求弄到了一份第二區強盜的名單,次日便去找到竇雄生,把那份名單拿了過來。
這份名單上共有三十二名最近幹過搶劫活兒的疑似案犯的姓名,部分姓名後麵還有地址。之所以說是“疑似”,是因為竇雄生是用道聽途說的方式獲取這些名字的,其中肯定有不實之詞甚至大多數信息都可能是不靠譜的。金必旺是二分局刑警隊隊長,他手頭掌握的最近本區有作刑案嫌疑的名單中,也有搶劫犯罪嫌疑人,與竇雄生這份名單有很大出入。不過,大家認為竇雄生提供的這份名單還是有若幹參考價值的,先挑選幾個比較靠譜的對象調查起來吧。
這種調查屬於外圍查摸,不查別的,先查是否確有其人、體態外貌如何。查到後,再對照7月3日晚上華錦秀報案時留下的對搶劫犯外形的陳述,看是否有相符合的。如果不符合,哪怕對方確實是作過搶劫案的強盜,眼下專案組也不會感興趣。
這樣一番篩選下來,包括刑警隊自己掌握的那份名單,共發現有七個人跟華錦秀報案時描述的劫犯外貌相像。於是,專案組用了兩天時間把這七名家夥一一找到,帶進了分局。可是,訊問一圈下來,七人均與下馬坡搶劫案無關,跟裴俊君凶殺案更不沾邊了。
這下,一幹刑警簡直傻了!儲、陶、章、馬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金必旺,金必旺一臉苦笑,說:“同誌們都看著我幹嗎?我臉上又沒寫著線索。”
下馬坡搶劫案發生的第十四天——7月16日,專案組刑警從市局每天編印下發的《敵情通報》上讀到一條信息:本地那些跟犯罪沾邊兒的家夥中間——即所謂的“江湖上”一一最近流傳著一個傳言,說有一份清朝末年縉雲山“一點紅”留下的藏寶圖近日在重慶出現,由一小毛賊偶然所得.江湖上許多有些名氣的人士都在打探該圖的下落。
金必旺當時還沒有把這個信息跟專案組正在承辦的案件聯係起來,純粹是出於好奇,問道:“老儲,這‘一點紅’是何許角色啊?”
儲興德這年五十出頭,是二分局刑警隊年歲最大的刑警,也是二分局留用警察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他幹刑警已經三十三年了,對山城舊時江湖情況了如指掌。他告訴大夥兒,“一點紅”的本名叫何三劍,原是清朝軍隊的一名未入流百長,所謂“未入流”,就是算不上品秩的最低級別的軍官。後來,何三劍跟頂頭上司彭把總發生了矛盾,一怒之下殺了彭把總,遁身江湖,最後在縉雲山紹龍觀當了一名道士。這是個不肯安生過日子的家夥,道士當了沒幾年,就因違反道規而被驅逐出觀。於是,他就仗著一身武功,拉竿子起山頭,江湖上叫號“一點紅”——這綽號據說來源於何三劍的獨門暗器六棱釘,那上麵是淬著毒藥的,估計那毒藥含有強烈的抗凝血成分,人挨一下就出血不止,不一定喪命,但肯定會因失血過多大傷元氣,又因創口難愈而發炎潰瘍,痛苦不已,因而終生難忘。
“一點紅”匪幫人數不滿百,影響卻很大。“一點紅”采取的策略是以縉雲山為根據地,嚴格奉行“兔子不吃窩邊草”原則,與當地百姓、寺觀僧道、官府保持著良好關係,不但從不損害當地利益,還對冒犯當地利益的其他黑道人士采取措施,號稱“護一方平安”。他們的綁票、打劫通常都是長途奔襲,百裏打底,也就是說方圓百裏之內是不作案的。其作案手法並不拘泥於綁票、搶劫,有時還會盜竊、詐騙,甚至是做生意。隻是,如若生意做得不順看著要賠本了,就露出狐狸尾巴動刀動槍了。據說,“一點紅”最遠的一次作案竟然去了拉薩,由其親自帶隊,把一座寺廟裏的一尊尺餘高的純金菩薩偷回了重慶。
進入民國後,“一點紅”匪幫開始交厄運了,政府軍頻頻進剿,縉雲山並非天險,於是敗仗連連。民國三年,“一點紅”匪幫終於被徹底剿滅。“一點紅”本人被官軍追逼至縉雲山海拔一千零五十米的玉尖峰峰頂,兩支槍的子彈打盡後,他把隨身皮挎包裏的東西一樣樣拋入深穀,然後把一個六棱毒釘拍入自己的腹部,跳崖而亡。當時,追捕的官軍進入深穀去尋找“一點紅”的屍體和他扔掉的物品,屍體和部分物品找到了,卻沒找到那張傳說中的藏寶圖。
自此,江湖上關於“一點紅”藏寶圖的傳說不斷,近四十年間,說得有頭有尾的藏寶圖重見天日的傳聞至少已有九次,為此還發生過多次幫會、黑道人物之間互相殘殺的事件。據說抗戰期間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時,戴笠執掌的“軍統”還曾組建過工作組專門調查過“一點紅”藏寶圖的下落,最後仍是毫無結果,不了了之。
當下,金必旺等刑警聽儲興德如此這般一說,也就隻是當故事聽。他們根本不可能沒理由地把藏寶圖傳說跟他們正在承辦的專案聯係起來,直到當天傍晚金必旺遇到了一個人……
四、武林名宿“九陣風”
金必旺遇到的這位,自1945年抗戰勝利以來在重慶的“道上”是有點兒小名氣的。這位兄弟名叫唐顯揚,涪陵人氏,二十六歲。唐顯揚是乞丐出身,舊時的乞丐,如果想靠行乞謀生是不可能的,得另外找點兒副業幹幹,比如偷竊、搶奪、行騙之類。唐顯揚七歲開始行乞,幾年下來對於此類“副業”的活兒已經熟稔於胸。漸漸地他發現“副業”比行乞收入高得多,有時幹一票就能逍遙一個月,於是就考慮轉行。轉行後不久,他就發現涪陵這個舞台對於他來說顯得太小了,就逆江而上來到重慶。
唐顯揚還記得,他抵達重慶的這天正好是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到山城的當天,從當天晚上開始一直到之後的兩三天裏,整個城市從高層權貴到底層百姓全都在狂歡。所有人——包括警察在內——心緒都變得特別歡暢,連平時錙銖必較的商家也變得大方起來,出售的商品打折一直打到成本價位,甚至還有免費請客的。這種狀況無疑給唐顯揚提供了施展“技藝”的最佳機會。他混雜於遊行人群中,頻頻扒竊,屢屢得手。也有偶然失誤讓人覺察的,不過也沒人跟他計較,連警察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甚至還有個女大學生在察覺他扒竊後,幹脆從錢包裏掏出幾張鈔票送給他。
就這樣,唐顯揚在初抵重慶三天內的收入竟然使他有了開一家半個門麵的煙紙店的本錢。他開店後,隨即尋找靠山。最好的途徑是操袍哥,不過袍哥的組織中有些莫名其妙的規定。比如,被認為從事下等職業的娼妓、燒水煙、修足、搽背、理發、男藝人演女角等,都不能參加袍哥,還有搞盜竊的,妻子亂搞男女關係的,母親再嫁的,也都遭到鄙視,不能參加袍哥。但是,公然搶劫財貨的土匪流氓,卻又可以參加。因此,像唐顯揚這樣的人是不能操袍哥的。不過,這難不倒唐顯揚,不能操袍哥,他就找了一個比袍哥還可靠的對象投靠——警察局。他成了警察局刑警大隊的耳目、眼線。
從1945年底到1949年初冬山城解放,唐顯揚為國民黨警察局刑偵大隊效力四年,他向刑警提供的情報,使國民黨警方破獲了上百起刑事案件,其中不乏大案要案。唐顯揚這樣做的好處,一是可以直接獲得警方的獎金,二是包括袍哥在內的各方勢力都不敢得罪他,三是他有時技癢難熬下手作案也無人追究,四是黑道上的那些小混混兒不得不向他奉上“孝敬錢”。新中國成立後,共產黨接管了舊警察局,也接管了像唐顯揚這樣的耳目、眼線。由於唐顯揚在這方麵幹得比較出色,公安局領導決定由刑警隊隊長金必旺直接掌握他這條線。一年多來,唐顯揚向金必旺提供了許多線索,其效率在耳目眼線中名列前茅。
7月16日傍晚,金必旺在二分局附近的一家麵館前遇到了唐顯揚。唐顯揚對他說:“金隊長,有樁事兒不知您是否有興趣聽一聽?”金必旺說小唐你要說的事兒我都有興趣聽的。唐顯揚所說的事兒是關於最近重慶“道上”所傳言的“一點紅”藏寶圖的,他告訴金必旺說這回的傳說並非像以前那樣屬於空穴來風,而是真有其事,有人已經看到過那張圖紙了。據說,藏寶圖是一個“雛兒”在第二區寸灘那邊的下馬坡打劫時獲得的。
金必旺一聽“下馬坡”三字,頓時一個激靈,一指麵館隔壁的冷飲店:“裏麵坐著說!”
