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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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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36:“十四輪黨”覆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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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036:“十四輪黨”覆滅記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9年第9期

文:易明佳

 

一、壽宴突發變故

  這宗從1949年11月20日開始的係列搶劫案件,堪稱奇案。

  這天,廣州市西山區寶鏡路的一戶景姓人家,為老主人景慕竹舉辦六十壽慶。

  景慕竹的經曆,倘若細細道來,那真算得上一部人生傳奇:六十年前,他出生於富裕之家,景氏家族從他之前祖上三代開始,就接連爆出官場新聞,曾祖父、祖父兩代裏,竟接二連三出了五名進士,最大的官當到三品通政使。如此,景慕竹的老爸景致仕自然也就選擇了走仕途入官場,但可能是祖墳冒了氣,走了風脈,雖然連續拚搏九年拿下了京考弄了個進士,但遲遲沒有放官。直到中法戰爭以後,清政府為了加強海防,於1885年將台灣劃為單一行省後的第四個年頭才盼來了吏部的一紙公文,卻是派景致仕前往台灣去當了個正八品的按察司知事。略曉中國近代史的讀者自然知道,那當兒去台灣當官是需要冒風險的,因為日本早已把台灣劃入了它的版圖,正全民動員節衣縮食榨出錢鈔來籌備戰艦大炮,準備出兵拿下寶島。而以清廷那當兒的腐敗,失去台灣不過是遲早的事兒。因此,景致仕的這個風險冒得還不大見得到曙光。果然,沒幾年時間台灣很快就失陷了,景致仕還算有點骨氣,留在海島那邊跟著劉永福將軍與日本侵略軍幹了幾仗,最後無法堅持下去了這才退回大陸。前往京城去述職,卻因此而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官職,從北京回到廣州老家後改行經商,一不留神竟然成了一個富翁。

  景慕竹就是出生於這樣一個富裕家庭,但祖宗的福蔭他沒享受多少。因為他當初是跟著老爸住在台灣的,戰爭爆發前夕家眷大撤退時,景致仕把兒子托給一名貼身軍士讓帶回大陸。因為在海上遇到風暴,那名軍士失足落海而死,那條搭乘的船漂流到了澎湖。景慕竹就隻好自力更生過日子,舉凡乞丐、收屍、短工等最下層的行當他都幹過,整整吃了三年苦頭才偶然遇到一個來自廣州的客商,聽說他的境況後願意帶他回廣州。

  但是,景慕竹回到廣州後家庭開始出現變故,先是幾個弟兄吵著分家,後來是老爸忽然染病不起終於不治而歿,再是家裏遭強盜搶劫,不但將財物洗劫一空,還殺了人,燒了屋。這年景慕竹已經20歲,是一個初諳世事的青年人了,很快就打聽到這是同族中人勾結土匪下的手。景家景致仕這一支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斬草除根的古訓景慕竹從小就沒少聽過,他知道再往下就該輪到他頭上了。他當然不會傻到等著人家的利刃砍到頭上來,於是就來了個不辭而別,悄然獨自下了南洋。

  走西口,闖關東,下南洋,是中國近代史上勞動人民背井離鄉出走的三條苦難之路。之後三十多年間,景慕竹先後在菲律賓、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經曆了九死一生,吃盡了千辛萬苦,最後終於有了若幹積蓄,創辦了一個農場。本來已經頗有規模,但日軍占領印度尼西亞後又給折騰得幾無生路。這樣,到抗日戰爭勝利時,景慕竹已經心灰意懶,什麽也不想做了,變賣了財產,帶著子孫小輩於1946年年底返回廣州做起了寓公。

  世事彈指一揮間,留在廣州的景氏宗族其餘成員也經曆了許多變故,所有宗支都遭受了災難,有的已經全家死於戰火,有的隻剩下兩三人,沒死的那些親族混得倒還可以,雖然沒有人發跡,但基本上都屬於中產階層。當然,跟變賣了全部財產回國的景慕竹相比,他們的經濟實力不在同一個檔次上。這時候,上一兩輩的老人都已經作古,那些恩恩怨怨也隨之帶走了。到這一代,以景慕竹的輩分最高,所以景氏一族就推舉景慕竹做了族長。但景慕竹一生闖蕩,早已曆練得榮辱不驚,慣於低調處世,所以這個族長當著和不當著基本上是一個樣的。

  但族人不是這樣想的,所以這次景慕竹六十壽辰大家都想熱鬧一番。景慕竹最初是持反對態度的,後來想想也正好讓族人借機一聚,於是就點了頭。

  景慕竹沒有想到,就是他這一點頭,給廣州刑事史上留下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特殊案例。

  一切都由景慕竹的兒子景宗清負責操辦,首先是估算壽慶宴會需要多少桌。景氏家族到1949年時,其直係成員已經沒有六十年前景慕竹出生時那麽興旺了,連同邀請前來的朋友在內有二百來人出席。那時的宴席流行的是八人一桌的八仙桌,於是決定辦25桌。景家是雇有一名常年廚子的,姓曾,人都喚其“曾廚子”,曾廚子的手藝還不錯,景宗清就讓他主持操辦壽宴。曾廚子受命後,做了一番準備,除了聯係采買各類葷素食品原料、作料、酒水等外,還得請若幹名廚師和幫廚的下手,以及落實租借灶具、餐具、桌凳事宜。此外,景宗清還去報社登記辦了個手續,自11月16日開始連續五天在報紙上刊登了給老爺子慶壽的啟事。

  最後,還需要落實一件事:宴席場所。景慕竹當年下南洋時,老爸的偌大一座官邸已經被一把大火燒為白地。當他帶著妻子、兒孫七人返回廣州時,當年老家的宅基還在,隻是一部分已經蓋了一所公立小學堂。校長聽說土地主人回來了,便來拜訪,說要請示上峰看如何解決校舍占了景老先生宅基地之事。景慕竹說辦教育是強國之事,我景某理應支持,不必請示了,一切照舊吧。景慕竹就在小學操場的另一側劃了一塊地,出資造了一幢帶花園的兩層樓房作為自己一家三代的住所。這樣一座住宅平時住住不算小了,但是要設25副座頭接待二百來名賓客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那怎麽辦呢?景宗清屈指一算,老爺子壽辰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於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小學那裏:校舍裏連廚房帶席桌都能放得下,還可以辟出幾間作為休息室哩。於是,就去跟校方商量,校長還是解放前的那一位,自然一口答應。

  轉眼到了11月20日,景家人早早就起來了,由景宗清指揮著全家裏裏外外作了一番布置,無非是張燈結彩,擺放花籃,懸掛壽幛之類。九時過後,開始有賓客登門賀壽了。事後回想起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其實一開始就有不正常之跡象,隻不過沒有人去認真想一想罷了。這不正常跡象是:按理說碰上這種大喜日子,景宅理應大門洞開,身為壽星之子的景宗清站在大門口迎候賀客。但當時的實際情況是,兩扇大門虛掩著,景宗清也沒有站在門口迎客。而每當有賓客出現在門外時,一扇大門就會打開,露出一張所有賓客都覺得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臉,笑容可掬地招呼賓客,將人迎進去。由於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喜慶日子竟會發生罕見的奇案,所以盡管誰也不認識這張臉,但誰都想當然地以為這是主人家臨時請來相幫料理壽慶活動的朋友,因此沒有引起人們的警惕。

  直到一位名叫葉錫生的賓客出現,情況才發生了變化。

  葉錫生是景家的世交,他是滿族八旗子弟的後人,祖上有人當過四品城門領,往下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到景慕竹的祖父當三品大員時,葉錫生的曾祖父隻是屬於景老爺子手下的一個從五品協辦守備。到了葉錫生的父親那一代,情況就更為不妙了,連官員中最低一檔的從九品虛銜也沒有了,隻能在衙門裏當個刑事捕頭。原本在廣東混著也好,但聽說景慕竹要去台灣當官了,就辭了職跟他走了。後來,也跟著劉永福將軍抗擊過日本軍,最後一起撤回了大陸,二十年前已經病故,留下了葉錫生這樣一個當時才十歲的兒子。

  葉錫生走的就不是祖輩的道路了,他先是讀書,初中畢業後進了郵局當職員,後來又做起了生意,如今開著一家雜貨鋪子,另外還兼做木材掮客,日子過得還不錯。由於葉家跟景家屬於世交,因此葉錫生自然是景慕竹壽宴的必邀對象。葉錫生也非常重視出席壽宴,特地理發、沐浴,備了一份價值不菲的壽禮,於十時許乘坐一輛三輪車來到了景宅門口。

  跟之前所有的賓客一樣,葉錫生看到景宅大門虛掩,心裏掠過一絲不解。但裏麵的人顯然是從門縫裏密切觀察著外麵的動靜的,葉錫生剛掏錢把三輪車打發走,一扇門已經開了,出現了那張之前所有賓客都看到過的笑臉:“來啦!請——裏邊請!”

  事先,葉錫生從景宗清那裏得知宴席設在旁邊的小學裏,當下他看著這張陌生臉孔,心裏的想法是:景宗清是去小學那裏忙碌了,這裏就由其他親朋相幫料理。因此,也就不往其他方麵去想了。當然,正主兒景老爺子肯定是在宅內的,他得接受了所有賓客行過的拜壽禮後,最後才去宴席現場。所以,葉錫生也就不疑有他,上了台階,步入大門。

  大門之內是一個麵積不大的花園,順著大門直往正宅有一條白石鋪就的甬道。此刻,甬道一側放著一張桌子,後麵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年約四十的男子,白臉,大眼,似有幾分斯文模樣,他的麵前放著文房四寶,顯然是登記禮品的賬房先生之類。旁邊,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粗壯漢子,是接收禮品的幫傭夥計。兩人衝葉錫生微笑,又站起來拱手作揖。這兩人葉錫生也沒有見過,但他這時還沒有起疑心。於是上前去,把帶來的一支盒裝野山參、兩瓶藥酒、兩條香煙以及糕點等交給那粗漢。粗漢口稱“多謝”,把禮品放在一側的另一張桌上。葉錫生注意到,桌子底下已經放滿了各類禮品,桌上也堆了一半。那貌似斯文的男子問了姓名,在禮儀簿上將葉錫生帶去的禮品一一登記。

  這時,葉錫生開口了,就因為這一開口,使事情出現了轉機。

  葉錫生開口發問:“澄澤兄呢?”

  澄澤,是景慕竹兒子景宗清的字。葉錫生跟景家屬於世交,所以對景宗清是以“兄”相稱的。令人奇怪的是,麵前這兩人聽著竟然麵露不解之意,目光中似乎兜著一個問號:你在說什麽?

  這下,葉錫生就覺得似乎不對頭了,心念一動,就像平時他來景宅時一樣,亮開嗓門便叫嚷起來:“景老爺,小輩錫生前來拜見!”景慕竹已經習慣了葉錫生的這個舉動,每次隻要在客廳裏,總是大笑著起身到門口迎接,如果不在客廳,隻要聽見,也會發出聲音回應。可是,這次回答葉錫生的是一片寂靜。

  葉錫生出身於武術之家,盡管不怎麽肯吃苦,但也畢竟專門學過,而且常年習練不輟。多年的練武使他甚是機警,嘴裏叫嚷時,耳朵已經在留心身後的動靜了。忽然察覺似有異樣,立馬一個側移步帶急轉身,堪堪地避開了朝他疾撲而來的粗漢的進攻。幾乎是同時,葉錫生看見那個“賬房先生”手裏已經亮出了一支勃朗寧手槍。說時遲,那時快,葉錫生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個閃步,一腳將實施第二次進攻的粗漢踢翻的同時,順手抓起桌上的硯台朝“賬房先生”擲去。葉錫生是練過祖傳的實戰技擊術的,這會兒發揮了效用。那硯台砸飛了“賬房先生”的手槍,還濺了他一臉的墨汁。

  大門內守著的那個漢子見勢不妙,一邊朝葉錫生撲來,一邊掏出了匕首。葉錫生知道自己不是這三人的對手,一旦留步廝鬥的話,必定落敗,就此喪生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有趕緊滑腳才是上策。但大門已經不能走了,於是靈機一動朝花園一側的院牆疾奔而去。那個“賬房先生”一邊用手亂抹臉上的墨汁,一邊叫道:“抓住他!”

