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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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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27:謀刺楊得誌案偵破始末

(2020-12-25 20:13:23)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27:謀刺楊得誌案偵破始末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8年第11期

文 孫 沉

一、

  1949年8月26日,由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員兼第一野戰軍司令員、政治委員彭德懷指揮的蘭州戰役勝利結束。當日,彭德懷即命令第一野戰軍第十九兵團向寧夏地區進軍。十九兵團在楊得誌司令員指揮下,兵分三路直撲寧夏。9月2日,解放戰爭後期著名的寧夏戰役拉開了帷幕。解放軍以破竹之勢迅速殲滅國民黨寧夏兵團三個軍,於9月19日逼近寧夏首府銀川市。

  麵對著兵臨城下之勢,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馬鴻賓及其部屬盧忠良、馬全良、馬光宗、馬光天等於1949年9月20日下午3時許向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彭德懷副總司令分別發出求和通電。21日下午,彭德懷複電,“廿日電悉,諸將軍既願寧夏問題和平解決,殊堪欣慰。望督率貴部即速見諸實行。此間即告楊得誌司令員,告各方望即派代表至中寧與楊司令員接洽。”9月22日上午,馬鴻賓遵照彭德懷司令員的複電指示,召集國民黨寧夏兵團諸將官及黨政界人士緊急議事。當天下午,盧忠良、馬光天、馬廷秀三位代表乘車離銀前往中寧。是日,馬部賀蘭軍、第十一軍等數萬軍隊開始潰散。23日上午,國民黨寧夏軍政界三位代表抵達中寧後,解放軍十九兵團楊得誌司令員、李誌民政委等對他們歸向人民表示歡迎。此時,潰散殆盡的數萬名馬部散兵遊勇四處搶掠,黃河以西地區秩序大亂,馬部已無力執行協議。賀蘭軍軍長馬全良、副軍長王伯祥到吳忠堡解放軍處避難,請求盡快入銀川安定秩序。馬鴻賓致電彭德懷,報告軍隊已潰,要求解放軍早日入城。在寧夏各方的一再請求下,彭德懷批準第六十四軍派一個師先入銀川維持秩序。

  當日,解放軍第六十四軍一九一師受命由仁存渡渡河接管銀川,銀川人民迎來企盼已久的解放。解放軍第十九兵團進入銀川城後,隨即組成以楊得誌司令員為首的市軍管會,並任命馬鴻賓為副主任,出榜安民。

  銀川解放一周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當日下午5時許,一封匿名信函寄到了第十九兵團司令部,隨後即被送到了兵團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潘自力的案頭。

  這是一封舉報函件,全文如下——

  敬啟者:驚聞有不法之徒膽大妄為受某方指使圖謀行刺解放軍楊司令,該刺客年約三十歲,身高約一公尺又七十餘公分,國字臉,絡腮胡子,濃眉大眼,操西北口音,據稱槍法極準。

  潘自力一看之下,馬上意識到了這封函件的分量:謀刺楊得誌司令員,這是一起特大案件!不過,這封舉報信所說的內容是真是假呢?潘自力是一個具有豐富經曆的老革命,1923年就參加了社會主義青年團,三年後轉為中共黨員。他的人生道路上,有著比一般革命者豐富的經曆:先當兵,後讀書,曾赴蘇聯、法國留學,1928年即任中共陝西省委書記,組織過武裝起義,在上海從事過地下工作,參加了著名的長征,先後從事過組織、宣傳、政治工作。憑著這些豐富的經曆所積累的經驗,潘自力在稍一考慮後,隨即對手頭的舉報信作出了反應:其舉報的內容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須當真的來對待。

  於是,潘自力向他分管的兵團保衛部下達了緊急命令:聯合銀川市軍管會公安部,對舉報信所言內容進行嚴密調查。

  第十九兵團保衛部股長兼銀川市軍管會公安部科長南鳴秋受命負責組建專案偵查組調查該案,他從兵團保衛部和軍管會公安部各挑選了兩名人員,五個人組成了一個專案組。這五人中,除了偵查員小許是銀川當地人外,其他都不是銀川人,甚至也不是寧夏人。但他們並不缺乏偵查經驗,因為組長南鳴秋和其餘三個組員盡管年齡都未超過二十六歲,但之前都曾在延安的邊區政府公安部、延安市公安局以及中央社會部曆練過。而二十三歲的小許之前則曾受中共地下黨指派打入國民黨蘭州市警察局做過四年刑警,此次奉命隨十九兵團來銀川參加警察係統的接管工作。因此,當晚他們五人碰頭研究案情時,都認為這個案子的偵查難度不是很大。

