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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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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30:前門大街的槍聲

(2021-01-05 18:27:58)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30——前門大街的槍聲

——粉碎行刺“中共五大書記”陰謀紀實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9年第2期

文東方明

一、羅瑞卿立下“軍令狀”

1949年6月16日,一個爽朗的初夏之夜,華燈初上時分,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的中央軍委副主席的周恩來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在中南海勤政殿舉行了一次重要會議,與會者都是那些被毛澤東主席稱

為“中華民族精英”的人物——李濟深、沈雁冰、郭沫若、張奚若、陳嘉庚、蔡暢、李立三、蔡廷鍇、章伯鈞、陳叔通、黃炎培、沈鈞儒、馬寅初、譚平山等。這次由周恩來副主席主持的會議,後來被載入了史冊,會議的全名是:新中國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常委會第一次會議。當周恩來宣布會議結束時,會議出席者之一、被當時輿論稱為“海外華僑領袖”的陳嘉庚掏出他那塊已經使用了二十年的懷表看了看時間,時針已經指向了次日0點40分。

周恩來送走與會人員後,在勤政殿門口上了一輛美式小吉普,對司機吩咐:“去豐澤園菊香書屋。”那裏,北平市長葉劍英、公安部長羅瑞卿、中共中央統戰部秘書長齊燕銘等人正等著這位日理萬機、即將出任政務院總理的“國家大管家”來舉行另一個重要會議。

汽車打著明亮的大光燈,沿著光潔的石板甬道來到了南海北岸西側的一座楠木大門前停下。楠木大門上方懸掛著一塊黑底色的大匾,上麵鐫刻著三個圓渾清秀的金色歐體漢字“豐澤園”,據說出自乾隆皇帝之手。這是一個很大的古建築群,其內被分割成若幹個較小的建築群,每個獨立建築群都各有名稱,大門上方都掛有匾額。這裏,後來成為毛澤東、劉少奇、朱德、林伯渠、彭德懷、楊尚昆、陸定一、胡喬木等人的住所,但在1949年7月之前,隻居住著周恩來、鄧穎超夫婦。毛澤東主席來到北平後一直居住在香山別墅,直到1949年7月由中共中央集體作出正式決定後,他才住進了中南海豐澤園。

周恩來召集葉劍英、羅瑞卿、齊燕銘等人舉行的這個特別會議,就在後來成為毛澤東住所的豐澤園菊香書屋內的紫雲軒舉行,同時被周恩來點名召來參加這次會議的還有中共中央統戰部行政處處長周子建、交際處第一處長申伯純和第二處長金城。

周恩來進門後,一邊落座,一邊跟大家打著招呼連說“抱歉,讓大家久等了”,然後馬上把話題切入會議主題:“請大家過來,是商量一件事情,這是一樁具有重大曆史意義的大事:再過半個月,就是7月1日了。那是中國共產黨成立二十八周年紀念日,也是我黨領導全國人民打敗國民黨反動派在全國範圍內取得決定性勝利後的第一個生日。為此,根據毛主席提議,中央決定舉行黨的生日集會。屆時,將有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人民解放軍、各地區、各民族以及海外華僑等各方麵的代表共六百多人出席集會,毛主席將在會上作重要講話。毫無疑問,這將是一次頗具重大曆史意義的重大活動。同時,這也是自我們進入北平以來所舉行的第一次大型的、有眾多領導同誌出席的群眾性集會。老實說,我們還缺乏這方麵的經驗。為了開好這次會議,我們要好好計議,好好做一番準備。可是,從時間上來講,隻有半個月了,還是比較緊的,那就更需要我們考慮得周全再周全。劍英同誌,你是北平市長,這個大型活動在你的地盤上舉行,你得多擔點分量了。是不是?”

葉劍英點頭:“是的。”這位早在北伐戰爭時期就已經擔任北伐軍師參謀長的著名將領,思維極其敏捷,周恩來剛才的那番話還沒說完時,他就已經從到會人員的職務上猜測到各人將承擔什麽任務了,此時他微笑著補充了一句:“諸位在做各項準備工作時,需要我這個地方官提供什麽幫助的,請盡管開口。”

周恩來說:“好啊,父母官已經表態了,那我就點將了:齊秘書長,負責總的會務工作;周處長,負責會議的後勤;申處長,負責聯絡和接待國內會議代表; 金處長,負責聯絡和接待海外代表。”說到這裏,他停頓下來,兩道炯炯目光望著羅瑞卿,緩緩地很有分量地點著頭,“你,公安部長羅瑞卿同誌,負責安全保衛工作!”

被點到名字的與會人員異口同聲:“明白!”

“具體進行工作時,遇到什麽困難的,可以找葉市長解決。”

這時,羅瑞卿開口了:“周副主席,會議在哪裏舉行決定了嗎?”

“已經決定了,在先農壇舉行。屆時中央領導同誌將集中至中南海後齊往先農壇會場。”

羅瑞卿倒吸了一口冷氣:從毛主席等領導人居住的香山到中南海再到先農壇,有相當一段距離,這將會給安全保衛工作帶來很大的困難。須知北平解放還不到半年時間,敵特勢力尚未肅清,敗逃台灣的國民黨反動派更是對中共虎視眈眈,如果敵人派特務在香山至中南海和先農壇的途中搞暗殺、爆炸,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啊!

周恩來凝視著羅瑞卿:“羅部長,這次會議的警衛工作,就拜托你們公安部了!”

羅瑞卿點點頭,說:“明白!安全問題若出現差錯,唯我是問!”

“那我就放心了。”

接著,周恩來又跟與會人員商討了幾個具體問題,看看已過兩點了,便說:“時間不早了,那就散會吧,大家回去抓緊休息,明天還得工作呢。羅部長請留步。”

周恩來讓羅瑞卿留下,是告訴他一個決定:為切實保證“七一集會”的安全保衛工作,中央已經通知中央社會部開通台灣方麵的內線關係,收集相關情報,這些情報將會在第一時間提供給公安部。

由幾年後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上將軍銜、大名鼎鼎的“紅色特工”李克農執掌的中共中央社會部,是一個直屬中央的獨立機構,其重要職責之一是在敵人內部安插內線。現實生活中的內線跟文藝作品特別是影視作品中所反映的有很大不同,國民黨在敗逃台灣後痛定思痛,深刻吸取教訓,在反間諜工作方麵很是下了一番工夫,其時已經做得很到位了,內線每被動用一次,就有一分被暴露的危險。因此,當時中共中央已經作出了規定,內線關係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如必須動用則必須經中央負責主管社會部的領導同誌親自批準後,直接向李克農部長下達命令。因此,動用內線是一樁重要大事,這次為了做好會議的安全保衛工作,中央顯然是下了很大決心的,由此也足見這次會議的重要性。

羅瑞卿深知這一點,在感到一陣輕鬆後馬上又意識到他這個公安部長的責任之重,倦意頓消,決定返回部裏後立即考慮如何安排具體工作。

二、機密被國民黨特務察知

中共中央作出動用內線關係的決定的英明性在三天後就得到了體現。那天深夜,正在中南海豐澤園的辦公室批閱文件的周恩來忽然接到李克農部長的電話,問周副主席這會兒是否有空,他想過來一下。周恩來知道李克農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必定有特急大事,馬上說“有空”。

李克農夤夜求見周恩來,果然是有大事,他送來了一條剛剛收到的來自台北市的極其重要的情報:國民黨保密局已經偵悉我“七一集會”的相關情報,有跡象表明特務頭子毛人鳳正奉蔣介石之命選派行動特工密赴北平行刺中共領袖。

這條情報,是一位潛伏於國民黨保密局內部的女情報工作者冒著生命危險收集到的。現實生活中的特工人員其實是很難譜寫如影視作品中的那份曲折的,內線關係每被動用一次,這個內線的使命通常也就結束了。因為敵人絕對不像我們所觀賞到的影視故事片連續劇中那樣愚蠢,隻要稍稍一查,肯定會發現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所以,那位女情報工作者在台灣派來的行動特工落網後的當天,就被有關方麵通知火速撤離。盛怒之下的毛人鳳親自組織了對這個“中共匪諜”的追緝,但未能成功。這位情報戰線上的無名英雄撤回內地後,被安排在西南某省的公安部門工作,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始後因“曆史問題”而被迫害致死。此係題外之語,就此打住。

當下,周恩來聽李克農一匯報這條情報,盡管有思想準備,可還是禁不住脫口而出:“哦!毛人鳳的情報工作做得真到家嘛!”

李克農點頭:“是的,才三天時間,敵人就已經收集到了準確的信息,這需要我們在今後的工作中特別要予以注意的。”

周恩來說:“對!必須得多加注意。敵人這次是如何獲悉這個機密的,我們也需要了解清楚!”

不久,隨著案情偵查工作的進展,公安部方麵終於弄清楚了台灣保密局方麵是怎樣獲取這個機密的。這,需要從當時居住於香港淺水灣的一位經曆頗有些特殊的人物說起——

香港淺水灣,從內地角度看去,位於港島的背麵,麵海負山,氣勢雄偉,為舉世聞名的海濱浴場。這裏細沙如銀,碧海白浪,蜿蜒數裏之長;遠望島山相接,綠波蕩漾,海國浮沉,一向被人們視為休養勝地。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就有富豪巨賈看中這塊寶地,大興土木,建造豪華別墅、旅舍,一幢幢透著東、西方多國風格的建築物散布於海灘、山間,把淺水灣點綴得越發秀美。東北軍前師長、港商黃震遐的公館,就坐落於淺水灣畔。

黃震遐,字翰文,1892年出生於遼寧省新民縣大農屯單城子村,少年時即投身行伍,從士兵、班長、排長、連長、營長、團長一直晉升到東北軍中東鐵路哈滿線護路軍旅長,呼倫貝爾警備師少將師長。“九·一八”事變後,抗日名將蘇炳文在海拉爾宣布成立“東北民眾救國軍”,豎起了抗日救國的大旗。黃震遐積極響應,率部投到蘇炳文麾下。1932年12月4日,救國軍在數倍於己的日軍、偽蒙軍的惡攻下,屢戰不支,被迫退往蘇聯境內。

黃震遐在蘇聯住了半年,繞道歐洲回國,閑居南京。“七·七” 事變後,轉赴重慶,曾任國民政府軍事參議院參議員,抗日戰爭勝利後,舉家遷往香港,下海經商,生意竟然做得甚是得法,數年間就成為小有名氣的資本家。

黃震遐是一個具有愛國、進步思想的正直漢子,早在抗戰前,他就和中共地下黨有聯係,提供過物資,收集過情報,營救過被捕黨員。後來移居重慶後,經人介紹又與周恩來、葉劍英等中共領導人建立了來往關係,成為重慶紅岩周公館的常客。抗戰勝利去香港後,曾數次斥資購置大量西藥、洋布、印刷器材等贈送中共方麵,積極支持解放戰爭。

解放戰爭後期,窮途末路的國民黨反動派大肆迫害民主黨派成員和無黨派民主人士。中國共產黨向受迫害的同盟者及時伸出援救之手,中共中央指派錢之光秘密潛赴香港,同中共在香港的地下負責人方方、章漢天、潘漢年、連貫、夏衍一起,負責建立秘密通道,將被國民黨特務列入暗殺黑名單的對象轉移至解放區。黃震遐受中共地下黨的委托,利用自己在香港的各種關係,協助潘漢年等進行工作,先後將國民黨愛國將領蔡廷鍇、“愛國七君子”之一的大律師沈鈞儒、農工民主黨負責人章伯鈞、三民主義同誌會聯合會中央常委譚平山、大詩人郭沫若、致公黨負責人陳其尤等安全送往解放區。

中共沒有忘記黃震遐這位朋友,周恩來在審閱“七一集會”出席者名單時,發現沒有這位軍人出身的資本家,當即親筆添上了黃震遐的名字,並在後麵以小字注明:此公係中共摯友,曾數次給我黨重要幫助,可邀其來北平出席會議並安排參觀遊覽。

這樣,兩天後,黃震遐就接到了中共通過特別渠道傳遞到香港的口頭邀請。他先是覺得意外,繼而大喜,仰臉大笑:“哈哈!共產黨有情有義,沒有忘記我黃某啊!”