兩人進了店堂落座,金必旺給唐顯揚要了一個冰淇淋,自己舍不得破費,隻要了一杯冰水,一口口呷著聽唐顯揚說情況——那個“雛兒”劫得藏寶圖後,因為不識貨,也就沒當一回事,去了一家麵店吃麵,他拿著藏寶圖左看右瞧不得要領。這時,正好讓兩個進店吃麵的“道上”人看見,其中一位是識貨的,當下便懷疑這就是江湖上傳說了多年的藏寶圖,於是就跟“雛兒”搭訕,最後以一百萬元的價格把那張圖買了下來。這張圖,現在據說已經轉讓給一個諢號“九陣風”的人。“九陣風”跟唐顯揚的一位叫惲民輝的結拜兄弟交往比較密切,他把藏寶圖買到手後,看不懂,就請惲民輝協助解讀。今天下午唐顯揚遇到惲民輝時,得知他尚未弄清楚該圖的含義,但是,他們對於這是一張藏寶圖毫不懷疑。
金必旺返回分局後隨即召集專案組成員開會。大家一議,都認為唐顯揚所說的那個“雛兒”所作的那起搶劫案,受害人十有八九就是華錦秀。這樣,情況就發生了變化,變得既有清晰的傾向又顯得更加模糊。清晰的是,看來裴俊君那天讓華錦秀從同居住所送往“金富祥飯館”的並不僅僅是五十萬元鈔票和一冊《七俠五義》,而且還有一張被認為是藏寶圖的圖紙。這樣就可以解釋裴俊君為何為了區區五十萬元錢跟一向相敬如賓的華錦秀大發雷霆甚至動手了。模糊的是,這張藏寶圖跟已經被害的裴俊君究竟是什麽關係?他被害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丟失了藏寶圖?又是什麽人對他下的索命毒手?
議到這裏,金必旺腦子裏忽然電光石火般地閃過一個念頭:7月7日柳五爺三人跟裴俊君在“鴻洲館”吃過晚飯出來後,那個在路邊叫住裴俊君的男子,跟7月3日華錦秀被搶那天在“金富祥飯館”與裴俊君吃飯的那個男子是否同一個人?
金必旺立刻指派刑警馬疾、章鳳翔前往“金富祥飯館”向老板夥計查詢。“金富祥飯館”方麵所提供的關於7月3日跟裴俊君一起用餐的那個男子的年齡、外形,與柳五爺三人所說的那個喚住裴俊君的“老陳”相符。
如此,情況就清楚了,從法醫檢驗結論來看,裴俊君應該是在從“鴻洲館”吃過晚餐後不長的時間裏被人下毒的,從時間推算,下毒者應該就是那個喚住裴俊君的瘦高男子,這個男子因為那張藏寶圖跟裴俊君有著利益相關的關係。因此,裴俊君在華錦秀丟失藏寶圖後,會由一個平日裏彬彬有禮的君子搖身一變成為實施家暴的莽漢。之後數日裏他發瘋似的四處奔波,揚言要為自殺的華錦秀複仇而尋找那個強盜,其實並非真為報仇,而是為找回那張丟失的藏寶圖。原本準備在下馬坡“金富祥飯館”從裴俊君手裏獲取藏寶圖的那個瘦高個子,那幾天裏顯然不斷地催逼裴俊君。最後,他終於失去了耐心,或者對裴俊君所謂丟失藏寶圖之說產生了懷疑,於是就決定以剝奪裴俊君性命的方式來與他了結這段關係。
專案組對下一步如何行動進行了研究,最後決定先查到那張藏寶圖後再作計議。
7月17日,刑警通過唐顯揚的朋友惲民輝約見了“九陣風”。
“九陣風”的大名叫閔清潮,是石柱人氏,苗族人,五十開外。這人是個武林高手,其祖上早在明朝就已是朝廷的武官,武藝代代相傳,傳到閔清潮手裏據說已經大打折扣,可即使如此,他的拳腳、器械功夫也頗為了得,施展開時,疾如閃電,令人限花繚亂,而且那種進攻是一波緊連著一波的,一共有九輪,所以江湖上給他起了個諢號“九陣風”。這人是個亦黑亦白之輩,不過他沒操袍哥,也沒參加或者自己組建過什麽幫會組織,隻是開了家武館,據說二十年來教出的徒子徒孫已經遍及全省,湖北、陝西也有。由於名氣大,所以他的武館就成了各方都要關注的一個江湖碼頭,川中各“公口”的袍哥、其他幫會,以及小偷強盜、地痞流氓、警探便衣,甚至“軍統”特務,還有中共地下黨、民主人士,都跟“九陣風”結交,各有所需。這樣,新中國成立後查查“九陣風”的曆史,好事歹事都做了不少,不過,並未直接參與政治、刑事方麵的犯罪活動,也不是任何政黨、團體、幫會的成員,所以審查下來的結論是功大於過,免予處罰,還讓他繼續經營武館。
新中國成立後,武館雖然還可以運作,不過花錢學武的人大為減少,“九陣風”的收入直線下降,他要養家糊口,自然要考慮創收問題。7月5日,“九陣風”偶然間聽一個練武的徒弟說起有人買到了一張藏寶圖。像“九陣風”這樣的老江湖,自然是知道“一點紅”藏寶圖之說的,心裏一動,尋思著如果把藏寶圖弄到手,破解出藏寶之秘,那豈不是能發大大一筆財嗎?於是,他就開始四處打聽。
像“九陣風”這樣的武林名宿根基深,人脈廣,也就隻花了一天時間,就打聽到了藏寶圖的下落——是一個名叫周醒悟的石材商從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雛兒”手裏花了一百萬元買下來的。巧得很,這個周醒悟以及他家爺老子周誌鵬的兩條性命都是“九陣風”救下來的。那是十年前,周家父子為生意上的事得罪了重慶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一個姓關的中隊長要抓他,揚言說逮住了就送渣滓洞。周氏父子嚇得魂不附體,逃亡在外,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尋思這樣下去何時才是盡頭呢?於是就托人輾轉找了“九陣風”,請閔爺從中斡旋。“九陣風”找人一打聽,那個中隊長是他一個弟子的結拜兄弟,就讓徒弟請關隊長吃了頓飯,說了說。姓關的自然要買這份麵子,答應不再追究周家父子。當然,周家父子必須得破費若幹。
現在,“九陣風”得知原來藏寶圖是周醒悟買下的,尋思這好辦,就派了一名弟子前往捎話,說閔爺聽說你得了一張什麽圖,想見識見識,開開眼界。周醒悟聽了,立刻帶上藏寶圖來見“九陣風”。一見麵,行了禮,便把一個扁扁的醫用鋁盒雙手奉上,說閔爺您要的圖就在這裏麵。
“九陣風”把鋁盒放在一旁,也不打開看一眼,就問對方這物件的來源。聽完後,點了點頭。周醒悟便知道老爺子喜歡這張圖,而他呢,打自7月3日把這張圖買到手後,已經研究了多日,反反複複看下來也琢磨不透是怎麽回事,尋思看來自己跟這份財富無緣。當下見“九陣風”喜歡,而十年前老爺子救了他們父子後拒絕酬謝,那份大恩至今未曾報答,現在何不借機還了這份人情?再說,以“九陣風”在江湖上的名氣,如果他破解了藏寶圖找到了“一點紅”藏匿的財寶,那肯定會分一份給自己的。這樣想著,周醒悟就開口道:“這是小輩隨手買下的,也看不懂上麵是些什麽,閔爺你有興趣就把它留下、閑時琢磨琢磨權當解悶兒。”
“九陣風”也不客氣,點頭收下了。不過,他從來不白撿別人便宜,當下就拿出一千萬元讓周醒悟收下,說這張圖究竟是不是江湖上傳說的藏寶圖,容我琢磨了再說。不過,人與財帛,是講究緣分的,即使真是藏寶圖,那也要看我閔某跟這份財帛是否有緣分。倘若有緣分,閔某發了財,那自然少不了你小周一份。
“九陣風”一五一十說到這裏,從懷裏掏出那個醫用鋁盒,放在金必旺麵前。“金隊長,這圖我琢磨了幾天,看不出有什麽機關,既然政府對它感興趣,那我就交給您了。”
金必旺說我們找你了解此事,是由於調查案子的需要,至於這張圖究竟是不是傳說中的藏寶圖,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你把它交給政府,是對政府的信任。政府在這方麵如何處置是有政策的,如果真是藏寶圖,並且據圖發掘出了密藏的財寶,政府會根據其價值按比例發給你獎金的。你跟我們接觸這件事,請你務必嚴格保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以免影響我們的調查工作。另外,如果我們在調查中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請你到時候一定要伸手相助。如果發現了什麽情況,也請你隨時跟我們聯係,哪怕半夜三更來找我,我都保證歡迎和感謝。
送走“九陣風”後,專案組刑警打開鋁盒查看那張“九陣風”用十倍於原價的錢鈔從周醒悟那裏得來的所謂藏寶圖。這是一張十八厘米見方的上等宣紙,上麵用毛筆畫著房屋、山峰、樹林、小溪,並不是那種山水畫的畫法,隻是在紙上看似隨意地東畫幾筆山峰,西畫幾棵樹,南畫一截溪流,北畫兩間房屋,每個圖形四周均以虛線畫著框框,每條框線外側都用蠅頭小楷注著一組阿拉伯數字,權且當其是坐標,各坐標之間用墨線互有連接。墨線旁邊也有蠅頭小楷注著的阿拉伯數字,都是四位數。宣紙的右上角畫著一個十字圖案,線條的四端自上方順時針依次寫著“北”、“東”、“南”、“西”——這是通常地圖方向的標法。刑警看下來,覺得圖上的漢字、阿拉伯數字都寫得很好,看得出執筆者具有一定的書法功力;不過,畫畫的筆法就顯得幼稚了,每個圖形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描了又描的,由此可以知道執筆人雖然練過書法,但對於繪畫顯然是一竅不通的。
那麽,這是不是藏寶圖呢?這個,專案組刑警說不清楚,此刻也懶得去琢磨。因為,大家認為這不是他們分內的工作。他們是偵查案子,這張圖如果對他們有用,也隻是從其跟案情的關係上麵去考慮。現在,金必旺想到的是這樣一個問題:從華錦秀的那封遺書內容來看,當時她是按照裴俊君的吩咐取了五十萬元鈔票和那本《七俠五義》,然後就挎著坤包去了下馬坡。她並沒有提及這張薄薄的“藏寶圖”。這是她沒有發現呢,還是知曉此事而沒在遺書中說明呢?從邏輯上來說,一個已經準備自殺的女人——而且她的自殺原因是過度憤慨,而不是絕望,應該會把作為導火線的關於鈔票和書的細節講清楚,可是,華錦秀卻一個字都沒提。這,是不是有點兒不合常理?