  之所以有這個念頭,除了上述的資曆、經驗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銀川當時的情況。如今的銀川市區,跟其他省、自治區首府相比,人口數量盡管可能還是顯得不怎麽起眼,但已經擁有了八十多萬人口,城區也像模像樣,聽說還修建了星級廁所。而舊社會時的銀川,那是如今的人簡直無法想象的。曆史上的銀川,是我國塞上一座名城和軍事重鎮,素有“塞上江南”果園城之稱。但由於銀川在曆史上,飽經了數不清的戰亂與災荒,特別是國民黨馬鴻逵統治時期,殘酷的壓迫剝削,成年累月抓兵抓夫,迫使老百姓逃離古城到外省謀生或流落沙漠荒原,使銀川變成了一座“無風三尺塵,雨過泥沒脛,臭坑隨處是,蚊蠅集成群”的破爛城。當時有首民謠形容銀川城越變越小:“一條馬路兩幢樓,一個警察看兩頭,一個公園兩隻猴;衙門打屁股,全城都聽著。”這首民謠雖有些誇張,但實際上也差不多,銀川城短短的一條小街上,僅有少量店鋪;而工業更少得可憐,全城除國民黨第十五路軍建的一個小修械所和一座小發電廠外,僅有幾家陶瓷、毛氈、碾米磨麵的小手工業作坊。1949年第一野戰軍解放銀川時對人口作了一個統計,全市人口隻剩下三萬六千多人。

  三萬六千人口,這個數字幾乎等同於發達省市的一個城鎮的人口,所以,對於有過偵查實踐經驗的南鳴秋等人來說,他們有理由相信能迅速將謀刺楊得誌的陰謀查個水落石出。

  具體如何調查?專案偵查組決定同時分兩步進行:一步是從國民黨散兵遊勇中去摸情況;另一步是查摸這封舉報信的來源,找到寫信人後順藤摸瓜予以調查。

  次日,1949年10月2日,專案組正式開始著手調查。

  偵查員王必庭、黨大旺、麻誌清三人前往解放軍十九兵團“國民黨潰散軍政人員集訓大隊”調查,這個集訓大隊當時集中了在寧夏戰役中潰逃在銀川地區的國民黨軍官兵和地方政權官員大約1800多人。這些人員被集中起來,由解放軍予以看管,給予和解放軍相同的生活待遇,統一作息時間,接受政治教育,登記各自身份,交代個人曆史,揭發他人問題。到10月2日時,這個集訓大隊才開張了五天,但已經完成了人員登記和分班,王必庭等人登門,就能夠按照花名冊查看最基本的情況了。這些情況包括:姓名、年齡、籍貫、身份、黨派和曾經從事過的職業(含擔任過什麽職務)。

  偵查員的思路是,舉報信上說刺客有兩個特點,一是“受某方指使”企圖實施行刺;二是“槍法很準”。“某方”,顯然指的是中共的敵對方,那就是國民黨特務機構或者業已敗逃的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馬鴻逵,所以,從已經登記的集訓人員中尋找跟國民黨特務係統或者馬鴻逵有關係的,或許就能提供線索。此外,這些集訓人員中顯然也有“槍法很準”的官兵,也許他們對於同為“神槍手”的昔日同僚存有特別記憶,提供出來可能就是刺客。

  王必庭三人循著這個線索在花名冊上找到了三十七名可能的知情人,這些人員都是曾在國民黨“保密局”、“中統局”特務係統或者馬鴻逵手下供過職而又具有一手好槍法的角色。偵查員分別找他們個別談話,要求他們回憶以前的熟人中是否有符合上述兩條件的。如此折騰了大半天,獲得了五十多個姓名。

  再說另一路偵查員的調查情況,那是組長南鳴秋和偵查員小許,他們去了銀川郵局。

  這裏需要說一下那封舉報信的信紙、信封的情況:信紙有點怪,是用隻有兩指寬的毛邊紙代替的,拿在手裏就像展開了一根軟軟的薄布條;信封是舊牛皮紙糊製的,沒有貼郵票,奇怪的是郵局就在空白處蓋了一枚郵戳後免費送達了。

  郵局當時屬於軍管對象,進駐了兩位軍代表,南鳴秋和小許過去後就去找了他們。軍代表不管業務,於是就請來了一位負責人。在這位負責人的協助下,偵查員弄清了舉報信的郵寄情況:這封信是在郵局門口的郵箱裏開出來的,按照以往的慣例,沒有落款無法退回的未貼郵票信函,是應該投遞的,但必須向收信人收取同等郵資。但郵局工作人員見這封信的收信人是解放軍第十九兵團司令員楊得誌,就沒有按照慣例辦事,蓋上郵戳後放在其他寄往十九兵團司令部的信函裏一起送了過去。

   那麽,郵局是否可以判斷寄信人是哪個範圍的?郵局方麵介紹情況的人報以無奈的苦笑。

  這樣,當兩路偵查員返回臨時辦公點匯總調查情況後一合計,就發現偵查的難度了:第一路雖然獲得了五十四名符合刺客條件的名單,可是提供者根本不知道這些人目前身處何處,死了還是活著,少數說得出下落的,也是缺乏可操作性,不是已經逃離寧夏,就是早已去了台灣。而第二路對於郵局的調查,那簡直就是等同於沒有調查一樣了。

