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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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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79:神秘的“天火”

(2021-10-22 05:56:55)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79:神秘的“天火”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3年第05期

文:東方明

 

一、蹊蹺之火

1949年10月19日,長春特別市解放一周年紀念日。

這是一個天氣陰暗的日子,刮著涼風,仿佛要下雨似的。不過,全市的主要街道倒是熱鬧非凡,人群熙熙攘攘——長春解放一周年慶祝活動正在進行。

紅旗街(老長春人稱為“洪熙街”)距長春電影製片廠不到百米的位置有一家“進財飯館”。這是一家三個門臉兒的二層樓館子,在當時的長春市已經算是檔次中等偏上的飯館了。這裏的生意通常是午市平常、晚市紅火,這天由於全市搞慶祝活動,午市意外紅火起來,用飯館韓老板的話說,這是托了共產黨的福。韓老板說這話時臉上笑容可掬,他如果知道半個多小時後會發生什麽事情,隻怕打死他也笑不出來。

“進財飯館”底樓是三個門臉兒的大統間,放著十幾張八仙桌,—般進來不過隨便點個菜要碗湯盛了飯匆匆扒拉的食客,通常就在這裏對付著填飽肚子。想喝點兒小酒,或者召集三五知己淺斟慢酌邊吃邊聊天兒的,那就樓上請,臨窗座頭上一坐,招呼跑堂把屏風圍上,那就是—個簡易雅間了。而意欲來此商量事兒又不想讓別人聽見的,那就要進包房了。包房不多,就一大二小三間,大的可容一張十人圓桌,小的隻有一副四人座頭。第一把“天火”,就是從樓上西側那個小包房裏燃起來的。

事後飯館夥計回憶,那天進西側包房的是三個小夥子,他們來的時候午市還沒開張,但那時的飯館沒有把客人往外趕的道理,跑堂熱情地把他們迎進門,一問要間小包房,於是就引領上樓了。這三位看上去似很氣派,但點的菜也不過兩個冷盤三道熱炒,要了—瓶“沙河白”。因為時間未到,跑堂就先給他們上了一壺茶水喝著,夥房廚師開炒後就把他們要的菜一古腦兒都送上了,當時是十點三刻。三個食客守著二冷三熱五道菜竟然一坐就是兩個小時,十二點三刻過後,他們喚跑堂結賬,付過鈔票立刻離開。跑堂把殘席收拾幹淨後,因為這時已經快一點鍾,沒有食客再光顧包房了,跑堂就把包房門關上了。

也就不過五六分鍾時間,還在二樓進餐的一些食客聞到了焦糊味兒,最初還以為是樓下夥房大師傅把菜炒糊了,沒在意。哪知過不多久,就有人看見從西側那間包房的門縫兒裏鑽出絲絲煙霧,於是便知包房內有問題了。有好事者上前去拉開包房門,”呼”的一股火苗迎麵撲來!一聲“媽呀”,饒是閃避得快,但眉毛、頭發還是給燒焦了些許。有了外麵新鮮空氣的補充,屋裏屋外形成對流,火勢立刻大漲,火焰躥出包房,火舌舔到哪裏火就燒到哪裏。

不難想象當時現場混亂的程度,食客爭先恐後往樓下奔逃,有人跌倒,樓梯隨之堵塞,於是就發生了踩踏。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樓下。事後統計,當天現場因跌倒、踩踏而導致骨折、內傷的有十七人,至於一般的輕傷那就更多了,另外,還有七人被燒傷,其中四人是飯館的跑堂、廚師。

新中國成立伊始,全國各地的消防設施還很簡陋,撲救方式原始,百分之八十的城市沒有專業消防機構,火災全靠民間業餘消防機構——救火會撲救。當時長春有官方的消防隊,也有民間的救火會,但火勢蔓延速度實在太快,當消防隊、救火會趕到時,“進財飯館”這邊已經火焰穿頂了。

那時候對火災不像現在這般重視,由於遭災的大多是民宅,而民宅簡陋,經濟損失也相對較小。盡管已經是新社會,但一般人對此的態度還是停留在舊時的觀念上,即使是像這次“進財飯館”被燒成一片廢墟這樣的火災,社會(包括政府)也不是特別當一回事。不過,這次的情況有點兒特殊:一是這天正好是長春解放一周年紀念日,官方是以“長春市各界人民”的名義舉辦盛大慶祝活動的,因此,這個日子就被抹上了一層政治色彩。在抹上政治色彩的日子如果發生了混亂,那就會受到官方的特別重視。二是盡管這一年來長春也發生過幾次火災,但被燒的幾乎全是簡陋的民居,類似“進財飯館”這樣的公共場所著火還是首次,而且更使人難以接受的是,這把火竟然導致二十多人受傷,其中有的還比較嚴重。如此,就形成了社會影響。基於以上兩個原因,政府就必須嚴肅對待這次事件了。紅旗街所在的長春市中華區(1955年改名朝陽區,沿習至今)區委遂要求中華區公安分局對該事件進行調查。

於是,中華區公安分局就命令紅旗街派出所負責對“進財飯館”火災進行調查,要求查清楚起火原因,究竟是敵特分子故意縱火,還是飯館方麵自身的原因,比如電線老化或廚房用火不慎之類。這是紅旗街派出所設立以來第一次接受這樣的任務,也是長春全市各派出所從未經辦過的任務。不過,紅旗街派出所的民警並沒有那份光榮感、使命感之類,隻是當一樁普普通通的差使去辦,所領導指派民警小黃、小呂負責此項調查。

六十多年前政府各相關部門基本沒有什麽火災現場勘查方麵的意識。比如“進財飯館”的火災,消防隊來執行撲救任務後,就駕著那輛還是日本人留下的估計是二三十年代製造的破舊消防車離開現場了,根本沒有進入已經成為廢墟的飯館進行勘查。小黃、小呂受命後,倒是想向消防隊請教的,可是,電話打過去,人家說沒有勘查現場,不清楚火是怎麽燒起來的。即使勘查也不一定說得清楚,飯館早就燒得一塌糊塗了,怎麽查?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問清楚了的,消防隊的人告訴黃、呂二人:我們已經問過“進財飯館”方麵了,火是從二樓西側那個小包房燒起來的,你們就從這條線索查吧。小黃、小呂,一個二十掛零,一個還小一歲,都是長春解放後才參加公安工作的。當時的派出所不搞刑偵,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麽幹好這樁活兒,現在人家消防說可以從這條線索查,哥兒倆就去查了。在派出所院裏,兩人碰上了副所長大李。大李一看就火了,說給你們交代任務已經半個鍾頭了吧,怎麽磨磨蹭蹭的還沒出發?兩人就把跟消防隊通話的情況說了說。大李說對頭,就這麽調查!我給你們出個主意,這個調查要分兩方麵,一方麵是向飯館的老板、夥計調查,另一方麵要向那天去飯館用餐的顧客調查。你們可以通過飯館方麵了解都有些什麽人去吃飯了,飯館都有回頭客的,跑堂跟他們熟識,可以向你們提供,另外還可以通過張貼告示的方式尋找那天在飯館吃飯的顧客。

小黃、小呂來到“進財飯館”時是下午1點,韓老板和夥計們正把從火場廢墟裏弄出來的尚可使用的廚具、餐具以及缺胳膊斷腿的桌椅之類搬運出來分門別類整理。黃、呂兩人對韓老板說明了來意,後者就把匕八個廚師、跑堂叫來接受民警的詢問。了解下來,獲得了與消防隊方麵一致的信息:這把火是從二樓西側的小包房燒起來的。該包房的食客是三個男青年,年歲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沒有一個跑堂想得起這三位曾經來“進財飯館”用過餐,這說明他們是生客。

這三個生客是何方人氏?跟火災是否有關係呢?小黃、小呂商量了一下,決定往下追查。他們向韓老板請教應該怎樣才能找到那三位。韓老板苦笑,說這是你們警察幹的活兒,我一個開飯館的又能出什麽主意呢?要麽你們去問問著火前在館子裏吃飯的食客吧,或許他們中有人正好是認識那三位的。小黃說這不就是一個好主意嗎?可是,怎樣才能找到您所說的那些食客呢?韓老板說這個倒比較容易,火災那天來吃飯的食客中很有幾位是熟客,我可以讓夥計給你們提供一個名單。

幾個跑堂湊了湊,開出了一個七人名單。次日,小黃、小呂就去走訪這七位食客。跑了一天,總算了解到火災發生時在“進財飯館”二樓用餐的客人中,三人一起進店並且年紀都在三十歲以下的男性食客有三撥,這三撥人中,七位食客能認得出來的,是住西頭道街人稱“小木匠”的張芝江和城隍廟前常年設攤叫賣藥材的苗頭陀。

小黃、小呂找到張、苗二人談了談,得知這二人互不相識,前天確實各和兩位朋友去“進財飯館”喝酒了。黃、呂說如此就好,你們通知那幾位,立刻到紅旗街派出所來一趟。

到當天午夜,這三撥食客去“進財飯館”小聚的情況終於查明了一

張芝江三人都是木匠,早在他們剛滿師時,就相約日後要合夥開一家棺材鋪子,共同經營,共同致富。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們整整奮鬥了七年。到今年初秋,盤點積蓄,終於夠開一家棺材鋪子了,於是開始租房、登記、進木材、請油漆匠等等的準備工作。日前一切準備就緒,請風水先生推算了黃道吉日,定於10月25日正式開張。三人自是非常激動,於是決定前往附近的“進財飯館”喝頓酒,犒勞一下自己。他們沒有進包房,就在靠東側窗口的那副座頭上喝的酒。這頓酒算是免費了,他們正準備喚跑堂結賬時,火著起來了,逃命要緊,趕緊溜吧。而按照當時的規矩,遇到這種情況,食客是不必付賬的。

第二撥食客是小攤販苗頭陀等三人,這三位兄弟在當時長春市麵上的小販中算是極品:他們並非像其他小販那樣目不識丁,而是都上過學,並且讀完了小學六年,持有高小畢業文憑。“高小”—詞如今社會上已經絕跡,但在六十多年前還是可以在人前炫耀的,差不多等同於如今的高中。一般說來,當時讀到高小畢業的,就不可能去做小販。可是,這三位兄弟小學畢業後在家待業,後來進入社會當混混兒,一直混了六七年還沒混成氣候,就毅然決定做小販了,至今已經做了五年。19日那天是他們三位下海五周年紀念日,也是結拜弟兄七周年紀念日,每年這個日子,他們總是要聚會一次的。以往也就是輪流到各人家裏去,炒幾個菜,打兩斤酒。今年有點兒不同,長春解放已經一年,三人的日子過得比舊社會順心,手頭也寬綽了些,所以就相約上館子吃一頓,費用平攤,用現在的說法就是AA製。他們進了包房,不過進的是東側的那間小包房,與,張芝江同樣的原因,三人也是吃了—頓白食。

苗頭陀向小黃、小呂提供了第三撥食客中的一個熟人——郭正琦,說郭和另外兩個小夥子一起在西側小包房吃的飯。郭正琦曾是苗頭陀的鄰居,比苗大一歲,兩人自幼相處得很好,算是發小。10月19日那天,苗頭陀三人比郭正琦晚去飯館,苗頭陀上樓時,正見郭正琦從西側小包房裏伸出頭來喚跑堂。兩人撞個正著,稍稍一怔之後哈哈大笑。郭正琦嘴唇動了動,估計是想請苗頭陀迸其包房一並喝酒,但見後麵跟著苗的兩個同伴,就沒提,兩人說了幾句閑話。後來郭正琦他們用完餐離開時,特地到東側小包房跟苗頭陀和他的朋友道別。那麽,郭正琦住哪裏呢?苗頭陀說他現在住哪裏我沒問,但我知道他在市煤炭公司當會計。