這時,傭人進來請示:“先生,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您今天在哪個屋子用飯?”

黃震遐可能受早年軍旅生活的影響,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嗜好:一日三餐喜歡在不同的場合吃,上千平方米的一個公館,屋裏室外,餐廳、臥室、客廳、書房、花園、草坪甚至車庫,幾乎各處都被他用來作為餐廳使用過。家裏人誰也受不了他這個怪習慣,隻好基本上不跟他一起吃飯。

這天的午餐,黃震遐是安排在書房裏吃的,為了慶賀被中共邀請赴北平出席重要會議,他讓傭人特地上了一瓶茅台酒,還添了兩個菜。當下,黃震遐喝著美酒,隻覺得心裏美滋滋的,難以言表,漸漸陷入了沉思:今年以來,天津、北平、南京、上海等眾多大中城市相繼被解放軍攻占,到現在為止,整個內地除了個別省份外,皆已為中共所掌握了。嗬嗬,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共產黨坐天下已成鐵定之局。7月1日是中共生日,這個時候在北平舉行有各方傑出人士出席的慶祝集會,其重要意義不言而喻。這是中共建黨以來最為重要輝煌的一次會議了,估計所有領袖都會到場。看來,我黃某人真是今生有福,此行赴內地多半還能親眼一睹中共首腦毛澤東主席的風采呢!

黃震遐想到這裏,頭腦裏忽地閃出一個念頭:我此次去北平,應當給毛澤東主席,以及熟識的周恩來、葉劍英捎上一點兒禮物啊!

於是,黃震遐就按鈴召來傭人:“你叫黃理援來一下。”

黃理援是黃震遐的堂侄子,十二歲時就跟著時任東北軍師長的堂伯父黃震遐當勤務兵,後來一起退到了蘇聯。回國後被黃震遐送進學堂讀書,但似乎不是一個文化方麵的可造之才,於是就棄學而學習修理汽車。這是當時的一門技術含金量甚高的職業。後來抗日戰爭爆發,黃理援就進了杜聿明的部隊當了一名技術士官。杜聿明奉命組建機械化部隊時,黃理援已經成為技術骨幹了。抗戰勝利後,黃理援退伍來香港投奔黃震遐。黃震遐有心培養他經商,但他對此並無興趣。那麽想幹什麽呢?黃理援說:“伯父,我會武術、精射擊,又能開車、修車,我就給您當保鏢吧。”

現在,黃震遐把這位貼身保鏢召來,把一份禮品單和一本支票簿遞過去:“理援,你開車出去一趟,照這上麵所開列的內容購買,得去最大的公司,選擇最高的價格買,不要為我省錢。”

黃理援看了看禮品單內容,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緩緩點頭:“好的。”

黃理援剛要走,又被黃震遐叫住:“買了這些東西後,你再去一趟凱利特洋行,直接找斯特威總裁,就說我後天要搭乘他們洋行所租的海輪去天津,讓他給我留一個兩人艙房。”

“是!”黃理援望著黃震遐,“伯父,您要去天津?”

“對!我要出一趟遠門,你跟我一起去。”

當時,廣州解放,因此,香港和內地之間的來往,還按照“國民政府”和香港當局的協議,互相之間的來來去去無須辦理護照、簽證、通行證之類,任何人隻要有路費都能來往。一些內地有血債的反革命分子之類,就是利用這條便利通道逃往海外的。

如果這二位是一般意義上的主仆關係,他們之間的對話肯定就到此為止,保密局毛人鳳那裏大概還不至於這麽快就獲悉了這條機密情報。但是,黃理援麵對的不僅僅是他所效力的主人東家,還是他的堂伯父,因此,他還可以打聽下去:“伯父去內地做生意?”

“不是,我的目的地不是天津,而是去北平。我是去參加一個重要會議的。”黃震遐借著那份被酒精燒熱了的炫耀,把中共中央邀請他去北平參加“七一集會”的消息對黃理援說了。

黃理援一聽就樂了:“好!恭喜伯父啦!您準備在內地待多長時間?”

“我想借此機會會會老朋友,因此,可能會在內地逗留一些日子。”黃震遐說著又關照黃理援,“去凱利特洋行跟斯特威總裁訂輪船艙房時,不要透露赴內地的真正目的,就說是去看朋友的即可。因為送這個消息來的人特地叮囑,這件事必須嚴格保密。”

黃理援於是便駕車外出,心裏暗忖如此一趟走下來,看來沒有一個月是不行的,那得跟女友打個招呼。

黃理援這年已經二十九歲了,但一直沒有結婚,曾經有過對象,是一位昆明女子,當護士的,但幾年前他到香港來投奔堂伯父時,對方拒絕同行,於是兩人就分手了。到了香港後,因為一直跟著黃震遐忙碌,沒有空閑過,找對象的事兒也就耽擱下來了。直到兩個多月前,才由朋友介紹了一個對象。兩人接觸下來,互相都覺得不錯,關係進展得很是順利。這次黃理援要去內地一段時間,自然要跟對方打一個招呼的。於是,他在到達凱利特洋行後,先借用那裏的電話給女友彭淑瓔打了一個電話,約定當晚八點在“俏瑪麗咖啡館”見麵。

當晚,黃理援準時抵達“俏瑪麗咖啡館”,彭淑瓔已經在那裏等待了。彭淑瓔比黃理援小六歲,是從菲律賓來香港打工的華僑,目前在一家英國人開的公司做雜工。黃理援已經跟堂伯父說好,如果進展順利最後跟這個姑娘結婚的話,婚後讓彭淑瓔到黃震遐開的公司或者工廠做一份體麵些的工作。

由於晚上黃震遐還要出門訪客,所以,黃理援跟彭淑瓔會麵的時間不能很長,他便先把約見的本意向對方說了:要陪伯父出趟遠門,可能要去一個月,由於行程未定,估計難能通信,所以需要跟你打個招呼。

彭淑瓔是一個膚色稍黑、有幾分姿色的“黑裏俏”姑娘,說話清亮悅耳、嬌聲嗲氣,很能使黃理援怦然心動:“阿援,你非去不可嗎?”

“是的。”

“伯父去幹什麽而非要你陪著不可呢?”

黃理援能夠按黃震遐的吩咐將赴北平出席中共“七一集會”之事不向斯特威總裁透露,但卻沒想到對眼前的這位女友也應該保密,所以,口無遮攔地說了黃震遐要去北平參加一個會議,臨末道:“護衛、照料伯父,這不但是我的工作,更是我作為一個晚輩對長輩的照料,所以我必須得去。”

彭淑瓔又問:“這個會議很重要嗎?伯父必須親自前往出席?”

“這是中共方麵發出的邀請……”黃理援為了在女友麵前顯示堂伯父的影響,特地強調了這個會議的高規格,並說屆時中共領袖將會全部到場以及黃震遐已經讓他購買了準備送給毛澤東、周恩來和葉劍英的禮品。

彭淑瓔聽了沉默不語,好一陣兒才很難過似的說:“那我們要分離一段時間了,一個月,好長啊!”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其他內容的話後,黃理援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告辭。彭淑瓔在咖啡館門口目送黃理援離開後,轉身去了馬路拐角處,正好一輛的士空駛而來,她一伸手攔下後,上車絕塵而去。

黃理援如果知曉他這個可愛的女友的真實身份和使命的話,多半會用他那雙有力的大手把這個“黑裏俏”活活掐死!

原來,彭淑瓔是國民黨保密局的一名特務,三個月前接受上峰指令以菲律賓華僑的假身份來香港執行暗殺黃震遐的特別使命。去年中共地下黨將沈鈞儒等人密送內地解放區後,蔣介石震怒之下嚴令毛人鳳對此事進行調查。保密局方麵經過一番秘密調查後,大體上弄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而曾經參與此事並起到了一定協助作用的黃震遐就被列入了保密局的暗殺名單。彭淑瓔奉命潛入香港,執行“密裁”黃震遐的使命。根據毛人鳳親自審定的方案,她首先跟黃震遐的貼身保鏢黃理援談起了“戀愛”,待時機成熟後能夠出入黃震遐公館時,再伺機下手。

保密局的外勤特工分為行動和情報兩個大類,通常若無上峰的特別指令,是沒有哪個特工會因為工作積極性高漲而主動攬上不屬於其本行的那一攤活兒的。搞行動的去竊聽幾條情報,搞情報的順帶搞一次暗殺來練練膽子什麽的,那是特工精英才能完成的使命,那叫全能特工,整個保密局都沒有幾個。彭淑瓔在保密局特工訓練班接受的是行動術訓練,沒有學過如何收集情報,這次赴港上峰也沒有向她下達遇到合適的情報應當報告的指令。但是,彭淑瓔卻偏偏要“孔雀站在雞堆裏——露一鼻子”,此刻無意間從黃理援那裏獲得中共將在北平舉行“七一集會”的消息後,馬上決定去秘密聯絡點,請那裏向台北保密局總部代為轉發這條用隻有她才掌握的專用密碼寫成的特別情報。

彭淑瓔當時隻想著如何爭功邀賞,沒有料到此舉恰恰導致她厄運臨頭。此為後話,回頭再提。

毛人鳳獲悉這條情報後,如獲至寶似的當即前往蔣介石官邸緊急求見,提議派特工密赴北平執行行刺“中共五大書記”的特別使命。這也正是蔣介石當時最想做的,因此,幾乎是不假思索就點頭讚同,當場寫了一紙手諭交由保密局去執行。

毛人鳳返回保密局本部機關後,立即召來相關特工專家,開始密議這一罪惡計劃。卻不料,打入保密局本部機關的中共內線人員已在第一時間察知了這個特大機密,迅即通過秘密專用渠道向中共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直接報告了。

李克農深知這條情報的分量,當即深夜求見周恩來。周恩來送走李克農後,隨即跟正在外地出差的公安部長羅瑞卿通了保密電話,通報了中央社會部所獲得的這條重要情報,指示務必在“七一集會”前抓獲前來執行行刺使命的台灣特務,確保出席“七一集會”的中央領導人的安全,粉碎國民黨保密局的罪惡陰謀。

三、專候刺客到來

羅瑞卿其時正陪劉少奇在河北視察,深夜接到周恩來親自打來的電話後,當即動用劉少奇專列上的專線保密電話,跟在北平代替他主持公安部日常工作的楊奇清副部長交換了意見。兩位部領導商量下來,決定羅瑞卿繼續陪同劉少奇視察,由楊奇清負責對偵查該案的一應事宜進行安排布置。

羅瑞卿對楊奇清說:“關於‘七一集會’安全保衛工作,我可是當著葉市長等同誌的麵在周副主席麵前立下了軍令狀的,不能出現半點差錯啊!這個案子,你打算咋搞?”