  專案組長南鳴秋這時才算意識到這件事似乎是有些難度的,於是就說,讓我們從這封信件的內容來分析,從中判斷寫信者的情況。

  舉報信件是用鉛筆寫的,從筆跡看,寫信人的文化程度大約在小學五六年級左右,而從行文語氣判斷,這個具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寫信人是有一定的社會經驗的,所以估計年齡可能在三十歲上下。再看信紙、信封,用的是狹長的毛邊紙和舊的牛皮紙,這說明寫信者的手頭平時沒有現成的信紙信封,臨時就地取材解決了信紙信封問題。

  偵查員黨大旺一邊聽其他人作著分析,一邊把信封捏成橢圓形往裏看,發現另一頭底部重疊處的封口粘合處夾層間似乎有字跡。一說,南鳴秋就讓把信封拆開。小許以前在國民黨蘭州市警察局時曾經幹過郵檢員,這件事非他莫屬了。當下小心翼翼地拆開,一看,顯露出來的是三個被裁去了一半的紅色鉛印字體:一二八。當時的文字,書寫和印刷習慣都是豎排的,所以,這三個數字雖然已經被裁去了一半,但還是能夠辨認出來。

  一二八?這是什麽意思?專案組長稍一凝神就想出來了:“看來,這是國民黨第一二八軍司令部或者下轄哪個師、團司令部的信封了,這個寫舉報信的人把收到的一二八軍方麵的信封廢物利用了一下。”

  偵查員頓時興奮起來:那就是說,寫信者是具有曾經收到過一二八軍方麵信函條件的人。循著這條線索進行調查,或許就有收獲哇!

  於是,南鳴秋就叫上小許和王必庭兩人,再次拜訪郵局。

  這一拜訪,就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對象冒出來了。

二、

  這裏有必要先說一下國民黨第一二八軍的情況,該軍屬於馬鴻逵的寧夏兵團,是所謂“馬家軍”的主力。從1947年3月開始,該軍就積極參加蔣介石發動的內戰,先是對陝北解放區的“三邊”地區發動進攻,後又支援榆林、綏遠受到解放軍攻擊的國民黨軍隊。直到西安被解放軍攻占後,方才撤到甘肅平涼。1949年7月30日,解放軍解放平涼,國民黨第一二八軍奉命退往瓦亭、三關口扼守,但隨即被解放軍迅速突破。寧夏兵團企圖憑借青銅峽天險進行頑抗,第一二八軍又至金積縣據守,最後除部分官兵投誠外被解放軍全殲。

  第一二八軍兩年多時間裏一直在銀川地區之外積極打內戰,按說跟銀川方麵的公私函件應該是比較多的。可是,據郵局方麵介紹,在他們的記憶中,經他們之手處理過的國民黨第一二八軍寄往銀川的信函並不多。為什麽呢?這是因為這個軍的官兵幾乎都不是銀川當地人,他們即使要跟家屬通信,也不會寄到銀川來轉,這是私函方麵的。還有公函方麵的,該軍通常也不往銀川寄發,因為馬鴻逵雖然長期待在銀川,但第一二八軍跟他沒有直接聯係,在該軍和馬鴻逵之間還有著寧夏兵團司令長官馬鴻逵之子馬敦靜,公事不可能繞過馬敦靜而直接向馬鴻逵請示的。鑒於上述原因,經郵局的郵件分揀人員之手進入銀川市的來自“國軍”第一二八軍的信函就寥寥無幾了。

  因為寥寥無幾,所以,當偵查員一問到這點時,郵局的一位分揀員就說出了一個基本上每月都會收到一二封來自“國軍”第一二八軍司令部信函的用戶——馬清臻。

  偵查員於是馬上設法了解馬清臻的情況: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商人,回族,其子馬一成是一二八軍司令部的少校參謀,不久前參加了由該軍副軍長組織的“金積投誠”,毅然放下武器,投向人民解放軍的營壘,目前正在參加集中學習,準備接受解放軍的整編。馬清臻本人世代居住銀川,從其祖父開始就以經營中藥材謀生,生意做得不算大,其經濟狀況在銀川屬於中產階級。其性豪爽,正直仗義,樂善好施,在當地老百姓中口碑不錯。

  專案組分析下來,覺得馬清臻基本符合寫舉報信的條件:由於有著其子馬一成的身份關係,他有獲得內部機密的便利;他手頭有一二八軍舊信封;他是商人,手頭自然不缺特殊信紙——狹條毛邊紙,那顯然是從用於製作賬本的毛邊紙上裁下來的。