金必旺把這個不解提出來讓全組討論,眾刑警議來議去,想到了一種可能:華錦秀所說的五十萬元鈔票和《七俠五義》肯定沒錯,而根據“九陣風”所說的周醒悟在麵館向那個被稱為“雛兒”的強盜買下這張圖來看,這圖應該是“雛兒”搶劫華錦秀所得。那麽,這張圖究竟是和鈔票一起放在信封裏,還是夾藏於那本《七俠五義》中?或者,它甚至是被裴俊君預先藏在了華錦秀的坤包裏?
看來,有必要先把這個情況查個明白。隻有查清楚這一點,才便於下一步的分析和偵查。於是,專案組決定抓捕那個搶劫華錦秀坤包的“雛兒”。
7月18日,金必旺再次約見“九陣風”,說因為調查工作需要,公安局要找到那個“雛兒”,希望閔老爺子能夠予以協助。“九陣風”一口答應,說蒙金隊長看重,老朽一定效力,給我三天時間,我把那小子揪到金隊長跟前來。
事實上,“九陣風”根本沒用三天時間,他是上午九點多離開二分局的,到下午兩點多,當他再次出現在金必旺麵前時,身後跟著一個人——就是那個被稱為“雛兒”的關大福。
關大福是江津人氏,二十三歲,十六歲到重慶來混日子,曾在朝天門碼頭幹過挑夫、在飯館當過跑堂。1948年,他參與一起搶劫案,不久案子被國民黨重慶市警察局偵破,三名案犯都落了網,他是從犯,被判了三年徒刑。新中國成立後,重慶的軍管會接管了監獄,甄別下來認定關大福須繼續服刑。這樣,他到1951年6月26日才刑滿出獄。關大福回到江津老家去轉了轉,覺得在小縣城混沒什麽前途,於是又到了重慶。可是,新社會跟舊社會不同了,他在重慶沒有戶口,找不到工作。於是,他就想到了搶劫作案。盡管關大福有前科,可是在“道上”的人眼裏還真是個“雛兒”,在下馬坡利用暴雨驟降之際搶劫華錦秀倒是成功了,可是往下他就外行了。你作案成功後,該去找個隱蔽的地方檢點“戰利品”吧,他卻不是.徑直進了一家麵館,要了兩個冷菜、一碗酒、一碗麵條,在等侯上菜的時候就追不及待地檢查“戰利品”了。如果這時候進麵館吃麵的不是周醒悟,而是便衣警察,那他百分之百當場人贓俱獲了。
言歸正傳,那張一百萬元賣給周醒悟的藏寶圖(關大福不知道“藏寶圖”的說法)是從哪裏找來的?
關大福供稱,是夾在那本《七俠五義》的包書紙內層的。
關大福的供詞使專案組諸刑警隱隱感到這張圖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某個重大秘密。於是,專案組就決定把藏寶圖送交市局技術室進行鑒定,先弄清楚究竟是不是藏寶圖再說。
五、有人要買“藏寶圖”
1951年時的公安技術鑒定水平跟如今相比當然是非常落後的。重慶市公安局技術室對這張藏寶圖的技術鑒定,隻有一個技術性的說法,不過,對於專案組來說,這個說法已經夠了——
送檢物與傳說中的“一點紅”藏寶圖沒有任何關係,因為“一點紅”死於民國三年,如果真有藏寶圖,藏寶圖所使用的紙張就應該是民國三年之前生產的。可是,送檢物的宣紙卻是抗戰後生產的。
這麽一來,專案組就要考慮一個新問題:這張宣紙上畫的既然不是藏寶的內容,那會是其他什麽內容呢?這張圖紙可以使一向斯文的裴俊君對女友華錦秀大發雷霆,導致後者懸梁自盡;可以導致裴俊君被人毒死後浮屍池塘,足見其內容分量之重。那上麵的圖形和阿拉伯數字中隱藏著什麽重要機密呢?
金必旺和四刑警圍著這張從技術室取回的圖紙進行研究,考慮到天熱,手指上的汗液會對宣紙造成汙損,所以金必旺找了一塊玻璃把圖紙平平整整地壓在桌上。幾個人反複看了許久,年齡最小的馬疾有了一個發現——圖紙上麵的山峰、房屋、樹林、小溪等圖形一共有十三處,初看上去雜亂無章好像是隨意布局,可是仔細觀察,可以看出它們似乎是有章法的:圖紙中心位置的那個房屋圖形的筆畫線條要比其他十二處圖形顯得粗,這個圖形與其他圖形之間的連接線也比其他十二個圖形之間的連接線略粗。因此,是不是可以說明這個房屋圖形所標明的位置代表著整個圖紙所要表明內容的中心坐標?
金必旺聽馬疾這麽一說,腦子裏似有靈光閃現,馬上拿來一把尺子,以圖紙中心位置的那處圖形為基點,分別測量了該位置與其餘十二處圖形的距離,一一記下,然後又量了牆壁上貼著的四川省地圖,便有了新發現:圖紙上那十二處圖形與中心圖形之間的距離,正好與地圖上重慶周邊永川、江津、綦江、合川、合江、涪陵、長壽、鄰水、瀘州、潼南、銅梁、壁山這十二個縣城跟重慶市之間的距離成正比。
這就是說,這張被江湖上認為是“一點紅”藏寶圖的圖紙,其實是一張以重慶為中心包含著周邊十二個縣城的區域圖。那些房屋、山峰、樹林、溪流不過是繪圖者為蒙蔽他人而故意畫上去的,估計並沒有隱藏著什麽秘密。圖紙所包含的秘密應該在那些阿拉伯數字裏,當然,圍繞著每個圖形的虛線構成的框框可能也是有含意的。那麽,這張圖紙隱藏著什麽秘密呢?鑒於當時的政治鬥爭形勢,專案組諸刑警的思維自然而然地要往“敵特嫌疑”方向傾斜了——這會不會是一張國民黨反動派潛伏特務的組織係統圖或者聯絡圖之類的東西?
專案組組長金必旺馬上向分局領導匯報了這個新發現。分局隨即向市局報告,請示該案是否要移交市局偵辦。市局領導研究後,決定仍由二分局刑事專案組偵查該案,每天須向分局領導報告偵查工作的進展情況,分局領導可視情況與市局政保處溝通,必要時政保處可以派員參與該案的偵查工作。
7月20日上午,華錦秀在下馬坡遭關大福搶劫的第十七天,“九陣風”閔清潮派徒弟小汪來二分局向金必旺捎話,要求約個地方見麵。金必旺看到“九陣風”這裏有情況,心中暗喜,當即讓小汪回複其師:一小時後老地方見。
“九陣風”急著要見金必旺,是因為今天早飯後,武館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說要跟閔師傅說一樁事兒,一邊說著,一邊朝左右站著的那幾個弟子掃溜。“九陣風”知道是什麽意思,便把手一揮示意徒弟們回避。然後,對方就開口了,介紹說自己姓丁名進文,特地從壁山過來拜訪閔師傅。“九陣風”打量對方,這人說話和神態舉止雖然有一副江湖人的做派,可是舉手投足間卻看不出是習武之輩。“九陣風”老而不衰,思維敏捷,當下便尋思對方十有八九是為藏寶圖而來。
果然,丁進文開口就說,聽說閔師傅手頭有一張圖紙似是藏寶圖,不知能否讓晚輩看一看?“九陣風”聽著,沒開口,隻是看著對方,緩緩搖頭。丁進文又說了一遍,老爺子這才微笑著問對方可懂江湖規矩——其意不言自明,既是藏寶圖,便是秘不示人的,怎麽可以給你看呢?
丁進文作揖致歉,說晚輩失禮了,希望閔師傅見諒,然後說他來重慶求見閔師傅就是為這張藏寶圖,願出五千萬元求閔師傅轉讓該圖,如若據圖尋覓得“一點紅”的藏寶,可以跟閔師傅對半分享。
“九陣風”聽著,想了想,說閣下的話我可以考慮,你下榻何處,回頭我去拜訪。丁進文聽後大喜,起身向老爺子鞠躬,說他是昨晚抵達重慶的,因是特為此事過來拜訪的,所以下榻於武館附近的“致和旅社”,並說晚輩不敢勞閔師傅大駕,回頭還是我登門聆教吧。於是,兩人說定明日此時再在武館見麵。
金必旺聽“九陣風”這麽一說,心中對於那個丁進文開出的價位頗感吃驚。五千萬,那是一個什麽概念?就正兒八經的創業成本來說,這筆錢可以在重慶市最好的地段購置數套不錯的樓房,或者開三五家兩開間門麵的商店。那丁進文僅僅憑著一個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就敢作出如此大手筆的決定嗎?況且,這種買賣就像倒騰古玩字畫一樣,買了就買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興反悔退貨的。其風險甚至比古玩字畫買賣還要懸,因為古玩字畫在成交前還可以反複看貨,以辨真偽,而藏寶圖那可是連一眼也不能看的。這個丁進文是何許人呢?