楊奇清的思維非常敏捷,就在通電話的時間裏,他的頭腦中已經形成了偵查思路:“我考慮下來,想雙管齊下同時進行,一是立即組建專案組,大力偵緝身負暗殺使命的台灣特務;二是嚴密做好大會的安全保衛工作方方麵麵的準備。”

楊奇清副部長的這一思路獲得了羅瑞卿的認同,羅瑞卿指示偵緝台灣特務的具體工作交由公安部政治保衛局負責實施。

楊奇清副部長掛斷電話後,馬上召來公安部政治保衛局的幾位領導,介紹了案情,傳達了羅瑞卿部長的指示。

政治保衛局領導經過研究,決定楊奇清交代的兩個方麵的事情都交由長期從事政治保衛工作的該局偵查處處長李國祥負責。

李國祥處長是一個對待工作極其認真負責而又特別細心的人,他接受命令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一輛小吉普,讓司機載著他在香山至中南海、中南海至先農壇之間來來回回轉了兩個圈子。最後他把車停在先農壇,把那裏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遍。後來他回憶說,這一個多鍾頭察看的結果,已經把先農壇牢牢地印在腦子裏了,以至於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隻要做夢,必定有一段先農壇的場景內容。

李國祥返回公安部自己的辦公室後,對著牆上掛著的北平市地圖一邊抽煙一邊沉思。李處長對於如何完成上級交辦的這一重要使命反複作了考慮,最後決定把這項任務下達給北平市公安局完成。

這裏有必要對北平市公安局的組建作一個簡述:1948年12月,中共中央社會部組織河北省建屏縣(現平山縣)西黃泥村保衛幹部訓練班一百零八人及中共中央社會部機關幹部若幹人一起向北平進軍。17日到達河北省保定市。在中共北平市委正式成立之際,同時宣布:即日起成立中國人民解放軍北平市公安局軍事管製委員會。中共中央社會部明確規定:北平市公安局軍管會執行接管國民黨北平市警察局的任務,下設組織機構如下:一處(秘書處)、二處(偵訊處)、三處(公安處)、四處(行政處)和公安大隊。1949年2月10日,北平市公安局軍管會改稱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對外簡稱“北平市公安局”。下設組織機構除了將公安大隊改為公安總隊外,其餘不變。

李國祥抽過五支煙後,讓秘書給北平市公安局辦公室打了電話:請你局二處受命協助公安部執行代號“七一集會”安保任務的偵查一隊、偵查四隊的負責同誌立刻來部參加緊急會議!

不一會兒,北平市公安局二處第一偵查隊隊長曹純之、副隊長成潤之,第四偵查隊隊長牛貴榮、副隊長何漢華四人迅速趕到了公安部。緊急會議就在李國祥的辦公室舉行,李國祥一向以行事幹脆說話利索出名,從來沒有拖泥帶水那一套,當下開門見山地介紹任務內容後目光炯炯地掃視著四人,問道:“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那我現在以公安部名義正式向你們下達命令:偵查四隊負責中南海及中華門至前門一帶的安全;偵查一隊負責前門至先農壇一路的安全!”

“是!”

“負責安全包含著兩層內容:一是積極偵緝台灣特務刺客,二是嚴密做好大會安全保衛工作。先農壇會場內的事情不由你們負責,會另外安排的。根據有關方麵轉來的情報,台灣保密局毛人鳳指定的特務刺客此刻估計已經抵達內地甚至已經到北平了,所以現在就應當開始高速運轉,越早抓獲刺客越好。你們都聽著,到時候如果刺客在你們負責的地段掏出手槍,那不是你們的罪過;但是,如果刺客槍裏的子彈射出槍膛,那我可要你們的腦袋!”

曹純之這一幹人都是從事保衛、偵查工作多年的行家,打從延安開始,這些年來不知接受過多少次重要警衛使命了。但交代任務的上級哪次也沒這次這樣嚴厲。他們從李國祥的話裏感到了這項任務的重要、緊迫和難度,心裏頓時沉甸甸得像是懸上了一個鉛砣,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神情嚴峻地緩緩點頭。

李國祥說:“有什麽困難和要求可以提出來。”

偵查一隊隊長曹純之想了想,提出了一個要求:“李處長,我隊需要架設電話專用線。”

“可以。我馬上跟郵電局聯係。哦,你們的指揮所打算設在哪裏?”

“前門樓上。”

“好!有氣魄!大家看看,還有什麽嗎……沒有了?那就散會吧。時間緊迫,你們馬上回去投入工作吧。記住了,不管有事沒事,每隔兩小時得給我這裏打電話匯報工作情況。有緊急情況,隨時報告!”

偵查一隊正副隊長曹純之、成潤之回到北平市公安局後,先對在前門樓上架設電話專線作了安排,然後兩人合騎一輛摩托車去分管地段作實地勘察。

兩人實地跑了一個來回,越看現場越覺得肩頭上分量之重:從前門到先農壇這段路,路線長不說,而且人口稠密,環境複雜,馬路大街兩側的大小胡同簡直數不勝數,高樓大廈、各種店鋪密布,幾乎每隔三五米就有一個適宜於向領袖車隊實施狙擊的隱蔽點。這樣,屆時安排警戒時,偵查一隊幾十號人全部開出來也不過夠布置整個地段的幾百分之一的一截。如果要將這個路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布滿警戒,就是把北平市公安局的全部警力出動了,恐怕也難以實現,那就隻好動用華北軍區的部隊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中央領導再三說過警衛工作的群眾影響要小而又小,絕對不能為了警衛而擾民。

曹、成兩人互相對視著,用目光遞送著問號:怎麽辦?稍停,成潤之緩緩搖頭道:“老曹,這事怵頭啊!這麽個地段,這麽個環境,這警戒怎麽做啊?看來,我們得換個角度考慮了。”

曹純之點頭讚同:“對啊,即使地麵上真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警戒從前門安排到先農壇,也還是沒有完全消除危險因素:如果刺客躲在馬路旁邊的樓房裏實施行刺呢,那怎麽辦?我們總不見得往沿途每幢樓房的每個臨街屋裏都布置上人員吧?這種措施在軍事上叫消極防禦,是會吃敗仗的。我們應當采取主動態勢,集中優勢力量主動出擊,把工作重點放在偵緝台灣特務刺客上,在大會舉行前把特務逮住,這樣才能確保領袖的安全。”

成潤之點點頭:“言之有理!以這為指導思想,就有把握將刺客在‘七一’前抓獲。”

兩人仔細商議下來,決定了以下三條具體實施的措施——

第一,鑒於毛人鳳派出的特務刺客可能物色留在北平的以前曾是國民黨軍警特人員作為執行刺殺的助手甚至直接執行者,故有必要讓前門外至先農壇沿途公安分局的偵查科警力全體出動,嚴格控製那些在北平解放後已經向公安局登記了曆史身份中的那部分國民黨軍警特人員中具有行刺能力的危險分子,對其中難以控製的重點對象則采取臨時強製措施,拘留了再說,過了“七一集會”再讓其恢複自由。

第二,責成前門外至先農壇沿途公安分局組織治安警察,下到街道跟居民委員會方麵聯手發動群眾,密切注意外來流動人員的動向,嚴格做好在管段範圍內外來人員的臨時戶口登記,凡是發現來曆不明、證件手續不全的可疑人員,一律即報分局偵查科;對臨時戶口人員中被認為是可疑分子而又無法采取控製措施的也可以采取特別措施,或令其7月1日前必須離開北平,或在“七一集會”當天限製人身自由至集會結束。凡擬采取特別措施的,必須統一報請各公安分局,由分局局長親自批準後方可實施。

第三,動員所有秘密力量和可以利用的社會力量,重點注意從外地赴北平的特嫌分子或失蹤後又露麵的在逃特務。

曹純之、成潤之相信,上述三條措施全部落實後,將形成一個外鬆內緊的格局,既便於發現並逮捕台灣派來的特務刺客,又能有效地保衛大會的安全。於是,兩人當即去向北平市公安局局長譚政文匯報請示。

譚政文聽過匯報後,當場拍板同意照此實施。

四、可疑目標出現

北平市公安局二處偵查一隊著手開始落實上述三條措施時,偵查四隊也在進行著跟偵查一隊差不多內容的工作。

當時,中國大陸的北方以及江南地區雖然已經獲得了解放,但中華人民共和國還尚未成立,公安戰線的機構還沒有健全,警力較為單薄,偵查手段落後、單調,即使是偵查大案也是很大程度上利用秘密力量關係提供情報。因此,偵查人員在具體工作中,各隊各科甚至各小組都有自己掌握的秘密力量關係。北平市公安局二處偵查四隊從公安部李國祥處長那裏接受任務後,副隊長何漢華立刻根據分工分別悄然約見本隊掌握的那些秘密力量關係,如此這般一一交代,讓他們利用各自的秘密力量關係去排查情況。

之後一連幾天都有秘密力量關係報來線索,但一一查下來都沒有什麽價值。直到6月23日清晨,何漢華剛上班,就接到秘密力量關係張躍輝的電話,說有情況需要當麵報告。何漢華頓時一陣興奮,約定半小時後跟對方在鐵獅子胡同的“金夢漢茶館”見麵。

張躍輝原是清華大學學生,1945年抗戰勝利他讀完大二時,經一個以教師身份混在清華園內的特務分子介紹,糊裏糊塗地參加了國民黨“中統”局,成為一名秘密特務。不久,張躍輝就接受“中統”指令,數次跟蹤清華師生中的中共地下黨和進步群眾,並在寒假借赴解放區探親的機會刺探過軍事情報。

本來,張躍輝在這條歧路上越走越遠,陷於泥坑難以自拔,幸虧在其參加“中統”特務組織八九個月後,開始跟一個他當時並不知其是中共地下黨幹部的親戚接觸,漸漸接受了一些教育。年輕人可塑性強,他終於翻然悔悟,決定棄邪歸正。他跟那位有著中共地下黨一定職位的親戚吐露了自己的“中統”特務身份和最新想法後,受到了鼓勵,於是就接受地下黨指令秘密收集國民黨方麵的情報。

北平解放後,張躍輝跟地下黨建立的那份關係被轉到了北平市公安局。公安局特情科讓張躍輝繼續保持著解放前的土木工程師的身份,悄然從事“特情”工作,專門跟那些在解放前曾緊跟國民黨而解放後見勢不妙偃旗息鼓的家夥接觸,了解這些人的思想動態和行為,定期向公安局提供信息。

這次,何漢華考慮向秘密力量關係布置留意排查跟“七一集會”相關的信息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張躍輝。因為張躍輝在之前曾向其報告說,他在天壇碰到過一個抗戰勝利後至北平解放這段時間曾在保密局北平站行動科幹過的特務分子施德中,問明張躍輝家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後便說近日要去拜訪敘舊。何漢華當時就去查了北平解放後向公安局登記過的“國民黨黨政軍警特偽職人員”名單,內中沒有施德中其人,那說明這家夥顯然是改名換姓隱藏起來了,很有可能是國民黨保密局布置的潛伏特務。因此,此次何漢華向秘密力量關係布置時,特地向張躍輝關照多多留意那個施德中的情況。現在,張躍輝打電話來說有情況當麵報告,很可能是跟施德中有關,甚至再想得樂觀些,那就是跟此次台灣派遣特務刺客之事有關。

半小時後,何漢華和張躍輝在“金夢漢茶館”見麵。兩人都是一副生意人打扮,在外人看來這是兩個在茶館裏談業務的貿易夥伴,湊在一起嘀咕著是很正常的,也就不會特別予以關注。

原來,昨天傍晚張躍輝接到施德中的電話,約他當晚7點去崇文門“通源旅社”見麵,說有點事情相商。張躍輝從何漢華那裏接受指令後,正等著施德中的消息,當下自是一口答應。本來,他當晚是要跟妹妹新談的戀愛對象見麵,想幫妹妹參謀參謀的,但接到電話後馬上就改變了主意,由於不便透露原因,弄得妹妹大不高興,發了一通脾氣,但張躍輝也顧不得了。

7點整,張躍輝準時到達通源旅社,施德中一問張躍輝來得匆忙還沒吃晚飯,便邀他去旅社對麵的一家小酒館喝酒。酒過三巡,施德中道明了約張躍輝的本意:他現在沒有工作,打算做點小本生意謀生,算了算缺少本錢,想向張躍輝告借100萬元(注:此係舊幣,相當於新版人民幣100元)。張躍輝本人是土木工程師,收入不錯,其父是北平小有名氣的資本家,家境殷實,100萬元自然不在話下,他要想拉牢施德中以獲取情報,當然不能拒絕,當下就一口答應了。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正聊得起勁時,施德中忽然住了口,一躍而起,直奔門外,一邊奔一邊嘴裏還叫著什麽,像是人名的發音。張躍輝暗吃一驚,循著對方的身影定睛望去,這才看見人行道一側站著一個男子。施德中走過去,又是抱拳作揖,又是雙手相握,極親熱狀。兩人站在人行道上談了三五分鍾,作揖而別。

施德中返回飯館,坐下後重新吃喝。張躍輝用漫不經心的口氣問道:“朋友?”