  但既會武術又處在逃命當兒的葉錫生的身法極快,幾乎就是那麽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到了院牆下,向上一躥就越過了圍牆。雙腳剛一落地,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往旁邊的小學那邊疾奔。事後想來,這點時間那個持槍的“賬房先生”該已把臉上的墨汁擦掉了,如果真要解決葉錫生,隻要奔到院牆那裏上了牆頭從背後打出幾槍大概就可以了。但對方既沒有開槍,也沒有出門來追,於是葉錫生得以順利地逃到了小學。

  葉錫生氣喘籲籲地衝進了小學校門,操場上,一幹人正忙得熱火朝天。定睛一看,並無景宗清的影子,也不見景家的其他人,隻有曾廚子在跑來跑去地吆喝著讓人幹這幹那。

  葉錫生頓時一個激靈:那麽,景家人呢?那些比他先抵達景宅的賓客呢?難道都給那幾個拿槍持刀的家夥解決了?

二、嫌疑人突然失蹤了

  景家的人情況如何呢?

  壽星公景老爺子和他的六位子孫家眷早在大清早就已經成了這夥不知來曆的大盜的俘虜,手足上綁、嘴巴塞布給控製起來了。

  今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景家大小就已經起床了。老爺子景慕竹當然是不必做什麽的,但總得裏裏外外轉來轉去看看。總指揮是兒子景宗清,他先去了趟小學。那邊,曾廚子一班人由於有些菜肴、點心是需要隔夜烹製的,所以就在教室裏過夜了。景宗清去看了看,掏了些錢鈔給曾廚子,省得他臨時需要采買些什麽東西時還得過來要錢。曾廚子做事他是放心的,景宗清檢查了一遍,滿意地離開了。

  返回這邊住宅時,五個預先約好要來相幫布置的景氏家族子弟都已經過來了。景宗清就指揮著他們張燈結彩裏裏外外做了一番布置,整個景宅充滿了喜氣。裏麵,景老太太和兒媳、孫女已把早餐料理好了,十餘人在客廳裏分坐兩桌正要用餐時,大門無聲地被人推開了,幾個陌生男子一聲不吭地便往裏闖進來。景氏父子一愣的當兒,其中三人已經到了麵前。後來那個冒充賬房先生的斯文模樣的家夥亮出了手槍:“聽著,都別動!不許吭聲,否則送你們去見閻王!”

  另外兩個家夥已經扯開了衣服,露出腰間揣著的手槍和匕首。客廳外,幾條人影一閃而過,奔後院去察看是否還有漏網者。

  這夥強盜的作案特色是從容不迫,紋絲不亂,而且互相之間配合默契。外麵幾人去察看的當兒,這邊客廳裏已經開始行動了,他們下令:雙手抱頭,就地蹲下!然後就一人持槍監視,兩人動手把人一個個用帶來的細麻繩上綁——隻綁住兩個大拇指,多餘的繩頭則把兩個人背對背反縛在一起。對於景宗清和那五個來幫忙的景氏親戚,因為都是年輕男丁,所以列為特別防範對象,三對兒背對背反縛後,還在各人的脖頸上套了繩扣,也是兩個一對連接在一起。上綁以後,就開始搜身,不管男女老少,一一搜查,不但現鈔,其餘所有值錢的物件如首飾、手表、鋼筆、眼鏡都悉數劫下。每搜一個,就用毛巾、台布之類塞住嘴巴。

  賬房先生看來是頭兒,這邊完事後,他對另外兩人說了聲“你們看守著”就出去了。接著,景家人就聽見腳步聲上了樓梯,一幹人進各個臥室搜劫開了。

  一番折騰後,眾強盜在客廳會合,風卷殘雲地吃光了景家還沒動過的早餐。“賬房先生”放下筷子:“就這樣,按定下的行事!把這些人轉移到後院去,關在廚房裏,留一個人看著。注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人!”

  這樣,一口搶劫陷阱就形成了。這夥大盜事先算計得很好,打算凡是來景家賀壽的賓客,來一個拿下一個,如同對付景家人那樣一一料理,最後連同禮品一並劫走。接下來的事實也確實是這樣的,在葉錫生到達之前,一共有七撥賓客共23人抵達,一律被製伏拿下,搜去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連懷抱著的嬰兒手腕上的銀手鐲、脖頸裏的金木魚也沒放過。被拿下的人,先是送到廚房去跟景家人關押一處,後來廚房裏擠不下了,就往樓上送。

  按照這夥強盜事先的設計,這口陷阱是應當把前來赴宴的兩百多名賓客一網打盡的。但是,他們沒有料到其中還有一個武術世家出來的會家子葉錫生,更沒有想到葉錫生竟然在進入他們準備下手的客廳之前就發現了他們的陰謀,而且膽子還大得出奇。這樣,他們精心製訂的計劃就遇到了麻煩。

  但對於此刻已經逃到小學裏的葉錫生來說,自然不清楚對方究竟是什麽路數。江湖經驗告訴他,這會兒是誰也不能相信的,因此,當他發現小學這邊曾廚子他們一個個若無其事地還在各幹各的活兒時,心裏就多了一份防範,一時猶豫著該不該把景宅那邊出事的消息告訴他們。接著又想,即使他們沒有同謀的嫌疑,我告訴他們也是白搭,強盜有槍,這夥人衝過去還不是白白讓人家給打死了?

  那怎麽辦呢?葉錫生就想到了報警,這事隻有找警察啦!

  於是,葉錫生不聲不響地拔腿就往外奔。他的出現和離開,小學這邊的曾廚子等人有的看見了,有的沒有看見,但不管看見還是沒看見的,包括曾廚子在內,沒有一個人就此引起注意,眾人正忙得熱火朝天,哪有分神的閑空。

  葉錫生出了校門,從另一側的那條小巷子裏飛奔而出,外麵就是馬路。定睛一看,前麵正好有一支公安巡邏隊迎麵而來,心裏一喜,急忙迎上去報告案情。

  廣州市於1949年10月14日解放,六天後,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就作出決定:以粵贛湘邊縱隊獨立六團的七個連,東二支新一團、四團的九個連,組建成廣州市公安局公安總隊,設司令部、政治處、後勤處三個工作部門,下轄四個大隊十六個中隊、一個教導處,共有指戰員1434人。公安總隊駐守廣州市,隸屬於廣州市公安局領導,擔負警衛華南分局、省市黨政機關、首長和著名民主人士的安全,守衛重要目標,看押犯人,清剿特務土匪,維護社會治安等任務(1949年12月,根據中央軍委《關於成立中國人民公安部隊第十九師的指示》和華南分局的決定,廣州市公安局公安總隊和從解放軍第十五兵團、粵贛湘邊縱隊、廣東六個軍分區抽調的部分指戰員、省公安幹校招收的學員、原警衛軍管會的三個連以及市公安局糾察大隊聯合組建“中國人民公安部隊第十九師”。1950年1月28日,根據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的《共同綱領》關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統一的軍隊”的規定,中國人民公安部隊第十九師改稱中國人民公安部隊廣州市總隊,列入地方公安部隊序列,業務屬市公安局領導)。由於當時廣州的社會治安特別混亂,各類案件頻頻發生,最多時全市一天曾發生搶劫案件80起,因此公安總隊組織了武裝巡邏隊在全市範圍內日夜進行巡邏警戒。葉錫生此刻遇到的這支由七名武裝人員組成的巡邏隊就是其中的一支。

  巡邏隊聞報,當即作出反應,其中一人沿街尋找電話機向總隊報告匪情請求增派人馬準備圍殲追堵,另外六人由葉錫生引路直奔景宅。

  可是,這夥強盜的動作也實在是快,從葉錫生逃出景宅到這會兒,最多也不過七八分鍾時間,竟然就已經打點了贓款贓物逃之夭夭。巡邏隊戰士詢問了景宅四周的鄰居,得知這些家夥是從景宅後門出來穿小巷逃離現場的。巡邏隊順著小巷往外追,到了馬路上已經不見人影了。而這條不長的小巷,一側是一家織布廠的圍牆,另一側雖有幾戶住家,但因為治安情況不佳,所以大白天也是門戶緊閉,根本就無法采集到強盜逃竄方向的信息。

  這時,葉錫生已經喚來曾廚子一幹人,把自景老爺子以下三十餘名受害者一一解縛。其間,陸續又有幾撥親友前來賀壽,聞聽發生如此案件,不禁個個目瞪口呆。景慕竹畢竟是一生吃盡苦頭久經曆練之人,遭受了蕩家之劫,仍然氣定神閑,不當回事地發話:壽宴照辦,一切依舊。然後吩咐兒子景宗清前往公安局報案——因為公安總隊的職能相當於後來的武警,並無偵查刑事案件的職能,偵查這起罕見的搶劫大案應該是公安局的事。

  廣州市公安局西山分局接到報案,吃驚不小,這倒並不單單是該案的被劫物品價值(後來勘察現場時,將景宅被洗劫的現鈔、首飾、字畫、鍾表、中西藥品以及賓客的現金、首飾、禮品統計後,總共案值大約是一億四千萬元。此係舊幣,相當於新幣14000元。這在初解放時,已是一個巨額數字),而是盜匪的這種作案方式,如果不立即予以偵破打擊,任其蔓延開去的話,那將會給社會造成極大的危害。因此,西山分局領導馬上向廣州市公安局報告了該案情況。市局陳泊局長深為重視,當即下令:由市局和西山分局組建專案偵查組,聯手偵查該案。

  當時警力緊張,這樣一起特大搶劫案件,專案組也不過由五人組成,其中兩人來自市局,三人來自分局。專案組長厲良磊是陳泊局長從江西省公安廳長任上調來時帶過來的老部下、一位軍旅出身有過刑事偵查實踐經驗的優秀青年黨員,副組長麥謀穀三十三歲,是西山分局刑警,有著地下黨員的經曆;另三位偵查員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這支五人專案組開到案發現場時,嚴於職守的公安總隊巡邏隊還沒有撤離。巡邏隊向專案組介紹了他們經手的情況後,這才離開。專案組立刻勘察現場,向受害人了解案發情況,然後,征用了旁邊小學校的一間屋子作為臨時辦公室,舉行了首次案情分析會。

  偵查員認為案犯之所以敢如此從容不迫地作這起案件,看來是熟知景宅情況的,他們既知曉景老爺子舉行壽慶的消息和具體安排,又清楚有多少親友前來拜壽(這是根據案犯遺留在現場未及帶走的事先準備好的用於綁大拇指的細麻繩數量推斷出的),這樣,就不得不從是否有內線這一點上去考慮了。

  正分析到這裏時,景宗清前來求見,說有情況反映,不知是否可以打擾一下。

  景宗清所反映的情況正是專案組此刻最想了解的內容:他提供了一個可疑人物。

  這個可疑人物,名叫任阿細,本省陽江人氏,二十五歲,是曾廚子的表弟。之前從來沒有來過景宅,景家人也沒有聽曾廚子說起過。四天前,任阿細突然一路打聽著找到了景宅,說是來找表兄的。景家人喚出曾廚子來見,曾廚子說任阿細確實是他的表弟,不過平時沒有什麽聯係,去年他回陽江鄉下老家去探親時,這位表弟正好出門在外,也沒有見上。既是親戚,那就請進來吧。老主人景慕竹就讓曾廚子接待,說這幾天要忙著準備壽宴,待忙過之後,讓曾廚子歇兩天工,拿點零花錢,帶表弟去廣州幾處名勝景點轉轉。這樣,任阿細就在後院廚房旁邊曾廚子住的那間小平房裏住了下來。

  這幾天,曾廚子整天忙碌,這位表弟就跟在後麵幫忙。景老爺子那雙老江湖眼睛甚是厲害,任阿細才一天時間待下來,老爺子就對兒子說,看來曾廚子的這位表弟跟曾廚子不是一路人,曾廚子幹活手腳麻利,也會察言觀色,這是做下人的基本功,你看他這位表老弟,幹活磨磨蹭蹭,心不在焉,看來平時並非幹這等活的人啊。老爺子這麽一說,景宗清也就留意起來,發現任阿細無論幹什麽活果然都顯得不活絡,心思也不像在這上麵,每每曾廚子指點了幾次還是會出差錯,甚至連讓他在灶下燒火都達不到曾廚子的要求。但這位表弟的胃口甚好,特別能吃,酒量奇好。