  如此,那就去拜訪馬清臻吧。馬清臻住在南門外雙城門,那是一位體形敦實、滿臉紅光的健壯老者,南鳴秋與其交談之下,得知對方長期習練查拳。正好一同去的偵查員麻誌清是世代習練查拳的,南鳴秋於是示意麻誌清跟馬清臻以此為話題聊了起來。馬清臻果然豪爽,跟麻誌清聊了一會兒,就起身打了一套拳。麻誌清見了知道這是切磋的意思了,於是也就表演了一下。馬清臻見之大喜,就讓其妻準備酒菜,他要好好款待解放軍朋友。偵查員都是軍人身份,入城紀律一條條都是倒背如流的,自然不能就地吃喝,於是趕緊先謝後阻,說馬老爺子您可不能讓咱們違反紀律受到軍法處罰,您老的情咱們領了,喝酒的事兒就留待以後吧,我們在銀川住下就不走了,往後大家交往的日子還長哩。

  馬清臻這時才想起問偵查員找他想辦什麽事?南鳴秋於是就拿出了那個已經拆開了的信封,說老爺子不知這個信封是不是您這邊寄出去的?馬清臻一看,馬上搖頭,從抽鬥裏拿出一遝嶄新的信封,也是牛皮紙的,左側印有豎排的綠色鉛字:至誠藥材行寧夏省銀川市南門外雙城門。老爺子說:“我寫信自有敝號專用信封,哪裏寒磣到使用舊信封哩?”

  偵查員不能向馬清臻透露舉報信的內容,隻好在信封上繞圈子。拐彎抹角說了一陣,終於使馬清臻明白了一層意思:話題是從一二八軍的舊信封上引起的。於是,馬清臻就微笑著起身入內,去後麵住室拿出了一個紅漆木盒,打開,裏麵是用細繩紮著的幾十封信。

  這些信件都是馬清臻的兒子馬一成近三年裏寫給父親的,信封一角上都寫著號碼,馬清臻解釋說這是因為生怕有信寄丟了才關照兒子這樣做的。偵查員查看編號,從1946年11月2日第一封到1949年9月12日最後一封,編號一個也沒少。馬清臻又拿出了一封信,編號是按照順序往下的,但信封左側已經沒了第一二八軍司令部的字樣,而隻有一個“緘”字,那是郵局出售的統一民用信封了。估計這封信是馬一成投誠後寫的,一看郵戳,果然是9月20日寄自金積縣。

  這樣,就可以認定眼前的這位老爺子並非寫信人,偵查員於是告辭。一路上南鳴秋等人心裏覺得好不鬱悶,暗忖這事往下應該怎麽調查。

  南鳴秋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再次去郵局。沒想到運氣來了,他剛進門,郵局的軍代表小李就說正要找你呐,我們這邊的郵差老黃想起了一個有時也有國民黨部隊寄去信件的地方。

  郵差老黃據說是郵局最老的職工了,他在郵局已經幹了將近三十年。他家住在寧夏永寧縣,前一陣解放軍打寧夏戰役時,老黃擔心家裏出事,就向郵局請了假回鄉了。現在,永寧縣也已經解放,家裏沒事,他就回來上班了。老黃回來後,聽說了軍管會來人查問國民黨第一二八軍信件之事,他說銀川除了南門外雙城門馬老爺子外,還有一個地方偶爾也有第一二八軍的信件寄去的,那就是也在南門外的“雙陽大車店”。老黃把這事對軍代表小李一說,小李就想向南鳴秋那裏通報了,這當兒正好南鳴秋登門了。

  北方地區的大車店,是一種能供用牲口拉的大車連同趕車的車夫一並下榻的客棧,如果將所有下榻處放在一起按檔次分級別的話,大車店應該是屬於最低一個檔次。通常,那裏是運輸物資的大車夜晚下榻的最佳選擇,收費很低,還有專人代為照料牲口,如果車夫自己帶著糧食的,還能在店裏加工膳食。這些大車一般都隻在大車店投宿一個夜晚,傍晚投宿,次日早晨即走。但是,也有一些不趕大車的旅行者,由於需要在某地逗留較長時間,而又因為經濟原因而想節省旅費的,也會到大車店投宿。這類投宿者,通常會在大車店住上一段時間,甚至有三五個月的。這樣,大車店就成了他們的臨時居住處,所以,他們就會讓別地的親友把信函或者匯款寄到大車店。郵差老黃所說的他所記得的曾經往“雙陽大車店”投遞過第一二八軍信封的函件,應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據老黃回憶,他在今年4月上旬曾把一封掛號信投遞到南門外的“雙陽大車店”。

   既然是掛號信,那就應該有人簽收的,當初的簽收單子還保存著嗎?老黃說他記得確實是簽收了。不過,按照郵局的規定,當天他就已經把簽收單子交到局裏了。偵查員於是請軍代表立馬查收這份簽收單。由於銀川市是和平解放的,未經戰亂,所以,郵局的一切設施檔案都保存完整,這份簽收單很快就被找了出來,送到了偵查員的麵前。

  從簽收單上可以看出,這封掛號信函是一個名叫林夢衝的人於3月24日從陝西定邊使用一二八軍司令部的函件寄出的,收信人是寧夏省銀川市南門外雙陽大車店的旅客楊爾國,銀川市郵局所蓋的郵戳表明該信函於4月4日寄抵銀川,次日投遞。但簽收單上“楊爾國”的簽名後麵都有一個小括號,內寫著一個“代”字。偵查員看著覺得有些許糊塗:既然是楊爾國本人的簽名,那為何又有一個“代”字呢?