施德中點頭:“唔。”

“那為什麽不請進來一起喝酒?”

“我開口相請了,他說有事要去辦,又說已經吃過晚飯了,就不打擾了。人家還問你是誰呢,我說是一位朋友,以前也是幹特字號活兒的。”

張躍輝馬上意識到那人是有來頭的,正盤算著如何開口發問,施德中已經往下說了:“這位朋友當年可不是一般人物啊,人家是軍統局的行動術教官,我那時在特訓班時就是跟他學的。那時他就已經佩戴上校軍銜了!”

“哦!那他怎麽沒被共產黨給逮進去?”

“剛才他告訴我,年初他離開北平去了南方。近日剛到北平,有點買賣上的事兒需要料理一下。”

張躍輝覺得那人頗為可疑,於是便想作進一步了解,可是,施德中像是意識到需要替對方保密什麽的,已經把話題轉移了,之後雖然喝了不少酒,但再也沒有重新扯到那個“軍統”教官身上去。張躍輝的酒量沒有施德中好,陪著對方一杯又一杯地喝著,最後已經迷迷糊糊了,還是施德中替他叫了輛三輪車把他送回家的。

張躍輝回去後隻覺得頭痛欲裂,什麽都沒想,往床上一倒就睡著了。今天早上醒來後,方才想起昨晚那一幕,意識到那個“軍統”行動術教官的出現似乎不尋常,於是就趕緊給何漢華打電話要求當麵報告。

當下,何漢華聽了張躍輝如此這般一番陳述,頓時大感興趣,四下一掃眼風,輕聲問道:“那人多大年紀?怎麽一副模樣?”

“估計四十來歲吧,個頭不算高,差不多一米七,肩膀很寬,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很有臂力的人。”

“穿著打扮?”

“穿了一件白色襯衣和玄色真絲褲子,褲子腳管很大,走路有些晃蕩晃蕩的。”

何漢華眨著眼睛略一沉思,又問:“你再想一想,他另外還有什麽比較醒目的特征?”

“另外特征?”張躍輝接受過特務訓練,不管是行動還是情報特工,盯梢乃是必修課目,所以但凡被他認為是值得注意的對象,他都會看得很仔細,記得也牢,當下又補充了一點,“那人的頭發烏黑濃密,濕漉漉的,估計是剛洗過頭吧。”

何漢華返回市局後,立刻向隊長牛貴榮匯報了情況。兩人隨即對這一情況進行了分析:首先,那個施德中在軍統局的時間是從1945年抗戰勝利後開始的,通常被選入“軍統”當行動特工的對象報到後會立刻前往特訓班接受行動術訓練。這樣,施德中跟那個教官結識就應該是抗戰勝利後在特訓班的事兒了。那時的“軍統”教官,幾乎全是抗戰初期“軍統”在湖南辦的那幾期特訓班畢業的學員。那幾期的學員後來都成為軍統局的特務骨幹,是抗戰時期執行“軍統”各種使命的主要成員,抗戰勝利後有的就被派往特訓班擔任教官。看來,張躍輝看到的那個跟施德中見麵的家夥就是這樣一個角色。這就特別需要對其注意了,因為台灣保密局方麵這次派來執行行刺中共領袖特別使命的特務,肯定是身手不凡的主兒,像這個行動術教官顯然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其次,據施德中對張躍輝說,那個昔日的教官在年初去了南方,近日才來北平,這可以理解為北平解放前夕他奉命去了台灣,這次是從台灣返回北平來執行使命的。基於這兩點,牛貴榮、何漢華就認為此人很有可能就是台灣派來的刺客。

經偵查,牛貴榮斷定那個“軍統”教官下榻於“好世界飯店”的可能性比較大。

牛貴榮的判斷是準確的,崇文分局派去的治安警察果然在“好世界飯店”三樓的一個客房裏發現了那個“軍統”教官,出其不意將其拿下,隨即押解到北平市公安局。隨同被捕者一起帶往市局的還有一個旅行皮箱,內有人民幣1000萬元(舊幣),手槍兩支、子彈60發,小型高性能帶殺傷力的煙霧炸彈兩顆、烈性定時炸彈兩枚,偽造的假證件、空白介紹信三份。

牛貴榮、何漢華親自主持了對被捕者的訊問,對方供稱自己名叫餘公圖,確實是“軍統”特工,上校軍銜,1946年4月至1948年9月曾擔任過軍統局和改組後的保密局特工訓練班行動術教官。說到這裏,餘公圖說自己煙癮大,能否給他支香煙抽抽。偵查員滿足了他的要求。

餘公圖抽完一支煙後,對自己的真實身份、經曆和使命作了供述——

餘公圖,三十六歲,湖南嶽陽人,出身於一個中醫家庭,祖上數代都精通中醫傷科治療,開堂問診,在當地口碑不錯。那時候的中醫傷科郎中都是習練武術的。餘公圖出生於這樣一個家庭,自幼就跟著長輩練幾手拳腳和吐納之術。他的父親原本是準備讓他子承父業也當一名傷科郎中的,但他對此行卻並無多大興趣,十九歲那年應當地一所中學之邀當了體育老師。

抗日戰爭爆發後,餘公圖自認為也是一名熱血青年,便放棄教師職業,報名參軍。當時由戴笠執掌的“藍衣社”,正式名稱叫做“複興社特務處”的那個特務機構正改為“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簡稱“軍統局”,正招兵買馬大肆擴張。戴笠往各地招兵站都派出了人員,規定凡是報名者中具備適合培養成特工的,一律優先讓給軍統局。這樣,駐守在嶽陽這邊招兵站的“軍統”人員一看到餘公圖的簡曆,頓時大感興趣:初中畢業,自幼習武,中學體育老師,且出身於中醫傷科世家,自然也懂得些治傷,這可是一個優秀人才啊!

就這樣,餘公圖這個優秀人才被軍統局收招,隨即就去特工訓練班接受特工訓練,學的是行動術,即暗殺、綁架、爆炸、縱火那一套暴力技能。餘公圖有武術基礎,腦子也還好使,所以學得很好,多次受到包括沈醉在內的特務教官的表揚。從特訓班畢業後,餘公圖被分配到了軍統局行動處,曾參加過1938年12月赴越南河內暗殺汪精衛的特別行動。

戴笠當時對特訓班首期畢業的特務學員很是關注,特地設立了這些特務的專門檔案和工作業績記錄,他每月再忙也必親自查閱,有機會時還會隨機找這些特務聊聊。一次,餘公圖從前線返回重慶軍統局本部準備接受新的使命時,戴笠正好有空,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去談話,中間還和他一起吃了頓工作餐。

可能這次談話給戴笠留下了比較好的印象,正好次日戴笠的好友胡宗南從駐地發來電報,請戴笠代為物色適宜於為軍隊培訓偵查人員的人才。戴笠於是想到了餘公圖,尋思這人學的是行動術,又是教師出身,手上既拿得出行動方麵的活兒,嘴上又說得出應當如何如何學習,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才。盡管這樣的人才對於軍統局來說不是太多,但憑著戴笠跟胡宗南的那份親密關係,也就隻得忍痛割愛了。於是,餘公圖被戴笠調往胡宗南手下,當了直接由軍部領導的“偵察兵教導大隊”少校教官。

餘公圖在胡宗南部隊一直待到抗日戰爭勝利,才戴著陸軍中校軍銜離開,返回軍統局。他去見戴笠時,戴笠很高興,說胡宗南幾次對他提到餘公圖是一個不錯的教官。戴笠見餘公圖是中校,便說“軍統”首期特訓班畢業的學員,隻要沒有犯過錯誤的,差不多都已經是上校了,我也給你提拔一下。於是,餘公圖就晉升為上校了。

餘公圖理應是會受到重用的,因為他已經在戴笠的頭腦裏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不巧的是,沒多久戴笠就因飛機失事而殞命。戴笠死後,餘公圖就被打發到“軍統”北平站去了。北平站站長馬漢三正好在組建特訓班,於是就讓餘公圖去當了教官。餘公圖在特訓班裏幹到1948年9月,因特訓班解散而離開了北平,前往南京保密局本部機關向局長毛人鳳報到。毛人鳳的副官接待了他,說毛局長的意思是讓餘公圖先休息一段時間再做安排。這樣,到了1948年12月中旬才讓人通知他帶上家眷前往台北,交給他的使命是:協助進行保密局撤往台灣的工作,也就是打前站。

餘公圖到了台灣後,跟著毛人鳳指派的一位“軍統”少將做了兩個多月的打前站工作,直到毛人鳳到達台北後才奉命卸任。那時,奉命和擅自撤到台灣的國民黨黨政軍警特大大小小的官員多如牛毛,街頭轉一圈可以碰到不少熟臉孔。國民黨各機構已經沒有能力全部安排這些人員,所以,一部分人別說繼續當官了,就是當差打雜也沒有機會。所以,餘公圖的卸任等於失業。餘公圖正打算找幾個朋友一起做點小生意謀生時,忽一日保密局派人來找他了,讓他馬上去見毛局長。

餘公圖隨即被來人的那輛轎車帶往台北市內的一個賓館裏,在那裏來人向他出示了毛人鳳的手諭:著餘公圖同誌速來局本部!手諭看過後當場就焚毀了,來人從隨車帶來的皮箱裏拿出西服、皮鞋請餘公圖換上,最後又讓他戴上了一個黑色頭套,將整個頭部一直到脖頸全都蒙了個嚴嚴實實,隻留一雙眼睛。然後,他被重新帶上那輛轎車,離開賓館直接駛往保密局本部機關。

餘公圖根據以往晉見戴笠時的經驗,以為到達之後必得等候一段時間,心裏已經做了這樣的準備。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所乘坐的轎車在毛人鳳那幢兩層辦公樓內的院子裏停下後,直接被領進了一樓的一個會客室。他剛坐下,被告知可以去除頭套,自己動手取下頭套時,毛人鳳已經快步走進來了。

毛人鳳接見餘公圖的時間隻有五分鍾,主要是簡單詢問了餘公圖的近況,然後就說要派他前往大陸執行一樁特別使命——行刺中共領袖毛澤東以及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任弼時,這“中共五大書記”中隻要有一人被暗殺,那就算是完成了此次使命,保密局將發賞金80兩黃金;被刺對象負傷未殞命的,則發給50兩黃金;開槍但沒有擊中目標的,則發10兩黃金。完成使命返回台灣後,餘公圖將被晉升為少將軍銜,並出任相應的實職,以後永遠不必再往大陸執行任務。如若犧牲,餘公圖在台灣的家眷都會領到優厚的撫恤金並永久享受陣亡烈士家屬的法定待遇;如若被捕,台灣方麵將通過各種途徑積極予以營救,家眷照樣能領取優厚的補償金,前提是餘公圖必須嚴守機密。

臨末了,毛人鳳問餘公圖是否願意接受此項特別使命。餘公圖馬上回答:願意!