由於專案組已經把這個案子向敵特方麵考慮了,所以對於丁進文的出現也改變了眼光看待。專案組經過研究,決定對此人進行監視和調查。
刑警從“致和旅社”查到了丁進文入住的登記資料,據壁山縣壁城鎮派出所出示的證明表明,其為壁城鎮人氏,自由職業,此次來重慶是聯係業務。於是,金必旺便指派刑警陶大根、章鳳翔前往壁山調查丁進文的底細,儲興德、馬疾則負責對丁的監視。“九陣風”那裏,金必旺關照讓老爺子對於次日登門的丁進文以“外出”為由避而不見,先拖住他再說。
陶大根、章鳳翔兩人前往壁山,經查確有丁進文其人,此人出身富家,抗戰前其家已敗落,遂以教書為生。抗戰時,他結交了兩個來壁山躲避戰火的下江古董客,跟著他們鼓搗古董,獲利不錯,便辭去了教師職業,做起古董生意,為便於活動,參加了袍哥。新中國成立後,他繼續倒騰古董生意,交遊頗廣,但至今未發現有政治問題,經濟收入和家庭開支也未發現異常。
陶大根、章鳳翔針對上述情況進行分析:從丁進文的經濟情況來看,他無論如何是拿不出五千萬元去跟“九陣風”做藏寶圖買賣的,估計他是受人之托。所以,有必要查一下他是受了何方的委托做這件事的。怎麽調查呢?兩人先請壁城鎮派出所通過居委會查摸了丁進文自7月3日華錦秀遭劫以來的行蹤和活動情況,得知他這段時間並未離開過壁山,一直在家裏整理之前收購的那批古董。不過,大約在7月18日,他曾收到過一份電報。
刑警便往壁山縣郵電局調查,查得電報署名“重慶市南紀門白虎巷‘聚豐齋’蔣雲忠”,內容是讓丁跟重慶“九陣風”洽購“一點紅”藏寶圖之事,具體事宜讓丁去重慶後麵談。
陶大根、章鳳翔返回重慶向金必旺匯報壁山之行的調查情況,金必旺頓生疑竇。“聚豐齋”蔣雲忠自己在重慶,想從“九陣風”手裏收購“藏寶圖”為何要舍近求遠,讓遠在壁山的丁進文去跟“九陣風”聯係?而從“九陣風”的陳述看來,他跟丁進文素不相識,蔣雲忠這麽做有何用意?丁進文這兩天裏始終處於刑警的秘密監視之中,並未跟蔣雲忠有什麽接觸,這似乎也不大符合正常的合作慣例,他跟蔣雲忠究竟是什麽關係呢?
金必旺決定把此事弄個明白。他去找了轄管“聚豐齋”的重慶市公安局一分局刑警隊,要求他們協助找到一個了解蔣雲忠與“聚豐齋”內情的可靠對象。一分局刑警隊副隊長李大榮跟金必旺曾是同一個部隊的戰友,同時轉業到地方後又是哥們兒,當下自無二話,隨即通過管段的南紀門派出所把“聚豐齋”的一個青年店員小彭給找來了。
小彭雖在私營店鋪工作,卻是個積極分子,已經加入了共青團,還當著副支書,正積極爭取入黨。金必旺跟他聊下來,了解到了以下情況——
蔣雲忠這家古玩店鋪是其父親傳下來的,父子兩代已經經營六十多年了,在重慶地麵上也算得上是準老字號了。蔣老板繼承了其父的性格,既貪婪又膽小,心眼卻是玲瓏剔透,喜歡算計別人,行業中人稱“玲瓏鐵公雞”。按說,但凡經營古玩店的,通常都跟黑道上有些或深或淺的關係,與江洋大盜、倒鬥君子(盜墓賊)有點兒交往,至少也得弄個臉熟,以便知曉個信息,收些便宜貨。可是,蔣老板對於這一套都不敢染指。那麽,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商人,難道是一個好好先生?也不見得。蔣雲忠喜歡玩一些算不上犯法但卻是比較損的手法,比如利用古玩行業“賣假貨不犯規”的行規,經常跟其他幾個關係密切的老板串通起來,互相配合,抬轎子吹喇叭,把贗品假貨天花亂墜吹成真貨,把低等品級抬到中等甚至高等品級。反正隻要能夠來錢而又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的生意,來多少接多少,根本不會考慮“良心”兩字。
然後就說到這回跟“藏寶圖”的瓜葛了。蔣雲忠消息比較靈通,重慶地麵上但凡跟古玩界有關的新聞,他不敢保證在第一時間獲得,但第二、第三時間知曉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一點紅”藏寶圖的消息一出來,蔣雲忠就獲悉了。但他聽著也是聽著,因為這種情況像他這樣的一家古玩店根本是無法玩的,即使把“藏寶圖”弄到手裏了,他也拿不出尋寶的投資,就是籌措了資金,也承擔不了那份風險。那麽他又怎麽沾手了呢?那是有人找上門來送給蔣老板一個旱澇保收的機會。大約是7月16日,蔣老板召集幾個店員開會,說了“藏寶圖”之事,說這圖已由“明風武館”館主“九陣風”以一千萬元的價格收購下來了。江湖上有朋友請他設法跟“九陣風”接觸,談個價位,轉讓“藏寶圖”。至於價格,他們可以出到一億元以下,人家給的傭金是百分之十。蔣老板跟店員說這些,為的是請大家幫他做一個風險評估。因為這樁買賣對於“聚豐齋”來說是中介業務,而“九陣風”是重慶地麵上赫赫有名的角色,各界都有他的弟子、朋友,江湖上還有一班兄弟,這個人是得罪不得的。所以,蔣老板覺得必須有安全保障才敢沾手這樁買賣。
小彭等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都說可以做一做,因為買賣“藏寶圖”不算犯法,政府就不會找麻煩;至於跟“九陣風”的關係,因為是中介,所以也談不上得罪他,願意簽約就簽,不簽拉倒,“聚豐齋”並無損失。蔣老板聽下來覺得有理,於是決定接下這筆大生意。不過,蔣雲忠不想張揚出去,也不想讓“九陣風”知道是“聚豐齋”在跟他做這筆買賣,所以就想找一個代理人。這個代理人應該不是重慶人,以防事後嘴碎話多亂說一氣惹出意外來,同時又要跟“聚豐齋”有比較牢靠的關係。蔣老板反複考慮後,就想到了壁山的丁進文。
丁進文跟蔣雲忠的關係,說起來比較微妙,既是買賣真假古玩字畫的上下家關係,又是指點古玩知識的師徒關係。難得的是兩人竟然一見如故,特別投緣。以蔣雲忠的秉性,向來是不肯對外界透露他的經營秘密的,至於對古玩的鑒定和造假本領,那更是對自己店裏的夥計都有所保留的。可是,他跟丁進文卻說得很多,連自己向來秘不示人的戰國青銅劍等寶貝也肯拿出來讓丁進文鑒賞。而丁進文對蔣雲忠也是比對自己的老爸還要忠順,每年春節都要特地從壁山趕到重慶來給蔣老板拜年,且必攜重禮。因此,蔣雲忠想要找…個人替自己出麵跟“九陣風”談轉讓“藏寶圖”之事,非丁進文莫屬。
小彭告訴刑警,蔣雲忠往壁山發了那份電報後,丁進文當天就回了一封電報,說待他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後,立刻來重慶,抵渝後先到“聚豐齋”聆教。
丁進文是在7月l9日抵達重慶的,一到就直奔“聚豐齋”,跟蔣雲忠密談。談些什麽內容,小彭等店員就不清楚了。當天,丁進文就離開“聚豐齋”前往“致和旅社”入住了,想來是為了不讓“九陣風”知道他跟蔣雲忠的關係。
專案組對小彭所說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對蔣雲忠有些懷疑,於是就指示小彭對蔣老板多加留意,有什麽異常情況隨時跟專案組聯係。
回過頭來,再說丁進文跟“九陣風”的接觸。他每天兩次去武館求見“九陣風”,“九陣風”由於沒有獲得專案組新的指令,所以隻是虛與委蛇。這樣倒也符合舊時江湖上“藏寶圖”之類的重要秘笈持有者的態度,通常他們都是愛理不理地對待登門要求轉讓者的。這樣,待刑警陶大根、章鳳翔從壁山外調回來後的次日——7月23日,丁進文再次造訪武館,說家裏有事,他明天要回一趟壁山,盛情邀請“九陣風”當晚去附近的“嘯天飯莊”吃飯,生意不成情義在,過幾天他還是要來重慶繼續跟閔師傅談這件事的。“九陣風”本想拒絕的,因為天太熱了,他不想出去。可是丁進文說的是吃晚飯,他就答應考慮考慮,丁就說那我下午過來聽您老的消息。
丁進文一走,“九陣風”就跟金必旺聯係,說了丁約請吃飯之事,問應該如何應對。從眼前查摸蔣雲忠的意圖來說,金必旺自然是認為應該保持跟丁進文的聯係的,於是就讓“九陣風”赴約,關照他席間跟丁進文多聊聊,看能探聽出點兒什麽秘密。下午,丁進文來武館聽回音,“九陣風”與其約定:晚上七點“嘯天飯莊”見。
哪知,“九陣風”這一去,他那武館就出事了!