  前天,景宗清見任阿細閑著沒事,就順便跟他聊了幾句,問他來廣州是打算長待呢還是住些日子就回鄉下去,他回答說看情況,如果廣州待著覺得舒適就待下去,否則就走。問他成家了沒有,他說還沒成家,老婆八字還沒一撇哩。正說著,郵差送來了訂閱的報紙,景宗清稍一瀏覽,看見了上麵刊登著的廣東各地農村貧苦農民歡慶解放,正在人民政府領導之下積極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清匪反霸的鬥爭的新聞,便順口問起陽江鄉下清匪反霸的情況。任阿細聽著臉上似乎顯出一種異樣的神情,支支吾吾了兩句,便借口要去搬木柴離開了。

  今天發生了案件之後,景宗清就產生了強盜是否有內應的念頭,這樣就對任阿細產生了懷疑。剛才他去了趟小學校,悄悄找了一位臨時請來相幫的也是當廚子的劉師傅,問是否知道昨晚任阿細在幹什麽。昨晚,曾廚子等一幹人都是睡在小學裏的,說是睡,其實也合不了幾個小時的眼,因為活兒不少。任阿細作為雜役,也待在小學。可是,幾乎一夜沒睡、一直在忙碌著的劉師傅卻想不起任阿細在幹什麽,隻記得吃夜宵時他在場,而且吃得很多,還偷偷喝了料酒,被曾廚子罵了幾句。景宗清又去問另一個廚子張師傅,所得到的回答跟劉師傅差不多,另外還有一點:今天早上大約五點鍾,忙過了一陣的張師傅躲到了操場上臨時用油布搭起的棚子裏想眯一會兒,無意間發現一個極似任阿細的黑影悄然溜出了學校的後門。當時他也沒有多想,眼睛一合就迷糊過去了。

  景宗清綜合上述情況,就覺得這個在老爸壽慶前突然冒出來的任阿細身上似有疑點,於是決定來向專案組反映。

  當下,眾偵查員聽了景宗清反映的情況,覺得任阿細這個人確實有點異樣。幾個人商量下來,決定先把曾廚子叫來聊聊,先從側麵了解一下任阿細的情況。

  當時廣州的規矩壽宴是吃兩頓的,這時午餐已經開過,曾廚子正為作為正式壽宴的晚餐指揮一幹人操作,聽說警察傳喚他,一臉不情願地過來了。厲良磊客氣地遞上一支煙,偵查員小周送上了一杯水,曾廚子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不好意思似的解釋說事情太多了,主人又因為上午發生了那事兒要求晚餐開得早些,好讓賓客回去路上安全些。副組長麥謀穀便說那老曾咱們就長話短說吧,找你來是想了解一下你那表弟的情況,請你向我們如實提供。

  曾廚子便介紹了他這位表弟的情況:任阿細是他小姨的兒子,跟他不是住在一個村莊的,以前接觸就很少,而他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來廣州謀生了,當時任阿細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其間,曾廚子大約每年回鄉一趟,因為職業的原因,當然不可能是選在過年時回去的,這樣,即使回鄉也不大可能跟不在同一個村莊的任阿細見麵。一晃就是七八年,兩人竟然沒有見過一次麵。曾廚子隻是在回鄉時聽說了任阿細的情況,這個少年漸漸長大後,十七歲給地主打工,因為習練過武術,一年後又成了人家的護院家丁。直到抗戰勝利的次年,曾廚子回鄉時才跟任阿細見了一麵,當時聽任阿細說他已經被東家挑選為護院家丁的頭目了,收入不錯。去年曾廚子回鄉時,任阿細正好護送東家外出走親戚了,所以表兄弟倆沒見上麵。這次,任阿細突然跑來廣州找他,他感到有些意外。

  專案人員一聽,暗忖難怪這主兒突然奔廣州來了,原來是當過地主老財的護院家丁,而且還是頭目,那不是惡霸爪牙嗎?屈指一算,我解放軍第四兵團於一個月前剛剛解放陽江,安民、組建政府之後,正開始清匪反霸鬥爭,以曾廚子所介紹的情況,這個任阿細是要受到清算追究的,最起碼也得被控製起來把東家老財的事兒說個清楚。怪不得景宗清跟他說到報紙上刊登的清匪反霸鬥爭的消息時,他要支支吾吾地開溜了。而任阿細的這段曆史行徑,也可能是跟上午作案的那夥強盜勾結起來一起作惡的一種資本。如此,那就有必要直接跟任阿細進行接觸了。

  專案組長厲良磊便吩咐偵查員陳華、小周跟著曾廚子去把任阿細傳喚過來,考慮到這人會武術,又長期做地主家的護院家丁,料想有些身手,厲良磊特地關照兩個偵查員要多加小心。

  陳華、小周領命後匆匆而去,片刻工夫就急急而回,報告說:任阿細不見了!

三、又發生了一起大劫案

  專案組諸君聞訊一驚,隨即又感到些許欣慰:這當兒任阿細突然不辭而別,那不正是畏罪潛逃嗎?

  厲良磊問曾廚子:“你剛才到我們這個屋子來的時候,任阿細看到了嗎?”

  曾廚子想了一想,說:“他應該是看到的,景少爺喚我的時候,他正在我旁邊不遠的地方整理餐具呢。”

  這就更使專案人員認為任阿細是畏罪潛逃了。對於專案組來說,他們每個人都碰到過畏罪潛逃的案子,所以料理起來屬於熟手了。當下,厲良磊便喚住急著想去幹活的曾廚子,說曾師傅對不起,我們還得耽誤你幾分鍾時間,想請你回憶一下,你那表弟這次來廣州後,是否跟你說到過他打算怎麽辦。

  曾廚子說,他說在鄉下待著沒勁,想到省城來找份活兒。

  那麽,任阿細是想請你幫忙尋找活兒呢,還是他自己設法找?

  這個,他沒有說。因為這幾天我實在太忙了,也沒有時間跟他好好聊一聊。

  另外,你是否聽他說起過在廣州有什麽朋友可以投奔的,或者打算去走訪一下的?

  曾廚子稍一回憶,說記得他來的當天晚上臨睡前嘀咕過,他在廣州有一位生死之交,好像是以前學武術時的師兄,後來也和他一起當過那戶地主家的護院,有一次強盜前來打劫,雙方打鬥時他曾經出手救過那人。後來,那人來到廣州謀生。

  這倒是一條重要線索,偵查員自然要追問那人姓甚叫甚,幹甚行當,現住何處。

  曾廚子說,那人姓鄭——鄭成功的鄭,叫什麽名字我就不知道了,記得那天任阿細好像說過這人在廣州一家武館當拳師。

  於是,厲良磊立馬讓偵查員小周前往分局向市局辦公室打電話,要求以市局名義通知各分局立刻協查本市哪家武館有一位姓鄭的以前曾在陽江當過護院的拳師,一旦查到,請立刻由西山分局辦公室轉告專案組。

  然後,厲良磊又和剩下的三位偵查員一起,分別找這幾天和任阿細在一起幹過活的那些廚子和打雜的夥計談話,了解任阿細是否向他們透露過其在廣州還有沒有什麽落腳點或者朋友之類。這番工作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並無任何收獲。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景宅的壽宴開始了。壽星公景慕竹是一個講究江湖規矩的人,他特地吩咐給專案組單設一席,而且讓兒子景宗清守在專案組那個屋子的門口,不讓他們像中午那樣悄然溜到外麵去自己掏錢草草用餐。厲良磊聽說後,說我們是有紀律的,這席是萬萬不可赴的,但是,景老先生今天六十大壽,我們理當祝賀。遂率專案組眾人一起前去給景慕竹拜壽,把自己佩戴著的那枚珍愛不已的毛主席像章摘下贈送給老先生。

  景老爺子激動得眼噙淚花,自然還要再三邀請專案組入席,正在這時,小周返回了,對厲良磊說有急事報告。厲良磊便知尋找的那位鄭拳師有下落了,出去一問,果然!小周說德福分局來電說查到了一名跟專案組所示條件相符的對象:名叫鄭戒律,31歲,曾在陽江給大戶人家當過護院,四年前來的廣州,現在定濤巷“平靖國術館”當拳師。

  於是,就給專案組和景老爺子都節省了若幹口舌,厲良磊一幹人打了個招呼,拔腿就走。

到了“平靖國術館”那邊,厲良磊見武館斜對麵有一家茶樓,便說我們進去坐著喝茶吧,讓副組長麥謀穀悄然去把武館掌門人喚出來,先向他了解一下鄭戒律的情況再說。

“平靖國術館”的掌門人姓潘,是習練詠春拳的,據說功夫不弱,在羊城有點名氣。這是一個身高不過一米六二的小個子,五十來歲,一雙眼睛閃閃生輝,一看就知道是個多年練武的高手。他踩著樓梯飄然而上,轉眼已經來到了偵查員這一桌前,正要拱手作揖行見麵禮,卻被厲良磊起身按住,客氣地招呼入座,偵查員老梅奉上替他準備好的茶水。

  麥謀穀已經給潘師傅看過警察證件,厲良磊就不出示了,隻說我們都是一起的,想向潘師傅了解一些情況,遂說出了鄭戒律的名字,問此人在你那武館的情況如何。潘師傅說鄭戒律是他的一位武林朋友介紹過來的拳師,若說功夫,那可能是武館的拳師中最弱的一個,但如果說為人,他覺得應該將其推為首位,這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好人。遂說了幾樁鄭戒律平時做過的見義勇為、相助窮人、解放軍攻打廣州時還參加了救護隊冒著敵人的槍炮抬擔架搶救傷員的事兒。偵查員問今天下午是否有人來武館找過鄭戒律。潘師傅說這就不清楚了,因為他下午去參加一位武林前輩的葬儀了,不在武館。

  厲良磊說,那我們就直接找鄭戒律談談吧,麻煩潘師傅回去後悄悄對他說一聲請他過來一下。

  潘師傅離開後,厲良磊擔心任阿細真的去了武館,而且這會兒還在,見有人找鄭戒律談話受了驚動再次開溜,就讓陳華、小周下樓去悄然盯著。

  片刻,鄭戒律來了。偵查員一問任阿細,他馬上說是他的好朋友,又是師弟,以前兩人在陽江給地主老財當過護院。問他是否知道任阿細最近來廣州了,答稱不知道——那自然也意味著沒有來武館找過他了。於是,偵查員就向鄭戒律了解任阿細在陽江的事情,得知任阿細其實不過是長工兼當護院的雜差,並非專職護院,至於“護院頭目”更是空穴來風,因為那家地主一共才雇了兩個兼職護院,任阿細還是鄭戒律介紹過去的。那麽,任阿細是否在陽江幹過壞事?鄭戒律說任阿細和他一起時,據他所知沒有幹過什麽壞事。至於他離開陽江之後,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麽,任阿細是否跟江湖上的什麽大盜土匪交過朋友?鄭戒律說以任阿細的本領和為人,要說能跟江湖上什麽叫過字號的大盜悍匪交朋友,人家是不屑的,人家若是跟這種角色交朋友,那無異於砸自家牌子。但是,以任阿細的那種性格,他倒是喜歡跟江湖上的各類人物七搭八搭套近乎攀交情的,所以,不排除有些沒有名氣字號的匪盜是任阿細的朋友。

  調查就進行到這裏,臨了,厲良磊對鄭戒律說,任阿細目前是我們正在找的對象,如果他來找你,或者你聽說他的消息,請馬上告訴我們,你可以打電話到西山公安分局辦公室,也可以給市局總機打電話說找我厲良磊,我們馬上會派人跟你聯係的。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你可以跟你們的館主潘師傅聯係,他會給你提供幫助的,我們剛才已經向他交待過了。

  鄭戒律離開後,眾偵查員讓茶樓跑堂去隔壁的麵館下了麵條,每人一碗吃了算是晚餐,然後去了設在西山分局的專案組辦公室,準備再次分析案情。剛剛坐下,就接到市局打來的電話,說德福區神廟路萬峰飯莊發生了一起跟白天在景慕竹宅第一模一樣的搶劫案件,德福分局已經派員前往勘察現場,讓專案組迅速趕去。

  厲良磊放下話筒,一說情況,眾人皆大為吃驚:如此囂張的強盜,還是第一次遇到呢!

  厲良磊說他們越是囂張,離徹底暴露之時也就越近,我不相信他們每次作案都能不留任何痕跡。走!我們去現場看看!