  於是就向投遞員老黃請教,老黃解釋說,那天他把這封掛號信送往雙陽大車店時,夥計說這個客人不在,大概出門訪客去了,於是就讓大車店女老板代為簽收了。

  南鳴秋等人向郵局借走了這張簽收單,返回辦公室商議。這時天色已黑,便亮了燈吃晚飯。南鳴秋一邊吃著饅頭,一邊盯著簽收單看著。這其實是一個完全無意的舉動,但運氣就是在這種無意間中顯現出來的。要說專案組長南鳴秋的文化程度,不過是小學畢業,但他從小跟著一位當過私塾教師的本家長輩習練過數年書法,因此寫得一手好字,也形成了一種看字體時喜歡琢磨筆畫的習慣。這會兒就是這樣,一邊吃一邊下意識地看著,忽然就覺得“楊爾國”三個字似乎有點眼熟,竟好像在哪裏見過的一樣。一個饅頭吃完,南鳴秋突然推開了麵前盛湯的搪瓷碗,從皮挎包裏拿出了那封舉報信,和簽收單上的字跡對照著一看,喜出望外地笑了。

  眾人一齊吃驚,紛紛停止進食,眼不錯珠地看著專案組長。南鳴秋示意眾人靠近,指著舉報信和簽收單:“這是同一個人寫的!”

  王必庭等四名偵查員圍著觀看,看了良久都是不得要領。於是,南鳴秋便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三個詞組:“楊司令、國字臉、據稱”,又在“楊”、“國”、“稱”三字下麵畫了道粗杠,指著舉報信說:“你們看,這三個字的書寫筆跡跟‘楊爾國’的簽名三字不是一模一樣嗎?”

  其他幾位仔細分辨,覺得果然如此。又想到了用來作為信紙的狹長毛邊紙,都認為這與大車店的情況也相符。於是,就喜滋滋地議論說原來就是雙陽大車店的女老板寫的舉報信,那好,咱們去找她當麵了解不就得了?可是南鳴秋卻不這樣認為,他的觀點是:一個經營大車店的女子寫這種內容的舉報信件,我基本上已經相信這封信所說的情況是真實可信的,因為她實在沒有必要跟我們開這樣一個玩笑;而這位女老板能夠寫這種內容的一封舉報信,那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她既然匿名,那就是心存顧慮,我們冒冒失失登門了解情況,如果她來一個矢口否認呢?那不是把事情弄僵了嗎?而且,也許還會驚動了刺客,給人家形成不安全因素。所以,我們先得把確實是這位女老板寫信之事弄紮實了,然後才能跟她悄悄地接觸。

  眾人聽了覺得南鳴秋言之有理,於是就議了一個方案付諸實施。

  先了解了雙陽大車店女老板的情況:這是一個30歲的年輕女子,名叫陳侃鳳,未婚,河南省孟縣人氏,她是在1944年夏天來銀川投靠在馬鴻逵的第十七集團軍當國術教官的叔叔陳子靈的。陳子靈當時正好從一個回族人手裏盤下了銀川市南門外的雙陽大車店,準備請人經營,陳侃鳳向叔叔提出讓她經營,陳子靈就把大車店交給了侄女。據說陳侃鳳家以前在孟縣是三代經營大車店的,她對此也是熟門熟路了,所以經營起來倒也順手。陳子靈是太極名家,其武藝在寧夏省乃至西北地區是排得上名次的,據說跟馬鴻逵父子的私交也不錯。憑著這點,陳侃鳳經營的大車店自然沒有軍警地痞之流敢來搗亂,數年下來創出了品牌。至於陳侃鳳本人,許多人見她未婚,紛紛向其本人或者叔叔說媒,其中有的還是國民黨的高級軍官,但不知什麽原因無論是陳子靈還是陳侃鳳本人,不管開口的人是什麽身份,都是一概搖頭。

  專案組請軍管會公安部治安科派人去對雙陽大車店進行了例行訪查,其中夾了個偵查員黨大旺。一行人登門,無非是問問最近是否有可疑對象前來下榻,旅客是否攜帶了軍管會明令禁止的武器、凶器、毒品等物,順便當然還要翻翻旅客登記簿。其實,這翻閱登記簿才是真正的目的,黨大旺留心到,確實有一個名叫楊爾國的旅客在今年2月26日登記下榻,根據登記簿資料顯示,這人至今尚未離開大車店。

  於是,黨大旺就指著楊爾國的名字問夥計:這個客人住到現在還沒有走嗎?怎麽住了這麽長的時間?夥計說,哎,別提了,這個姓楊的是一個滑頭,他在4月4日這天就已經離開了,在敝號吃住了一個多月,竟然一文錢也沒有付,他是偷偷溜走的。

  黨大旺心裏一個激靈:郵差老黃不是說4月5日去投的信嗎?既然這人已經在上一天離開了,怎麽還收了他的信呢?