毛人鳳說:“值此危難時刻,餘公圖同誌你能挺身而出,臨危受命,慷慨出陣,我代表黨國和蔣總裁向你表示感謝!那就這樣吧,相關具體事宜將由我委派的其他人向你交代。”

餘公圖隨即又換了另一套服裝,重新戴上頭套,換乘一輛吉普離開了保密局本部機關。這回去了台北草山畔的一個日本式別墅,有三名特工專家在那兒等候著他。他和他們一起待了幾個小時,聽他們介紹了北平目前的社會形勢以及中共領袖的活動規律、警衛情況等,然後在地圖上指點了此次中共領袖從香山到中南海再到會場先農壇的路線,選定了幾個經過反複研究後確定的最佳位置,讓餘公圖抵達北平後到現場去實地查看,決定究竟在何處下手行刺。至於到時候具體如何下手,那餘公圖有權根據實際情況自行決定。

特工專家離開後,餘公圖在草山別墅休息了一夜,就被喚起送往機場,由一架軍用飛機載往當時還在國民黨控製下的廣州。一下飛機立刻被等候在那裏的一輛汽車送上了停泊在珠江大橋附近的一條汽艇。汽艇載著他到了外海,轉移到一艘預先等候在那裏的掛著蘇聯國旗的海輪上。三天後,這條海輪抵達天津。他上岸後,從天津坐火車到了北平,餘公圖的行程就算結束。從抵達北平到被捕,正好是二十四小時。

訊問結束後,牛貴榮立刻往公安部打電話,向李國祥匯報了訊問情況。李國祥之前已經接到捕獲餘公圖的報告了,此刻聽了牛貴榮的匯報後說:“同誌們辛苦了,你們為保衛這次重要會議立下了大功,我考慮一下,看如何向部領導報告。”

幾分鍾後,李國祥打來電話,讓偵查四隊馬上把餘公圖的口供筆錄送到他那裏去,他要看一看。

李國祥這一看,竟然從中發現了問題!

五、一張擋箭牌

牛貴榮這邊接到李國祥的電話後,當即派人把訊問餘公圖的筆錄原封不動地送到了公安部李國祥的辦公室。

李國祥很仔細地看了這份筆錄,給牛貴榮打了第二個電話,問那個被捕的保密局特務現在被關押在何處,牛貴榮說:“現在還暫時羈押在市局這邊,準備一會兒移押市看守所。”李國祥說:“暫時不必移押,我這就過去,需要當麵問他幾個問題。”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牛貴榮知道部裏對餘公圖的口供產生了懷疑,便馬上通知正準備出去的副隊長何漢華,讓他留下和自己一起陪同李國祥處長再次訊問餘公圖。

不一會兒,李國祥趕到了北平市公安局,他帶來了一位助手,和牛貴榮、何漢華四人一起提審餘公圖。牛、何兩人不知道李國祥要向餘公圖提什麽問題,當然不便插嘴,做好了從頭到尾陪坐的準備。李國祥的助手受命擔任記錄,所以也不吭聲,這樣,這次訊問就由李國祥一個人唱獨角戲了。

李國祥先掏出香煙,每人發了一支,也給了餘公圖一支,說:“我先作個自我介紹,我姓李,中共中央公安部政治保衛局偵查處處長。餘公圖,聽說你煙癮很大,可以考慮適當給你提供一點兒方便,不過你得老老實實交代問題,這與最後如何處置你也是有著密切的關係,你要想清楚了。現在,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老實回答。你是什麽時候離開大陸去台灣的?”

“哦!是去年12月19日。”

“怎麽過去的?”

“我於去年12月15日下午3時忽然接到保密局的通知,讓攜帶家眷立即離開南京前往廣州。之前保密局已經派人跟我談過話,說根據局裏的安排,我已經被列入前往台灣工作的名單,需要攜帶家眷一起過去的,讓我們全家立即做好準備。因此,那時我們已經做好了遷移的準備工作,行李什麽的都已經打好了。所以,保密局的電話打來以後,我就讓他們派車過來。半小時後,來了一輛卡車,把我們一家四口送往南京明故宮機場,我們上了一架由美國飛行員駕駛的運輸機,飛到了廣州。由保密局廣州站派來的一位副官把我們接到憲兵營房,在那裏住了三天,到第四天就把我們送到珠江邊,上了一艘汽船,開到沙麵那裏,上了一艘軍艦,就這樣離開廣州去了台灣基隆。”

“你還記得你們所乘的那條軍艦的艦名嗎?”

“記得。是‘黃埔’號,那是一條驅逐艦。我們在碼頭上還以那條軍艦為背景拍了一張全家照,照片的背景中就有‘黃埔’艦名大字。”

“艦長是誰?”

“鄧光亞。”

“哦。我們換一個話題:這次你是幾月幾號離開台北市的?”

“6月21日。”

“什麽時候離開的?”

“上午10點半左右吧,具體時間我沒留心。”

“當時台北市的天氣情況怎樣?”

“哦,天氣很好,太陽很旺,上飛機時已經感覺到頭頂被曬得火辣辣的。”

李國祥噓了一口氣:“我的問題問完了,餘公圖,你對你的回答還有什麽補充或者糾正的嗎?”

“沒有。”

李國祥搖搖頭:“第一次提審你的時候,我們的偵查員已經向你交代過中共政策了吧?你不老實坦白,看來等著你的隻有死路一條了。也許你接受這樁使命時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可是你死了以後,你的家眷怎麽辦?別說他們根本沒有像你所說的那樣早已跟著你去了台灣,就是你本人,也並沒有去台灣,家眷就是真的去了台灣,毛人鳳也不可能給他們提供什麽實質性的幫助,他那點經費,供日常活動還捉襟見肘呢。這一陣蔣介石不是正忙著向美國乞求獲得經濟援助嗎?”

這一說,餘公圖頓時愣住了,一雙眼睛定定地瞅著李國祥,連牛貴榮、何漢華的神色裏也透著驚奇,尋思不知李處長這個結論從何而來。

李國祥憑什麽說餘公圖並沒有去台灣呢?原來,他先前看過餘公圖的口供筆錄後,對毛人鳳能把行刺中共領袖這樣一樁特別重大的使命交給餘公圖這樣一個特工感到不可思議。行刺中共領袖,乃是國民黨方麵此刻最為重大的決策了,如此重大的決策在具體執行時,肯定必須委派具有與之匹配的重量級特工才能勝任。而餘公圖雖然在軍統局、保密局也算得上資曆有點深了,可是,從行動特工這個行當來說,他卻並非優秀人才,甚至連個普通人才也算不上。因為特工講究的是實踐經驗,隻有充分的實踐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特工。而從餘公圖供述的簡曆來看,他雖然畢業於軍統局的首期特訓班,但是之前隻參加過一次行動,就是赴河內行刺汪精衛,但那次“軍統”一共出動了二十多名特工,餘公圖不過是其中的一名類似跟班的角色,根本沒有進入目標住所,當然也更沒有開槍了。除此之外,餘公圖的特工生涯始終是特工教學。也就是說,餘公圖多年來所做的不過是教練員,而並非是運動員。

對於毛人鳳來說,對餘公圖這個屬下的了解當然遠比此刻李國祥了解要深得多,而連李國祥這樣的對其了解得不算透徹的人都認為餘公圖不是一個合適的執行此項特別使命的人選,經驗老到、精明過人的毛人鳳又怎麽會輕易把這樁使命下達給這樣一個人呢?因此,李國祥覺得這裏麵似乎有問題,這個被捕的餘公圖不大可能是保密局物色的真正執行使命的人選。於是李國祥就決定親自對其訊問,要讓他用自己的口供來戳穿這一假象。

李國祥設計了兩個問題:赴台灣的軍艦和離開台北時的氣象情況,他讓秘書從部裏的資料室裏調取了國民黨海軍和輪船公司的全部艦船在餘公圖自稱的去年12月份赴台期間的航行情報和6月21日離開台北時間的氣象資料,作為對餘公圖供述內容是否準確的驗證碼。如果餘公圖確實是去了台灣以及在6月21日離開台灣的,那這兩個問題肯定回答得準確無誤的。

可是,兩個問題餘公圖都回答錯了。

如此,李國祥就有理由認定餘公圖的口供大有問題,而大有問題的背後顯然是隱藏著毛人鳳的陰謀,那陰謀肯定是跟保密局的此次行刺行動有著密切關係的。李國祥就決定對餘公圖實施窮追猛打戰術,迫使其如實交代真情。

訊問暫時停止。把餘公圖押出去後,李國祥向牛貴榮、何漢華說明了情況,三人迅速議定了繼續訊問的方案。把餘公圖押進來重新訊問時,李國祥就不開口了,由牛貴榮、何漢華兩人輪流實施緊密的攻心戰術。餘公圖接受特務訓練的年代是抗戰初期,那時候“軍統”特訓班的教學計劃中並無“反訊問”內容,所以他根本不具備這方麵的心理素質,沒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老老實實交代了真相。

誠如李國祥所料,餘公圖根本沒有去過台灣,像他這種對於保密局已經沒有潛在價值更無背景的角色,保密局是不可能將其列入撤往台灣人員的名單的。但是,餘公圖確實到了廣州,不過那是他自己過去的。他的家眷並沒有過去,至今還在湖南老家鄉下待著。餘公圖到廣州後,想找找熟人好介紹一份穩妥點的差使。沒想到其時保密局正在整頓“團體紀律”,以穩定人心,餘公圖一露麵就被保密局廣州站發現了,立即把他扣押起來,說他“擅離職守,擾亂軍心”,這個罪名處罰起來可大可小,大的可以就地處決。但保密局還沒有殺餘公圖之心,所以隻是把他軟禁起來。不久,保密局廣州站換了個頭目,新來的站長恰是當年特訓班時餘公圖的同寢室同學,於是就自作主張把他放了出來,留在保密局廣州站工作,沒有具體職務,但拿著副站長的薪水。

本來,這件事毛人鳳不會知道的,因為餘公圖並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可是那位老同學過於熱心了,想把他對餘公圖的關照用正規程序認定下來,於是就向毛人鳳打了一份報告,請求把事實上已經在副站長職位上幹得很稱職的餘公圖正式任命為副站長。毛人鳳收到這份報告後,未置可否,那是上個月的事了。哪知,到了6月19日,忽然從台灣飛來了兩個保密局高官,直接找餘公圖談話,讓他前往北平執行內容為行刺中共領袖的特別使命。

餘公圖對此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一下子愣住了,但他知道軍統局的規矩,接受任務時如表示拒絕,是沒有什麽“做思想工作”之類的說法的,直接讓你消失就是了,因此,他隻有點頭接受任務的選擇。