萬峰飯莊是一家有著兩層三開間門麵的飯館,是當時廣州城裏小有名氣的一家川菜館。粵菜在中國的名氣響徹雲霄,羊城更是粵菜名店雲集之地,萬峰飯莊敢以川菜放到粵菜的根據地來跟廣東菜係叫板,說明這家川菜館的技術底子很硬紮。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廣州解放才一個多月百業蕭條即使有錢人也不大肯隨意外出用餐的形勢下,萬峰飯莊還能保持平均每天有80%左右的食客光臨的營業量。這天是星期日,按當時的飯店營業規律應該是一周中營業量最少的時段,但還是有不少食客光臨,而且有兩撥人還訂了兩間包房。

  搶劫案件就發生在這兩間包房裏。當時對於餐飲、娛樂場所的管理還沒有嚴格到對私密性的限製,人家既然選擇包房,首先強調的當然就是用餐場所的私密性,因此,所有飯館的包房都裝修得很到位。萬峰飯莊有兩間這樣的包房,位於飯館二樓東西兩側,中間就是放著一張張八仙桌的統間。為了保證包房的私密性,飯館在統間通往包房的位置留出一個空間,放置了一塊可以收攏的上麵繪著鮮豔花卉的絹質屏風,把包房所在的那個位置和統間隔開。

  這天傍晚六點鍾過後,有一撥顧客,一共七人,都是清一色的中青年男子,或西裝革履,或長衫布鞋,也有武館拳師裝束的短褂燈籠褲的,三三兩兩進得門來。據賬房先生事後回憶,其中為首一人曾走到賬台前稍作停留,兩道目光在賬台上方高掛的水牌上掃視了一下——水牌上寫著今晚訂包房的那兩家顧客的姓名和包房位置。然後,一言不發地登樓而上。

  樓上的跑堂倒是當時就發覺了這夥客人的反常之處,他們明明是一夥一起來的,可是上樓之後卻沒有坐在一起,而是分為三撥:東西包房的屏風口那副座頭上各有三人占了,另一個拳師打扮的漢子不跟那兩撥人合坐,而是獨占了對著樓梯口的那副座頭。對於飯館來說,這樣的坐法顯然是不受歡迎的,因為他們明明可以湊在一副座頭上的,卻占了三副座頭。跑堂當時就有些擔心,以為他們是來找飯館碴兒的。但接著見他們點菜倒是很大方,每桌都點了不少菜,而且對跑堂也很和氣,也就沒往心裏放。一會兒,樓上又來了一些顧客,跑堂也就把對這七位的反常放在腦後了,他畢竟是餐飲業的服務人員,不是偵探。

  接下來一段時間,這七人的情形沒有人留意過,從他們離開後三張桌子上留下的酒菜狀況判斷,他們是吃喝了一些,不過那顯然不是為品滋味填肚皮,而是為了消磨時間,等候兩個包房裏的客人入席以及跑堂上菜。

  再往下,就是包房裏的受害者對警方的陳述了。兩個包房的情況基本相同,都是酒過三巡菜上五道的當兒,包房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了,進來了兩條漢子,前麵那位手上端著酒杯,臉上笑容可掬,口問:“×先生是哪位?”(水牌上寫著兩個包房的訂戶之姓。)然後便是“久仰久仰,兄弟敬您一杯”,就走到那個東道主麵前,舉杯敬酒。東道主莫名其妙,但別人敬酒總是要作出反應的,也就舉杯飲了。

  接下來,東道主就一臉疑惑地發問了:“對不起!恕在下眼拙,不知兄台是何方高人?”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笑,眨眼之間麵前已經亮出了一支手槍,定定地對著胸口:“不許動!”

  自然是滿室皆驚,這時另一位也亮出了手槍輕聲開腔了:“打劫!都給我抱頭靠著牆壁!敢動敢叫,立斃!”

  然後就跟景慕竹宅第發生的那一幕一樣,強盜把包房裏的客人一一搜身,什麽首飾、錢包、手表、掛表、鋼筆之類,一樣不留地統統搜劫一空,有幾位帶著名牌皮包,係著名牌腰帶的,也都給沒收了。

  這夥強盜似乎還不缺幽默,搜身後,又讓眾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讓往杯裏斟滿了酒,舉杯宣布:“打劫結束!幹杯!”

  整個作案過程總共不過三五分鍾,臨出門時,強盜又用充滿“關愛”的聲音道:“不好意思,打擾各位的雅興了,兄弟另有要事,先行告退,請諸位慢用!”

  東西包房兩個現場,上演的是同一個版本。強盜離去後,兩個包房的受害者都被強盜那詭譎而從容的舉動弄得頗有些驚恐過度,沒有一個人敢把腦袋探出包房門看一看的。直到大約10分鍾之後,跑堂去東側那個包房上菜時,滿屋子的受害者這才意識到強盜確實已經離開了,這才作出反應。幾乎是同時,另一個跑堂也進了西側包房,於是也有了反應。

  對於這起罕見的搶劫案件最為吃驚的,莫過於萬峰飯莊的老板李正大了,他當時正在底樓賬台那裏相幫賬房先生收款,聞聽此事,手裏的鈔票掉落在地下,顧不得撿起來,馬上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上奔去,一把揪住跑堂的衣領詰問究竟是怎麽回事。那個跑堂也是直到這時才想起先前他感到反常的上樓後一分為三落座的那撥漢子,便對老板說了情況,認定這夥人就是強盜。另一個跑堂這時也過來向李老板稟報,說那三副座頭上共七名顧客的飯錢是坐在樓梯口那副座頭上的那個人一並支付的,他派頭很大,說多餘的錢就不要找了,算是給跑堂的小費,這會兒那餘錢還在櫃上呢。李老板於是追問那漢子付過賬以後去了哪裏。跑堂說那漢子付了賬後,先下樓去了,一會兒,另外兩副座頭上的那六人也一起下樓去了。之前那六人中的四人是怎麽離開座頭去了兩個包房以及怎麽返回的,他就沒有留意了。

  這時,賬房先生上樓來了,提醒李老板說得趕緊向公安局報警,同時得對顧客封鎖消息,隻進不出,以拖延結賬的方式阻止顧客在警察趕到之前離開,以便警察趕到後對顧客進行調查。李老板采納了這一建議,於是便親自給德福公安分局打了報警電話。

  這時公安局已經下班了,德福分局值班室接到報警電話後,立刻指派三名警察趕赴萬峰飯店,同時又打電話給轄區派出所讓他們派人過去。由於下班前廣州市公安局在每天例行的當天全市重大案情電話通報時已經向各分局通報了當天上午景慕竹宅第發生的那起前所未有的搶劫大案,所以這會兒德福分局的值班人員馬上認定萬峰飯莊的這起案件跟白天的景宅搶劫案如出一轍,於是立刻向市局報告了。這樣,市局就通知厲良磊主持的專案組趕來現場了解情況。

  專案組過去後,首先是向受害者和跑堂了解案犯的外形,果然跟景慕竹宅第的那班作案者是同一夥人。於是,厲良磊就馬上借用飯莊的電話機向市局打電話,匯報了這一重要情況,同時提出建議:為防止再次發生同類案件,應當立刻以市局名義向各分局發出緊急電話通知,讓各分局向所轄派出所作出防範和打擊這夥犯罪分子的布置;出於同一目的,還應當立刻向公安總隊和市局糾察大隊通報案情。

  十分鍾後,當晚擔任總值班主任的廣州市公安局副局長陳坤親自給厲良磊打來電話,說他所提的建議很好很及時,已經落實;鑒於案情,市局決定兩起案件串案並偵,仍由原專案組負責,另外從德福分局抽調兩位同誌參加專案組偵查工作。

  接著,德福分局的電話也打到了萬峰飯莊,通知出現場的兩位刑警老楊和老簡參加專案組偵查工作,接受市局厲良磊同誌的領導。

  現場勘察和查訪很快就結束了,除了從受害人、跑堂那裏了解到的這夥強盜的外貌特征、說話口音等,沒有其他更多的發現。厲良磊說,我們先回西山分局的專案組辦公室去,分析一下案情再作計議。

  一幹人剛到西山分局,就接到了一個電話,獲得了一條線索。

四、冒出了一個聞所未聞的“十四輪黨”

  這個電話,是景宅的少東家景宗清打來的,向專案組反映了一個情況:有人告訴他,白天那夥強盜是騎著自行車來的。

  厲良磊馬上指派副組長麥謀穀帶了偵查員老梅、小周前往景宅那邊了解情況。

  情況是這樣的:前麵說過,當公安總隊的巡邏人員接到從強盜手裏脫險逃離的葉錫生的報告後趕到景宅時,強盜已經從景宅後門出來穿小巷逃離現場了。當時,巡邏隊順著那條不長的小巷追到了後麵的馬路上,未曾獲得強盜的逃竄信息,隻得無功而返。其實,強盜出了小巷之後,是朝右側拐彎,順著馬路往南奔逃的。逃出五六十米後,那裏往裏凹進去數十米處有一座尼姑庵,尼姑庵前有一大塊空地,陰曆逢二(即初二、十二、廿二)時這塊空地上是比較熱鬧的,因為據說這座尼姑庵供奉的菩薩對於“送子”很靈驗,凡是誠心誠意前來燒香拜佛的婦女都能了卻心願,陰曆逢二就是燒香拜佛的日子。而不是燒香拜佛的日子時,這裏就比較冷清,隻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王老太在尼姑庵門前守著一個小小的香燭地攤。

  關於自行車的線索,就是這個姓王的老太太向景宅提供的。用現在的眼光來看,王老太的年歲並不算大,如果當著國家公務員或者端著事業單位鐵飯碗的話,可能還沒有退休,但在那時候,五十多歲的女性已經算是十足的老太太了。因此,王老太的記憶力已經出現了問題,這天是陰曆初一,不是燒香拜佛的日子,她本可以晚些時間去尼姑庵前設攤的,但她記錯了日子,把這天當做陰曆初二了,於是就早早趕來擺攤頭。到了之後才發現記憶發生了差錯,當然也就不大可能重新回家去休息一會兒了,就像平時那樣將地攤擺上了。

  這個差錯,使王老太遇上了一樁能夠成為線索的事情。早上六點多鍾,忽然來了七輛自行車。七個騎車者是清一色的男子漢,他們對王老太說,要把自行車在這裏停放一段時間,請王老太替他們看守一下。這種看守是有償的,其中一人掏出了一張一萬元的紙幣(舊幣,相當於後來的新版人民幣一元)給了王老太,說是看車的報酬。王老太被這意外的慷慨驚呆了,以當時的物價計算,這張紙幣可以購買三十多個雞蛋或者好幾斤小黃魚。

  多年在尼姑庵前擺地攤的經曆教會了王老太四個字:見怪不怪,所以她並不去考慮這是怎麽回事,當然就更不會去想這夥人是怎麽個身份,他們停了自行車後要上哪裏去,去幹什麽。

  這夥人一去就是三個多小時,重新出現在王老太麵前時的模樣有些狼狽:一個個臉色異常,有的還氣喘籲籲,每人都背著或者提著一兩個式樣不一的包袱,裏麵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些什麽東西。他們把包袱往自行車上胡亂一紮後,馬上騎車而去。

  到這當兒,王老太就不得不懷疑這夥人不是善主兒了。她雖是貧窮階層、無產階級,但革命覺悟沒有那麽高,根本沒有想到過要去向警方報告、提供線索什麽的,當下看過也就看過了。

  下午五點以後,王老太收攤回家。她的家住得離景宅並不遠,直線距離最多三百米。因此,景宅上午發生搶劫案之事已經傳到了王老太的老伴耳朵裏,晚飯時老伴就把這消息告訴王老太了。王老太一聽就愣住了,她再笨,也不可能不把白天那七個寄放自行車的主兒跟景宅搶劫案的強盜聯係起來啊,於是就把白天的情況說了說,問老伴和兒子、兒媳要不要把那一萬元紙幣交給公安局。老伴和兒媳都認為沒有這個必要。王老太的兒子是在鐵路上當搬運工的,在單位也算是個積極分子,參加了幾次政治學習,覺悟自然不同,說錢交不交回頭再說,得把這件事向公安局報告。這個提議遭到了父母的反對,兒子則堅持,最後終於達成了一致意見:悄然告訴景家去。

  這樣,當晚天黑盡後,王老太夫婦倆就悄悄去了趟景宅,對景家人說了此事。景老爺子便讓兒子速速報知專案組,於是一個電話就打到了厲良磊那裏。

  當下,麥謀穀等三位偵查員趕到景宅了解了上述情況後,當即又去敲開了王老太的家門,當麵向其了解情況,然後又去尼姑庵前察看了一番。前後一共折騰了兩個多小時,這才返回西山分局複命。