小黃、小呂去市煤炭公司一問,果然有郭正琦其人。通過保衛科把郭找來跟其談話,郭承認10月19日那天他和長春大學的同學小劉、小包在“進財飯館”吃了午飯,為的是紀念一年多前被國民黨特務殺害的同學王恩孚。這事還得從去年寒假說起。長春大學有一個名叫龐文錄的學生,其妹妹龐文珠1947年從哈爾濱到長春讀書,其男友與人爭風吃醋,便向國民黨長春警備司令部督察處告發,稱“龐文珠是八路派來的女間諜”(當時東北民間對抗戰後從山東過來的解放軍還是用老稱呼——“八路”)。督察處的人其實就是原“軍統”(後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長春站的那班特務,都是鐵杆反共分子。當下就於除夕之夜逮捕了龐文珠,然後,又抓了她的哥哥龐文錄:龐文錄被捕之後,長春大學的學生均感憤恨,就推舉代表王恩孚到督察處要求釋放龐文錄。督察處對王恩孚的背景進行了調查,發現王名義上是國民黨員,其實是民盟骨幹,最近正準備投奔解放區。於是,就把王恩孚逮捕了。後來,解放軍包圍長春,督察處秘密將王恩孚等幾個被捕的進步學生殺害了。長春解放後,長春大學的學生請求人民政府嚴懲殺害王恩孚等同學的凶手,軍管會逮捕了未來得及逃跑的一批特務分子。10月19日,在慶祝長春解放一周年的大會上,市軍管會宣布判處原國民黨長春警備司令部督察處偵審室主任陳牧、主任秘書印匡時、督察處少校督察郭子襄、“中統”局長春區第四分區主任張逸民和匪首蘇正鳴五人死刑,當場執行槍決。郭正琦、小劉、小包三人參加了大會,小劉還在會上控訴了國民黨特務的血腥罪行。會後,三人便相約到飯館喝一杯,以告慰王恩孚的在天之靈:之所以選中“進財飯館”,是因為前年元旦前夜他們曾和王恩孚一起來“進財飯館”喝酒迎接新年。

黃、呂當然要詳細問一問10月19日他們三人在小包房用餐時是否有什麽異動或者發現包房內有什麽異常跡象,郭正琦反複回憶後,予以否定。小黃、小呂立刻去找小劉、小包調查,兩人所說的情況跟郭正琦一致。黃,呂又去找了業已解散的原長春大學學生會的幾個成員進行調查,證實郭、劉、包確實是王恩孚生前的好友。至此,小黃、小呂對“進財飯館”火災的調查結束了,結論是:沒有發現起火原因。

黃、呂兩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紅旗街派出所時,已是10月22日淩晨兩點。這天值班的正好是所長馬金堂,兩人向他簡單匯報了調查情況。馬所長說你們辛苦了,肚子餓癟了吧?吃點兒東西,趕快去休息,明早把調查情況寫一份報告,我要向分局交差。

可是,小黃、小呂的調查報告未能寫成,因為當天中午紅旗街派出所轄區內的另一家店鋪又起火了!

 

二、專案偵查

第二把火也是燒在紅旗街上,其位置距“進財飯館”不過一箭之地。

那是一家百年老字號中藥鋪子,名喚“慈源堂”。這家中藥店鋪名氣大,但規模不算大,也就三個門臉兒。舊時的中藥店鋪,每家都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獨門絕技,有的擅長炮製藥材,有的精於製作專治跌打損傷的丹丸,有的則以消除諸般熱毒所引發的咽喉腫痛、麵目赤紅、牙齦炎症等知名,“慈源堂”最擅長的就是後一種。該店常年自製一種藥丸,專治上火引發的種種內外腫痛,名喚“清熱解毒百寶丹”。“慈源堂”就是以此丹藥在業界揚名立腕兒的。

這天,是“慈源堂”老板俞天香五十歲壽辰。按照“慈源堂”創始人、俞天香的曾高祖俞幹君定下的規矩,“慈源堂”掌櫃的但凡逢五逢十壽辰,都須向社會作出一點兒貢獻——免費施藥。這也是舊時中藥行業的規矩,當然不一定非得老板壽辰才搞慈善施舍,通常冬施薑湯夏施茶的慈善行為乃是每家藥店的必做功課,有長瘡流膿的乞丐登門討個膏藥,那也是必須要給的。“慈源堂”逢老板五、十壽辰施的藥,那可不是凡品,人家是把祖傳招牌產品“清熱解毒百寶丹”拿出來免費贈送的。

“慈源堂”這個規矩立了將近百年,每次施舍都是做得從容圓滿。這是由於以往前來領取免費藥物的大都是正患著熱毒之症需要這種成藥卻又拿不出鈔票購買的勞苦大眾,因此每次的人數都有限,而且領受之後對“慈源堂”感激不盡,盡管沒有哪個衙門頒布過規定,老百姓的覺悟也不高,但都嚴守一條規矩:沒有患病或者自己能負擔醫藥費的人,絕不趁機混進來領一份藥。可是,如今的情況有些不同。新中國成立後,人們的覺悟提高了,知道“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了,於是對資本家的看法就有了改變,隨之對“慈源堂”施舍之舉的觀點也有所改變。這一改變體現在這天的施舍成藥上,就導致了失控,來領藥的人出乎意料地翻了數番。俞老板見狀暗自叫苦,但他是個要麵子的人,當下也就豁出來了,幹脆把店裏所有的“清熱解毒百寶丹”全部發光。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了,五年之後的五十五歲壽辰,打死他也不會做這種事兒了!

即便如此,還是有一部分人沒有領到藥,這是以往從來不曾有過的情況。這部分人——大約有十來個,其中有一兩個是第二次重複領取的——就聚在“慈源堂”的店堂裏跟俞老板對話,要求藥店給一個說法。俞天香給這些人鬧得頭昏腦脹,不知應該怎麽辦才好。還是賬房楊先生有主意,說現在是新社會了,人民政府是替人民作主的,解決不了的問題應該去找政府,於是就指派一名學徒飛奔至紅旗街派出所報告。派出所接報後,派了兩名民警前來處理。這二位穿警服的兄弟快要走到“慈源堂”時,忽見那些要向俞老板討說法的人像是後麵被人攆著似的,紛紛從店堂裏逃出來。二民警正詫異間,又見藥店店堂裏冒出陣陣黑煙,於是恍然大悟:藥店著火了!

好在“慈源堂”的損失沒有“進財飯館”大,這倒並非火勢大小的問題。對於中藥店鋪來說,即使再小的火,隻要救火時一澆水,那店裏的藥材就完了。火是從櫃台下麵躥出來的,勢頭頗猛烈,也就眨眼工夫,就把周邊的地板以及桌椅給引燃了。人們往外逃時,俞天香下意識地也想逃,逃到門口想想不妥,遂駐步狂呼“救火”。

“慈源堂”的鄰居有商店也有住家,立馬提桶拿盆地奔過來。關鍵時刻,賬房先生的一句話替俞老板保全了財產,他說不能澆水,隻能拿東西把火撲滅,否則店裏的中藥材就全毀了。這時,那兩個民警也趕到了,從旁邊的糧店裏抓了空麻袋潑上水帶頭救火,其他人包括“慈源堂”的店員們也都依樣仿效。由於撲救及時,總算把火撲滅了,不但保全了藥材,而且隻有四人受了點兒輕傷,不必去醫院診治,塗拭些“慈源堂”自製的藥膏就行了。這次火災沒有人員傷亡,財產損失也小,甚至連消防隊也沒有驚動,這在當時應該不算一回事的。可是,有一個問題卻無法回避:10月19日“進財飯館”剛剛發生火災,10月22日“慈源堂”怎麽也發生火災了?而且都在紅旗街上,相距也不遠。這兩次火起得都很蹊蹺,青天白日毫無來由說著就著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呢?

紅旗街派出所又把這個問題交給了年輕民警小黃、小呂。兩個民警去了“慈源堂”,詢問了俞老板、楊先生以及其他店員,大家眾口一詞:不知道這把突如其來的火是怎麽著起來的。黃、呂兩人返回派出所向領導匯報,領導就覺得不對頭了,懷疑這是有人故意放火,所長馬金堂於是就向分局報告了。分局領導同意派出所的觀點,遂把這兩起火災列入了向長春市公安局每兩日呈遞一次的情況簡報中。

10月23日,中共長春特別市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長於克讀到了中華區分局的這份情況簡報,甚為重視。於克是長春當地人氏,1913年出生,十九歲加入中共,1935年在北平學習期間參加了“一二·九”學生運動。抗戰爆發後,按照黨組織安排,在東北軍任第十軍團地下黨的工委副書記、代理書記。1939年6月開始從事政治保衛工作,解放戰爭期間,先後任東北人民自治軍副司令員、吉(林)合(江)軍區副政委、東北民主聯軍吉(林)黑(龍江)縱隊獨立團政委、吉遼省委社會部部長兼公安處處長。長春解放後,擔任長春特別市公安局局長。於克是老公安,現在,他憑著—個老公安的職業敏感,意識到這兩起火災似乎不那麽簡單。正在琢磨時,又傳來了發生第三起火災的消息!

第三起火災發生於南關區依盛胡同31號,那是一座當時北方城市中常見的四合院。這座四合院是私人宅第,戶主姓關,名博勝,滿族人,這年六十掛零。在六十多年前,這個年齡也算得上踩在高壽。殿堂的門檻上了,所以人稱其為“關老爺子”。關博勝祖上是前清武將,立過戰功,封過四品兵備道,用現在的話說,也算是步入高幹隊伍了。不過,到關博勝這一代,關家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炫耀的了,整個家族不但沒出一個當官的,其他行業也沒有一個幹得有聲色的。關老爺子的四個兒子更是落魄,兩個替人當差,整日點頭哈腰張口閉口“您呐您呐”,一個是長春街頭有點兒小名氣的混混兒,最有“出息”的一個小兒子也不過在一家小小的報館裏謀事,打著記者頭銜到處招搖撞騙、敲詐勒索。關博勝夫婦的生活主要靠小兒子負擔,過著吃不飽也餓不死的日子。

這天,關老爺子夫婦應一家親戚之邀,前往參加對方孫子的滿月慶宴。他們上午九點多出門,家裏空無一人,出門時把四合院大門上了鎖。走到胡同口,正遇到幾個在那裏曬太陽的街坊,於是大夥兒就都知道老兩口走親戚去了。其中—個姓秦的大娘是關家的鄰居,秦大娘回家張羅中午飯,和了麵準備一會兒擀麵條,忽然聞到一股煙味兒,走到院子裏_看,隻見隔壁關家黑煙升騰,失火了!