六、武館槍擊案
“九陣風”開的武館在新中國成立後的經營狀況每況愈下,今年一入夏,前來報名學武的學員更是少得可憐。盡管中國武術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之說,可是新中國成立後社會治安明顯改善,人們也有活兒幹了,既不必習練防身功夫,也沒有時間了,別說武館是要收費的,就是每天早晨公園裏、城牆根兒免費白教的習武場地,練習者也是寥若晨星。平時“九陣風”武館來學藝的隻有十來個徒弟,其中兩個是外地來的,住在武館,其餘都是重慶本地的,日間來學武,下午四點左右回家。因此,平時住在武館的也就“九陣風”和賬房先生劉二爺,以及那兩個外地弟子。
這天傍晚,“九陣風”應丁進文之邀去外麵下館子了,武館裏隻留下劉二爺和兩個徒弟。劉二爺大名劉照天,是“九陣風”的連襟,他是操袍哥的,在“公口”裏還是二排“聖賢二爺”。不過正如江湖上戲言“聖賢二爺”就是“剩閑二爺”,劉二爺就是這樣一個不起什麽作用的老好人。而且,跟舊時武館中供職人員都須會武的慣例不同,劉二爺不但不會武術,還是個弱不禁風病懨懨的老頭兒,隻因他跟“九陣風”是親戚,所以“九陣風”才把他留在武館。
這天晚上七點多鍾,暮色初降,劉二爺坐在武館院子裏的那棵大銀杏樹下,一手搖蒲扇,一手端著把紫砂壺呷著沱茶,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兩個住在武館的徒弟練習太極推手。忽然,大門輕輕地開了,劉二爺以為是“九陣風”赴宴回來了,哪知定睛一看,卻是兩個陌生漢子。劉二爺站起來迎上前去,拱手道:“二位先生是……”
前頭那人衝劉二爺點頭微笑:“您好!閔爺在嗎?”
“哦,他出門了……”
劉二爺正說到這裏的時候,忽見後麵那人返身把大門關上,還推上了門閂。劉二爺心裏不禁起疑:哪有這樣訪客的?他正要問“你們這是幹什麽”,忽然那二位同時亮出了家夥!那是兩支身上燒藍閃著幽光的嶄新手槍,槍口對準劉二爺的胸膛:“老家夥,敢動敢叫,必死!”
劉二爺雖然不會武術,可是他年輕時操過袍哥,還是“公口”的“聖賢二爺”,自是見多識廣,當下倒也沒有多少驚懼,微微一笑道:“二位好漢,有話好說,別動刀動槍的。江湖上走動的都知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嘛!”
“這話我們愛聽,隻要按照我們說的辦,可保你平安。轉身!往前走!”
劉二爺照辦,被那二位用槍逼著往院子裏側的廳堂裏走。那兩個徒弟仍在切磋推手,竟然沒留意劉二爺已經被劫持。直到劉二爺被押到原先他坐的藤椅前,那二位示意他落座後,兩個徒弟方才意識到情況有異,對視一眼,同時收手。當他們把目光掃向兩位不速之客時,看到的是對準他們的黑洞洞的槍口!
這兩個年輕人雖說是前來重慶向“九陣風”學武的弟子,但在武術方麵來說,並非新手上路,他們一個來自自貢,一個來自內江,都已習練武術七八年了,在當地堪稱好手,為使自己的武藝更上一層樓,專程來重慶拜師。當下,兩人中的那位來自內江的小尤二話不說,一個閃身箭步上前,正待出招,誰知對方已有防備,好像也沒聽見有什麽聲響,一顆子彈已經出膛,正擊中小尤的右肩膀!
來自自貢的那個徒弟小吳平時喜歡閱讀軍事類書籍,知曉些槍炮知識,當下暗吃一驚:對方的手槍不但是真貨,而且還是無聲的!好漢不吃跟前虧,他下意識地收住招式,倒抽一口冷氣,怔怔地看著對方:“無聲手槍?”
“對!無聲手槍!怎麽?你也想試試嗎?他現在可知道滋味了!”開槍的那人指著已經退後數步捂著右肩傷口的小尤道。
小吳無奈地搖頭:“不敢!”
“不敢就好!聽著,就地蹲下,雙手反剪背後!”
小吳遵命照辦。
對方把一副手銬扔向劉二爺:“把他們一人一個扣起來!”
劉二爺見對方真敢開槍,便知來者不善,當下哪敢吭聲?隻得乖乖照辦。他把尤、吳合銬之後,見小尤的傷口流血不止,就脫下身上的白布短褂給他包紮起來。然後,老爺子被其中一人用槍逼著進入室內。另一人留在院子裏看守著小尤、小吳,不讓他們動彈。
那人把劉二爺逼進室內後,用手槍頂著他的後腦勺問道:“‘九陣風’把‘藏寶圖’藏在哪裏了?”
劉二爺裝糊塗:“什麽藏寶圖?我不知道啊!”
對方也不跟他囉唆,讓他用鑰匙把賬房所有的櫥櫃、抽鬥都打開,翻箱倒櫃一一搜查。然後,又押著劉二爺去了“九陣風”的臥室。“九陣風”的臥室陳設極簡單,就一床一桌一椅一箱子而已。那人也都一一翻檢過,還是一無所獲。
那人便把劉二爺綁在“九陣風”臥室中的那把椅子上,往嘴裏塞了塊抹布,出門衝同夥吹了聲口哨。那人把小尤、小吳押進廳堂,綁在柱子上,嘴巴也都堵住,出門而去。
那兩個不速之客在武館行凶的時候,“九陣風”正在飯館跟丁進文喝酒聊天。因為事先金必旺關照過讓套問丁進文跟蔣雲忠究竟在幹些什麽勾當,所以“九陣風”有意把用餐時間拖得長了些。這就苦了武館裏被綁著的那三位,那位讓子彈在肩膀上鑽了個洞的小尤痛苦更甚。待到九點以後“九陣風”回到武館發現出事時,小尤已因失血過多快要昏過去了。
“九陣風”畢竟是武林名宿,當下雖然大為震驚,章法卻絲毫不亂。他先把劉二爺、小尤、小吳鬆了綁,吩咐小吳去二分局找金必旺隊長報案,自己則拿出舊時武館必備的專治外傷的秘製藥粉藥丸,給小尤止血療傷。待到金必旺帶人趕到武館時,老爺子已經氣定神閑地坐在院子裏的銀杏樹下喝著茶聽劉二爺敘說情況了。
1951年時的重慶,雖然軍管會已經收繳過槍支彈藥,可民間還是頗有私藏的。所以,那時有些案件涉及軍用槍支,不算特別意外。問題是,今晚在武館發生的案子中,登門的案犯所持的卻是嶄新的無聲手槍,這可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在重慶乃至整個西南地區發生的持槍案件中從未有過的。而且,案犯還動用了同樣嶄新的手銬。這使專案組諸刑警一聽就意識到對方不是尋常的犯罪分子。
果然,市局技術室的痕跡鑒定人員對小尤肩膀上的那顆子彈和銬住二人的那副手銬進行鑒定後得出結論:無聲手槍和手銬均是美國1948年生產的產品,與當年提供給國民黨重慶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的“美援軍用物資”中的同類產品相同。
專案組馬上將這一結論與之前對本案與敵特分子有涉的懷疑聯係起來,認為可以初步認定本案是敵特案件了。於是,立刻上報分局領導。二分局連夜報告重慶市公安局。
與此同時,金必旺不待領導下令,就命令刑警加強對蔣雲忠、丁進文的監控,必要時可以采取行動予以拘捕。根據這個指令,受命監視丁進文的刑警儲興德、馬疾在次日上午發現丁進文離開旅社準備返回壁山時,便果斷將其控製。
武館案件發生後的次日——7月26日,重慶市公安局經過研究,決定將該案作為敵特案件進行調查,指派政保處翟魁元副處長出任重新組建的專案組組長。翟魁元帶去了五名偵查員,鑒於原二分局專案組五名刑警自7月3日以來已經對該案調查了三個多星期,對案件和相關人員已很熟悉,故全部留下。這種情形聽上去有些“不順暢”,可是當時卻是存在的。領導沒有宣布金必旺等五刑警是不是新專案組成員,隻是讓他們繼續參加偵查工作。不過,原二分局對該案偵查工作的領導權,卻是明確宣布轉移到市局,由市局政保處直接負責。
翟魁元副處長是從第二野戰軍部隊下來的一位團職情報軍官,對秘密戰線工作有頗多實踐,反特經驗比較豐富。他上任後的第一時間,就跟金必旺聊起了之前三個星期的偵查工作情況,臨末兩人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昨晚武館發生的那起案件跟蔣雲忠指使丁進文收購“藏寶圖”是有關係的,而且很有可能是一種“佯購”行為,真正的意圖是為了試探“藏寶圖”究竟是否在“九陣風”手裏,以便對武館實施搶劫。昨晚丁進文的所謂請客,應該是調虎離山之計。因為如果“九陣風”在武館的話,憑著其豐富的江湖經驗和那身武藝,那兩個案犯縱然持槍仍無勝算。而他們已經通過丁進文近日跟“九陣風”的接觸,確認“藏寶圖”就在這個老爺子手裏。當時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大伏天,“九陣風”出門赴宴時隻穿了一套玄色香雲紗衣褲,飄飄逸逸,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上不可能掖著“藏寶圖”。所以,把“九陣風”這隻老虎調走後,那兩個家夥就敢登門搜劫“藏寶圖”了。可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武館裏並沒有什麽“藏寶圖”。