  專案組就是憑借這一點在當天下午悄然傳喚了陳侃鳳。傳喚的理由是:有人舉報你私扣了旅客信件,請你對此作出解釋。

  陳侃鳳起初對此作出的反應是裝糊塗,說在她的記憶中沒有這種事情。於是,偵查員就點出了楊爾國的那封掛號信。陳侃鳳這才點頭,輕鬆地說有這人的一封掛號信,是我替他代收的,這人欠了敝號一個多月的費用沒有支付,是悄悄溜走的,我正要找他呢。住店不付錢,天底下還有這個道理?

  好的,那麽這封信呢?

  陳侃鳳直到這時候才覺得似乎“來者不善”,一雙明眸定定地看著偵查員,片刻,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說:“如此,看來諸位不是為這封掛號信而找我,而是為其他事情了?”

  南鳴秋送上一杯茶,也是微笑著說:“陳老板你是個聰明人啊!”

  陳侃鳳衝偵查員雙手作揖拱了數下:“哈哈,看來聰明人是諸位先生了,竟然很快就查到了雙陽大車店。佩服!佩服!”

  接下來的話題,很容易地就轉到了舉報信上——

  銀川解放後的第八天,雙陽大車店來了兩個男子,自稱是從中寧那邊過來的,在登記簿上寫的是“經商”職業,要求住一個幹淨而又安靜的房間,多付點錢沒有關係。陳侃鳳於是就把兩人安排到了後院她的賬房,兼作她的臥室,隔壁的那個收費最高的房間,兩人看了覺得滿意,拿出三枚大洋說要住兩天,順便請店裏的夥房替他們準備一些酒菜,說晚上要招待一位貴客。

  陳侃鳳當時就覺得這二位似乎有點蹊蹺:訂房時看似出手大方,看他們的談吐舉止似也是熟悉江湖規矩的主兒,可是如果確實要招待貴客的話,那就應當去外麵上館子,哪有就在這種上不得檔次的大車店裏請貴客喝酒的?這樣,陳侃鳳就多生了一份心,暗忖要留意一下才是。開大車店的因為接待的旅客魚龍混雜,最擔心的就是在店裏作案,隻要一發生刑事案子,哪怕不是命案,這店的招牌也就打了折扣,不出一周,生意上馬上給人顏色看。因此,開大車店的第一要緊的就是不能讓旅客在店裏作案。

  由於覺得蹊蹺,陳侃鳳就決定留上一份心。她吩咐夥房師傅待會兒給這個房間的客人準備酒菜時得特別小心侍候,不要考慮成本。陳侃鳳的用意是要讓客人專心喝酒議事,她則在自己房間裏偷聽他們跟那個還未露麵的客人究竟密議些什麽機密大事。為防止對方生疑,陳侃鳳不敢待在外麵等著那個客人登門,而是提前等候在自己房間裏。

  當晚6點鍾左右,那個客人來了,陳侃鳳在隔壁房裏聽著,那是一個說話聲音很輕的男子。接待他的兩個主人對其很是敬重似的,一見麵就口稱“郭先生”反複寒暄問候,他隻不過是不痛不癢地應付著。直到夥房師傅送上酒菜,三人喝過三杯後,這位郭先生話才多起來。陳侃鳳聽他稱呼對方二位為“老白”、“老連”,問請他過來有何事需要幫忙的。那白、連兩人說不急不急,咱們喝著酒慢慢地說。那姓郭的便不高興了,把酒杯往桌上一蹾道,如若不說,那他就告辭了。於是姓白的才說,這事比較大,兄弟生怕您郭先生聽著過於吃驚,所以想先請您喝幾杯酒了才交待。那姓郭的沒有吭聲,隻是冷笑。於是姓連的就開口了,說出來的內容倒使偷聽的陳侃鳳著實吃了一驚:竟然是要求姓郭的行刺解放軍楊司令員!