  專案組長厲良磊聽說強盜是騎著自行車作案的,這在當時還真算是一樁奇事。幾個人討論下來,認為這夥強盜在去萬峰飯莊作案時很有可能也是騎了自行車前往的,於是決定對此進行調查。

  次日上午,偵查員前往萬峰飯莊那邊調查,果然有不止一人說看到過這夥人騎著自行車出現在萬峰飯莊附近。繼續往下深查,終於找到了這夥大盜的停車地點,那是離飯莊大約百米之距的一家私營鐵工廠的門房提供的,說昨天傍晚有這麽七個男子把七輛自行車停放在鐵工廠門前側邊的空地上,都是上了鎖的,但可能還是覺得不大放心,其中一人過來跟他套了兩句近乎,拜托他代為留心一下,留下了一包香煙。後來,他們回來了,騎車離開前又向他客氣地表示了謝意。

  專案組對查摸到的全部情況進行了綜合分析,認為這夥案犯作案手段熟練,兩起案子都是經過周密預謀的,作案時從容鎮定,幾乎沒有任何心理壓力,由此判斷他們是一夥作案老手。

  作案老手,那肯定是前科累累。可是,據解放前就已經是國民黨警察局刑警的麥謀穀回憶,廣州解放前並沒有發生過騎著自行車如此作案的強盜。那麽,難道是從外地來廣州作案的“外來戶”?這,看來應當向熟悉江湖黑道的對象去了解了。

  專案組於是決定:去看守所從已被拘捕的人犯中了解這七個江洋大盜的情況。

  當時的廣州市、區兩級公安局的看守所中關押著的人犯中,頗有一些江洋大盜。這些大盜中,有一部分是國民黨警察局拘捕後還沒來得及處置廣州就解放了,在中共方麵接管舊警察局時一並接管下來,甄別時發現確是作惡多端的匪盜分子,就仍舊予以關押,由我承辦員接手對案子進行審查後,提請軍管會判決。還有一部分是廣州解放後的這一個多月裏抓捕的,有的是現行作案失風被捕,有的是被以前的受害人舉報揭發後由公安局予以拘捕的。

  專案組七名成員分頭去了市局和各分局,對在押的江洋大盜的卷宗材料進行了大體上的查摸,最後理出了三名人犯作為談話對象。這三人都是兩廣地區著名的江洋大盜,一看他們在江湖上的名號就知道了:一個叫“半支煙”——據說不管作什麽樣的案子,最多隻需要抽半支香煙的時間;一個叫“三頭六臂鑽地鼠”——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一個叫“鑽天打洞順風耳”——這是一個搞信息情報的高手,專向各路大盜有償提供作案信息。這三人中的前一位關押在西山公安分局看守所,後兩位關押於市局看守所。

  六名偵查員分成三撥分別提審上述三個對象。事先分析時,對那個“鑽天打洞順風耳”寄予著很大的希望,因為此人專門收集信息,下家是各路江洋大盜,那他理應比其他人更知曉黑道上的情況。可是,令人遺憾的是,當偵查員一說有這麽七個騎著自行車如此作案的對象,問他是否聽說過這是哪條道上的朋友時,他卻連連搖頭,說從來沒有聽說過江湖上還有這樣的人物。

  另一路偵查員是去西山分局看守所提審“半支煙”的,其中一位是老梅,這人生性幽默,喜歡開玩笑,此刻對著這個不是他的承辦對象的大盜,樂得把氣氛搞得輕鬆些。他對“半支煙”說,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見,似乎貌不驚人,也不過如此嘛。“半支煙”就顯得很惱火的樣子,說有本領你把我放出去,看我半支煙工夫能不能弄出點大事來。老梅問你是幾時進來的,對方答稱三個月前。老梅說那你在國民黨手裏就已經折進局子了,山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你不知道,如今外麵來了一撥高手,作案根本不需要抽半支煙的工夫,基本上眨眨眼打個哈欠的時間,就把事兒辦了。遂把萬峰飯莊的案子說了說,聽得“半支煙”有點驚奇。老梅說他們外出都是騎自行車的,車技特棒,這又是一種速度。因此,這夥人無疑是已經打破了你“半支煙”保持了很長時間的紀錄了。接著,趁“半支煙”瞠目結舌的當兒,老梅就問他是否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麽一夥大盜。“半支煙”愣了一陣,歎著氣連連搖頭,然後說這他媽的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這樣,就隻剩下那位武功高手“三頭六臂鑽地鼠”了。這個人犯是最後一個開出監房押到提審室的,因為他會理發,看守員去監房開他出來時他正奉命在給同監房的人犯理發,手裏的那個人犯剃了一半,就隻好等剃完後再開出來了。由於傳說這人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議,所以看守所對他特別保護防範,盡管上著腳鐐,但還是多派了一名看守員去,一出監房就扣上了手銬。兩個多月後此人在一次移押中的成功脫逃說明看守所對他的特別關照並不過分。不過,這次他倒很老實,不但老實,而且給了原本對他不大抱希望的偵查員一個意外驚喜:他竟然知曉那夥江洋大盜的底細。

  “三頭六臂鑽地鼠”聽了偵查員對那夥大盜的描述後,馬上說他有數了,這是從外麵來廣州的。

  外麵?你是說他們是外省溜來廣州的?

  不!這個外麵就是香港!“三頭六臂鑽地鼠”說完這句話,扣著手銬的手伸了出來,掌心朝上對偵查員做了個手勢。這是要求抽煙的意思,偵查員於是就點了一支香煙遞給他。然後就是耐心的等待,“三頭六臂鑽地鼠”美美地把香煙抽完後,這才緩緩開腔。

  據“三頭六臂鑽地鼠”說,這七人是香港的一個專門進行團夥作案的搶劫犯罪班子,為首分子就是那個長相斯文的主兒,名叫邵繼祥。那七個人都是香港周圍小島上的漁民出身,不願像他們的父輩那樣風裏來浪裏去的靠打魚謀生,就進了香港市內打工,分別從事過多種職業,最後,不約而同走上了犯罪道路,先後落網,因案件不大就都判了輕刑。在監獄裏,這七人相識並結交,閑著無事,所想所聊的基本上都是出獄後如何繼續作案。由於他們七人的釋放日期相隔不遠,於是就相約出獄後一起結夥大幹一場。

  按照香港地方法院的法官判的刑期,邵繼祥等七人應當是在1942年4月至6月間全部刑滿出獄。但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占領了香港,邵繼祥等人趁亂越獄。他們先在附近的小島嶼上避了兩個月風頭,正式結拜為異姓兄弟,對今後的犯罪活動作了一番精心策劃,然後就返回香港,開始行動。這個搶劫團夥所作的首起案子是搶劫了一家商行,獲得的贓款據說不是很多,他們就購買了七輛自行車作為交通工具,以增強今後作案時的機動能力,也便於載運贓物。七輛自行車共有十四個輪子,因此他們為團夥起了個江湖名號叫“十四輪黨”。

  在之後的日本人統治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英國人重返香港後的數年時間裏,“十四輪黨”在香港本島以及九龍作案多起,其手法跟這會兒偵查員所說的廣州所發生的兩起劫案一模一樣。這夥大盜很有策略,他們作案專揀那些中等偏上的家庭舉辦婚禮壽宴等喜儀時下手,作案的原則是不放過任何看得中的財物,但決不傷人,也不汙辱婦女。作案後離開時,會在現場留下標有“十四輪黨”圖案的粘紙,以表明是他們作的案。最初,外界對於他們這一做法不解,這不是明擺著讓警方知道偵緝目標了嗎?但漸漸就發現其中的奧秘:那些有錢人家在作慶賀喜事的打算,同時也就多生了一份是否會被“十四輪黨”攪局的心,為防止倒這份大黴,就有人家開始設法通過江湖人士跟“十四輪黨”進行談判,寧可花錢消災,向他們交納一定數量的“安全保險金”。這樣,“十四輪黨”就獲得了不戰而勝的結果。所以,“十四輪黨”在香港名氣雖響,但犯案記錄從團夥存在時間來看,並不算多,這也是他們能夠避開警方偵緝的原因之一。

  “三頭六臂鑽地鼠”既然有著“鼠”的諢號,那就是一個到處亂竄的案犯,他憑著一身本領,不但跑到香港、澳門作案,還經常在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轉悠,最遠跑到過印度尼西亞的雅加達。他在香港待的時間最長,結交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所以對於“十四輪黨”的情況略知一二。至於這次“十四輪黨”怎麽不在香港好好待著靠名氣坐享其成收取大戶人家的“安全保險金”,而偏偏要跑到羊城來作案,那就不得而知了。

  專案組對“三頭六臂鑽地鼠”的這番話進行了分析,認為基本可信。為保險起見,厲良磊又派員找到了一些香港的舊報紙,查找下來,上麵果然刊登著關於“十四輪黨”的作案情況,跟廣州這兩天發生的兩起案件如出一轍。

  考慮到“十四輪黨”的作案特征,為最大限度地防止繼續發生此類案件,專案組便向市公安局報告,建議對社會公眾發布有關“十四輪黨”的信息,提醒群眾注意防範,發現結夥騎車的可疑者立刻報警;同時通知公安總隊、市局糾察大隊以及各分局、派出所嚴密注意,形成一個使“十四輪黨”不敢肆意按照自己的作案風格行事的氛圍。廣州市公安局陳泊局長深以為然,決定采納專案組的建議。這樣,當晚廣州的廣播電台就播發了關於“十四輪黨”的消息。

  那麽,“十四輪黨”到廣州來作案,是否在現場留下過什麽特定的標記呢?專案組分析,如果他們是用跟香港的同樣謀略來廣州想擴大勢力範圍以謀取更大非法利益的話,那是應該有這種可能的。可是,對景宅和萬峰飯莊兩處現場的勘察中,並沒有發現什麽圖案標記。專案組於是決定,出於慎重,有必要去現場重新察看一遍,並向當事人進行這方麵情況的了解。

  連夜進行上述行動,卻並沒有發現兩處現場有“十四輪黨”留下的任何標記。這就成了一個小小的謎。不過,這個謎次日就有了答案。

五、有價值的線索終於出現了

  搶劫案發生的第三天上午,專案組正在分析案情討論如何進一步開展偵查工作的時候,市局來電點名讓厲良磊接聽。厲良磊剛一接聽,臉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這個電話的內容是:一個姓莊的印刷社老板,一大早悄然來向市局報告了一條跟“十四輪黨”有關的線索!

  莊老板開著一家印刷社,有手動、機械印刷機各一部,雇著三個工人運作經營著。六天前,來了一個三十多歲說一口粵語的男子,要求製作五百個帶膠粘的圖案標記。但是,這人並沒有帶來圖案的樣子,而是要求根據他口述的要求請印刷社方麵替他設計。類似這樣的情況,以前莊老板也碰到過,便說這也可以,不過您得多支付一筆設計費用。對方說錢鈔沒有什麽問題,老板你開個價就是了。莊老板報出了設計費和印刷費,原以為對方要還價,但那男子並沒有還價,點點頭就問先要付多少定金,爽快地付了定金之後就跟莊老板約定了看圖案樣稿的時間。

  最初約看樣稿的時間是兩天之後,可是,那天那人來看了莊老板請一位中學美術老師設計的樣稿後表示不滿意,這樣,就再約兩天。這回,莊老板另外找了個設計廣告的朋友設計,前天對方來看了之後表示滿意,說就按照這個樣子製作吧,我後天下午兩點來取貨。這樣,莊老板就在昨天下午把那五百張標記全部完成了。

  昨天晚上,莊老板一邊喝著酒一邊聽著家裏那台十七燈收音機,忽然聽到了電台播告的關於香港“十四輪黨”大盜團夥潛來羊城進行作案活動的消息,特地介紹了“十四輪黨”的曆史以及作案特點。莊老板聽著就愣了,尋思下午剛完成的那五百個標記的圖案不正是“十四輪黨”的作案標記嗎?不好,這事大啦,得向公安局報告。這樣,莊老板就在今天一早來市公安局報告此事了。

  當下,厲良磊立刻和兩名偵查員趕往市局,聽莊老板如此這般一說,並看了他帶來的已經是成品的標記。那是用當時最好的進口高磅特號銅版紙印製的,一寸見方,表麵壓塗了進口防水劑,背麵粘著薄薄的油紙,揭開這層油紙,就可以把這個標記牢牢地粘貼在任何平麵載體上了。圖案的標記是置於一個有著圓形四角的正方形框框裏的一個輪胎,輪胎上方有阿拉伯數字14呈斜形從外圍切入輪胎,淺藍底色,黃色圖案,很是醒目。