翟魁元問了對蔣雲忠、丁進文兩人的監控情況,聽說丁進文上午已經被秘密拿下,點頭表示肯定,然後說那就幹脆把蔣雲忠也抓起來,訊問其後台。如果運氣好,估計這個案子往下無須特別費力就可以解決了。
於是,“聚豐齋”古玩店老板蔣雲忠就接到通知,讓其去市古玩業公會開會,一到那裏,他就被捕了。
翟魁元親自主持了對蔣雲忠的訊問,蔣雲忠供述內容如下一
蔣雲忠由於做古玩生意的原因,對社會上跟古玩相關的傳言比較注意,他以前曾經嚐到過這方麵的甜頭。之前他在茶館喝茶時無意間聽說南岸有一座古墓被盜掘,可能是幾個乞丐所為。於是,他就全城亂轉,見到乞丐就給一個銅板,打聽此事。當天晚上,竟然就有兩個乞丐深夜來敲“聚豐齋”的店門,向蔣老板探詢出售古玩的事。這筆生意,讓蔣雲忠賺了一根五兩的金條。因此,蔣雲忠每天早晨都必去“聚豐齋”附近的“雲騰茶館”喝茶,探聽跟古玩相關的傳言,關於“一點紅”藏寶圖的傳言就是他從茶客那裏聽說的。
7月16日早晨,蔣雲忠照例去“雲騰茶館”喝茶,他剛進門,跑堂就迎上來:“蔣先生來啦!那邊有人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茶水早點,請——”
請蔣雲忠喝茶的是坐在右側角落裏的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獨自坐在那裏,麵前放著一壺普洱茶。見蔣雲忠過去,起身點頭致意,拱手作揖,揖,口稱“蔣先生”,請其入座。蔣雲忠還禮,請教對方尊姓大名,那人答稱:“敝人姓錢,草字逸君。”
蔣雲忠落座後,跑堂隨即送上一壺西湖龍井茶和幾樣茶食、點心,都是蔣雲忠愛吃而平時舍不得點的。兩人邊吃邊聊起來,錢逸君開門見山問蔣雲忠是否聽說重慶地麵上冒出了“藏寶圈”的傳聞,蔣雲忠說聽說了。對方義問蔣先生對“藏寶圖”是否感興趣,蔣雲忠說他對“藏寶圖”本身並無興趣,不過如果有人根據“藏寶圖”找到了財寶,他對其中的古玩是有興趣的。蔣雲忠還說,據說那圖是在“九陣風”手裏,那老頭兒雖然武功了得,江湖經驗也不缺,但拿著“藏寶圖”去掘寶的可行性不大。因為即使手頭有了圖紙,也不可能順順當當找到寶藏,再說找到後的挖掘也需要花費人力物力,所以得準備好一大筆錢才能順利實施。而“九陣風”不具備這種經濟條件。錢逸君聽著笑了,說不瞞蔣先生說,敝人就是考慮到達一點,所以想從“九陣風”手裏把那“藏寶圖”買下來,我有經濟實力挖掘寶藏。今天我跟蔣先生見麵,就是想請您出麵去跟“九陣風”談此事,我願意出大價錢買下那張圖。我聽江湖上傳說那張圖“九陣風”是花了一千萬元買下的,我可以花五倍甚至十倍的價錢要他轉讓。隻是,我並非此行中人,平時從不在江湖上走動,因此對江湖上的規矩不甚了解,貿然登門隻怕人家不會搭理,更別說談這麽大的生意了。所以,我想請蔣先生出麵去跟“九陣風”商談此事。這,就是今天我跟蔣先生見麵的目的,不知蔣先生意下如何?
蔣雲忠聽著,尋思這倒是一筆不錯的買賣。於是跟錢逸君具體商談,最後達成意向:蔣雲忠以“聚豐齋”的名義出麵去跟“九陣風”洽談轉讓“藏寶圖”事宜,價位最高可開至一億元。蔣雲忠的傭金是成交價的百分之十,先付三百萬元作為經費,如果成交,該款項從傭金中扣除;不能成交,蔣雲忠無須退還。
接下來的情況,前麵已有交代,蔣雲忠為防得罪“九陣風”,就找了丁進文去跟“九陣風”洽談。錢逸君那天在茶館與蔣雲忠分手時約定,如果蔣雲忠有事要約見他,可去一趟七星崗“鵬程戲院”,在門口招貼欄裏貼一張“蔣老板招收古玩鑒定師,有意者可與‘聚豐齋’聯係”的字條,次日他就會在茶館等他。蔣雲忠把丁進文招來重慶跟“九陣風”接觸數日後,由於談不下來,就想著找錢逸君商量,便於23日貼出了字條。
次日,蔣雲忠在“雲騰茶館”跟錢逸君見麵,說了情況。錢逸君同意讓丁進文先返回壁山,過幾天再來重慶洽談。不過,從“生意不成仁義在”這方麵來說,應該讓丁進文出麵請“九陣風”吃頓飯。蔣雲忠就吩咐丁進文如此這般去做了。
蔣雲忠交代完,翟魁元問了問錢逸君的外貌。陪審的金必旺一聽,立馬朝翟魁元丟了個眼色。於是,翟魁元就知道這個自稱姓錢的家夥,相貌與曾兩次跟裴俊君見麵的那個瘦高男子“老陳”一致!
如此,就基本證實了之前原專案組的分析判斷:武館案件確實是敵特分子通過蔣雲忠用調虎離山計將”九陣風”調離後實施的,為的是獲取那份顯然隱藏著重大秘密的“藏寶圖”。
七,水落石出
當天晚上,專案組開會分析案情。大家對本案是敵特案件的定性已經沒有異議,至於那“藏寶圖”,估計應該是一份對敵特活動具有重要意義的組織聯絡圖之類的機密材料。
那麽,往下的偵查工作應該怎麽進行呢?大家分析認為,敵特的“武館行動”撲了個空沒有達到目的,但由於那份被稱為“藏寶圖”的機密材料的重耍性,甚至可能還有緊迫性,所以對手應該仍會繼續設法獲取“藏寶圖”。敵特方麵對此會怎麽考慮呢?一幹偵查員站在對手的位置上作了分析,認為敵特分子在“武館行動”失利後,會有兩種考慮:一種是認為蔣雲忠提供的情況沒錯,“藏寶圖”確實在“九陣風”手裏,而派出的特務在武館未能搜檢到,說明該圖被“九陣風”藏於別處了;另一種則是認為“九陣風”跟“藏寶圖”沒有關係。這兩種考慮中,對手如果定位於第一種,那他們就會繼續盯著“九陣風”采取行動,綁架甚至暗殺都有可能;如果定位於後一種,那麽他們就得另起爐灶,重新尋覓“藏寶圖”的下落。
敵特方麵會定位於哪一種呢?專案組反複討論下來,認為目前沒有理由排除這兩種可能中的任何一種,敵特方麵甚至雙管齊下同時實施也難說。於是,專案組就決定派員對“九陣風”暗中進行保護,如果敵特方麵果真企圖對老爺子下手的話,到時就趁機行動,一舉破獲該案。與此同時,還應考慮到敵特的後一種定位,所以也需要開辟新路子,主動出擊,調查敵特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解決該案。
據蔣雲忠供稱,那個找他轉讓“藏寶圖”的瘦高男子名叫錢逸君,這應該是一個假名。不過,目前專案組對於此人使用真名還是假名並不關心,因為即使是真名也沒法兒找到他。偵查員眼下關心的是:采取什麽措施才能查摸到這家夥的線索?
翟魁元請金必旺回顧了錢逸君在本案中四次露麵的情況,一幹偵查員聽下來都陷入了沉思。片刻,有人提出一個觀點:目前要尋覓錢逸君的線索,看來隻有圍繞這幾次露麵時的情形著手了,如果能在其中哪次露麵過程中發現某個特別的情節甚至細節,沒準兒就可以據此查摸到錢逸君的蛛絲馬跡。
於是,大家就勾畫著錢逸君四次露麵的情形:第一次是7月3日在下馬坡“金富祥飯館”跟裴俊君相約吃晚飯,這個飯局由於華錦秀的意外遇劫而沒有進行下去,前專案組曾向飯館方麵調查過錢逸君露麵的情況,未能獲得線索;第二次是7月7日,在鐵馬街馬路邊喚住了正和柳五爺等人一起行走的裴俊君,刑警曾在那一帶進行調查,也沒有什麽收獲;第三、四次就是蔣雲忠於前幾天兩次在“雲騰茶館”跟其見麵,專案組尚未對此進行過調查。現在,專案組對此進行了討論,認為錢逸君的第二次露麵沒有繼續調查的必要,因為他既然是在馬路旁突然閃現後招呼裴俊君的,那就說明他事先並未跟裴俊君有過聯係,而刑警事後已經查遍了鐵馬街一帶所有可能適合錢逸君對裴俊君下毒的場所,均無收獲,說明作案現場要麽不在鐵馬街,要麽雖在鐵馬街,卻是一個隱秘處所,錢逸君當時根本不會留下蹤跡。那麽,錢逸君的第一、第三、第四次的露麵是否有調查的價值呢?後兩次沒有調查過,當然有必要向茶館方麵細細調查;第一次,還是可以再調查一下的,或許飯館方麵能夠提供某個新的細節,沒準兒案子就能據此而偵破了!