   牌一攤,再往下談就直白得多了:那白、連兩人是馬鴻逵指派潛伏在寧夏省的特務,願以三十兩黃金的代價收買這位槍法極為了得的郭先生行刺楊得誌。姓郭的表示對這樁活兒有點興趣,但價格得增加一倍,還要求提供美製手槍兩支,子彈一百發。白、連兩人對於提供手槍、子彈沒有異議,說要四支和更多子彈也可以給,但黃金是一兩也不能增加了。姓郭的於是大怒,說我郭某不跟你們摻和日子也過得蠻滋潤的,何必為這三十兩黃金而放棄這種滋潤日子呢,如此,郭某就告辭了。二位請放心,郭某雖然是江湖之人,但對官場那一套還是略知一二的,對此事肯定守口如瓶,決不泄露。說著,連酒也不喝了,起身便要離開,被那二位死死拖住。雙方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白、連隻得同意了姓郭的要求,當場拿出了二十兩黃金作為定金,手槍、子彈是早已準備了的,也當場交給了刺客。

  陳侃鳳偷聽到這裏,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是驚得連氣都似出得粗了。她尋思此事得向解放軍舉報,否則日後隻怕這大車店就得被封了,自己或許還得被卷進去吃一場冤枉官司。於是,她就離開房間去了前麵的店堂,她得看清楚姓郭的長得如何一副模樣才能讓解放軍去逮人啊。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白、連兩人客客氣氣地把姓郭的送了出來。

  當晚,陳侃鳳就寫了舉報信。當然,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她不能透露雙陽大車店這邊的信息,就沒有留落款。陳侃鳳從來不寫信,手頭沒有信紙信封,想用整張毛邊紙寫吧,又怕漏餡,於是就裁了一條寫了。寫好後發現沒有信封,想起抽鬥裏還有一封春天時那個欠賬而逃的楊爾國的掛號信(她當初代為簽收和保存著是心存僥幸,尋思最好那姓楊的會因這是一封重要信件而來取的,那就可以向他討住店費用了),就不管三七三十一,撕開使用了那個信封,信仍留著。

  次日一早,陳侃鳳出門去城裏買菜時,把這封信郵票也沒貼就投進了郵局門口的郵箱。她倒不是舍不得買郵票,而是擔心去買郵票時被郵局營業員記住了外形,回頭解放軍想到向郵局調查時提供了找上門來惹麻煩。

  陳侃鳳作了上述陳述後,向南鳴秋提出要求:替她保密,否則她會遭報複的。南鳴秋說這個自然,你不提出來我們也要替你保密的。我們向你表示感謝,可能在接下來的調查中還有事情需要你協助,如果你發現新的情況也請向我們及時通報。

三、

  陳侃鳳離開後,專案組隨即舉行案情分析會。會議首先確認了舉報信內容的真實性,到這一步,這顯然是已經無可置疑的了。正因為這樣,大家這才真切地感受到肩頭的沉重感。南鳴秋想到10月1日那天楊得誌司令員參加了銀川市人民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及銀川市解放大會並登台講話,事後又到群眾中握手談話的場景,心裏不禁湧起陣陣後怕。

  然後,對刺客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從陳侃鳳所聽見他所說的“江湖之人”這句話來判斷,這家夥以前沒有當過特務,也沒有當過兵,可能是土匪。這就好辦了:一個土匪能夠有那種連馬鴻逵方麵都知道並且要花六十兩黃金請其出馬的地步,那他的名氣肯定非同小可,相信既然馬鴻逵的特務能找得到他,那共產黨的專案組也就能夠找得到他。怎樣找法?眾偵查員合計下來,決定采用兩個辦法:一是從銀川當地的那些曆史上做過強盜、土匪的那些在押和已經向軍管會登記後在家等候處理的對象訪查;二是去集訓大隊從那些正在學習和交代問題的馬鴻逵手下的那些軍官了解白、連兩人的情況。

  主意打定後,已是傍晚時分,但南鳴秋還是把專案組成員一分為二,讓匆匆吃點晚飯後分頭去進行調查,午夜前回到原地開個碰頭會。

  當晚12點,專案組再次碰頭,去集訓大隊調查的偵查員盡管分別找了三十四名對象進行調查,但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馬鴻逵的特務係統有姓白、姓連的主兒,如此,估計那兩個特務是化名找刺客郭某談這筆交易的。一路人馬撲了空,但另一路人馬倒是有了收獲。這一路是南鳴秋和小許兩人,他們分了工,南鳴秋去了軍管會公安部管轄下的看守所,找了幾個同誌說了調查內容,要求他們相幫訊問在押的那些土匪強盜;小許則通過軍管會公安部治安科約了七八個已經登記過的對象來開座談會,直接打聽是否有郭某這樣一個主兒。雙管齊下一番調查下來,南鳴秋和小許竟然有了相同的收獲:兩方麵的被調查對象都提供了一個值得懷疑的對象:“神槍大盜”郭天唯。

  這個江湖上諢號“神槍大盜”的主兒,在寧夏地麵冒出已有七八年了。郭天唯的槍法極為了得,通常百發百中已經是神槍手了,雙手左右開弓能夠使槍的雙槍手那就更是技高一籌了。但這種人物若是跟郭天唯相比,那就隻好說是“小巫見大巫”了,因為郭天唯竟然有一手能使四槍而且百發百中的超人絕技!據幾個見識過郭天唯絕技的調查對象說,郭天唯雙手持槍,腰間左右各插著一支手槍,手中雙槍對準靶子射擊後,把雙槍拋向空中,然後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拔出腰間的雙槍射擊,打出一發子彈後將雙槍拋向空中,那先被拋出的兩支槍剛好落下來,雙手接住了繼續射擊。如此反複,直到四支手槍的子彈打光為止,所有射出的子彈,沒有一發打空的。這種類似雜技的手法,雖然在實戰中沒有什麽用處,但足可說明郭天唯的槍法和射擊時的心理素質是何等了得。