  偵查員一看就馬上跟昨天“三頭六臂鑽地鼠”所說過的“十四輪黨”在香港活動時所使用的標記聯係起來,真是一模一樣。這樣,終於也弄明白了前天這夥大盜作那兩起劫案時沒有使用標記的原因:他們從香港潛來廣州時,為防止萬一遭到大陸共產黨警方的盤問搜查時露餡,所以沒敢攜帶在香港使用的“十四輪黨”標記。但看來他們是準備在廣州實施跟香港本島、九龍一樣的作案策略,廣泛製造影響後弄個“不戰而勝”的圓滿結局,因此還是需要使用團夥標記的,於是就在潛入廣州後找印刷社製作。

  厲良磊請莊老板詳細說了說那個前來聯係印製標記的男子的年齡、體態、臉容等,覺得跟前天發生的那兩起劫案的受害者所陳述的七個大盜中的一人是相符的。至此,就鎖定了這夥大盜確實是從香港過來的“十四輪黨”。

  那接下來應該采取什麽措施呢?厲良磊請莊老板稍等,立刻跟兩個偵查員商量對策,又和在西山分局專案組辦公室的副組長麥謀穀通了氣,最後決定采取守株待兔之法:派人前往莊老板的印刷社附近守候,待對方前來取貨時鎖定目標,進行跟蹤,查摸到這夥大盜的落腳點後,調動公安總隊警力將他們一網打盡。

  於是,就對莊老板如此這般作了一番交待。莊老板倒是有覺悟的,表示一定全力協助警方做好這件事。

  當下,厲良磊立刻返回西山分局專案組,跟麥謀穀等偵查員一番商量後,決定由麥謀穀率領偵查員陳華、老梅、老楊下午前往莊老板的印刷社附近守伏,等候“十四輪黨”取貨的人過來之後,悄然實施跟蹤。如果跟蹤時被目標發覺了,那就采取果斷措施將目標抓捕。

  麥謀穀等四人於是就前往現場察看地形,考慮到不知目標是步行還是騎車或者乘車過來的,麥謀穀特地讓準備了兩輛自行車、一輛兩輪摩托車,並對各人如何化裝也都一一作了布置安排。厲良磊則向市局臨時申調了一輛舊吉普,屆時載了另外幾位偵查員作為機動在跟蹤目標的馬路上行駛,隨時準備接應。

  一切都準備就緒,隻等下午進入現場了。

  印刷社莊老板根據厲良磊的安排,吃過午飯就出去轉悠了,關照夥計說那個取圖案標記的客戶說好是下午兩點鍾來取貨的,如果提前過來,就說老板出去辦事了,兩點鍾之前肯定回來,請他等候,千萬不能把貨交給他,也不能把貨亮給他看。這樣,麥謀穀一幹人就在下午一點四十分過後從容進入現場,守候在印刷社旁邊的小巷口和斜對麵的那家花鳥商店裏。

  五分鍾後,莊老板返回印刷社了。當店堂裏的那口掛鍾敲響兩點時,一個三十來歲個頭較小的男子來到了印刷社。此人拿出了莊老板六天前出具的收取定金的單子(是作為提貨憑證的),說要提這批貨。莊老板一看有些意外:此人不是之前跟他談這筆生意的那位!不過,轉念想想這“十四輪黨”一共有七個大盜哩,這人肯定是另一個黨徒了。因此,盡管這個情況事先專案組沒有考慮過,也沒有向莊老板交待過應該如何處置,他憑著這種推理式的想象,就收取了餘款,出具了發票,然後把那五百張標記交給來人。

  這人的出現莊老板感到意外,偵查員方麵更感到意外。麥謀穀一麵看著目標,一麵在頭腦裏飛快地搜索著根據兩起搶劫案的眾多受害者的陳述所總結的那七個大盜的容貌特征,迅速加以比照,結果覺得似乎沒有一個跟此人相符的。這樣看來,眼前此人可能是“十四輪黨”的同夥。反正不管怎樣,先跟蹤了再說,他既是來提貨的,那肯定會跟“十四輪”黨會合的,這就為順藤摸瓜提供了機會。

  目標順利提貨之後,跟莊老板道別,迅速離開了。他是騎自行車過來的,此刻也就上車而去。於是,偵查員的兩輛自行車就發揮了作用,悄然分開尾隨上去。片刻,另一輛摩托車也發動起來,由老梅駕駛著,載著麥謀穀慢慢地尾隨其後。

  目標往前騎行了大約一公裏,來到了一家茶館,停車後入內,在臨窗的一副僅能容納兩人的小小座頭前落座,向跑堂要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朝外麵張望著。偵查員一看就明白了:這人是要在這家茶館等人。他想等什麽人?估計是“十四輪黨”方麵的大盜。

  這個情況很快傳到了此刻停在附近的那輛吉普車上的專案組長厲良磊那裏,他一聽就下意識地認為此事可能要出現節外生枝的情節了。看來,昨晚電台播出的消息已經被“十四輪黨”那幾個大盜所知,他們對此作了提防,所以不是自己出麵去取貨,而是另外找了一個替身。現在,這個替身到茶館來,就是跟“十四輪黨”會合交貨的。厲良磊又想,事情僅僅出現這樣一個意外曲折,應該說還算不上什麽,隻要“十四輪黨”前來取貨,那同樣可以進行跟蹤的,反正專案組七人都已經出動了,又有交通工具,何愁盯不上目標?

  但是,意外接著竟然再次發生了。那個取貨的家夥在茶館裏整整等候了兩個小時,也沒見有人前來取貨。這樣,不單是偵查員方麵感到奇怪,連他本人也顯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又過了三刻鍾,這人終於失去了耐心,喚過跑堂結了賬,出門騎車而去。

  偵查員繼續跟蹤,最後一直盯到了這人的住處。

  厲良磊下令:繼續嚴密監視目標,去一個人向派出所了解目標情況。

  目標的情況是:這人姓龔名舍人,二十九歲,廣州人氏,已婚,有兩個兒子,此處是其祖居;在國民黨軍隊當過兵,抗戰勝利後返回廣州,以在武館當雜役謀生。三個月前,其供職的那家武館館主鑒於時勢,擔心共產黨占領廣州後會追究其曆史問題,遂關閉了武館去了海外,龔舍人於是失業,最近還沒有找到正式工作,靠在外麵幫人做些雜七雜八的活兒掙些小錢。其妻在紗廠打工,母親擺小攤頭,所以生活暫時還不成問題。政治方麵,除了參加過國民黨軍隊之外,沒有發現有其他情況,也沒有聽說過他跟江湖人士有什麽來往。

  當天深夜,龔舍人被專案組秘密拘捕。

  訊問連夜進行,據龔舍人供稱,當天上午他去住宅附近的公園打拳時,有一個也在那裏活動筋骨的說粵語的漢子跟他搭訕,了解了他的簡況後,說既然先生在做些零碎活兒掙點小錢,那我倒有一樁小事想麻煩你一下,不知你是否願意。遂把取貨的事說了一下,說取來貨後可以給他一點香煙錢。龔舍人聽後說這有什麽不願意的,認識了就是緣分,既然先生有事兒分不開身無法前往提貨,那我理當相助,不必說錢不錢的,那太俗氣了。就這樣,兩人把事情說定了。那人把提貨憑證和餘款交給了龔舍人,讓他下午兩點整前往印刷社找莊老板取貨。取到貨之後,去鴻興茶館等著,他會去拿的。龔舍人沒有想到,他取到貨後,在茶館等候了兩個多小時也沒有等到對方,於是隻好回家,尋思看來對方臨時有急事耽擱了,那隻有明天到公園去找他了。當然,他更沒有想到,幾個小時以後他竟然還會因此而被捕(後來,龔舍人沒有受到刑事處分,關了沒幾天就被釋放了)。

  專案組分析,看來電台播出關於“十四輪黨”的消息一舉已經驚動了對方,所以有臨時雇用龔舍人取貨之舉。但是,他們為什麽不按照跟龔舍人的約定前往茶館取貨呢?看來,專案人員對龔舍人的跟蹤之舉已經被對方所察覺。分析到這裏,厲良磊等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難怪“十四輪黨”能在香港活動數年從未失風,日本憲兵隊和英國人控製下的警務處對他們也無可奈何,原來具備著很到位的反偵查經驗哩!

  接下來怎麽辦?有偵查員提出是否立刻釋放龔舍人以其為誘餌守株待兔,或者即使不放龔也有必要采取這一策略。厲良磊一時吃不準是否有此必要,說大家討論討論。副組長麥謀穀說,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這夥大盜老奸巨猾,再說不就五百張標記嗎,他們不會為此而冒險的。倒不如立刻著手對全市印刷、刻章行業進行布控,因為他們可能會繼續設法製作標記。這個觀點得到了大多數偵查員的讚同,於是就決定照此辦理。

  專案組諸君當然不可能知道,同一時刻,“十四輪黨”這夥大盜也在討論如何走下一步。他們也作出了一項決定,這個決定當時覺得蠻不錯的,事實上也實施成功了,但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的最後滅亡就是由此而帶來的!

六、獲得了打開迷宮之門的鑰匙

  之前,專案組所獲得的線索和推斷都是準確的,這夥作案大盜確實是以邵繼祥為首的來自香港的“十四輪黨”七名成員。

  所有跟經濟有關聯的刑事犯罪分子幾乎都有一個共性:貪婪。“十四輪黨”也這樣,據後來他們落網後向廣州警方的交代所說的,其實,他們當時在香港本島、九龍已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種影響還延伸到了澳門,因此,即使他們一年到頭不作一起搶劫案件,從社會上所獲取的“安全保險費”也已經很可觀了,足夠他們揮霍,還能將其中一部分投資股票、生意,或者存入銀行獲取利息。但是,正因為貪婪,他們考慮的是將這種犯罪經濟發展到最高境界。這樣,他們就把目光伸到了內地的廣州。應該說,廣州沒有香港那麽多富家大戶,可是廣州比香港大得多,隨便物色一下,就能夠找到一個比較理想的目標。況且,他們的陰謀是最終要達到像香港那樣的不戰而勝的目的,所以隻要製造出一定的影響就行了。

  就在“十四輪黨”如此考慮時,內地的形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中國共產黨的武裝力量連連發威,將國民黨軍隊打得一敗塗地,連蔣介石也逃到了台灣。接著,就成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後,廣州解放了。在中國所有省會城市中,廣州大概要算是解放伊始治安形勢最為嚴峻的一個了。從1949年解放那天開始,每天都會發生大量案件,其中一部分是政治性的謀殺、爆炸等刑事案件,更多的是沒有政治背景的刑事案件,尤以與經濟相關的案件為多。據記載,有一天廣州市區僅搶劫案件就達八十起之多,這個數字創造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刑事犯罪史上的最高紀錄。消息傳到香港,“十四輪黨”不禁大喜,認為機會到了,要打響“十四輪黨”的牌子,宜早不宜遲,此刻就是最佳時機。於是,邵繼祥就決定全體出動,潛往廣州作案。

  當時香港與內地之間的交通,還延續著舊時的做法,就像內地各省之間的往來一樣,不必使用護照、通行證之類。但是,羅湖橋的關卡是存在著的。“十四輪黨”不想招搖,搞七輛自行車一字兒當眾過關,就雇了一條船走了水路,徑直到了廣州才上岸。

  上岸當天,邵繼祥就從報紙上看到了景氏家族刊登的關於給景慕竹舉辦六十壽慶的啟事,於是,就決定把景宅作為他們在內地的第一個目標。

  誠如專案組分析案情時所估計到的,“十四輪黨”為防止萬一途中被內地中共軍警所截,盤查時對他們的身份產生懷疑,所以沒有攜帶“十四輪黨”作案後必定要在現場留下的圖案標記,打算在廣州找地方悄然印製。沒有想到一抵達廣州就物色著了理想的作案目標,標記印製起來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就決定先作了案子再說,回頭標記印製好了再去現場補貼就是了。