當天,餘公圖在接受那兩位不速之客兩個小時的交代如何執行使命的談話之後,就被送上了珠江口上的一條海輪,次日駛往天津。抵達後有人通知他下船,給了他那口裝著武器的旅行皮箱,他的噩夢般的行程就開始了。

餘公圖抵達北平後,根據那兩個保密局高官預先給他的指令,下榻於崇文門那邊的“好世界飯店”,由於事情突然,他還沒來得及理清思路,因此也沒有去查看過現場什麽的。

訊問結束後,李國祥說餘公圖案背後肯定隱藏著問題,於是就叫來了偵查一隊正副隊長曹純之和成潤之,五人聚在一起對餘公圖案作了以下分析——

以餘公圖的特工實踐經曆和實戰技能,他並不具備執行如此重大的行動使命的能力和資格;餘公圖從接受任務到出發隻有短短數小時,這不合保密局對於執行重大使命的特務所一貫的規矩;指定其抵達北平後下榻於“好世界飯店”這一點,疑點最大。因為如果指定下榻點的話,應當向餘公圖交代清楚規定住宿點的原因,通常是會得到安全或者情報方麵的幫助。但是,餘公圖並沒有得到這方麵的說明,也沒有給他可以主動聯絡的潛伏於北平的保密局“內線”關係,這就隻有一個解釋了:為了隨時掌握餘公圖的藏身之地。為什麽要隨時掌握這個藏身之地?很有可能是在適當的時候讓我公安部門獲得這一消息,好將餘公圖拿下。此舉顯然是保密局的特工專家設下的一個圈套,好借此蒙蔽我公安部門:台灣刺客已經落網,對於該案的偵查可以結束了。

李國祥等人經過以上分析,最後得出結論:餘公圖不過是台灣保密局的一張擋箭牌,是為了掩護真正的刺客。

六、真正的刺客在哪裏?

又一名特務落網

此後,偵查一隊、四隊全部出動,除了落實“七一集會”的普通保衛措施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查訪台灣刺客上。但是,兩天下來卻毫無收獲。主持該項工作的公安部李國祥處長著急了,當天晚上9時許正給偵查一隊隊長曹純之打電話說要去一隊的指揮所前門樓上看看時,副隊長成潤之接到了一個電話,從而獲得了一條線索。

這條線索還要從應邀前來北平出席“七一集會”的香港富商黃震遐說起。黃震遐於前天傍晚從上海抵達北平後,大會秘書處接待組根據預先的安排,請他下榻於專供這次會議代表居住的前門飯店,他的堂侄子黃理援陪同入住。

黃理援離開香港也有數日了,一直思念著他那女友彭淑瓔,他抵達天津作短暫停留時,曾匆匆給彭淑瓔寫過一封信。現在到了北平,就又想寫信了。但他還沒動筆,卻突然接到了彭淑瓔的電話。黃理援一陣驚喜,以為彭淑瓔是從香港打來的國際長途電話,那當兒通信設備落後,在北平能夠接到一個來自香港的電話那可是一樁事兒了。出乎意料的更大驚喜緊接著就出現了:彭淑瓔說她在北平!

這樣,黃理援就坐不住了,馬上邀請彭淑瓔到前門飯店來坐坐。放下電話,黃理援馬上去對正在對麵房間跟老友聚談的黃震遐說,他的女友小彭正好也來北平了,他請她過來坐坐,請伯伯簽一紙會客單子。根據大會秘書處規定,為保護入住客人的人身安全,如有訪客,必須經被訪者本人親筆簽署的會客單方可準許進入飯店。因此,黃理援得向伯父拿一張會客單。

不一會兒,彭淑瓔來到了前門飯店,黃理援把她領到了飯店內的茶座去喝咖啡。首先當然要問你怎麽來北平了,彭淑瓔說她因為思念黃理援,正好她幫傭的那戶人家要派人前往北平親戚家送一些東西,聽她說男友黃理援也去了北平,就說那就派你去吧,這樣她就過來了。到達北平後,下榻於東四區的一家旅館,然後去送東西,順便打聽參加“七一集會”的客人住在哪個飯店,她想去看看男友。那戶人家是北平的名門望族,知道的事情很多,告訴她說北平高級飯店有哪幾家,你說的從香港來的客人,那多半是被安排在前門飯店下榻了。於是她就往這邊打電話了。

趁兩人說得盡興,彭淑瓔提出要去拜見一下黃震遐,說這正好是一個機會,否則在香港的話她幾時才能登門拜見?在香港社會上的其他場合,以她那傭人身份肯定是不適合見麵的,而且對於老人也是一種不尊重。黃理援覺得彭淑瓔說得似有道理,於是就往房間打電話說了彭淑瓔的這個心願。黃震遐當然沒有往其他方麵去想,反而很開心的,說這真是一個緣分了,那就帶她上來吧。這樣,彭淑瓔就跟著黃理援上了黃震遐居住的那個房間的樓麵,待了十幾分鍾就離開了,黃震遐對她的印象倒還不錯。

這是下午的事,到了晚上,彭淑瓔又過來了,因為她發現黃震遐老先生的那副老花鏡不慎打碎了,是用膠布粘了勉強使用的,就按照度數去配了一副,特地送過來。這天晚上東道主沒有什麽活動安排,但黃震遐臨時接受幾位昔日老友之約,出去觀賞北平夜景了,他的堂侄黃理援作為貼身保鏢,自然一起出去了。這樣,彭淑瓔就撲了個空。她向飯店服務人員提出是否可以在飯店裏等候黃老先生回來。這個要求倘在平時應當是沒有問題的,但此刻接待的是重要客人,服務員就不敢做主,悄悄問了北平市公安局安排在飯店的特衛組。特衛組的意思是請來訪者留下送來的老花鏡,寫一紙條,人就可以離開飯店了。

特衛組是由以北平市公安局公安總隊的便衣警察為主組成的,這些人都是機警過人的角色。彭淑瓔白天來訪時,就已經納入了他們的視線,此刻又來了一趟,這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服務員把彭淑瓔打發走後,兩名特衛人員就把服務台領班叫去了解情況。可能他們覺得有點兒異樣,就決定向黃震遐的隨侍黃理援了解一下彭淑瓔的情況。

這樣,當黃理援陪侍黃震遐遊覽過北平夜景返回前門飯店的時候,就接到總服務台的電話,說有人找他,請他去樓下大堂一趟。黃理援下去後才知道是便衣警察向他了解彭淑瓔的情況,於是就說彭淑瓔是他的女友,這次是怎麽怎麽到北平來的。便衣警察一聽,就覺得這事兒似乎過於巧合了,怎麽你黃理援前腳來北平,她一個替人幫傭的女子後腳也遇到了一個來北平的機會?你倆是什麽時候認識,是怎麽認識的?黃理援回答後,便衣警察沒有再問下去,隻是叮囑他此事不要對彭淑瓔說起。然後,那兩位便衣警察就向特衛組長匯報了此事。特衛組長馬上向設在前門樓上的市局偵查一隊指揮所打電話報告此事。

當下,成潤之接到電話後,跟正在接聽李國祥電話的曹純之一說,曹純之就請李國祥暫緩過來,待這邊先把這事處理後再說。曹純之、成潤之對冷不防出現彭淑瓔一事進行了分析,覺得似乎有疑點存在,那就需要馬上查清楚了。因為前門飯店此刻不是一個什麽人都能隨便進進出出可以逗留的地方,那裏雲集著全國各地陸續來北平準備出席“七一集會”的黨政軍負責人和來自海外的愛國華僑、社會名流,必須保證他們的安全;另外,中央領導說不定會突然去飯店看望這些人士,所以,其安全保衛責任其實是跟7月1日那天的先農壇會場的分量是一樣重的。這種場合,當然不容一個被認為是疑點的海外女子隨意出入的。

於是,成潤之就帶著偵查員小劉前往前門飯店,跟大會秘書處會務組聯係讓他們和黃震遐老先生說明一下,要進行一次單獨談話。

黃震遐對於便衣警察找上門來有點兒奇怪,初時以為是對他本人的調查,就誤以為是對他的不信任,馬上就擺出了他當年東北軍師長的那副派頭,說:“你們要找我談話?行啊!你們二位不過是小警察,跟我談話可能還不夠那個資格,叫你們局長來吧。”成潤之就耐心地向他說明情況,強調這是為了與會人員的安全,更是為了消除對來飯店看望大家的中央領導同誌的危險隱患。這一說,黃震遐才表示理解,於是就說到了那個彭淑瓔。

成潤之一聽彭淑瓔是兩個多月前才跟黃理援相識並談戀愛的,又是來自菲律賓,疑心頓時大增。再問:“彭淑瓔是怎麽知道黃老先生您到北平來參加‘七一集會’的?”黃震遐說:“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們可以找我那侄兒了解,我把他喚來。”

黃理援來後,黃震遐讓他把跟彭淑瓔交往的情況以及這次怎麽知道他們叔侄兩人來北平參加“七一集會”的情況如實向成潤之二位偵查員說一下。黃理援便一五一十地把情況說了一遍,成潤之還沒聽完就已經意識到這個彭淑瓔十有八九是台灣方麵的特務了。

成潤之返回前門樓上的指揮所,立刻把情況向曹純之匯報。曹純之稍一考慮,便下令道:“馬上采取措施,對那個彭淑瓔實施秘密監視,先弄清她在北平的行蹤活動情況,此事由你全權負責。”

成潤之馬上通過電信局查清了彭淑瓔給黃理援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的主叫位置,是西城一家中等檔次的旅館,名叫“三鑫旅社”。於是,這家旅社連夜便被偵查員監控了。

偵查員通過派出所警察對旅社進行例行檢查,查明了彭淑瓔下榻該旅社時的登記情況,她使用的是本名,但隱瞞了香港這一事實,使用的是江西省九江市一家私營食品工廠的介紹信,赴北平事由是“采購原料”。成潤之聞之暗忖,光憑這一點,就夠拘留的。

次日上午9時,彭淑瓔離開旅社,叫了輛三輪車往建國門方向而去。化裝成路人的偵查員騎著自行車、載貨三輪車和摩托車輪番跟蹤尾隨。隻見彭淑瓔進了建國門外大街一條胡同裏的一座四合院。

偵查員一邊監視著,一邊通過派出所查明了該四合院主人的情況:戶主姓王,曾在國民黨北平市政府任過中級職務,可能還有著保密局特務的身份,北平解放前夕失蹤,估計多半是去了南邊“國統區”或者台灣,留下老婆、子女住在這座四合院裏。其妻滿韻琴沒有工作,二十二歲的大女兒是銀行職員,以下三個子女還在讀書,家裏有一個長期雇傭的老媽子。

大約過了一小時,彭淑瓔離開了王家,返回旅社後,給黃理援打電話,但黃理援上午陪同黃震遐出門訪友去了,未能聯係上。中午12點20分,彭淑瓔再次從旅社往前門飯店打電話,這回跟黃理援通上了話,兩人約定下午兩點彭淑瓔去飯店跟黃理援見麵。

這段時間,偵查一隊已經對王家采取了行動。首先是通過派出所讓居委會出麵把王家的女主人滿韻琴悄然叫至居委會,由偵查員跟其談話,了解彭淑瓔的情況。

滿韻琴說,她並不認識這個名叫彭淑瓔的姑娘,是她自己主動登門的,說她來自廣州,帶來了丈夫老王的一封信。王函中說他年前去了廣州跟人合夥經商,現在香港和廣州之間來回倒騰緊俏貨品,收益還不錯。很是想念家人,隻是由於以前的曆史情況擔心遭到共產黨的清算所以不敢貿然回來探親,現有老友之女彭淑瓔小姐前來北平辦事,托其捎上三件黃金首飾。希望妻子熱情接待彭小姐。臨末了是讓滿韻琴將該函閱後即毀。

彭淑瓔隨信一並交給了滿韻琴三件黃金首飾,另有一些糕點糖果、衣料皮鞋之類的禮品是她送給王家子女的。

偵查員問滿韻琴:“彭淑瓔是否有什麽東西寄存在你家?她是否向你打聽過關於北平最近會舉行什麽大會以及與會代表下榻何處等內容?”