幾乎是同時,另有鄰居也發現了火情,扯開嗓門兒嚷了起來。這個時間正是人們上班的時段,在家待著的都是老人、婦女、孩子。依盛胡同一帶是居民區,沒有工廠,隻有一些小商鋪,有體力救火的人有限,而且距水源又遠。待到有人急奔兩裏地外的派出所報告火情,消防隊十萬火急趕抵現場時,別說關老爺子家了,就是鄰居秦大娘家也已經燒成一片廢墟!而且,救火時還死了一個附近一家麵館趕來出力的十七歲學徒。

於克局長聞報,立刻前往依盛胡同了解情況。當他趕到時,南關公安分局和派出所的領導都已抵達依盛胡同。有人向於克報告,剛才聽見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議論,說長春市短短五天裏竟然發生了三起火災,而且都是不明不白憑空就燒起來了,這是“天火燒”吧?於克聽著心裏一動。所謂“天火燒”是指上天降下的火,這當然是子虛烏有之說,但自古以來民間就有那些行逆天作惡之事而又得不到應有懲罰的人早晚會遭報應,或被雷劈,或遭天火的說法。這三起火災中的第一起發生於五天前的10月19日,正是長春解放一周年紀念日。這一年裏,共產黨領導的新生政權為廣大人民群眾做了許多好事,最突出也最有影響的就是抓捕、處決了一批反革命分子、惡霸、漢奸、反動會道門分子,難道此刻有人議論的“天火燒”就是針對這些措施?要是這樣的話,這三起火災背後看來還真是有花頭哩!當天下午三時,長春特別市公安局黨委經過討論,決定組建專案組對這三起火災進行調查。專案組由五名成員組成,為首的是長春特別市公安局偵訊科副科長餘曦山,他被任命為專案組長。其餘四位的大名分別是倪紫平、王龍、關四海、賈保仁,都是資深刑警——他們來自北京,原是北京市公安局的刑警,因為長春這邊要辦刑事偵查技術培訓班,就臨時從北京把他們借來講課。由於培訓班的準備工作尚未做好,一時閑著,正好請他們參加專案組調查火災。

餘曦山那年二十八歲,山東威海人氏,1940年在濟南讀師範二年級時輟學前往太行山區參加了八路軍。他離開濟南時身上是揣著地下黨的介紹信的,那是平江不肖生著的一本線裝武俠小說,被地下黨作為載體用米湯把介紹內容寫在該書某頁的空白處。哪知途中遭遇日軍巡邏隊盤查,由於良民證和濟南居住地日偽警署的證明文件一應俱全,日軍倒也沒有懷疑他,放行了,不巧的是為首的那個日本軍曹是個武俠迷,就順手把線裝書留下了。這可苦了餘曦山,他曆盡艱辛抵達根據地後,次日即被關押。從敵占區過來的人要想參加八路軍,必須有出發地地下黨組織出具的憑證,如果拿不出來,那就有特務嫌疑。好在當時沒遇到日軍掃蕩被迫轉移之類的事,否則說不定就被處決了。審查了兩個多月,根據地保衛部門從另外途徑獲取了濟南地下黨的證明,方才把餘曦山釋放,一個領導找他談話,說他是個好青年,又有文化,就留在保衛部門工作吧。餘曦山自此就成了公安保衛人員。親身經曆告訴他,幹這一行必須慎而又慎,否則就有可能冤枉好人。如此,他在後來的工作中就被領導認為“衝勁不足”,所以幹了十年也不過是個副科長,

餘曦山和另外四個組員見麵,說了幾句客套話後,消防隊的兩個幹部應邀抵達,向專案組介紹了這三起火災的一應情況,說經他們對現場的勘查和分析,認定這三起火災的起火原因均係人為,不排除故意縱火。其中第三起的人為痕跡更為明顯,現場勘查認定火是從關家院子靠近胡同圍牆處堆放木柴、煤塊的那個小屋開始燒起來的。至於是通過什麽方式放的火,目前消防隊暫時無法得出結論。

消防幹部告辭後,專案組開始討論案情。這五位都是老公安,沒說幾句話就認定這三起案件十有八九是同一個(或者同一夥)案犯所為。那麽,案犯的作案動機是什麽呢?是敵特分子搞破壞,還是一般刑事罪犯比如報複之類?這還得通過調查才能得出最後結論。

 

三、關東軍的“黑荔枝”

調查所獲得的情況如下——

三起火災的受害人,“進財飯館”老板韓大中、“慈源堂”中藥店老板俞天香和依盛胡同關老爺子關博勝素不相識,從來沒有任何交往。三人長期以來跟外界也向無過節,關老爺子的兒子中雖有當街頭混混兒和小報記者的,肯定得罪過人,可是那倆小子都無黑道背景,所謂的得罪也就不過點到為止,談不上結下不共戴天的梁子,故而不可能為了報複兒子而衝關老爺子下手。民警調查了韓、俞、關三人的社會關係,由於他們都不是混過江湖的人,所以跟舊社會道上的人物均無來往,而跟他們交往的那些人中也找不出一個同時認識這三位的。鑒於上述原因,可以初步排除遭人報複的可能。

再看敵特分子縱火搞破壞的可能性。從社會影響來看,即使百年老店“慈源堂”也就不過一家中藥鋪子,燒了也就燒了,並不影響病人買藥,長春市裏中藥鋪子有的是。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如果敵特分子對社會搞破壞以期造成影響,憑他們那套神出鬼沒的縱火手法,為何不對醫院、銀行、火車站或戲院、電影院等公共娛樂場所甚至政府機關下手呢?那豈不是能夠造成更大影響嗎?因此,專案組認為案犯似乎並不是敵特分子。那麽,究竟是什麽人作的案呢?目的又何在?這個,專案組暫時無法作答。

10月25日,消防部門經過分析、試驗,終於找到了三起火災的起火原因:案犯使用的是一種自動縱火裝置。這種裝置以某種化學磷為原料,盛放於經過專門處理的有防潮作用的容器內。由於磷極易自燃,所以這種裝置在保存和運輸時必須置於水中,作案時從水裏取出,放置於選準的位置,兩分鍾後就會自動燃燒。盛放磷的特製容器在起火後燃燒殆盡,不留一點兒痕跡。這種自動縱火裝置由日本關東軍“輕火器兵工研究所”研製,配備給侵華日軍用於特工活動。

專案組接到消防部門的通報後,頗感吃驚。因為這樣看來,案犯應該跟敵特組織有關,這就推翻了之前的判斷,而這個判斷是全組五名偵查員一致認定的。於是,大家聚攏來再議,可議來議去也想不通:如果確是敵特分子作案,那其目的就是破壞新生的人民政權,通常說來,應該選擇政治影響和實際破壞性都比較大的目標下手,可這三起縱火卻選擇了飯館、中藥店鋪和普通民居,這是什麽意思呢?難道縱火那主兒腦子進水啦?

討論到最後,大夥兒說先甭管案犯腦子進不進水,咱就循著這條線索往下分析出個道道兒來,然後直接追查案犯線索吧!於是,偵查員就去向消防部門請教,案犯的這種自動縱火裝置是如何獲得的。人家的回答是,關東軍“輕火器兵工研究所”製造這種裝置的車間在大連那邊,但長春有該所的一個倉庫。日本投降時,蘇軍進駐長春,日軍的所有物資全部落入蘇軍之手。但是,不排除在日軍投降前後的混亂時期散落於民間的可能。消防部門的這一說法基於當時其他軍火如槍支彈藥、手榴彈甚至炮彈也有一部分散落民間這一事實。至於大部分這類裝置的去向,這倒是比較確定的:蘇軍撤離長春時,已將這些裝置全部拉至郊外蘇家屯銷毀了。

專案組幾位議了議,認為可以找到與那個倉庫有關的日本人調查是否有自動縱火裝置流散的情況。不過,長春的日本人大部分已被遣返回國了,留下的基本上是女性,都是在蘇聯紅軍大軍壓境的緊急關頭為保自身安全嫁給當地老百姓的,這類女子自然不會知情。那麽,上哪裏去找知曉當時情況的日本人呢?組長餘曦山說,公安局關著一些日本戰犯、特務,他們中應該有人知曉這一情況。

偵查員直奔公安局看守所,了解到那裏關押著的日本人裏有—個名叫今屋三郎的關東軍特高課中佐。今屋三郎戰前係日本國內的大學工科教授、化學專家,侵華戰爭開始後應征入伍,派往“關東軍輕火器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自動縱火裝置就是他發明的。1945年8月9日,蘇軍出兵東北,今屋三郎本應到大連隨軍撤退,不巧上一天他正好去長春看望一位朋友,結果在長春落網。

於是,專案組偵查員提審今屋三郎,詢問自動縱火裝置和關東軍長春倉庫的情況。今屋三郎向偵查員介紹了自動縱火裝置的燃燒原理,特別指出該裝置的特製外殼中有助燃添加劑,一旦起火,火焰會呈噴射狀向四周發散,磷粉中夾帶著膠狀物質,具有沾黏性,火焰噴到哪裏沾黏到哪裏,火勢得以迅速擴大。那麽,這種裝置的外形是怎麽樣的呢?今屋三郎說有幾十種形狀,就大小而言,大到行李箱小至核桃,有些為執行特別使命特製的僅有珍珠大小。至於名稱,則喚作“黑荔枝”。今屋三郎見偵查員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解釋說首批研製成功的自動縱火裝置,其型號是“CTO01型”,外形酷似荔枝,顏色是黑的,於是就以“黑荔枝”命名。後來根據需要研製出了多種型號形狀各異的自動縱火裝置,名稱一律是“黑荔枝”。那麽,長春倉庫存放了多少“黑荔枝”呢?今屋三郎搖頭,說他隻知道有這麽一個倉庫,但倉庫並不歸研究所管,而是屬於長春日軍憲兵隊管轄一

偵查員繼續查關押名單,發現有一個叫鬆尾明德的憲兵隊少佐,於是提出來訊問。鬆尾也說他知道有這麽一個倉庫,但不歸他管,偵查員讓他知道多少就說多少,鬆尾說,該倉庫早在1939年就已存在,剛開始時管理得特別嚴格,是被長春日軍劃入“特種目標”,與關東軍司令部一樣進行警戒的。後來漸漸鬆懈,到1945年8月投降前,那裏的警戒部隊已經換成了偽滿軍隊,隻派了兩個日本憲兵在那裏監督。

專案組調查那兩個日本憲兵的下落,沒有結果。於是改查在倉庫執勤的偽滿漢奸,幾番打聽,終於找到了一個當時在該倉庫擔任外嗣警戒的偽滿士兵王濱。據王濱說,該倉庫確實戒備森嚴,光圍牆就有三道,分成三個院落,倉庫在最核心那個院落的地下。負責警衛倉庫外麵兩個院落的是一個排的偽滿部隊,裏麵那個院落有足球場那麽大,空落落的就聳立著一座兩層日式小洋樓,樓內待著兩個日本憲兵和兩條狼狗。蘇軍占領長春的前兩天,那兩個日本憲兵帶著狼狗離開了,接替他們的是三個中國人——供職於長春日軍憲兵隊的漢奸成光第、劉瑉和陳秀三。成、劉、陳三人之前大約半個月就曾幾次來過倉庫,估計是根據日軍的安排來做倉庫交接工作的。這三位抵達後的次日,召集警衛倉庫的偽滿士兵開了個會,每人發了兩枚銀元,準備向蘇軍投降,然後遣散,各自回家。兩天後的晚上,蘇軍占領了長春。次日上午,蘇軍包圍了倉庫,偽滿士兵繳械投降,成光第等三人當場與偽滿士兵一起被就地遣散。從此,王濱就再也沒見過成、劉、陳三人。

10月29日晚,專案組對上述調查情況進行了討論,決定找到成光第、劉瑉、陳秀三三人,向他們調查在向蘇軍交出倉庫前是否擅自取過自動縱火裝置。

這項調查進行了兩天,爭案組五名偵查員全部出動,先從市公安局保存的一年前長春解放伊始國民黨黨政軍憲特、偽滿漢奸、反動會道門骨幹在市軍管會登記的材料中尋找到了三個調查對象中的兩個——劉瑉和陳秀三。那兩位自日本投降後就賦閑在家,第二年一個開了一家小麵館,另一個去了親戚開的煤球場當會計,長春解放後他們曾被公安局收容審查,沒發現有血債,還有檢舉揭發的立功表現,所以網開一麵關押了半年就都放了出來。偵查員登門時,劉瑉已經染上了嚴重的肺結核,眼見得過不了1949年最後的兩個月了。陳秀三倒沒啥,還是在煤球場做會計。

日軍占領東北期間,劉、陳兩個因為都會說日語,被日軍憲兵隊聘為翻譯,到日本投降前三個月,由於長春日軍數量已經大為減少,翻譯多出來了,憲兵隊就把兩人分派到便衣隊第四組當了特務、劉、陳對如何做特務一竅不通,而當時的形勢對於日軍來說,已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舉辦特丁訓練班,他們兩個就在便衣隊混日子。第四組的組長是日本人,副組長是中國人,就是成光第。成光第原本由於工作關係跟劉瑉、陳秀三比較熟,所以對他們很優待,三個月內沒有給他們派過任何差使,最後,成光第受命進駐倉庫,就叫上了劉瑉、陳秀三。那麽,後來成光第去哪兒了呢?怎麽市公安局的登記材料裏沒有他的名字呢?劉、陳說成光第已經死了,關於這方麵的情況,劉瑉知道得比較詳細,便一五一十說了一番——