次日,專案組就派出偵查員前往“金富祥飯館”和“雲騰茶館”以及七星崗“鵬程戲院”去調查。遺憾的是,三路調查都未能獲得任何線索。
7月27日晚,專案組再次集聚一起討論案情。大夥兒七嘴八舌議了一陣,有偵查員提出了一個新的思路:7月3日錢逸君第一次露麵與裴俊君在下馬坡“金富祥飯館”見麵,為的就是從裴俊君手裏獲取那份後來被以為是“藏寶圖”的敵特聯絡圖,那他們事先一定是有約定的。按理說,那份“藏寶圖”理應會被裴俊君視為特別重要的東西,那他為什麽不親自回家去取,而要打電話讓華錦秀給他送去呢?估計事發突然,錢逸君是在事先沒有預約的情況下忽然通知裴俊君攜“藏寶圖”前往下馬坡見麵的。而裴俊君當時已經來不及回南岸住所取“藏寶圖”了,所以隻好打電話通知華錦秀送去。因此,通過調查7月3日裴俊君的行蹤,可能有希望查到錢逸君是通過什麽方式通知裴俊君去下馬坡赴約的。
這個觀點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同。專案組決定,從了解裴俊君7月3日的活動情況著手,對其當天下午的行蹤進行詳盡調查。
裴俊君是當時重慶市小有名氣的薦頭店經營者,他在第一區、第二區、第五區分別開了一家薦頭店,其中開得最早的那家是位於第一區校場口的“大眾薦頭店”,其餘兩家是後來開的“大眾店”的分店。三家店中,校場口的那家是裝有電話的,所以平時裴俊君一般都坐鎮那裏。裴俊君死後,這三家店由其家人委托賬房李先生暫時主持營業。專案組於是就派偵查員前往該店找李先生調查7月3日裴俊君的活動情況。
李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一看就是個認真得近乎刻板的老古董。偵查員碰上他還真該暗道“僥幸”:他管著賬,還管著考勤——這並非老板吩咐,而是他自己主動做的,而且頂真到連老板裴俊君是否來上班、是否遲到早退都一五一十記錄得清清楚楚。當下,李先生聽偵查員說明來意後,一聲不吭地拿出考勤記錄遞過來。
偵查員打開一看,考勤記錄中顯示裴俊君7月3日中午十二點四十分到店,至下午五點三十分方才離開。
那麽,裴俊君這段時間在店裏幹什麽呢?
裴俊君跟李先生是在一個小房間裏辦公的,據李先生說當天他在接待顧客、接打電話和看報紙,中間還掏錢叫一個店員去買了西瓜,切開了大家一起吃。至於裴俊君跟什麽人打過電話,或者接聽過什麽電話,他都不清楚。
偵查員下一步調查是去郵電局。郵電局的通信設備隻能查主叫電話,這使想連裴俊君接聽的電話號碼一起查一查的偵查員有些失望。郵電局提供的“大眾薦頭店”7月3日下午的主叫電話號碼隻有一個,那就是裴俊君在當天下午五點二十分打給華錦秀的電話。
這就是說,裴俊君是在五點二十分之前接到錢逸君的約見電話的。當時他如果回住所取了“藏寶圖”再前往下馬坡赴飯局的話,就超過了錢逸君所要求他趕到的時間,因此他就給華錦秀打電話讓她把那本藏著“藏寶圖”的《七俠五義》送去。偵查員想到這一點,對於無法查到五點二十分之前幾分鍾打給裴俊君的電話號碼感到遺憾萬分!
錢逸君的那個主叫電話號碼是無法查到了,是不是還有其他辦法可以彌補這份遺憾呢?專案組長翟魁元和二分局刑警隊隊長金必旺兩人對此進行了討論,說著說著,金必旺突發奇想:“也許錢逸君讓裴俊君去下馬坡赴飯局的通知不是通過電話告知的,而是派人直接去薦頭店當麵對裴俊君說的呢?”
翟魁元認為言之有理。如果錢逸君是通過電話通知裴俊君赴飯局的.那裴俊君應該跟對方說清楚東西不在身邊,還得去南岸住所拿,可以要求延時;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那就有可能是錢逸君派人來通知的。這樣,裴俊君如果回去取了“藏寶圖”再往下馬坡赴約,那肯定超時頗多。而按照敵特“地下工作”的紀律,顯然不允許發生這種情況,所以,他就不得不通知華錦秀送去了。
於是,專案組就決定派員二赴薦頭店調查。
7月29日上午,翟魁元帶著三名偵查員去了校場口,逐個找薦頭店的店員談話,要求他們回憶7月3日下午來“大眾薦頭店”跟裴俊君接觸的人的情況。這時離那天已經三周有餘,要讓人回憶起當天的情況真是有點兒強人所難。所以,一輪談話進行下來,包括賬房李先生在內的七名店員說了幾個來店內找裴俊君的顧客,從時間上來說,都與之前專案組分析的應該在五點二十分前不久的情況不相符。綜合七名店員提供的情況,那天下午四點半以後並沒有人來店裏找過裴俊君。
偵查員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麽,裴俊君在那個時段是否離開過薦頭店去了外麵呢?大家回憶下來,也都搖頭。
翟魁元等人大失所望,隻得告辭而去。剛走了五六十米,後麵忽然傳來叫聲:“同誌,想起來了!”
偵查員們回頭一看,追上來的是薦頭店的年輕店員宋繁榮。剛才,小宋也接受了偵查員的調查,他說時隔多日已經記不起那天的情況了,印象中那天下午四點半後沒有人來店裏找過裴老板。偵查員離開後,小宋去後麵院子裏上廁所,從裴俊君和李先生的那間小辦公室前的過道經過時,他忽然想起一個細節:7月3日那天他收拾了店堂桌子上大夥兒吃剩下的西瓜,然後去後院打水準備擦桌子,從過道上經過時,看見裴俊君站在窗口隔著窗子跟一個小姑娘說話。
翟魁元四人聽宋繁榮這麽一說,隨即返身回到薦頭店。他們根據小宋所說的情況察看了現場。薦頭店的旁邊是一條小巷子,那間隻有七八平方米的辦公室朝巷子的方向有一個窗戶,盛夏時節窗戶自然是敞開著的。據小宋說,那天他看見裴俊君就是在這個窗子前跟那個小姑娘說話的。等他從院子裏打了水返回時,那小姑娘已經不在了。
翟魁元馬上想起郵電局提供的薦頭店7月3日下午主叫電話的時間是五點二十分,而前一天向賬房李先生調查時他所說的吃西瓜的時間跟這個時間節點是相符的。因此,可以認定錢逸君通知裴俊君的方式並非打電話,而是讓人——也就是那個小姑娘來薦頭店通知的。
翟魁元請宋繁榮說說那個小姑娘的體貌特征。小宋說,小姑娘的年齡在十四五歲左右,紮著兩根小辮子,麵容看上去比較清秀,膚色白皙,穿一件白色短袖襯衫.袖口上鑲著淺綠色的花邊,左側衣襟上有一枚長條形的徽章。從過道這個角度看過去,無法看清楚她穿的是裙子還是褲子。
那麽,裴俊君和小姑娘說了些什麽話呢?這個,小宋很抱歉地表示他沒聽見,一是因為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二是他壓根兒沒想過要留心聽一聽。
偵查員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當時那間小辦公室裏還有其他人嗎?比如李先生?
小宋搖頭。再問李先生,他說他當時好像在店堂裏跟店員說話。
翟魁元讓偵查員走訪了巷子裏外的居民和商戶,沒有收集到關於這個小姑娘的線索。
返回駐地後,專案組隨即開會對宋繁榮看到的那個小姑娘進行分析。眾人七嘴八舌議了一陣,不得要領。翟魁元朝坐在門口的老刑警儲興德扔去一支煙,說老儲同誌您為什麽不發言?您是老刑警,熟悉重慶地麵上林林總總的情況,快把肚子裏的貨端點兒出來吧。
新專案組組建後,儲興德的工作熱情不是很高,因為他是留用刑警,按理應該不摻和這個已經認定的敵特案件,但領導沒有發話讓他停止偵查,他隻好留下。可是,他也不願意發揮主觀能動性,開會一直保持沉默,工作也是派下什麽去幹什麽,以免引起別人的猜疑。沒想到,他這種情緒讓翟魁元發現了,現在點名要他發言。於是,老刑警隻好開口。
翟魁元的眼力厲害,儲興德一開口,差不多就已經找到尋覓那個小姑娘的方向了:小姑娘的那件袖口滾淺綠色花邊的短袖衫,應該是某所學校的校服!
儲興德這一說,眾人馬上想起宋繁榮還說過那小姑娘的左側衣襟上佩戴著一個長條狀徽章呢,這不就是校徽嗎?
從小宋所說的那小姑娘十四五歲這一點來判斷,她應該是一個初中生,而在當地,也隻有中學才有校服和校徽。專案組立刻著手調查全市哪所中學的女生是穿袖口滾淺綠色花邊的白色短袖校服的,很快就有了結果:那是慧暉初級女中的校服。
當天下午,慧暉初級女中的全體學生接到通知:全部返校,不得請假!