  這天,離景慕竹的壽慶日還有兩天,“十四輪黨”於是開始偷偷窺探現場,製訂作案計劃。

  11月20日,“十四輪黨”開始實施預定的方案。從1942年至1949年的七年多時間裏,相同的案子,他們已經作了數十起,積累了豐富的犯罪經驗。此番盡管地點不同,但沒有什麽區別,還是保持著從容自如的特點。但香港的經驗放到內地並不一定好使,陰溝裏有時也會翻船,他們怎麽也沒有料到,竟然會碰上葉錫生那樣一個敢於在槍口下公然反抗的主兒,更沒有想到的是,竟然還能夠讓這主兒反抗成功,順利逃脫。於是,隻好不無遺憾地提前離開了作案現場。但即使是這樣,也已經獲得了很豐厚的錢物。

  還是那兩個字:貪婪!被葉錫生中斷了的景宅搶劫案激發了這夥大盜積蓄已久的犯罪欲念。他們認為廣州確實是一個比香港、澳門更為理想的作案城市,於是尋思幹脆趁熱打鐵當晚再作一起案件,以彌補白天景宅作案的不足。於是,就在他們下榻的租居房不過一裏地的萬峰飯莊又作了一起搶劫案件。當然,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他們是騎了自行車故意繞了道去現場的,還把自行車寄存在那家鐵工廠門口,托門房代為看守。

  用邵繼祥的話來說,這兩起令廣州警方大為吃驚的搶劫案件,不過是屬於“熱熱身”的序幕,好戲還在後頭,是準備在拿到請莊老板印製好的“十四輪黨”標記後,再正式拉開帷幕。

  這天晚上,“十四輪黨”聚集在租居房的客廳裏,密議如何作第三起案件。這個犯罪團夥有一個與其他相同性質的團夥不一樣的習慣:凡是商議作案時,大家一律正襟危坐,不能抽煙,不能喝酒,麵前連茶水也沒有,就麵對麵地坐著幹談。跟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凝重的神情。

  這份凝重,來自於白天發現的龔舍人被警方便衣跟蹤。專案組的分析是符合這夥大盜的思路的,昨晚電台廣播的關於香港“十四輪黨”來廣州進行犯罪活動的消息,確實在當時就被他們收聽到了。他們當時沒有什麽不安,反而還有些驚喜,認為這是廣州警方在替他們擴大影響,根本沒有考慮過次日去莊老板那裏取貨時是否會有什麽不測之禍。

  但是,那個頭兒邵繼祥當晚卻遲遲不能入睡。失眠了就要想些什麽事情,他於是想到了去莊老板那裏取貨之事,考慮到了可能會出現的危險。邵繼祥越想越覺得不安,禁不住就爬起來喚醒了其他大盜,一說這份擔憂,沒有一個人讚同的。但六名同夥還是挺尊重邵繼祥的,最後同意一早去附近公園物色閑人代替他們前往取貨。這樣,龔舍人就被他們看上了。

  其實,當龔舍人從公園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十四輪黨”盯上了,他們得防止他去向警方報告哩。結果,龔舍人倒沒有向警方報告,但在取貨時卻發現已經被警方便衣盯上了。這裏,不能不對“十四輪黨”的跟蹤本領說一聲佩服,須知他們跟蹤的是專案組的便衣刑警,一個個全是這方麵的精英,但竟然沒有發現他們在跟蹤目標的時候,自己也已經成了別人的目標。

  這下,那六名同夥就不得不佩服邵繼祥的那份防範心了,都說老大確實是高人,為沒有被警方發現而深感慶幸,一份欣慰也就油然而生。但邵繼祥卻欣慰不起來,他對這事進行了分析,越想越覺得不安,最後甚至感到心驚。他把內地共產黨警察跟香港和澳門的警方一比較,細細一分析,就覺得共產黨警察的智慧確實不一般;不單是偵查水平不一般,跟民眾的密切聯係和互動更非港澳警方所能比。由此,邵繼祥又想到“十四輪黨”在廣州要實施的計劃似乎有必要予以修改。他們原先的如意算盤是:此次來羊城後大肆作一番案件,力爭一次就打出影響,開始接觸並敲定接下來準備要舉辦慶賀活動的若幹名對象,收取“安全保險費”後返回香港,之後就靠發警告函件來收錢鈔了。現在照此情勢來看,似乎沒有這麽樂觀,還得準備耗一段時間。具體采取的作案策略應該是:隔三差五地幹一下,警方采取偵查措施時,暫停;等到警方沒有效果而停止偵查時,冷不防再突然幹一起。

  當下,邵繼祥就把他所考慮的情況如此這般對同夥說了說,同夥們聽著都意識到這回碰到了新問題,似乎不像以前那樣容易對付了,因此一個個臉上的神情就凝重起來了。

  邵繼祥說大家不必有什麽擔心,共產黨剛剛建立政權,內地西南有的省份還沒有打下來哩,哪裏騰得出精力來對付像我們這樣的道上朋友。所以,眼下一段時間應該算是最好的時機,我們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幹一番,以後後悔都來不及呢!有兩樁事情,我們現在需要計議一下,請大家看怎樣做好。

  這兩樁事情是:考慮到需要較長時間在廣州待著,所以得另外選好一兩個落腳的地方,狡兔三窟,免得一旦目前的落腳點被發現後來不及尋找藏身之處而被警方拿下,此為一;另一樁就是如何作第三起搶劫案件。

  當下,七名大盜對上述兩樁事情進行了討論,並作出了決定:次日即由曾在廣州待過三年熟悉羊城的“十四輪黨”排行老五的曾華開始物色備用落腳點;第三起搶劫案定於三天後實施。

  “十四輪黨”的上述情況,專案組當時自然不可能知曉。這三天,眾偵查員分析案情,四下調查,夜以繼日忙得不可開交,但並未獲得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當時廣州解放已經將近兩個月,全市已建立了戶籍製度,對於外來人員的管理也已經開始進行,規定凡是外來人口來廣州停留超過二十四小時的,必須向派出所申報臨時戶口。富有犯罪經驗的“十四輪黨”事先知道這一規定,他們在香港就已經準備好了其在廣州合法居住的假證明,抵達廣州後租房時順利騙過了房東,因此沒有人留意到這夥外來人員。這種情況,專案組想到過,但苦於無法進行全市性的大排查。

  這樣,專案組三天忙碌下來,辛苦還倒在其次,但辛苦得沒有成效,就難免內心焦灼喘氣不順了,直到11月27日發生了第三起搶劫案。

  第三起搶劫案件的發生地點令人始料不及:竟然發生在電影院!

  這是一家隻能容納二百餘名觀眾的小小影院,名叫微光影劇院,老板是一個廣西籍的寡婦,姓李。這位李老板來自澳門,據說一直是經營娛樂業的,抗戰勝利那年到廣州來開設微光影劇院時,對這家電影院的定位進行過周密策劃,最終決定將觀眾定位在有高檔消費水平的市民。這個經營理念不但體現在選擇上映的片子上,還體現在影院內部的設施分布上。一共才二百餘個座位的觀眾區域,被分隔成三個檔次的觀眾席。其實,因為這家影院本身就是為高檔消費人士服務的,所以三個檔次中最末一個檔次的觀眾席據說也跟其他影劇院的包廂一樣了。可想而知,微光影劇院的頭等觀眾區域會是怎樣豪華。

  “十四輪黨”的第三起案件就是選擇在微光影劇院的頭等區域的貴賓休息室實施的。

  這天上映的是英國故事片《驚天情愛》、香港老派武打片《奇俠》,前麵那場英國片放完後,休息10分鍾。當時的形勢導致選擇前往微光影劇院消費的人大為減少,這天買頭等票的觀眾隻有三十來人。他們去過洗手間後,有人回到了座位上,帶小孩的女觀眾則忙於向見縫插針前來兜售零食的小販買東西,其餘二十多人則去了貴賓休息室抽煙。

  沒有人說得清“十四輪黨”大盜是怎麽進的貴賓休息室,反正是當休息室差不多快被人擠滿了的時候,三名持槍的大盜就出現在眾人麵前。貴賓休息室分內外兩個部分,外間通往放映大廳的是隔音功能很好的厚木門,外間和裏間之間的則是兩扇擺動式的玻璃門。被堵在裏間的那些觀眾不無驚恐地看到,玻璃門外麵的數名強盜也是持槍持刀地把幾個留在外間沒有進來的觀眾逼至牆角,開始搜身。

  同樣的遭遇當然也不例外地降臨到了裏間這些觀眾的身上。最初,由於裏間人多空間小,他們被逼著一個個從裏間到外間,經過門口時被搜身,然後到外間跟那幾個已經被劫的受害人一起麵壁抱頭蹲下。大約一半人到了外間後,強盜就讓裏間的觀眾在被搜身後從這一側到那一側牆邊抱頭蹲下。

  作案手法一如既往,還是那樣從容迅速。當搶劫結束,“十四輪黨”離開時,第二部影片還沒有開始放映。

  這次“十四輪黨”收獲頗豐,據事後眾受害人報案時的統計,他們一共被劫去:黃金、白金首飾二十九件,手表、掛表(其中一半以上是名表、金表)二十五隻,人民幣4783萬元(舊幣)、美金870元、港幣3700元,名牌皮包、腰帶三十六件,18K金煙盒一個、進口高級打火機七個。

  影院李老板雖是一介女流,但人家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獲悉發生了這等大案後,馬上關閉所有門戶,禁止包括影院員工在內的所有人出入,然後直接向廣州市公安局打了報警電話。

  專案組七人聞訊趕到現場時,公安總隊已經派員將微光影劇院包圍了,分局和派出所的七八名警察已經進入了放映大廳,在對觀眾進行安撫。偵查員入內後,立刻前往貴賓休息室,向還在裏麵的被害者了解案情。

  這時,出現了一幕意外情節,事後想來,“十四輪黨”係列搶劫案的破案曙光就是由這意外一幕的出現而開始顯露的。

  微光影劇院的女老板李某在獲悉貴賓休息室發生搶劫案件後,立馬趕到現場,向市公安局報警的那個電話就是在貴賓休息室當著眾人的麵打的。打過電話之後,她對眾人說,根據公安局的指令,讓我們暫時待在現場不要離開,以配合刑警進行調查。說著,就讓手下人把守住貴賓室門口,嚴格做到不進不出。李老板的這一措施,對於在場的一個名叫王森寶的人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王森寶,二十八歲,廣東省江門人氏,出身於一個粵劇藝人之家,曾學過幾年演戲,又學過化裝和伴奏,是一個過於聰明而導致什麽都幹不成的角色。這樣,長大成人之後的活路如何混就可想而知了。王森寶正道兒走不成,幹脆就走歪路。他是戲班子出身,江湖上認識的人多,七搭八搭就搭著了一個扒手。這個扒手真名不清楚,道上有個諢號叫“金手玉指”,已經六十多歲了,嗜吸鴉片,身體很差。但在年輕時絕對是黑道上的一個成名人物,據說當年專在京城行竊,而且一般百姓是不入其眼的,即使是富豪,若不招惹他,也不會伸手,他專門衝官員下手,而且文武百官不拘,想下手就下手,從來都是伸手便得,向無失風一說。多年來,他這雙手不知扒竊了多少財富,所以江湖上送給他一個諢號叫“金手玉指”。

  但是,“金手玉指”的鴉片癮實在太大,這玩意兒是會損傷身體的。他過了五十歲時,身體狀況已經很不好,腿腳不靈便,手也顫顫抖抖,這樣就無法作案了,隻好改行做起了小生意。京城地麵自然是待不成了,便到了武漢,後來武漢也難以立足,就到了廣州。他在廣州擺了個小水果攤,兼賣香煙火柴。王森寶跟“金手玉指”就是在買賣水果、香煙的過程中認識並攀談成朋友的。

  “金手玉指”了解王森寶的情況後,說你如果要發財而又不畏風險,老朽我倒可以給你指點一二。這對於王森寶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當下便問應該怎樣做。“金手玉指”就說我教你幾招囊中取物的手段,你以後就能混口飯吃了。王森寶於是就跟對方學起了扒竊。雙方原本各有念頭,王森寶是想學得對方那一套出神入化的扒竊本領後,能夠財源滾滾,吃穿不愁,任其揮霍;“金手玉指”則是想教會王森寶扒竊後,以後可以靠其養老送終。雙方的如意算盤打得都不錯,但最後卻誰也沒有達到目的。王森寶隻學了三個月,“金手玉指”就突然病死了。

  王森寶安葬了“金手玉指”後,尋思這老頭是一代名師,我跟著這樣的名師學了三個月,應該說比江湖上一般的小偷已經強得多了,人家小偷都能混日子,我還有什麽不能混的?縱然不能大富大貴,但混個溫飽總沒有問題的。於是,廣州地麵上就多了一個扒手。

  王森寶倒也不笨,發現自己的扒竊本領不大,但可以用從小就學過的戲班子的那一套來彌補。他最擅長的是化裝,於是就把自己不時改變,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貧忽富,借以迷惑作案對象,轉移注意力,伺機下手。如此折騰,倒也小有收獲。但終究難以像其師父“金手玉指”那樣名噪江湖,享受大富大貴。而且,王森寶還有一個壞毛病——賭博,這樣,盡管他作案頻率不算低,但手頭一直沒有積蓄,所以也就沒有成家,至今過著單身漢的日子。

  像王森寶這樣的主兒,當然是警方重點注意的對象。早在國民黨統治時,他就是警察局經常惦記著的人物之一,所以,廣州市所有警察局的刑警全都知道其大名,很多人都跟他打過交道,但從來沒能拿到他作案的證據,當然就更難將其請進局子去吃免費飯了。

  但是,王森寶的這種逍遙日子過到1949年10月14日算是到頭了。廣州解放後,人民政府貼出了告示,警告所有政治、刑事犯罪分子立刻停止作惡,主動向公安局自首,爭取獲得從寬處理。對於王森寶這樣的老江湖來說,這種警告當然屬於耳邊風。他照樣按照之前的生活軌跡過著日子,而且發現這江湖似乎比以前還混亂,正好渾水摸魚,不摸白不摸。10月底,有人來找王森寶,說想花錢買一支什麽什麽型號的左輪手槍。之所以規定型號,是因為那人手裏有幾百發這種左輪手槍型號的子彈,是以彈配槍。王森寶一聽對方開出的價錢較為公道,於是一口答應:三天內交貨!