蘇軍占領長春後,成光第不見影蹤,劉瑉以為他回河北河間的家鄉去了。次年春天4月中旬,解放軍第一次解放長春。沒幾天,成光第突然出現在小麵館老板劉瑉麵前,一副生意人打扮,出手很是闊綽?劉瑉問他在哪裏發財,他說去了北平,和朋友一起合夥做生意,這次來長春是想摸摸藥材行情,考慮進些貨運到北平、天津去賣。成表示想住在麵館的後院,劉自然同意。之後,成光第就天天早出晚歸,忙碌得緊,不知在幹些什麽。到了5月23日,解放軍撤離,國民黨軍隊隨即占領長春,成光第忽然搖身一變神氣起來了,竟然穿著國民黨陸軍製服,佩戴少校銜章。他告訴劉瑉說他早就是“軍統”特工,奉命打入長春日本憲兵隊從事地下工作。日本投降後,他經北平去南京,向局本部匯報這些年的工作情況,得到戴笠的接見,並晉升為少校。這次,他奉命前來長春從事情報工作,等候國軍“光複”。如今,上峰任命其擔任長春警備司令部偵緝隊副隊長。在劉瑉看來,成光第還是念舊誼的,說老劉你這小麵館開著也沒啥意思,倒不如關了門跟我幹吧,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虧。劉瑉知道自己不是幹那一行的料,就婉言謝絕了。

事後劉瑉暗自慶幸,幸虧沒跟著成光第幹。擔任警備司令部偵緝隊隊長的查老貴是胡子出身,心狠手辣,他手下一些心腹土匪跟著他也幹起了偵緝活兒,作惡多端,民憤甚大。科班出身的正牌特工成光第心裏很是不爽,他也想拉一批人樹立自己的威勢,跟查老貴分庭抗禮。於是就去向警備司令部督察室陳情。督察室是由“軍統”(當時已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的人把持的,自然站在成光第一邊。1947年春天,成光第身邊已經有了一批死黨。正當他準備跟查老貴攤牌的時候,一天晚上,在出席一位朋友的婚宴回家途中失蹤了。過了一天,成光第的屍體在南門護城河裏浮了起來。偵緝隊、市警察局立刻對其死因進行調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酒醉後失足落水而亡。

當時,包括警備司令部督察室在內的許多人都懷疑這是查老貴下的黑手,情況通過“保密局”長春站匯報至南京,毛人鳳下令調查。但當時的警備司令是偏袒查老貴的,而且警備司令部並不歸“保密局”指揮,因此根本不把毛人鳳的命令當回事。“保密局”方麵來明的不成就搞暗的,趁警備司令去南京開會的時候,由督察室出麵設了—個局,誘查老貴鑽了進去,隨即將查和三個心腹逮捕,嚴刑拷打,但所獲口供表明查老貴確實跟成光第之死無關。成光第的案子就這麽不了了之。

偵查員向劉瑉、陳秀三詳細了解了情況後,認為不能排除成光第在日本投降前執掌倉庫大權的那兩天裏盜取部分“黑荔枝”的可能。因為據劉、陳說,當時長春日軍憲兵隊是給成光第配備一輛小吉普的,那兩天裏,成光第曾駕車出去過幾趟。至於車上是否載了“黑荔枝”,那就不清楚了。而掌握著地下倉庫鑰匙的成光第如果想要盜取“黑荔枝”那是很容易的。於是,專案組就決定追查成光第生前在長春的居住地以及親朋好友,指望能夠順藤摸瓜查到“黑荔枝”的線索。

查了三天,偵查員們發現成光第的日常生活倒也真具備接受過正規訓練的正宗特工的特征。1942年,經偽滿一個高級官員的介紹,成光第進入長春日軍憲兵隊當了便衣特務。他單身一人,沒有家小,對外稱尚未婚娶,也確實沒有人聽說過他有家庭。至於住宿,他在日軍憲兵隊供職期間一直是住在憲兵隊宿舍的。那是位於憲兵隊司令部後麵的一處大院,門口有日軍士兵站崗,進出憑定期更換的出入證,無證人員哪怕是家眷也一律不準通行。成光第的日常社交基本等於零,偵查員調查到的十七個跟成光第同過事的日本特務和中國特務,都沒聽說過他有什麽關係特別密切的朋友或結拜弟兄之類。前麵說過的劉瑉,已經算是和成光第交往比較多的人了。

專案組分析,假設成光第在蘇軍占領長春前那兩天裏盜取過“黑荔枝”,那他把盜取的“黑荔枝”藏於何處呢?根據上述調查,他是沒有地方藏的。難道說他幹脆把“黑荔枝”藏到其憲兵隊的宿舍裏了?於是就去市局檔案室查找接管舊警察局時封存的日偽檔案,在一個貼著“長春日軍憲兵隊”標簽的麻袋裏找到了一本髒兮兮的“憲兵隊宿舍出入登記冊”,上麵記載成光第是在蘇軍占領長春前三天離開宿舍的,至於何時返回,上麵沒有記載。憲兵隊宿舍的出入登記冊一直記載到蘇軍占領長春的次日,也就是說,成光第在有條件盜取“黑荔枝”的那段時間裏並沒有返回過宿舍。因此,專案組認為可以排除成光第盜取“黑荔枝”的可能。

對於成光第的調查就進行到這裏了。情況是查明了,可線索也就此斷了。

 

四、餃子館冒出了黑煙

11月4日,專案組開會討論案情,眾偵查員分析,既然通過追查“黑荔枝”來偵破縱火係列案的路走不通,那就隻好走另一條路了。在10月19日第一起火災發生時,這條路中華區分局已經指示紅旗街派出所走過了,即調查現場目擊者,指望從目擊者那裏查摸到案犯的蛛絲馬跡。五個偵查員分成三撥,分別走訪了“進財飯館”、“‘慈源堂”中藥店和關博勝及其鄰居。

專案組長餘曦山負責走訪“進財飯館”。他先去了紅旗街派出所,向之前調查火災的小黃、小呂了解情況。馬所長聽說專案組打算重新調查,就指令黃、呂兩人協助。於是,三人用了一天多時間,把之前調查過的那些對象重新走訪了一遍,還見了因燒傷比較嚴重而入院治療的飯館夥計小王。詢問了解一番後,並沒發現新的內容。於是,餘曦山這一路調查就無功而返了。

第二路對“慈源堂”的調查由偵查員倪紫平、王龍負責。兩人把“慈源堂”的老板、店員集中起來開了一個座談會,詢問那天到藥鋪來領取免費發放的“清熱解毒百寶丹”的人中是否有大家認識的,列出一個名單,一一見麵、詢問,但沒有人能夠提供與火災有關的線索。留在他們腦子裏關於著火的記憶,跟“慈源堂”的人是一樣的,都是櫃台底下突然冒煙,隨即著火。

第三路調查關宅的偵查員是關四海和賈保仁。賈保仁是吉林市人,少年時曾在長春“源順糧行”當過三年學徒,因此對長春比較熟悉,還能說一口長春本地話。憑著這點,他們跟關博勝以及鄰居比較容易溝通,竟然查摸到一條線索:關老爺子家起火前,曾有一個穿黑色呢子風衣的女人在依盛胡同出現過。

依盛胡同位於北海公園附近,當時還是長春市的偏僻位置。這是一條長約不到百米的胡同,東西走向,兩頭都通,有四五十家住戶,而且都是至少已經在此待了兩代的老住戶,因此互相之間都熟悉。這樣的住戶成分構成,對於治安來說至少有一個好處:胡同裏如果出現陌生人,容易給住戶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

專案組獲得的這條線索,是住在巷尾的郭家老太太發現的。郭老太太七十歲,家裏的人員構成比較簡單,她和老伴就生了一個兒子,是個獸醫,已經五十掛零,老伴在日本投降那年死後,兒子就升格為“老郭”了。那個年代的人結婚早生育也早,老郭這時已是爺爺了。老郭的兒子、老太太的孫子小郭與其妻都是小學教師,這天和老郭一起出門上班去了,家裏剩下郭老太太、老郭的妻子翠蘭和老太太那個寶貝疙瘩、年方三歲的重孫子,翠蘭一輩子沒工作,當時稱為家庭婦女,如今叫作全職太太,負責操持一應家務,郭老太太則負責照看重孫子。

那天上午十點鍾不到,郭老太太帶著重孫子去鄰居家串門出來,一抬眼看見前麵五六米處走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身穿齊膝黑色呢子風衣,頭上戴著一頂紅色絨線帽,肩上掛著一個被郭老太太形容為“馬褡子那樣的包包”,淺綠色的,長約尺半,那女子步履匆匆,聽見身後郭老太太出門的聲音,腳步更急了。郭老太太當時也沒往別的方麵去想,但她覺得看背影那應該是一個青年婦女,料想是過路人。郭老太太帶著重孫子往回走,是與那個女子此刻行走的方向相反的,走到關老爺子家的圍牆外時,看見牆根有一攤水,老太太當下就尋思是誰撒尿了,不禁惱火。因為依盛胡同向有規矩:胡同裏不準撒尿,免得到了夏天太陽一曬臭不可聞。再一細看,發現那尿水是直接撒在地麵上的,牆上沒有,於是就斷定這泡尿是剛才那個女子撒的。這時,孩子嚷著要喝水,郭老太太不敢怠慢,趕緊往家裏領。剛進家門,外麵就傳來了“救火”的呼喊聲。

專案組對郭老太太提供的情況作了分析,認為那個女子是縱火嫌疑人的可能性甚大,理由是:按照郭老太太所說的那個女子的穿著打扮,該女子應該不是那種被內急逼得在胡同裏就地解決的人(偵查員特地在依盛胡同附近察看過,該女子進來的那個胡同口有廁所)。因此,關宅院牆外郭老太太看到的那攤水,應該是盛裝“黑荔枝”的容器裏用來防止“黑荔枝”白燃的清水。嫌疑人把盛放“黑荔枝”的容器放在被老太太稱為“馬褡子”的那個淺綠色包包內,取出“黑荔枝”投擲進關宅院子後,容器裏的水當然用不著了,於是就隨手倒掉,然後趕緊溜走。經過郭老太太串門的那戶人家時,背後傳來了開門聲,她生怕被人察覺,趕緊加快腳步逃之天天。

於是,這個女子就被定為犯罪嫌疑人,專案組決定去依盛胡同那邊調查是否還有其他人看見過這樣—個女子,指望能夠撞上好運,獲得些許線索好往下追查。11月5日,專案組五名偵查員全體出動,在依盛胡同方圓一裏範圍內進行訪查,整整忙碌了一天,一共找了上百人詢問情況,竟然沒有一個人見過那麽一個女子。這天,氣溫驟然下降,寒風呼嘯,繼而下起了雨夾雪,把大夥兒凍得夠戧。返回時正好在市局大門口遇到了於克局長,於局長一看狀況就說你們挨凍了,趕緊喝薑茶驅寒,晚餐搞好些,補充些營養。說著,就走進門衛室往食堂打電話,讓給專案組準備薑茶,搞幾個好菜,弄點兒白酒。這在當時算是一個難得的優厚待遇。偵查員們喝酒時猶在討論案情,認為目前定下的偵查方向應該沒錯,決定明天還去依盛胡同查訪目擊者。

次日上午,偵查員剛要出動,於克局長來看望大家了。前麵說過,於局長是內行,他聽取了關於偵查情況的匯報後,說你們的工作思路是對頭的,具體應該怎麽進行,你們自己決定就是,有什麽困難隨時可以找我解決。於克局長離開後,專案組直奔依盛胡同。自行車剛踩到那裏,還沒下車,背後一陣兒摩托車引擎聲響,秘書科的小鍾駕車疾馳而至。大夥兒便知道有急事兒了,都是老公安,頭腦裏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個猜測:莫非又發生縱火案了?

小鍾一開口,果不其然:第四起縱火案發生了!