除了專案組的全體偵查員,翟魁元還從市局、二分局臨時借調了十名女警組成十個小組,分別和每個學生進行談話,了解她們7月3日下午的活動情況。一番折騰後,終於找到了那個去過“大眾薦頭店”的小姑娘——初二年級學生陳嶽芳。
據陳嶽芳說,那天是父親陳扶富讓她去“大眾薦頭店”找老板裴俊君捎個口信的,口信內容是:今晚六點半在寸灘下馬坡“金富祥飯館”設晚餐,請裴老板準時到達,並把東西帶上。帶什麽東西,父親沒有說。
偵查員隨即讓陳嶽芳帶路前往她家。路上,陳嶽芳告訴偵查員,她的父親是觀音橋“私立中平醫院”的院長,今天應該是上班的,問是去醫院還是家裏。翟魁元於是就把人分成兩撥,一撥去家裏,一撥去醫院。
金必旺率領著原專案組的四名刑警去了醫院,在院長室跟陳扶富一見麵,他馬上斷定此人就是之前專案組久覓不得的那個“老陳”——“錢逸君”!
與此同時,翟魁元那撥偵查員在陳宅搜出了電台、密碼本、武器彈藥等特工器材,當場逮捕了陳扶富的妻子一敵特報務員崔玉鶯。
陳扶富、崔玉鶯歸案後,作了以下供述——
這對夫婦都是南京人氏,既是鄰居又是同學,雙方家境都不錯,兩人都在郵電局工作,陳扶富是郵檢技術員(即郵電局指派協助特務機關檢查郵件的人員),崔玉鶯是報務員。兩人於抗戰爆發前一年結婚,婚後經人介紹雙雙考入複興社特務處(“軍統”前身)。經過訓練後,夫婦倆分別成為“軍統”的情報、報務人員。
這對特工夫婦跟著“軍統”從南京到武漢,又從武漢到重慶。然後,陳扶富又被派往上海做起了“地下工作”,中間還曾做過汪偽“七十六號”的俘虜。抗戰勝利後,這對夫婦才得以團聚,正要領著女兒回南京,卻接到命令讓就地“轉業”——陳扶富成了“私立中平醫院”的院長,崔玉鶯則回家做了全職太太。其實,兩人還是從事特務活動。醫院是一家秘密情報中轉站,陳扶富是站長,“全職太太”崔玉鶯在家裏幹的是協助丈夫整理和傳遞情報的活兒。
1949年暮春,陳、崔接到由“軍統”改組成的“國防部保密局”的命令,讓他們利用目前的身份潛伏,任命陳扶富為“國防部保密局川東反共特別縱隊上校司令長官”,崔玉鶯則是丈夫的下屬,封了個“少校報務主任”。“保密局”發下了武器、電台、密碼、毒藥、經費,卻沒給一兵一卒,也沒讓陳司令招兵買馬,甚至連任務也沒下達。陳扶富是老特務,就此知道所謂“川東特別縱隊”不過是一塊空招牌,“保密局”留著是作為預備力量考慮的。如此,當年在上海飽嚐“地下工作”之苦的陳扶富好不開心,尋思拿了津貼不幹活兒,這不是一樁美事嗎?
不過,如此好事到1951年6月中旬就結束了。6月15日,按照每月兩次打開電台跟台灣聯絡的規定,陳扶富讓崔玉鶯打開電台,收到了一份密令,讓他這個“川東反共特別縱隊”司令官開始活動,第一步工作就是跟其下屬取得聯係。半個月後,陳扶富與台北總部指派給他的副官、代號021的裴俊君見了麵。根據台北密電所述,裴俊君原是國民黨重慶警備司令部秘密情報員,1948年其關係轉入“保密局”,受命潛伏。當時,“保密局”讓裴俊君負責保存一份聯絡圖,這份聯絡圖中的潛伏特務就是“川東反共特別縱隊”的骨幹成員,均歸陳扶富領導。
6月30日陳扶富跟裴俊君見麵時,關照對方在下次見麵時把聯絡圖帶上交給他,幾時見麵,隨時聽他通知。裴俊君一口答應說“沒問題”。三天後的下午,陳扶富讓女兒去“大眾薦頭店”給裴俊君捎口信,約其到下馬坡“金富祥飯館”見麵,強調把“東西”帶上。沒想到裴俊君沒把聯絡圖隨身攜帶,而是讓華錦秀從住所拿來,更沒想到的是華錦秀中途遇強盜打劫把聯絡圖順走了。接下來,他當然是要全力找回聯絡圖,這就是裴俊君打著為華錦秀複仇的幌子連日四處奔波的原因。
可是,裴俊君並未找回聯絡圖,隻是打聽到聯絡圖已經被江湖上誤以為是“藏寶圖”,落入了“九陣風”閔清潮之手。而這時,“保密局”總部接到陳扶富的密電後,指令將裴俊君“即予密裁,以正紀律”。陳扶富知道裴俊君這時正在鐵馬街請袍哥中人吃飯打聽“藏寶圖”的消息,於是,就去鐵馬街截住他,將他邀往觀音橋。裴俊君以為是去其當院長的醫院,但陳扶富卻把他帶到池塘畔的草地上坐著說話。他在聽取裴俊君關於“藏寶圖”下落情況的匯報後,取出兩瓶自製的酸梅湯,遞給裴俊君一瓶,自己先打開喝著。裴俊君正說得口渴,隨即打開一飲而盡。毒藥立刻發作,裴俊君倒地而亡,陳扶富將其屍體推入池塘中。
台北總部雖有聯絡圖的底稿,可是從安全角度考慮,必須取回那份流落在江湖上的“藏寶圖”,為此,專門從另一條潛伏線上調來兩名行動特工協助陳扶富。陳扶富找了“聚豐齋”老板蔣雲忠,以買“藏寶圖”為名騙其去向“九陣風”證實“藏寶圖”確在其手中後,又讓蔣雲忠指示丁進文調虎離山,指令那兩名行動特工前往武館下手奪圖。哪知,情報有誤,功虧一簣。
訊問結束後,翟魁元把“藏寶圖”的照片拿到陳扶富麵前,讓他交代聯絡圖的內容。陳扶富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份聯絡圖,但當初“保密局”命其潛伏時已經交代過判讀方法,於是就要求拿一本《四角號碼字典》給他,對照著照片上的那張圖紙一一道來。誠如之前專案組對該圖的判斷,上麵所畫的房屋、樹林、山峰、溪流的圖形與中心位置的那處房屋圖形,就是代表著重慶市與周邊十二個縣城的位置,各個圖形、虛線方框和阿拉伯數字,則是潛伏在那十二個縣城的特務組織頭目的姓名、住址的密寫。陳扶富很快就根據圖紙的數字對照字典譯出了一份有十二名潛伏特務姓名、住址的名單。
當時這些縣城不屬重慶管轄,於是重慶市公安局上報西南公安部,由西南公安部下達至川東行署公安處,連夜行動,將這十二名潛伏特務悉數捕獲。可是,那兩名臨時調給陳扶富去武館作案的特務卻未能查獲。
1951年10月31日,重慶市軍管會對該案作出判決,陳扶富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其妻崔玉鶯及那十二名潛伏特務分別被處以七年至無期徒刑;蔣雲忠、丁進文分別被判刑五年、三年;陳扶富、崔玉鶯未成年的女兒陳嶽芳免予處罰。
【評論】
那個陳嶽芳算倒黴了
人家幫忙抓了一堆特務還是死刑哦,其實他隻是殺了一個手下而已
可是,那兩名臨時調給陳扶富去武館作案的特務卻未能查獲。
這就不管了?陳都抓住了還能抓不住那兩個人?
有可能不是一條線上的。
這個特務有點老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地下黨員的意思了,夫妻檔,管個電台。
解放初期,公安可能是土包子,水平也不高,但那份敬業與責任感不得不佩服啊!
特務犯了幾個錯誤,不該那麽快殺人滅口,不該把自己的女兒牽扯進去,在搶回聯絡圖時也明顯操之過急。如果是一把火燒掉武館,可能效果更好一點。
殺人滅口是台灣的指令,這邊隻是執行命令。
讓女兒傳話,的確蠢,真不如找個小乞丐傳話。
不確定藏寶圖是否在武館前,不能放火燒吧。
那個蔣雲忠和丁進文怎麽也被各判了五年?
在台灣的真是一幫蠢豬,這麽多天都沒有想起來要緊急轉移那12個特務?
那個“名單+聯係方式”的藏寶圖丟了啊,那些人無法直接得到台灣指令,當時不是人人有手機的。
估計台灣那邊不願意重發一份過來,是這邊出問題就自己解決吧。
還一個可能是台灣那邊不知道這邊有個“該死的"女人報警了。
不確定藏寶圖是...
這個案子裏特務的表現過於大大咧咧,也許是因為重慶是國民黨長期的後方,特務們對共產黨的行為方式了解不多,很多事還是按照解放前的套路辦。比如殺人處罰,完全沒必要那麽著急,不至於接到命令就趕緊去把人攔住下手。再如去武館找圖,居然使用無聲手槍,擺明了告訴別人這事和特務有關。
至於說燒武館,已經認定有很大可能在那裏了,燒錯了也無所謂,至少很難查明是誰幹的。反倒是那麽急著去買,太引人注目了。
特務們的行為方式,完全還是在國統區或者是日占區的作派。
當時的特務同樣是落入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中,隻要稍微不注意就暴露了。何況大部分的特務沒有經過係統的培訓。一個出事,串出一條線的人來。
一個細節的失誤,導致了全局的失誤。
細節決定了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