滿韻琴說,彭淑瓔有一個不大的皮箱寄放在她家,是上了鎖的,不知裏麵放了什麽東西。至於開什麽會議以及代表下榻何處之類的內容她沒有打聽過。

於是,偵查員斷定彭淑瓔對黃理援所說是滿韻琴提供了黃震遐下榻於前門飯店的說法屬撒謊,看來她是事先知道黃震遐會下榻於前門飯店了。

然後偵查員就到了王家,把彭淑瓔寄存的那個皮箱拿走了。送到前門樓上指揮所後,曹純之親自檢查了箱子外表,從各個角度拍攝了幾張照片,然後讓一名精通開鎖技術的偵查員把箱子完好無損地打開。裏麵有勃郎寧手槍一支、子彈三十發、鋼筆手槍一支、烈性炸彈兩枚、定時炸彈兩枚、粉狀毒藥一瓶。

偵查一隊當即決定立刻將彭淑瓔逮捕。副隊長成潤之早已駕著一輛中吉普在前門飯店門前的馬路上坐等指揮所的消息,接到曹純之通過飯店內執勤的特衛組成員轉達的指令,當即下令將剛進飯店才幾分鍾的彭淑瓔逮捕。

訊問隨即進行,彭淑瓔的態度很配合,爽快地供認了以下情況:她是菲律賓華僑,1948年元月因生活貧困前往香港打工,不久被國民黨保密局秘密招收為特務,送往台灣接受了九個月的特工訓練,然後返回香港繼續以幫傭為掩護隱蔽待命。今年3月間,她接受保密局的指令,安排其與黃震遐的堂侄子黃理援“談戀愛”,最終使命是伺機暗殺黃震遐。當她在跟黃理援的接觸中意外得知黃震遐將赴北平參加有中共中央領袖出席的“七一集會”,便迅速向上峰密報。

兩天後,彭淑瓔就接到上峰指令,派她化裝前往北平,執行行刺中共領袖的特別使命。上峰給她的指令內容是:攜帶暗殺裝備抵達北平後,先將裝備寄放於滿韻琴家,如能下榻前門飯店最好,如不能下榻前門飯店,則可自選一家旅社住宿,但必須立刻跟黃理援取得聯係,設法跟黃震遐接觸並取得信任,然後探聽是否有中共領袖赴前門飯店探望與會代表的消息,如有則可伺機以投毒、定時爆炸、投擲炸彈和開槍射擊的方式襲擊目標。如果沒有這方麵的消息,那就耐心等候,有人於“七一集會”舉行前來跟其聯絡,屆時對上暗號後隻消將行動裝備交給對方,她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裝備幾時脫手,幾時她就可離開北平動身返回香港。

曹純之、成潤之都是具有豐富實踐經驗的老資格政治保衛工作行家了,加上又有餘公圖之案例,聽了彭淑瓔的這番供述,稍稍分析就覺得這件事不大靠譜:如此重大的特別使命,保密局會放心交給一個二十歲出頭、僅僅接受過幾個月的訓練而且沒有任何實踐經驗的小女子去執行?看來又是保密局耍的一個花招,其用意跟餘公圖案是一致的,為轉移偵查視線,掩護真正的刺客順利下手。

曹純之說這不過是我們的猜測,要下定論,還得有實據,我們得想辦法試一下。

彭淑瓔再次被帶進了訊問室,曹純之指著放在桌上已經經過爆破專家處理過但外表根本看不出什麽異樣的定時炸彈說:“彭淑瓔,剛才聽你供述說,如果你們的行刺目標出現在前門飯店的話,你就伺機用手槍、毒藥、炸彈等方式實施暗殺。現在想讓你試一試,假定目標在三十五分鍾後進入行動現場,你應該把爆炸時間設在什麽時間位置上?你動手設置一下。”

彭淑瓔沒有想到二審內容是這個,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望著曹純之,許久沒有反應。

成潤之把那瓶毒藥放在她麵前:“勞駕你再說說,這毒藥是怎麽個性能,應該怎樣使用?如果投進開水裏,一杯開水投入多少量才能確保無色無味不被發現?”

彭淑瓔不吭聲,低下了腦袋。於是攻心戰術就開始實施了,一番政策交代之後,她終於作了交代:之前所交代的都是事實,上峰向她下達指令時就是這麽交代的。但是上峰特地強調過,萬一你失風被捕,應當在第一時間把上述情況向共產黨訊問人員如實交代,以保住性命,我們會設法營救你出來的。至於其他內容,你就不必交代了。切記!切記!

所謂“其他內容”,那就是彭淑瓔在接受上峰上述指令時,曾對自己沒有學過如何使用這種型號的定時炸彈以及不知道如何準確控製毒藥投放量提出過異議,說需要請教官教一下。上峰聽了搖頭說了兩個字:不必!

這樣,彭淑瓔就知道了上峰的意圖:她並非這次行刺的主力,她下不下手是無所謂的。

彭淑瓔案果真跟餘公圖案如出一轍,也是玩的障眼法,真正的刺客還沒露臉呢!

偵查一隊把彭淑瓔案情向李國祥處長匯報後,李國祥當即下令偵查一隊、二隊的曹、成、牛、何四位領導集中進行案情分析會議,討論如何偵緝真正的刺客。

此時,離“七一集會”舉行還有三天時間。七十二小時裏,能把刺客查清楚並緝拿歸案嗎?

七、真正有價值的線索

李國祥和四位隊長分析案情時,公安部副部長楊奇清打來電話,詢問偵緝台灣特務刺客的最新進展情況。而之前羅瑞卿部長一回到北平,也對該案下達過指示。楊副部長此刻來電不但重新強調了羅部長的指示,還強調周恩來副主席也打電話給羅部長關注此事。

這樣一來,可想而知,李國祥等人肩頭上的擔子就感到更加沉重了。五人分析認為,從保密局實施此類重大暗殺行動的慣例來看,肯定要派出精兵強將王牌特工承擔具體執行。此次毛人鳳派出的特務刺客一定是行動特工中一等一的好手。除其本身的行動術素質之外,還必須具備以下條件:一是熟悉北平的種種情況;二是在北平應該有熟人朋友,以作為落腳點或隨時獲取幫助的依托;三是刺客不會入住北平大大小小的任何一家賓館、飯店、旅社,而是暫住於某個朋友處。具備這些綜合條件的人,那隻有以前北平的武術界人士了,所以,這個刺客很有可能是以前在北平武林中有相當名氣的一個人物。

五人討論到這裏的時候,楊奇清副部長忽然來了,送來了一條羅部長剛剛從中央社會部李克農部長那裏獲得的來自台灣的絕密情報:毛人鳳派往北平執行行刺使命的刺客名叫崔鐸。

曹純之馬上想起他手頭收集的那些北平江湖社會人物的資料中有這個名字,便說:“這人我知道,是一個平津地麵有名的輕功高手,他的師父叫段雲鵬,段雲鵬的師父就是北方著名的江湖大盜‘燕子李三’。段雲鵬也是保密局特務,看來,崔鐸是跟著他師父加入了保密局特務組織的。”

李國祥說:“那看來我們剛才的分析還是對頭的,這就有了偵查方向,就從武林人士這條線上進行調查吧。不過,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得抓緊,你們兩個隊馬上分頭派人行動,連夜排查,盡快獲取線索。”

偵查員於是連夜遍訪北平武術界人士,一說崔鐸,幾乎人人盡知,都說此人功夫了得:飛簷走壁,高來高去;徒手格鬥,以一敵十;雙手使槍,百發百中。崔鐸武藝高強,凶狠毒辣,故江湖上人稱“賽金豹”。有知情者進一步提供線索:崔鐸大約在1947年秋經其師父段雲鵬介紹,參加了保密局特務組織,曾跟著段雲鵬執行過破壞中共地下黨秘密電台、暗殺進步人士等行動。後來就調到保密局本部行動處,對那裏的行動特工進行日常格鬥訓練和考核,所以,一些小特務都稱其為“教官”。北平解放前夕,此人忽然不知去向,聽說是和段雲鵬一起逃往台灣了。

在上述查訪的基礎上,次日上午兩個偵查隊就分別指派平時跟北平武術界有交往的幾名偵查員拜訪了各個武術門派的掌門人,他們都表示願意協助政府排查崔鐸的線索。武林人士一諾千金,他們隨即都向各自的門徒、師兄弟、武友打了招呼。

偵查員上述布置可以說是很周密細致了,凡是崔鐸稍有可能沾邊的方麵他們都已經顧及了,可是崔鐸卻如沉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塊小石頭,明明知道他在海底下,可就是不知道在哪個位置,既看不見,也摸不著。二十四小時轉眼就過去了,偵查員個個心急如焚。

6月29日中午,偵查一隊副隊長成潤之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一報姓名,他便知道十有八九有戲了,一問,馬上說:“我們馬上派車過去接您老過來當麵說。”

半小時後,一位老人被接到了偵查一隊在前門樓上的指揮所。真正有價值的線索,隨著這個老人的到來,終於閃現在偵查員麵前了!

老人姓藍,名沙麟,六十八歲,天津人。藍沙麟出生於武術世家,自幼習武,少年時曾拜一位在清宮當過大內侍衛的武術名家為師,內外兼修,二十歲就已經練就一身驚人功夫,名震津門。四十歲那年,藍沙麟來到北平開設武館,廣收門徒,成為北平武林中的頭麵人物之一。

藍沙麟教過的數以百計的徒弟中,有的後來參加了中共抗日武裝。北平解放後,有幾位已是中共黨員的徒弟前來拜訪藍沙麟,自要講述一番革命道理,而藍沙麟原本就是正派之人,了解共產黨的革命主張後,自是熱情擁護。這次,偵查一隊的偵查員連夜登門拜訪,他一聽情況,馬上說:“那段雲鵬、崔鐸師徒一向張狂,我早就看不慣,以前曾當麵以武林前輩身份訓斥過他們。此番崔鐸接受國民黨特務機關使命,甘與人民為敵,那我老頭兒自當協助政府訪查此敗類線索,一有消息,馬上稟報。”偵查員對藍沙麟寄予了很大希望,當下就把前門樓上偵查一隊指揮所的電話留下來。

藍沙麟接受偵查員的委托後,不等天明就讓人召來位於北平四麵八方的七位弟子,讓他們分頭向其他徒弟傳達他的話:崔鐸近日已從台灣潛來北平意欲搞破壞,政府正在緝拿,務必密切注意其蹤跡,一旦發現,不拘日夜,火速稟報。

藍沙麟有個徒弟名叫汪久齡,二十九歲,在電燈廠(舊時對電力公司的俗稱)做技工,還沒結婚。他在舊社會沾染了一個惡習,喜歡逛窯子。其時北平剛解放不久,共產黨、人民政府對嫖娼、吸毒等醜惡行為雖然反對,但還來不及騰出力量予以取締,妓院便以半公開的形式繼續存在著。汪久齡昨晚去西城一家妓院會相好,在那裏住了一宿。今天早上,他因為惦記著要去廠裏接班,便早早離開。出得門來,看見晨曦中有個人的背影很像他以往經常一起喝酒所以混得很熟的崔鐸,便叫了一聲。那人一回頭,果真是崔鐸。汪久齡心裏竊喜,卻不敢露出半點,熱情地邀請崔鐸去館子吃早點,崔鐸客氣地拒絕了。兩人就站在妓院門外說了幾句話後分手各奔東西。汪久齡擔心上班遲到,所以還是先到電燈廠去上班,直到一點鍾才瞅了個空溜出來向師父報告了。藍沙麟便火速跟偵查員聯係了。

當下,曹純之聞之大喜,問道:“您老是否知道崔鐸那小子以前是否喜歡逛窯子?”