第四起縱火案是一起未遂案件。寬城區天智街有一家“名相餃子館”,三開間門麵,兩層樓。老板戴名相是陝西西安人氏,原是個遊醫,不過醫技平平,遊走江湖三十年還沒有揚名立萬兒。抗戰勝利那年他來到長春,租了一間門麵房,改走江湖為固定掛牌行醫。往下的情節就是未經證實的傳說了:不到半年,日本投降,長春被蘇軍占領了。房東是駐長春日軍司令部特高課的密探小頭目,日軍臨敗退時不知怎麽將其一槍給斃了。按說,戴名相租的房子是敵產,被政府沒收沒商量。可是,當時的蘇軍不管這事,戴就繼續住著。一日,來了輛蘇軍小吉普,把戴名相扯上車就往司令部拉。怎麽呢?司令部有個將軍牙痛,吃了止痛片不能解決,請牙醫看了,牙醫說牙齒本身沒有問題,不損不蛀,要想不痛,還得吃止痛片。蘇聯人不笨,隨即想到了中醫,於是就上街尋找,結果找到了戴名相。戴名相縱然醫技平平,但也知道這是內火上升,於是就給將軍開了祛熱清火的中藥,反正人家付錢,什麽藥貴重就用什麽藥,連羚羊角也用上了。如此不計費用地治療,自然有奇效,隻隔了六小時,病情就有明顯好轉。蘇聯將軍大喜,問戴名相有什麽困難需要他們幫助解決的,戴靈機一動就提了個要求:現在的診所兼住所是敵產,你們離開後,中國政府要收掉的,那我就沒有地方住了。將軍說這有何難,既然是敵產,那就由我們沒收了分配給你戴先生就是了。於是,戴名相憑蘇軍司令部的一紙證明擁有了自己的房產,就想裝修一下。沒想到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施工時竟然在地下挖到了若幹金元寶。他幹脆棄醫從商,購置房產開了一家餃子館。

餃子館著火的時候是上午十時多。那會兒正好有一家三口來吃餃子,跑堂把他們引領到底樓裏側角落旁邊的一副座頭上。夫婦倆商量著點餃子、小菜和酒時,八歲的女兒在一旁踢毽子玩,一不留神把毽子踢到角落裏盛放幹荷葉(當時外賣打包用的)的那堆籮筐縫隙裏去了,急得大叫。跑堂聞聲過來把籮筐一個個搬開給她尋找,毽子沒找到,卻看見地上有幾個黑乎乎的狀如荔枝的物件,不禁覺得奇怪。正尋思這是啥玩意兒時,忽見那東西開始冒煙了。跑堂以前曾是民間消防組織救火會的成員,具備一些消防知識,盡管不知道眼前這東西究竟是什麽,但意識到有危險,當即飛奔進廚房舀了瓢水澆在上麵。

正好有一個民警路過現場,聽見喧嘩聲過來一看,馬上想起市局關於火災係列案的內部通報,一看地上那玩意兒跟通報中所說的“黑荔枝”八九不離十,便馬上招呼跑堂打了一桶冷水來,把“黑荔枝”—個個撿起來扔進桶裏浸著。

民警讓戴老板報告派出所,自己守住了現場以待專案組前往勘查。派出所報分局,分局報市局,市局秘書科隨即指派小鍾騎摩托車急往依盛胡同通知專案組。餃子館經曆的雖是一次有驚無險的火警,但由於現場有那個民警在,所以就讓停止營業,店員把住門口,所有人不準離開。那個出事的角落,自然已給圈了起來等待專案組前來勘查。專案組偵查員趕到後,先看了浸在清水裏的“黑荔枝”,一共有五顆,不敢妄動,餘曦山讓取來一個幹淨的大口玻璃瓶,裝了清水,用筷子把“黑荔枝”一顆顆夾到瓶裏,準備一會兒去看守所清那個日本戰犯今屋三郎辨認。

然後,專案組偵查員分別對餃子館的老板、夥計和所有食客進行詢問,不止一個人反映在那一家三口抵達餃子館之前,有一個穿銀灰色緞子絲棉襖、外罩紫色斜紋布連帽夾風衣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坐在那副雙人座頭上吃餃子,,跑堂記得就更清楚了,說那女人是他迎進門的,腳上穿的是一雙黑色皮靴子,個頭跟他差不多(偵查員特地給他量了量——一米六五),角落的那個位置是她主動要求的。她要的是一碗三鮮餡水餃,另外,還要了二兩白酒,花生米、鹵豆幹各一碟。吃了大約半個小時,酒菜、餃子全都吃光了。幾個食客和跑堂都說,那女人帶著一個淺綠色的包包,其外形和依盛胡同郭老太太描述的“馬褡子包包”如出一轍。偵查員根據他們幾個人的描述,最終弄清楚那是一個皮質的圓底包,包口處釘著多個白銅環,穿著一根小指頭粗細的皮帶子。幾個偵查員誰也沒有見過這種式樣的包包,為了敘述方便,就據其形狀給包包起了個名稱:桶包。

那麽,這個女子長得怎生模樣呢?綜合跑堂等人的描述,此女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嘴、懸膽鼻——是個美女。偵查員關四海少年時曾在戲班子待過,知道化妝是能改變人的外貌的,於是就問跑堂等人該女子是否化妝了,得到的回答卻不一致,有的說化妝過,有的否定。關四海又讓他們描述一下她的耳朵——通常化妝是化不到耳朵的,所以耳朵的特征應該是真實的。可是,那幾位誰也沒有留意到該女子的耳朵長得如何,現場勘查結束後,偵查員倪紫平、王龍帶上那幾顆“黑荔枝”前往看守所讓今屋三郎辨認。今屋三郎一看就認出正是他研製的產品CTOO1型“黑荔枝”。與此同時,另外三名偵查員前往依盛胡同訪問了郭老太太,再次向老太太詳細了解那個女子的身高、走路姿勢和穿著,最後認定十有八九跟今天在餃子館出現的那個女子是同一人。

專案組分析,嫌疑人使用的“黑荔枝”既然是取白關東軍長春軍火倉庫,那麽從目前調查到的情況來看,隻有一個流出可能——是成光第所為。而從目前掌握的那個頗有作案嫌疑的女子的年齡、相貌來判斷,似乎有理由推測其可能是成光第的情人之類。而從其穿著打扮來看,她應當是一個有點兒經濟實力的主兒。之前曾對成光第的社會關係進行過調查,沒有發現可疑之處,現在看來,應該對日偽時期成光第在長春的社會關係重新進行一番梳理。

於是,專案組定下了下一步的調查方向。

 

五、調查三個女人

11月7日,專案組啟動了重新調查成光第的程序,第一步先去市軍管會社會部調閱繳獲的日偽時期的特工檔案。檔案中記載,成光第是憲兵隊便衣隊第四組的副組長,第四組一共有十七名特務,其中四個日本人、三個朝鮮人、兩個白俄,其餘是中國人。組長是日本人杉山,副組長除了成光第還有一個日本人大井。偵查員抄錄了第四組成員的名單後,又到市公安局檔案室凋取了長春解放後那些應軍管會之命前往登記的對象的名單,一對照,找出了尚在長春的六名漢奸特務。這六人中的兩人已經不在人世,一個是病亡,一個在長春解放後三個月時被人民政府鎮壓了。其餘四人中,三人已被逮捕,隻有一個姓黃的老頭兒因無重大罪行且曾營救過抗聯地下人員而未受製裁,如今在城隍廟擺攤謀生。

偵查員先去找了黃老頭兒,當年成光第在長春是否有情婦,黃老頭兒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成光第經常去南關樂禮胡同的“私立博愛診所”,不是去看病,而是跟診所的一個姓潘的漂亮女護士調情,大家都知道成光第在追診所的潘小姐。

再接著對另外三個在押原第四組特務的調查中,偵查員除了證實成光第跟護士潘小姐的不尋常接觸外,還另外查到了被認為與成光第“肯定有那種關係”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在安達街柳葉胡同開煙紙雜貨小店的於玲瓏,另一個是家住二道區的家庭婦女顏小菁。

往下,就是分頭調查那三個女人了。這時於克局長根據專案組的需要,下令調派武行地、老完顏、小蔣三人參加專案偵查。三個對象的調查情況如下:

偵查員倪紫平、小蔣、賈保仁負責調查潘姓護士。當年的“私立博愛診所”早在蘇軍占領長春後一個月就關了門,主任(也就是投資人)是—個姓張的西醫,聽說已經回天津老家了,其在天津的住址、職業等一應情況沒有人說得清楚。三人議了議,決定去市衛生局調閱日偽時期留下的檔案。他們在檔案中發現了“私立博愛診所”於1945年3月向日偽“新京市”(偽“滿洲國”時的長春市)衛生局填交的一張表格,上麵有診所醫生、護士的姓名,裏麵果真有一個名叫潘美柳的護士,當時二十三歲,吉林市人,1942年畢業於“新京國立護士學校”。於是,又去市教育局查閱日偽檔案,找到了潘美柳的照片和其在吉林市的家庭住址。為穩妥起見,倪紫平等三人拿著潘美柳的照片讓黃老頭兒及關押在看守所的那幾個漢奸、特務辨認,他們一致確認潘美柳就是“私立博愛診所”的那個護士小姐。

11月10日,偵查員倪紫平、賈保仁奉命前往吉林市調查潘美柳的下落,得知潘在1945年深秋從長春返回家鄉吉林市後,在當地一家私人診所找了一份護士差使,沒多久就嫁給了—個商人。那麽,現在潘美柳在哪裏呢?她正在吉林市公安局的收容大隊交代曆史問題並接受教育。原來她在長春“私立博愛診所”工作的那段時期,被國民黨“軍統”在長春的特工發展為“軍統”外圍人員,協助“軍統”轉送情報。這段曆史,其實吉林這邊沒人知曉,但潘美柳看了軍管會讓有曆史問題的人主動前往登記的布告後,就去向公安局登記。因為她並非“軍統”正式特務,不過是幫著做點兒事,收些活動津貼,算不上什麽嚴重問題,所以公安局並沒有把她怎麽樣,但收容教育—段時間那是免不了的。

倪紫平、賈保仁在收容大隊見到了潘美柳,了解下來得知,當時“私立博愛診所”是“軍統”在長春的一個情報中轉點,診所主任係負責人,成光第收集的情報就是通過診所轉送重慶“軍統”總部的。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軍統”就把長得比較漂亮的潘美柳作為燈泡,給成光第每月數次前來診所送情報之舉披上了一層“追求潘小姐”的偽裝。其實,潘美柳跟成光第並無男女關係。

那麽,蘇軍占領長春前夕,成光第是否往診所轉移過“黑荔枝”呢?潘美柳對此予以否認。據她說,當時由於擔心蘇軍進城時與日軍發生巷戰傷及無辜,所以早在之前三天診所就已經停止營業,全診所八名醫護人員帶著貴重藥品和醫療器械去郊區孫家屯躲避了,住在地主孫老財家,記得還給屯裏的幾個村民治過病,包括由主任主持的—個闌尾炎手術。他們一行是在蘇軍進城後第四天離開孫家屯的。倪紫平、賈保仁返回長春後,馬不停蹄直奔孫家屯調查。孫老財已在之前的土改中被村民打死了,但其家人還在,還有鄰居以及那幾個當時接受過治療的村民,這麽些人眾口一詞,與潘美柳的說法相同。如此,就可以排除成光第將“黑荔枝”藏匿於診所或者交給潘美柳的可能。

第二路對於玲瓏的調查由偵查員王龍、老完顏負責。之前那幾個在押的漢奸、特務提供的情況稱,於玲瓏是在安達街柳葉胡同開煙紙雜貨店的,可是,當王龍、老完顏趕到柳葉胡同時,不但沒有什麽煙紙雜貨店,連房屋也沒有了,留下的是一片籃球場大小的空地——原來,去年解放軍圍困長春時,守城的國民黨軍隊為準備打巷戰,把巷子裏的部分房子拆掉了。這種戰時拆房屬於真正意義上的強拆,不但沒有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任何補償。被拆的人家,有親朋好友可以投奔過去暫時棲身的,就投奔了。沒有地方可以投奔的,就隻好露宿街頭。那麽,於玲瓏去了哪裏呢?偵查員經過一番打聽,總算從胡同內未曾被強拆的鄰居那裏得知她去了火車站附近,不知通過什麽法子弄到了一間門麵房,仍在經營煙紙雜貨。偵查員還順便了解了於玲瓏的其他情況,得知這個女人是長春當地人,長得頗有幾分姿色,隻是命運不濟,嫁了個鐵路上做事的職員,沒多久丈夫就病死了,遺留下—個兒子,如今該有十一二歲了。至於成光第是否跟於玲瓏相好,這個人家可就說不上來了,不是沒有留心到,而是因為這個漂亮寡婦的相好實在太多了,經常進進出出的男人走馬燈一樣令人眼花繚亂。