  王森寶的本領確實不可小覷,他竟然隻用了兩天時間就完成了尋找目標和下手作案。四十八小時後,把一支八成新的美製左輪手槍送到了買主麵前,順利成交。這支手槍,是王森寶從一位省軍管會的警衛人員身上扒得的。那人發現丟失武器後,馬上報案。由於此事是在德福區發生的,就由德福公安分局的刑警負責偵查,承辦員就是這次參加“十四輪黨”係列搶劫專案偵查的老簡。老簡是舊警察,解放後經審查沒有欺壓人民的劣跡,還有過靠近並暗中支持警察中的中共地下黨員的表現,所以就被新政權留用了。

  老簡經過秘密調查,從耳目那裏獲得消息:該案是大名鼎鼎的“金手玉指”之徒王森寶所作。於是,王森寶就上了德福分局上報市公安局請求全市通緝的名單。老簡本人也曾連日連夜地四處奔波,想親手拿住王森寶。他跟王森寶並不陌生,當舊警察時曾多次打過交道,白臉紅臉都扮演過,但始終奈何對方不得。現在時代不同了,想來結果也應當不同了。可是,老簡始終未能獲得王森寶藏身何處的線索。

  沒有想到的是,今天老簡跟著專案組長厲良磊到微光影劇院來出現場時,卻在被堵在貴賓休息室裏的那些受害者中發現了王森寶!

  王森寶混在貴賓中,自然是化裝作案。他沒有料到竟然會遭遇“十四輪黨”的搶劫,更始料不及的是會冤家路窄正好撞上一直在苦苦追捕他的老簡!這下,無話可說了,老簡對厲良磊一說此人是通緝對象,一副手銬立馬扣住了王森寶的手腕。

  “十四輪黨”的作案風格一如既往地鮮明,專案組勘察現場,詢問受害人、目擊者什麽的忙碌了幾個小時,並沒有獲得有價值的線索,最後是近乎沮喪地押著意外獲得的戰利品王森寶離開影劇院的。

  當時,專案組諸君沒有意識到,他們押著的這個竊槍扒手竟然是一把打開“十四輪黨”一案迷宮之門的鑰匙!

七、大盜是這樣覆滅的

  汽車開回專案組辦公室所在的西山公安分局,下車時,厲良磊指著王森寶對老簡說,這人是你們德福分局要的,這會兒有車,幹脆你把他押過去關押了再說吧。老簡還沒有答話時,那王森寶已經作出反應了,他已經看出厲良磊是這夥警察的頭目,於是就對厲良磊說:“老總,我有話跟你說!”

  厲良磊把目光投向他,冷冷道:“什麽話?說吧。”

  “聽說你們共產黨有‘將功折罪’的政策,此話當真?”

  “不錯。我們說話算話!”

  “那就好,我有情況要提供。”

  厲良磊一時沒反應過來,隻當王森寶要揭發其他情況,便說:“這事兒你到了德福分局後,跟那邊的警察說就可以了。”

  “可是,我要說的是跟今晚微光影劇院的搶劫案有關的事兒呀!”

  厲良磊一聽眼睛就亮了,於是就讓把王森寶押進去,立刻訊問。

  王森寶很幹脆地對偵查員說,他知道今晚製造搶劫大案的這夥強盜的落腳點在哪裏,如果向警方提供,不知是否屬於立功,能否折抵他的竊槍罪行。

  厲良磊聽著心裏一喜,當然表麵上沒有顯露出來,假裝平靜地向王森寶說了一番政策規定之類的話。然後讓王森寶不必著急,慢慢地說就是。

  王森寶於是就說了他所知道的情況:王森寶沒有家室,但在廣州有若幹名異性相好。其中一個是珠江上的花艇姐,名叫阿秀。阿秀比王森寶大兩歲,據說是孤兒出身,十六歲被人騙到花艇上當了花艇姐。這個女人也真不簡單,十幾年裏從一個賣藝兼賣身的風塵女子一步步走到了置辦一條大花艇並控製著若幹名小姐的老鴇。當然,其中王森寶對於她的經濟資助也起了若幹作用。

  王森寶之所以肯把作案所獲的贓款大把大把地提供給阿秀,看中的是她的花艇姐職業。像王森寶這樣的盜賊,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難免有一天會遭到警方的通緝追捕,到那時,就需要有一個安全可靠的匿藏點,他就看中了在珠江上漂泊的花艇。所以,王森寶在跟阿秀混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極力慫恿她自己置辦一條花艇,自己當老鴇經營。對於阿秀這樣一個風塵女子來說,這當然是求之不得之事,於是她就把自己的全部積蓄拿出來,還差的那部分就由王森寶提供,終於在抗戰勝利那年的11月如願以償。

  這樣,阿秀的這條花艇也就成了單身漢王森寶的一個家。但王森寶畢竟是老江湖,他知道不能經常去花艇,否則就留下了一條線索,狡兔三窟的窟就起不到什麽作用了。這一點,他對阿秀也是講清楚了的。

  上個月,王森寶作了那起竊槍案之後,被列入了廣州市警方的通緝名單。這樣,他就無法再在原來租借的住房裏待下去了,這時,事先準備好的藏身之處就發揮了作用。他一共準備了三個藏身點,兩個是在陸上的,一個在水上,就是阿秀的花艇。到這會兒,他就隔三差五地到阿秀的花艇上住上兩三天。

  前天,王森寶再次來到花艇,發現阿秀的神情不對,似乎有心事,於是便問碰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阿秀說也沒有什麽不開心,隻是有點觸景生情似的,情緒上似乎有些不順暢。這對男女是以姐弟相稱的,王森寶便說姐你有啥心事,說給老弟我聽聽,看我是否能替你出個主意。

  阿秀便將心事對王森寶說了說:廣州解放後,有些經營花艇的老板、老鴇,因為曆史上有問題,擔心人民政府會找他們算賬,就選擇了離開,有的去了海外,有的逃往內地。這些人的離開,對於尚未離開的部分人來說,是一個提醒。吃這一行飯的跟三教九流自然都有關係,而且為了經營,肯定是誰厲害就跟誰套近乎,而在舊社會厲害的勢力,到了新社會就都是對立麵,所以這會兒凡是跟他們套過近乎的人就都動著離開的腦筋。到這當兒,按照經濟規律來說,花艇轉讓的價格就大大降低,豬肉要當蘿卜賣了。有人賣就有人買,這幾天,阿秀看別人以相當便宜的價錢買下花艇,作為一個女人來說,心裏就生發出了一份羨慕。她也想斥資買下一條花艇,使自己成為同時經營兩條花艇的老板,但苦於手裏拿不出足夠的錢鈔,內心就有些不好受了。

  阿秀指了指停泊在旁邊的那條比她這條大的花艇對王森寶說,這條花艇比我的新、大,裏麵的設施也豪華,但價格隻有我當初買下這條花艇時的三分之二。王森寶順口問了一句:買主是誰啊?阿秀說,是一個年歲跟你差不多的說廣東話的男子,看他那精明機靈的樣子,準定是個老江湖呢。

  兩人正說著,阿秀忽然悄悄指著那條花艇船頭上站著正跟船老大說話的那個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對王森寶附耳悄言:“看!就是這位!”

  一個想在江湖上混得下去的扒手,必須具備過目不忘的本領,王森寶當下定睛一看,就在腦子裏記下了那人的容貌模樣。

  這個人,就是“十四輪黨”中的老五曾華。

  不巧的是,今晚“十四輪黨”在微光影劇院的貴賓休息室實施搶劫時,恰恰正是這位曾華對王森寶動手搜的身。如此,一張羅網就悄悄地展開了。

  接下來,就沒有什麽懸念了。專案組當即對王森寶的揭發內容進行了分析,連夜作出了偵查部署:安排偵查員次日化裝前往珠江去查訪花艇,為防止“十四輪黨”警覺,派去執行使命的必須是那天沒有參加跟蹤龔舍人的偵查員,另外,還需要臨時抽調兩名女刑警前來協助。

  11月28日,是“十四輪黨”開始作案的第九天。上午,專案組長召集偵查員開會,對如何去珠江花艇偵查作了布置。由羊城出身的偵查員老楊化裝經營者帶著一名女刑警前往察看並假裝跟人洽談轉讓花艇事宜,對王森寶所說的那條花艇進行觀察。與此同時,在岸上安排四名男女偵查員,分別化裝成路人、小販之類,負責跟蹤離開花艇之後的那個曾華。

  王森寶沒有認錯,那個買下一條豪華花艇的人正是“十四輪黨”的老五曾華。曾華奉老大邵繼祥之命物色備用落腳點,他曾在廣州待過三年,那時還是一個良民,幹的就是在珠江花艇上當水手的活兒,所以他就認為花艇是一個很好的落腳點,這方麵的思路倒是跟王森寶所見略同。於是,他就在一條條花艇上轉悠了一番,最後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個正準備前往香港落腳的老鴇,談妥了價錢。回去向老大邵繼祥稟報後,邵繼祥過來看了看,就拍板了。這樣,僅僅一天時間,這條花艇就完成了所有權轉移。

  完成所有權轉移後,就是名義上的新老板曾華的事情了。不過“十四輪黨”根本沒有打算真的做這種風塵生意,再說又不擅長,一旦露餡那豈不是花了錢鈔自己買份苦頭吃?因此,曾華當天就找了一個替身來代替他經營。他跟替身的關係,相當於老板雇用了一位經理。

  這樣,曾華就不必來花艇問事了,由那個替身一天一次前往約定的地點跟曾華見麵,報告正在做的事情,準備過幾天正式開張營業。偵查員最初的跟蹤,就是從這個替身開始的。也就是一天的時間,他們就跟著替身找到了曾華,又跟著曾華找到了“十四輪黨”的落腳點。

  摸清情況後,當天晚上采取行動。除了專案組這班人馬,廣州市公安局還調動了公安總隊一個排的武裝人員,於晚上十時許將“十四輪黨”的住處悄無聲息地團團包圍。然後,采取跳牆進入院子突襲室內的方式,將七名大盜一網打盡。

  至此,對“十四輪黨”的偵緝工作終於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兩個多月後,“十四輪黨”七名大盜被押上了公審台,廣州市軍管會公開宣判,七名罪犯全部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附錄】

 

香港的警察看來無能得狠啊。

強龍不壓地頭蛇。

感觸很深的就是以前靠的是人證,現在就是靠監控了。

這幫人還是挺厚道的,隻劫財不殺人。。。

正好碰到嚴打,斃的冤啊。。。

發現   開始懷疑那個阿細怎麽後來沒線索了,第一起案到底是不是內線作案那?

大快港人心,九十年代,那個什麽強也是搞到內地,然後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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