藍沙麟說據他所知,段雲鵬、崔鐸師徒兩個都有嫖娼嗜好,曹純之於是斷定崔鐸昨晚就住在汪久齡過夜的那家妓院。送走藍沙麟後,曹純之跟成潤之一商量,決定今晚去那家妓院門前設伏,來一個守株待兔,生擒活捉那小子。

八、刺客終落網

當天晚上,偵查一隊出動了十二名身強力壯、擅長格鬥的偵查員,一律化裝成平民百姓,由副隊長成潤之帶領著悄然進入了西城那家妓院對麵的一房民居設伏。但是,他們一直守候到6月30日清晨5點,崔鐸也沒有出現。

同樣一夜未眠的曹純之隊長派人給成潤之送信,說崔鐸不會來了,讓偵查員撤回去休息。

成潤之回到指揮所,精神高度緊張使他毫無倦意,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查清崔鐸的下落!”

曹純之也是兩眼通紅:“讓我們看看有什麽行之有效的法子。”

成潤之說:“去那家妓院調查,估計妓女不會不知道吧。”

曹純之沉思了片刻:“這個法子可以用,但由誰出麵倒要好好計議。”

“選一個合適的偵查員去?”

“不行!”曹純之斷然否定,然後說了理由,“崔鐸去的那家妓院,無論從環境、設施、名氣等哪一個方麵來說,在全北平都隻能算是中等偏下的檔次。以崔鐸那小子的經濟狀況,他完全可以上北平最高級的妓院去消遣,但他偏偏要舍好求次,這是為什麽?這說明崔鐸在那家妓院有老相好。這種老相好對於崔鐸的底細,不說全部了解,但決不會一無所知。她可能不清楚這次崔鐸是身負台灣保密局重大使命而來北平的大特務,但是肯定清楚崔鐸在北平解放前的保密局特務身份,而且知道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在北平了。即使妓女整日縮在窯子裏不出門吧,對於解放後日新月異的形勢也不會一點兒也不知曉,加上她們那份豐富的江湖經驗,肯定能夠猜到崔鐸此刻不是正派人物。如果我們直接登門亮明警察身份去調查,對方肯定不肯透露真相,來個一問三不知對付我們,你又能拿她怎麽樣?這還是好的,或許她們還會通風報信哩!所以,我們不能做打草驚蛇的事兒。要做就做得穩妥到猶如甕中捉鱉。讓毛人鳳看看我們共產黨公安部門的能耐!”

兩人反複商量下來,最後決定請藍沙麟那個徒弟汪久齡幫忙,前往妓院了解崔鐸的下落。鑒於時間實在太緊迫了,曹、成兩人深感責任重大,所以當即給李國祥處長打電話,說了這個主意,李國祥考慮後說看來也隻有這樣了。除了這一招,還應當采取兩步:一是立刻通過電話局控製那家妓院的電話,看是否有對汪久齡的打聽感到懷疑而向崔鐸通風報信的,如果有,立馬追查那個電話號碼,順藤摸瓜找到崔鐸的落腳點;二是悄悄派些便衣化裝守候在那家妓院附近,凡是發現該妓院有人外出的,不管是男是女,朝東朝西,統統跟蹤。

曹純之於是親自出馬,當即駕車去見藍沙麟。一說事由,藍沙麟馬上說沒有問題,便親自給電燈廠打電話找到剛剛返回不久的汪久齡,汪久齡便立馬照辦。

汪久齡不負使命,兩小時後,他從外麵給指揮所打來電話,說已經從妓院那裏打聽得崔鐸的下落,據說目前落腳於前門外大街六十九號乙院內。

曹純之大為驚奇:“哦!如此說來,這小子就躲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他來到指揮所窗前,居高臨下打量著下麵的大街,盡管不知道六十九號具體是哪一座院子,但可以肯定就在目力所及之處。

偵查員當即前往前門派出所進行秘查,發現派出所的臨時戶口登記本上有如下記載:前門外大街戶主胥基鑫於6月17日來報,其妹夫許厚福係保定市人力車修理社技工,三十六歲,前來北平考察市場並采購零件,要求借宿於該戶主處獲準。申報人許厚福由戶主胥基鑫陪同,持保定市公安局西大街派出所證明前來申報,準予。預計在北平逗留時間大約十五天。(事後查明,6月17日崔鐸還未抵達北平,是戶主、潛伏特務許厚福按照保密局的密令攜一不知情的朋友冒充崔鐸前往申報臨時戶口的,以混淆偵查視線。)

調查隨即轉向居委會,偵查員獲知六十九號乙院的戶主許厚福一家並不在此居住,那個小院平時是空著的,大約四天前才住進了一個身高一米六七左右的壯實男子,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國字臉,兩道有點往下耷拉的濃眉,下巴頦左側有一道一厘米左右的疤痕,一雙眼睛看上去顯得很有精神。他白天基本上不出門,傍晚才出來,也不知他去哪裏。

偵查員大喜:這副模樣,正是崔鐸!

曹純之接到報告後,當即下令:派足夠的人手前往該窩點秘密監視,其餘偵查員待命,檢查武器,隨時準備出動!

隨後曹純之化裝成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親自前往現場觀察地形。曹純之考慮到崔鐸那不凡的身手,擔心抓捕時發生槍戰誤傷了平民,於是決定把行動時間定在晚6點,那時天將黑未黑,街上行人大大減少,便於堵住兩頭實施暫時封鎖,以確保行動順利實施。

回到指揮所後,曹純之叫來偵查隊負責前衛行動的外線偵查組長王義慶,下令道:“你們小組準備一下,晚6點鍾前包圍六十九號乙院,6點整行動,注意,一定要抓活的!”

王義慶是個二十三歲的瘦高個,他聽說讓自己這個小組去執行逮捕崔鐸的任務,心裏就犯了嘀咕,麵有難色,訥訥道:“隊長,這個任務我們恐怕完成不了……”

曹純之大覺意外:“為什麽?”

“聽說那個姓崔的非常厲害……”

曹純之一聽話頭就明白了:這小夥子是被關於崔鐸的那番傳奇般的傳說給鎮住了。他沒有責怪王義慶,因為外線組的偵查員都很年輕,缺乏實戰經驗,倒不是怕自己負傷犧牲,而是擔心讓目標逃跑了發生重大後果,這種心情可以理解。於是,曹純之就說:“不要怕!我和你們一起去現場,讓你們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實踐一下火力控製加政治攻勢的捕人方法。嗬!我就不相信,中國共產黨的公安人員對付不了國民黨特務崔鐸!”

然後,曹純之就讓王義慶把外線小組的全體偵查員都召集攏來,他親自介紹現場地形部署行動方案。

5點30分,執行逮捕行動的偵查員離開了指揮所。走到外麵,曹純之讓一個名叫楊學成的偵查員帶上兩塊石頭,並向他耳語了幾句。王義慶等人看著覺得莫名其妙,不知他們隊長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外線小組的二十名偵查員悄然抵達現場,六十九號乙院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有著古色古香的門樓,兩扇已經斑駁陸離的朱漆大門緊閉著。偵查員沒有敲門,而是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牆頭,朝裏麵一望,此時暮色初上,東、西兩房窗戶裏一片黑暗,北房的窗戶裏露著燈光,窗子還透著一條縫,這說明崔鐸住在北房。

曹純之發出暗號,偵查員便上了北房、西房,迅速找好了各自位置的火力控製點。曹純之自己和偵查員小金攀上了門樓。

北房裏,崔鐸正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聽見外麵隱隱似有聲響,一躍而起,側耳諦聽,卻又沒聲音了。正猶疑間,門口傳來“嘩啦啦”一陣聲響。這是門樓上的曹純之故意往下扔了一張瓦片。曹純之想把崔鐸引到院子裏,好出其不意將其控製住。但崔鐸卻沒有上當,他並未出門,而是用一根竹竿輕輕掀開窗簾一角,從預先設置好角度的一麵鏡子裏觀察院子裏的動靜。

曹純之暗忖這家夥狡猾,聽見動靜也不出來查看。於是,他幹脆就走第二步了,抄起鐵皮喇叭筒大聲喊道:“崔鐸,你聽著:我是北平市公安局二處偵查隊隊長,我今天的任務就是來抓你的。我知道你的槍法很準,百發百中,但我告訴你,我也是彈不虛發的神槍手!因此,希望你丟掉任何幻想,因為你不但麵對著我這樣一個神槍手,而且還被幾十名精幹偵查員包圍了。崔鐸啊,你走不了啦!如果你敢開槍,我們會把你當場擊斃!”

崔鐸縮在屋裏,一聲也不吭。

曹純之又喊道:“崔鐸,你要是主動投降,還可以爭取寬大處理。共產黨的政策對誰都一樣,一視同仁!你要投降,就把槍給我扔出來!”

窗簾一動,兩支嶄新的手槍扔了出來。曹純之正要命令崔鐸高舉雙手走出屋子時,外線組長王義慶已經霍地跳到院裏,想去抓捕。但他雙腳剛落地,崔鐸已經從屋裏往外打了兩槍,幸虧曹純之一聲“小心”提醒了小夥子,王義慶在槍響的同時已經撲倒在地,總算未被擊中。原來,崔鐸身上竟然帶著三支手槍。

曹純之頓時大怒:“好啊!崔鐸,真有你的。我看你狠到幾時?”說著,便重重地拍了兩下手掌。

曹純之先前跟偵查員楊學成約好了暗號,後者早就守定了北房頂上的煙囪位置,聽見曹純之發出暗號便把帶來的那兩塊體積不算小的石頭從煙囪裏扔了進去。崔鐸在屋裏冷不防聽見“咚、咚”兩下大響,一個激靈。高手對抗,間不容發,就在他這一分神的瞬間,幾個身手利索的偵查員已經破門而入,死死地將他撲住,下了手槍,扣上了手銬。

被台灣國民黨保密局寄予厚望的行刺中共領袖計劃,隨著這一幕的發生,被扔進了曆史的垃圾箱。

消息逐級上報,迅速傳進了中南海,正在用晚餐的周恩來大笑著讓人拿酒來:“幹一杯吧,今天晚上,我們總算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次日,1949年7月1日,中共中央在北平市先農壇隆重舉行了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二十八周年的大型集會。毛澤東主席在會上發表了講話,為後人留下了一篇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要文獻《論人民民主專政》。

【附錄】

武林高手也是分正邪兩派的啊!好文,謝樓主轉帖了

故事好看。不錯。

樓主發的這些刑偵和反特故事都非常精彩

以前的人民警察還真是比現在的警察流弊。

真正有價值的線索

李國祥和四位隊長分析案情時,公安部副部長楊奇清打來電話,詢問偵緝台灣特務刺客 ...

這段時間一直在看這個係列,完全入迷了,非常感謝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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