於是,王龍、老完顏就去火車站那裏查訪,費了一番工夫,方才打聽到於玲瓏的下落:患有嚴重肺結核和晚期梅毒,現在醫院苟延殘喘。

偵查員在醫院病房見到了於玲瓏,果然已經病人膏肓氣息奄奄,咳嗽連連,說不成一句完整話。王龍、老完顏向其說明來意後,她想了片刻,突然流下了眼淚。幹嗎流淚呢?原來,成光第確實是於玲瓏曾經的情人,於始終認為她的梅毒和肺病都是成光第傳染的,並且,成對她始亂終棄,早在日本投降前三四個月就已經跟其斷絕了關係。成光第當時是日軍憲兵隊的便衣特務,別說於玲瓏一個小小煙紙雜貨店的女店主了,就是長春市裏數一數二的百貨公司老板也隻有討好他的份兒。

於玲瓏這話是真是假呢?因為涉及“黑荔枝”的問題,所以必須查個明白。偵查員又跟她聊了幾句,得知蘇軍占領長春前半個多月,她已經跟紙煙批發行一個叫沈大力的夥計同居了。於是就去找沈大力,那人目前在一家國有工廠當裝卸工。了解下來,於玲瓏所說的情況屬實,那時她確實已跟成光第斷絕了關係,而且,蘇軍占領長春前後的那些日子,沈大力失業在家,日夜和於玲瓏守在小店裏,如果成光第或者受成委托的其他人來找於玲瓏的話,他不會不知曉。這樣,也就排除了成光第把盜取的“黑荔枝”藏於於玲瓏那裏的可能。

第三路對顏小菁的調查,由偵查員關四海、武行地負責。顏小菁出身於長春郊區芝蘭鎮的一個小康家庭,是家裏的獨生女兒,初中畢業後到長春當了一名小學老師,二十歲時嫁給了一個名叫朱春風的偽“滿洲國”警察。後來,朱春風被長春日軍憲兵隊抽調過去當了一名便衣特務,分在成光第手下。朱春風出生於科爾沁草原,十六歲才到的長春,因此不但精通蒙古話,而且對蒙古民族的生活習慣極為熟悉。日本人可能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將其從警察局調到憲兵隊當便衣特務的,反正才過了半年,他就奉命前往外蒙古刺探情報去了,這一去再也沒有消息。憲兵隊倒還夠意思,每月的薪餉一文不少照發,都是由成光第送上門去交給顏小菁。顏生性風騷,又有幾分姿色,成光第一來二去就與其勾搭上了。後來,日軍憲兵隊停發了朱春風的薪餉,顏也辭去了學校的工作,日常開銷概由成負擔。蘇軍占領長春後,因成光第突然“失蹤”(前往南京“軍統”總部述職),顏小菁以為成已經被關東軍滅口了,生活無以為繼,隻得又當起了小學老師,並且嫁給了喪偶的校長。關四海、武行地兩人就是在她執教的那所小學裏找到她的。

那麽,成光第在其執掌倉庫大權的那兩天裏,是否去見過顏小菁呢?顏小菁說去過,不過,兩人不是在顏小菁家見的麵,而是在醫院:那幾天,顏小菁的父親患病在“新京市立醫院”住院治療,顏小菁日夜陪護在老爸病榻旁。這個情況,成光第之前是知曉的,還曾去醫院探望過顏父,這次是第二次了。然後就是那個關鍵問題了:成光第去醫院時帶了什麽東西給顏小菁,顏說什麽東西也沒帶,不過成光第當時給了她父親十塊銀元——這在當時也算是一筆不菲的禮金了。

接著,偵查員又去找顏小菁的現任丈夫、小學校長莊亦業。莊與顏的前夫朱春風是鄰居兼發小,之前也知道顏在生活作風方麵不夠檢點。朱春風失蹤後,莊亦業對顏小菁也十分照顧,常去顏家坐坐,因此跟隔三差五前往的成光第不但認識,而且還比較熟。顏小菁去醫院陪護老爸時,把家門的鑰匙給了莊一把,托其照料朱春風七十多歲臥病在床的老母親。因此,莊亦業敢保證那幾天裏成光第並未去過顏小菁的住所:據學校和鄰居反映,莊亦業一貫老實本分,而顏小菁在日本投降後就沒再跟成光第有來往,沒幾個月就再婚嫁給莊亦業,再無其他桃色傳聞。因此,偵查員認為這對兒夫婦的話應該是真實可信的。三路調查的結果,排除了潘美柳、於玲瓏、顏小菁幫助成光第藏匿“黑荔枝”的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幾起火災的作案人所使用的“黑荔枝”的確是從日軍憲兵隊倉庫中流出並藏匿於某處的,這條渠道隻有成光第才能走通。可是,潘、於、顏三人均已被排除,還有什麽人可以幫其藏匿“黑荔枝”呢?

這個問題,一直到案子偵破也沒有查清。

 

六、第五場火災

11月16日,“天火”係列案的第五起火災發生了。

長春市南關區帽兒胡同有一戶馬姓人家,是回民、主人馬興隆在清真寺胡同開著一家清真館子,妻子馬紫菊原是天津“墨園班”的花旦。九年前,“墨園班”卷入津門梨園界的一場紛爭,一敗塗地,老板被人暗殺,戲班子就地解散。馬紫菊和班裏的四個結拜姐妹袁寶萍、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前往長春投奔親戚俞鴻舉,意欲自組戲班子。俞早年留日,專攻貿易,民國初年回國經商,十多年後躋身長春富商行列。1940年時,俞已是一個六旬老翁,在偽“滿洲國”小朝廷裏掛著一個“商業谘詢參議”的虛銜,卻因跟關東軍有著很深的關係,是長春地麵上一個頗為了得的主兒。俞鴻舉混到這把年紀,閱曆、見識自是非同常人,他聽了馬紫菊等人的想法後,說在亂世女孩兒吃梨園飯不好,你們幾個還是幹點兒其他活兒,找個可靠的男人嫁了,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吧。

老爺子介紹馬紫菊幾個到貿易公司、商行謀了份兒差使。不到兩年,她們就都出嫁了,都是俞鴻舉讓人牽的線,嫁的全是有點兒成就的生意人,自然工作也不做了,在家當起了全職太太。

眼看到了馬紫菊的三十歲生日。依著丈夫馬興隆的主意,是在其開的清真館子裏整幾桌精細菜肴,請一班親朋好友來慶賀。但馬紫菊討厭熱鬧,說都解放了,人民政府提倡勤儉節約,你—個資本家為老婆過生日這樣鋪張,小心你館子裏的夥計傳開去,官府給你小鞋穿。馬興隆膽小,一下子就給嚇住了,打消了念頭,說那我就不管這事兒了,你自個兒弄吧,想怎麽整就怎麽整。

馬紫菊把自己的壽慶“整”得倒也別出心裁。本著不鋪張的宗旨,她就邀請了當初“墨園班”解散後一起來長春的袁寶萍、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四個姐妹,事先說定屆時每人到場親自燒一個最為拿手的菜肴,原料和作料都是自個兒備好了帶來。

這天上午,四姐妹早早來到馬家,向女主人報出了各自的拿手菜肴:紅燒海參、冰糖鹿肘、醬爆雞丁、麻辣鯉魚。當下寒暄過後,茶也顧不上喝,就去廚房了。火,就是袁寶萍下廚燒最後一道菜——紅燒海參——時著起來的。

馬家宅第的格局跟第三起火災現場依盛胡同關博勝家差不多,也是一座小四合院,前麵是一條胡同,院牆有一人多高。院內靠牆處有一座堆放煤塊兒、木柴的小屋,屋頂是樹皮的,必須每年換。火燃起來時,袁寶萍正在廚房裏烹飪,馬紫菊、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四個正在客廳坐著喝茶聊天兒,等侯袁寶萍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昨晚長春下了大雪,這當兒天空猶自不時飄落幾片雪花,外麵被白茫茫的積雪映得一片明朗。因此,一直到院子裏的火焰熊熊燃起時,屋裏那幾個聊得熱火朝天的女人方才發現失火了。幾乎是同時,胡同裏的鄰居也高呼“救火”,這天的風有點兒怪,好像來自四麵八方,用現在的氣象術語來說,就是“無固定風向”。火焰遇上這種風,就會形成旋渦,隨著不時變換的風向四下裏亂竄。因此,當馬紫菊等幾個姐妹奔出去查看時,發現正屋這邊簷下掛著的東西已經被點燃,窗框、椽條正呼呼冒著黑煙,不禁大驚失色。

這時,正在廚房燒菜的袁寶萍聽見外麵的聲響,奔出來一看,驚叫一聲便回廚房提了一桶水出來,往窗框、椽條上潑。馬紫菊等人也回過神來,慌忙將簷下掛著的那些東西不分燃燒與否統統扯下,扔在院裏。眾鄰居和路人也紛紛趕來,撲救得還算及時,但那間靠院牆的小屋還是燒毀了,隻留下一堆被水澆滅的煤塊兒,正嘶嘶地冒著白煙,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兒。

專案組一千偵查員趕到現場時,救火和圍觀的人群已被派出所、分局的民警勸散,院裏隻有馬紫菊幾個驚魂未定地圍著火場議論著什麽。偵查員剛向她們問明情況,消防隊也來了。因為火勢不大,當時也無人報警,直到派出所民警趕到後才讓人去附近找電話報的火警。專案組跟消防方麵就火災情況交換意見,最初雙方都認為馬宅的起火情況應與之前依盛胡同關宅的情況一樣,案犯佯裝路人經過馬宅,把幾顆“黑荔枝”扔進院裏。可是,往下的勘查卻使他們感到似乎不對頭——

首先,火是從那間堆放煤塊兒柴火的小屋開始燒的,而據女主人馬紫菊介紹,這間小屋上月剛剮蹭,更換過屋頂的樺樹皮,所請的工匠是遠近聞名的宋木匠,他做的活兒以精細妥帖出名,因此工錢也比別人高一些。更換新屋頂距今也就不過二十多天時間,這期間沒有人上過屋頂,所以不存在破損的可能。於是,消防方麵發現了蹊蹺:如果是把“黑荔枝”從牆外扔進來的話,小屋的屋頂緊挨著院牆,沒有縫隙,而新更換的樹皮屋頂也沒有破損,而且屋頂是向院牆內側大約成四十五度角傾斜的,所以“黑荔枝”應該從屋頂順勢滾落到院子裏的地麵上,而不是落進屋裏。其次,馬宅所在的胡同乃是一條隻有一個進出口的死胡同,胡同口有家全天營業的燒餅鋪子,據店主老熊頭兒與其徒弟小柱子說,馬宅失火前十來分鍾,他們在門口用篩子濾煤渣,一直到胡同裏有人喊“失火”兩人奔進去撲救時為止,並沒有人進去過。

如此,專案組就對馬宅之火是不是之前製造“天火”的那個女性案犯所為產生了動搖。那麽,馬宅這把火是怎麽燒起來的呢?偵查員認為如果是人為縱火,那麽案犯就隻能是住在這條胡同裏的鄰居。而且,作案工具也不會是什麽關東軍的“黑荔枝”,而是直接用澆上油的碎紙、破布、廢棉紗之類的易燃物點著了小屋裏的木柴,至於作案者是如何進入現場的,偵查員向女主人馬紫菊了解下來,得知外麵的院子大門雖然關著,可裏麵沒上閂,一推就開,所以應當是從大門進來的。

於是,偵查員就開始調查這個推門而入的不速之客。正好這時男主人馬興隆得知家裏失火的消息後匆匆回來了,於是就問他鄰居中是否有矛盾比較深的人。馬興隆搖頭,說這種事兒該去問我媳婦,因為我天天早出晚歸,從來不過問家裏的事兒,更別說跟鄰居有什麽矛盾了。於是就把馬紫菊叫來詢問,她先是搖頭說沒有,稍停又搖頭對自己的回答予以否定,說前幾天跟張瞎子的兒子鬧過矛盾,

張瞎子並不是盲人,所謂“瞎子”是其名字“俠誌”的諧音。那是個走街串巷叫賣鹵菜的小販,長春解放後才搬到帽兒胡同。張瞎子的兒子名叫“俠天”,爺兒倆的名字都用了個“俠”字,就像同輩兄弟。張俠天此時十七歲,無業,喜歡練武,長得高大健壯,不過往人前一站總有點兒傻樣兒,不知智商是否有問題:四天前的上午七點多鍾,張俠天從外麵打拳回來,拿了其母給準備好的早餐一邊吃一邊往外走,似是有一件什麽急事兒突然想起來得立刻去辦。走到馬家門口,忽然又不走了,站在那裏吃著早餐眨巴著眼皮不知在想什麽。這時,正好馬紫菊開門出來去外麵買菜,定睛一看,頓時大怒。怎麽回事兒呢?原來張俠天的早餐是煎餅卷大蔥外加一塊拳頭大的肥得淌油的豬頭肉。馬紫菊是回民,家裏又是經營清真館子的,張俠天在馬家門口拿著豬頭肉啃,這不犯了大忌嗎?於是馬紫菊便說了對方幾句。要求他立刻離開。張俠天不肯。也不理睬,直到把早餐吃完後方才挪步,還把油膩膩的手往馬家大門上蹭了幾下。馬紫菊忍無可忍,上去撩手就打對方耳光。張俠天是習武的,身手靈活,一閃躲過,嘴裏罵罵咧咧地走了。

專案組長餘曦山聽馬紫菊這麽一說,認為張俠天似有作案嫌疑,於是就派偵查員倪紫平、小蔣去張家找他:其母說兒子剛才在門口看熱鬧,現在不知哪裏去了。偵查員心生疑竇,難道是這主兒做賊心虛,看見我們一行來了就溜走了?於是,就叫上派出所民警一起尋找。一小時後,在另一戶鄰居家裏找到了正跟人玩兒撲克的張俠天。把他帶到派出所去接受調查,卻是一問三搖頭,也不知是故意裝的還是天生弱智。偵查員惱火了,想將其銬上帶到看守所去訊問。手銬剛亮出來,正好外出辦事的劉所長回來了,說你們先歇歇,我單獨跟他談談。

劉所長也是個武術愛好者,天天早晨和張俠天一起練習,所以兩人雖然年齡差了十來歲,但卻說得上話兒。當下,劉所長就對張俠天說,你今兒個都幹嗎去了?怎麽沒去公園打拳呢?張俠天說我病了,就沒去。說罷張俠天撩起褲腳給劉所長看。好家夥!小腿又紅又腫。劉所長說你走幾步給我瞧瞧。一走,有點兒瘸。所長問怎麽弄的。張俠天回答說不知道,反正昨晚痛了一夜,今天就這樣了。劉所長說你這好像是患了“流火”啊,得去醫院治一治。

劉所長出來對偵查員把情況一說,偵查員於是就去張家詢問,得知張俠天今天確實是睡到老晚才起來的,起床後正吃早餐,外麵就叫失火了,如此,專案組就初步排除了張俠天的作案嫌疑。

與此同時,其他偵查員逐家走訪,了解各家成員在失火時的動向。這項調查一直進行到下午四點才結束,沒有查摸到任何線索。在馬宅,餘曦山也對馬興隆、馬紫菊夫婦進行了詢問,最終排除了自燃的可能。

當天晚上,專案組對馬宅火災進行了分析,議來議去,認為既然排除了白燃和鄰裏縱火的可能,那這把火隻能是馬宅內部人放的了。不過,這時大家還沒有興奮的感覺,因為即使是內部人放的火,也不一定跟“天火”係列案有關係。身處馬宅裏麵,要去院子裏點那麽一把火,還不是舉手之勞?有必要使用“黑荔枝”嗎?不過,偵查員還是對白天見過的那五個女人逐一進行了分析。分析下來的結果是,五個女人中身高與“天火”係列案的嫌疑人相似的有兩個:史亦君和何仙瑛。專案組於是決定對當時在場的五個人一一進行調查,重點是史、何兩人。

次日,專案組把馬紫菊等昨天起火時在場的五人傳喚到市公安局專案組駐地,偵查員分頭跟她們進行了談話,了解到的情況就是前麵已經說過的袁寶萍等四人每人準備一道菜並帶著原料登門。那麽,從登門到失火大致上相隔多少時間呢?她們回憶下來,說大約在一個半小時左右。偵查員又問,你們幾位燒菜時有人去過院子嗎?回答是一致否定,燒菜時誰也沒有離開過屋裏。

這樣,專案組對於昨晚關於內部縱火的認定就產生了動搖,因為無論是直接點火還是使用“黑荔枝”縱火,都不可能在一個半小時後讓火燒起來。“黑荔枝”的研製者今屋三郎說得很清楚,這種裝置一旦離開盛水的容器,短短數分鍾內就會自燃。這樣看來,這把火應該跟這五個女人沒有關係。

中午,馬紫菊等五人剛剛離開,專案組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馬興隆從清真飯館打來的,稱關於昨天家裏失火之事他有話要跟民警說。馬興隆向偵查員反映的一件事,使專案組鎖定了一夥嫌疑人。

 

七、真相大白

馬興隆經營的清真飯館的規模、檔次比“進財飯館”稍高,後來政府進行工商業改造時,他的成分被定為資本家。新中國成立後,勞動人民翻身,經濟狀況有所好轉,前來清真館子用餐的顧客明顯增多。三個月前,南關區政府主管商業的張副區長打來電話,請馬興隆有空時去他辦公室坐坐。馬興隆尋思張副區長肯定有事要吩咐,於是當天下午就前往拜謁。

一見麵,張副區長就拿出一封信讓他看。這是市商業局轉過來的一封落款有八十七人簽名的人民來信,簽字人都是居住於清真館子附近的居民,他們要求政府給清真館子的老板做做工作,讓其增設早市,以解決雙職工家庭的早餐問題。張副區長問馬興隆落實此事有沒有困難,馬興隆一口答應立即籌辦。

半個月後,清真館子果然開始經營早餐,專門供應牛羊肉麵、牛羊雜碎湯、包子、煎餅、烙餅之類的低檔化大眾早餐。大館子賣小品種,質量一定好,而且價格公道,沒多久,清真館子的早餐就遠近聞名,大受歡迎。這樣,就把附近那些走街串巷叫賣早點的小攤販惹惱了,幾次三番來清真館子尋釁滋事。馬興隆自己也是小攤販出身,靠著經營得法和運氣好發跡成為老板,他理解這些同行的猴急心理,但他無論於公(對政府食言)於私(掙錢)都是不可能作出讓步的,隻好采取避而不見的策略,有時迫不得已見一見人家,也是和顏悅色,請人家上坐,茶點款待,臨末還每人送上一盒好煙把他們打發走。馬興隆的這套方針助長了攤販們的氣焰,登門次數漸漸增加,態度愈加惡劣,胃口也越來越大,一頓茶點一盒香煙已經沒法滿足他們了,有人甚至提出了“加盟分成”的要求。這個,馬興隆當然是不肯讓步的。

於是這夥人加大了尋釁鬧事的力度,把馬興隆折騰得苦不堪言,店裏的師傅夥計們忍無可忍,幾次三番想要發作,都讓馬老板給壓下了。半個月前,終於有人站出來了。站出來的不是店員,而是經常來用餐的顧客——當初有可能就是他們給市商業局寫的信。他們把攤販們屢次來尋釁滋事的行徑看在跟裏,那天,終於忍不住了,就有人站出來指責。七八個攤販意欲圍毆那人,不料卻犯了眾怒,在店堂裏用餐的幾十個顧客竟然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女的厲聲指責,男顧客中不乏血氣方剛者,圍攏來就動手。一場群毆,攤販慘敗,紛紛逃竄。但馬興隆的麻煩卻沒有結束。攤販們不肯善罷甘休,幾天後對馬興隆揚言:馬老板,你竟敢唆使顧客行凶,好得很!往下,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現在馬興隆家裏讓人放了一把火,要不是正好有老婆的那幾個姐妹在的話,還不是把正屋燒成一塊白地兒?所以,他想來想去對這把蹊蹺之火感到不解,最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和攤販們的矛盾以及對方發出的威脅,於是就決定向專案組報告。

專案組於是就對那夥攤販逐個進行調查,結果發現馬宅失火當天上午這些人均在清真寺胡同一帶做他們的小買賣,並無作案時間。一幹偵查員想想不大甘心,便讓他們留下親朋好友等社會關係的名址,準備徹徹底底查一查是否有串通社會關係作案的可能。這時,派出所忽然打來電話,稱馬宅所在的胡同口燒餅鋪的老熊頭兒在跟派出所民警閑聊馬宅失火之事時,說到一個之前沒有反映過的情況:他們師徒那天在接受調查時所說的“沒有人進過胡同”這句話中,並不包括兩個特定對象——郵差和中藥店送煎藥的夥計。

 

專案組本著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的原則對此進行調查,結果一查就發現那個中藥店送煎藥的夥計陳四竟是被馬興隆疑為縱火案嫌疑人之一的攤販陳三的嫡親老弟。這樣,陳三、陳四就成為重點調查對象。可是,查下來陳四並無作案嫌疑。這段時間,他跟其兄陳三沒有見過麵,兩人各自成家,一個住在城南,一個住在城北,相隔甚遠,也就不過逢年過節時串串門兒,平時無甚往來。雖說是嫡親兄弟,但關係卻不甚密切,很難想象陳四會被其兄唆使著前往馬宅點火。據陳四說,那天他是騎著自行車進胡同的,車後座架上掛著一個個小號保溫瓶,裏麵盛放著煎好的中藥。他後麵還有一輛自行車——郵差小劉。他們兩個幹的活兒相同,都是騎車上門給用戶送東西,工作區域也相同,因此經常不期而遇。這天因為地麵上有積雪,小劉還提醒說:“老陳您小心,地滑,摔一下把瓶子弄碎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話音未落,他自己倒連人帶車摔倒了。陳四不敢托大,隨即下車推著走,兩人都是推著車完成胡同裏的投遞、送藥工作的。由此,陳、劉兩人可以互證均無作案嫌疑:這樣,這條線索就斷了。11月20日,“進財飯館”發生火災後的第三十三天,專案組開會分析馬宅之火的形成原因,消防方麵也應專案組之邀派人前來參加。經過熱烈討論,最後大家統一了意見,一致認為馬宅之火係“黑荔枝”所致。那麽,這“黑荔枝”是何人放置的呢?專案組認為既然之前的調查已經排除了有外部人進入馬宅的可能,那麽放置者隻能是當時在馬宅中的馬紫菊等五個女人中的一個了,不過,之前的調查已經排除了她們中任何一位作案的可能,現在重新調查,切入點在哪裏呢?最後專案組決定再次去馬宅實地察看。

之前的調查中,馬紫菊告訴偵查員,她原準備近日前往天津老家去探望父母的,現在家中無端遭災,自是深為擔心,所以就暫時取消了探親打算。當天下午,當專案組全體偵查員前往馬宅時,馬紫菊正在院子裏指揮兩名清真館子夥計清理火災現場。

再次踏勘現場,偵查員們還是感到迷惑不解。馬宅是一個標準的小四合院,廚房設在西側偏房。與正中的客廳連通,客廳通向院子的門是馬宅與外界相連的唯一通道。馬紫菊說,起火時她們五個姐妹除袁寶萍在廚房烹飪紅燒海參外,其餘四人馬紫菊、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都在客廳裏坐著閑聊,沒有一個人出去過。這樣的話,是誰去起火的小屋放置了“黑荔枝”呢?答案隻有一個——沒人!可沒人放置怎麽會起火呢?一幹偵查員一時間誰也無法解答。

返回市局後,繼續開會,有人提出了一個觀點:可能是預先放置了“黑荔枝”,而這次使用的“黑荔枝”具有延時自燃的功能。

眾人也覺得似乎隻有這樣才解釋得通,於是就擺出了需要進行調查的兩個問題:之一,“黑荔枝”是否具有延時自燃的功能,這需要去向研製者今屋三郎調查;之二,要向女主人馬紫菊問清楚,她的四個客人中有誰在剛到她家時曾經進入過小屋。

專案組派了兩撥人分別前往看守所和馬宅向今屋三郎及馬紫菊作了調查,獲得了以下結果——

據今屋三郎說,“黑荔枝”並無延時自燃的功能,一旦從浸水的容器中取出,很短時間內就會自燃。偵查員與其探討如果要改變它的這種特性是否有可能。今屋三郎想了想,說應該有這種可能,而且並不難,隻要讓其在一定時間內保持潮濕就成了,比如外麵裹以浸過水的濕布濕紙等,待包裹物的水分揮發掉之後,就能自燃了;而馬紫菊回憶下來,說袁寶萍、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四人是約好了一起登門的,進門後就進廚房忙碌,沒有人去過院子裏。

次日,專案組偵查員分別對袁寶萍、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四人進行調查。史亦君、何仙瑛兩人回憶起那天進馬宅後,袁寶萍曾去院子小屋裏取過木柴。而這時另外兩撥偵查員還在去袁寶萍和易亞珍處調查的途中,前兩撥偵查員當即給袁寶萍家附近的派出所打電話,請他們派人去袁宅胡同口攔住前往調查的偵查員,等大家會合後一起去。

這樣,袁寶萍終於迎來了厄運。偵查員在她家裏當場搜出了還盛放著三十多顆“黑荔枝”的化學實驗室專用大玻璃瓶一個,以及作案時所穿的衣服、“桶包”和攜帶“黑荔枝”的帶密封蓋子的容器。袁寶萍被捕後,對自己製造的五起縱火案供認不諱——

1940年,天津“墨園班”刀馬旦袁寶萍由於班子解散,為謀生計,隨同結拜姐妹馬紫菊、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四人來到長春投奔俞鴻舉。她們五人都得到了俞鴻舉的幫助,袁寶萍被介紹到“新京市商會”當了一名職員,兩年後經俞鴻舉托人做媒,嫁給經營木材的資本家豐俊運做了“墊房”(續弦)。對於這門親事,袁寶萍內心頗為不滿,一是豐俊運比她大十八歲;二是豐雖說是老板,但經濟實力有限,而且經營情況每況愈下;三是豐俊運健康狀況不佳。不過,這種心思袁寶萍從一開始就埋在心裏,表麵上始終裝出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這是由於兩方麵的原因:一方麵這是俞鴻舉為她張羅的親事,以俞的威勢,他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別人不聽也得聽,不從也得從,否則,後果難以設想;另一方麵豐俊運出身吉林富家,其父曾任清朝道台,這年八十四歲,已經臥床數年,估料時日無多。老爺子歸西後,豐俊運分得的遺產肯定多於眼下的財產。因此,袁寶萍盡管心裏大有想法,但表麵上還是裝出一副很溫順的樣子,乖乖地跟著豐老板過日子。

豐老爺子於1945年3月終於去世了。袁寶萍還沒來得及額手稱慶,豐俊運竟然因照顧老爺子以及生意場上的事兒操勞過度,突發心髒病,連醫院也沒來得及送就猝死了。這對於袁寶萍來說,其實是一樁好事。她原本對丈夫就毫無感情可言,豐老板走了倒好,按照老爺子的遺囑,分給豐俊運的遺產就順理成章地落到她手裏了。她正好也可擺脫與豐俊運的那段沒有幸福的婚姻,另外物色一個理想郎君。

可是,接下來的情況卻令袁寶萍大出意料。豐氏父子的喪事是一並辦理的,安葬了爺兒倆後,豐氏家族聚在一起,宣讀老爺子的遺囑。這個前清道台一共有四個兒子,豐俊運排行末位,按照三年前老爺子當眾宣布的遺產分配方案,他可以獲得價值二十萬銀元的房產、地產、首飾珠寶、貴重細軟等,老爺子病危陷入昏迷之前,還對豐俊運說過“就照那個遺囑分配”。哪知,這時宣布的遺囑,屬於袁寶萍的卻隻有價值大約一萬銀元的首飾、細軟和一些笨重家具。袁寶萍立馬明白這是老爺子的大兒子豐俊昌夫婦做了手腳,她這個大伯子十分懼內,對妻子劉麗娟是言聽計從,而劉麗娟是個極其貪婪之徒,自打三年前老爺子公布遺囑後,就不時散布不滿言論。如果豐俊運不死,那劉麗娟不敢也沒有能力這麽做。不巧的是豐俊運跟老爺子一起走了,劉麗娟再無顧忌,就慫恿其夫在遺囑上做了手腳。那麽,袁寶萍該怎麽辦呢?她采取的方式是以不變應萬變,表麵上平靜地接受了這份經過篡改的遺囑。之後,袁寶萍仍像以往那樣跟豐氏家族的每個成員都相處得很融洽,跟劉麗娟更是格外和睦。豐門四子各已成家,分散居住於四處,袁寶萍幾乎每周都會去看望豐俊昌、劉麗娟夫婦,而且每次從不空手,都是攜一份禮品去的,哪怕是自己烹飪的一隻燒雞。她的舉動感動了劉麗娟,一次兩人小酌時劉可能喝多了,向袁寶萍表示了自己在那件事上的歉疚之意。當然那是酒後之言,過後估計是忘了,再也沒提起過。而對於袁寶萍來說,這已經足夠了——由此可以證實她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所以,袁寶萍決定複仇。

最先起這個念頭的時間是1947年初,袁寶萍應馬紫菊等幾個姐妹之邀,參加了一次舞會,偶然認識了成光第。成光第為袁寶萍的美貌所迷,向她大獻殷勤,沒幾天就得手了。之後,袁寶萍方才知曉成原來是國民黨長春警備司令部偵緝隊副隊長。於是,便向其吐露了欲向豐俊昌、劉麗娟夫婦複仇的念頭,要求成光第出手相助。成光第二口答應。袁寶萍原以為他會動用自己的職權對豐、劉夫婦下手,可是成光第當時正準備跟偵緝隊隊長查老貴爭奪權力,恐怕被查老貴抓住把柄,不敢直接對豐、劉采取措施,便拿來了—個化學實驗室裏常見的玻璃大瓶子,指著浸泡於瓶內清水中的“黑荔枝”說,這是一種具有自動著火功能的玩意兒,你可以用這玩意兒把“豐盛昌”(豐俊昌開的百貨公司,當時長春八大公司之一)給燒了——這是最愜意的複仇了。說著,就把“黑荔枝”的使用方法、注意事項一一告知。袁寶萍從沒見過這類東西,聽著覺得茫然,成光第於是駕車把她拉到野外去試了一顆。

於是,袁寶萍就去“豐盛呂”踩點兒,發現有多處位置適合放置“黑荔枝”,不禁竊喜。但她擔心縱火之後警察局會懷疑到她頭上,對成光第一說,成拍胸脯保證不會,說一切有他擔待,絕無任何風險。袁寶萍又去“豐盛昌”踩了兩次點兒,終於決定行動。哪知就在這時,傳來了成光第莫名溺死的消息,袁寶萍失去了保護傘,也就沒了那份兒膽量,於是隻好偃旗息鼓。

不過,袁寶萍始終沒有放棄複仇的念頭,但表麵上,她還是照舊謙恭地對待豐、劉夫婦。她在等待時機。1948年5月,豐俊昌可能出於關心,把她推薦給一家醫院,培訓半年後上崗當化驗員。盡管她心中有千般不願,但為防止引起對方的警惕,還是反複表示感謝後“愉快地”去上班了。

成光第當初拿來的“黑荔枝”,袁寶萍一直密藏著,每隔一段時間就檢查一下,生怕玻璃瓶裏的水幹了,那玩意兒會自燃。袁寶萍深信,她總有一天會用到“黑荔枝”的。為此,她一次次婉拒別人為其介紹對象的好意,以院別人進入她家後發現“黑荔枝”的秘密。

1949年10月1日,北京舉行了開國大典。袁寶萍意識到今後的形勢會越來越穩定,政府對社會治安的管理也會越來越有章法,如果再不下手複仇,往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一於是,就決定著手實施複仇計劃。這個複仇計劃,凝聚著袁寶萍的心血,也透露出這個刀馬旦出身的女子不凡的心智。為防“豐盛昌”發生火災後警方因當年的遺產分配問題對她產生懷疑,她想出了先在長春各處放幾把火之後再燒“豐盛昌”的主意。當然,作案前必須化妝。舊時的戲班子都是演員自己化妝的,袁寶萍從九歲開始就登台唱戲,化妝對她來說根本不在話下。之前,袁寶萍就準備好了用來增加自己身高的特製靴子以及化妝用品,每次出去作案前,她都通過化妝和穿特製的皮靴改變自己的外貌和身高,借以蒙蔽警方:

從10月3日開始,袁寶萍就利用業餘時間對各個目標進行踩點兒,最後選定了“進財飯館”等六處,其中“富風布行”和“大發南貨店”這兩個目標最後放棄了。因為袁寶萍在對“慈源堂”和“名相餃子館”縱火後,次日曾去現場窺探過,從人們的議論中判知警方對縱火案甚為重視,因此心生畏懼,決定放棄後兩處目標。但她心裏總覺得以之前四處目標作為“豐盛昌”火災的鋪墊似乎有些單薄,最好再製造一起類似關宅那樣的火災,就在這時,袁寶萍接到了馬紫菊的慶生邀請,就決定在馬宅作案,其手法可與關宅作案一樣,如此,警方就會用對待關宅火災的思路去進行無效偵查。

袁寶萍很聰明,為便於攜帶“黑荔枝”,她選擇了“紅燒海參”這道菜肴,這樣,她就能把兩顆“黑荔枝”放在浸泡海參的容器裏帶往馬家。袁寶萍以前曾多次出入馬宅,還在那裏住過,因此對馬宅的內部結構了如指掌,她反複考慮,製訂了一個穩妥的方案。這個方案本著“安全”的原則,需要“黑荔枝”延時自燃。袁寶萍之前放了四把火,已經完全掌握了“黑荔枝”的性能,就想到了用濕布包裹“黑荔枝”的法子。為此,她特地在自家的小院裏進行了試驗,把從水裏取出的“黑荔枝”用濕手帕包裹後放於地上,果然,一段時間後就自燃了。

作案那天,袁寶萍和易亞珍、史亦君、何仙瑛一起登門,進了馬宅後她們前往廚房商議燒菜順序,袁寶萍趁易亞珍等三人說話時,取出盛放海參的鋁飯盒,去水缸那裏換水,乘機把“黑荔枝”裹於預先準備好的半幹半濕的手帕裏。然後,“查看”了灶下的柴火,說不夠燒的,借去院子裏的小屋取木柴之機把“黑荔枝”扔進了柴堆。這時,女主人馬紫菊正在臥室裏翻找圍裙和袖套,因此沒留意到袁寶萍去了院子。

至此,“天火”係列案終於告破。袁寶萍於1950年3月6日被長春市軍管會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評論】

袁寶萍精神上陷入了‘複仇"的偏執之中,不能自拔,犯下大罪,沒有把才能用在正確的途徑上,遺憾

小鬼子的變態發明——黑荔枝用來搞破壞還是不錯的,就是使用起來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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