  這郭天唯是一個行為舉止有些奇特的人物,平時行蹤飄忽,沒有人知道他居住在何地何處。當年馬鴻逵聽說了郭天唯的槍法後,想讓其擔任貼身衛士,但卻始終無法找到他——當然,其中也不排除他是不願意侍候馬鴻逵而故意回避的可能性。郭天唯有如此了得的槍法,吃過他虧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但其民憤卻倒並不很大,一般老百姓甚至還不一定知曉其人。因為郭天唯盡管靠搶劫作案謀生,但他對於搶劫對象和作案次數具有嚴格的計劃。每年除夕,他會像商家製訂來年貿易計劃那樣製訂下一年的作案計劃,原則上是一年作兩個案子,寧夏全省各個縣輪流進行,搶劫對象通常都是當地的豪富殷實大戶。白天黑夜下手沒有定規,但登門必不落空,隻取金銀、現鈔,隻要被劫對象配合,他連手指頭也不會碰人家一下。

  專案組分析,行刺楊得誌的命令顯然是馬鴻逵直接下達的,可能這也是馬鴻逵對蔣介石的一個交待,以彌補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被解放軍攻下寧夏全省的“不戰之罪”。所以,才肯出六十兩黃金的巨賞。而馬鴻逵的特務係統找不到能夠完成這項使命的合適人選,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萬一行刺不成反倒驚動了解放軍方麵給再次行動形成障礙,他們必須派出一名一擊即成的頂級殺手,於是就想到了“神槍大盜”郭天唯。

  接下來的偵查工作如何開展?專案組反複討論後,決定還是兵分兩路,一路調查白某、連某,一路直接調查郭天唯。

  次日上午,偵查員還沒有出動的時候,南鳴秋就接到了門口警衛戰士打進來的電話,說有一位姓陳的婦女點名要見他。南鳴秋頓時一個激靈:這顯然是雙陽大車店的女老板陳侃鳳了。她一大早登門,看來是有新的情況要反映了。

  陳侃鳳確實是來提供新的情況的:昨天晚上,9月30日住過雙陽大車店的那個馬鴻逵手下的白某,忽然悄然前來找她,要求買一些治療扭傷腳踝骨的藥。

  陳侃鳳出身武術世家,其祖上數代皆是武術名家,兼具治療跌打損傷的祖傳醫術。到其父那一代,兄弟四人繼承了祖父的武藝和醫術。後來陳侃鳳的大伯當了道士,二伯漂洋過海去了南洋,下麵的兩個都當了國民黨軍隊的武術教官,陳侃鳳的父親陳子仙在範漢傑的第十五軍,叔父陳子靈在馬鴻逵這邊的第十七路軍。陳子靈一到寧夏,就以祖傳的精湛醫術治好了馬家軍數名高級將領的積年內傷,立時便成了塞上名醫。陳侃鳳從小跟著長輩也學過拳術,練過內功,對治療跌打損傷也稍稍知曉一些。在雙陽大車店投宿的旅客,有時遇上腰腿扭傷之類的,就請陳侃鳳治療,倒也頗見效果。銀川解放前夕,陳侃鳳的叔父陳子靈隨同馬鴻逵去了台灣,陳侃鳳在無意間就成了陳氏傷科在銀川的傳人。這在她本人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白某的登門起到了一個提醒作用。 白某對陳侃鳳說,他住店那天請客的那位朋友可能喝得多了些,回家時不慎扭傷了腳踝骨。初時以為休息一兩天就會好的,但哪知反而嚴重了,連走路都有點困難。聽說陳老板有祖傳的治療跌打損傷絕技,所以便來買些傷藥,價錢隨便開就是。陳侃鳳聽了尋思看來這是天意了,作惡是要受報應的,解放軍的楊司令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哪裏容得你們來打主意?想衝人家下手,剛動了念頭不就遭報應了?既然如此,那我何不助解放軍一臂之力,送佛送到西天,暗暗地就讓你們給逮住了。於是,她就心生一計,說她不是做郎中的,盡管能幫人治治不嚴重的跌打損傷,但手頭是不備藥的。你如果一定要,那我得明天給你特地配製,勞你明天下午來一趟取了去。白某有點失望,但也是無可奈何,隻好點頭告辭而去。

  陳侃鳳原本是想當時就奔軍管會來報告的,但因為城門已關閉,所以,隻好等到今天一大早才進城報告。南鳴秋聽了謝過陳侃鳳,要求她替白某準備好傷藥,如果來取就交給他,錢照算,免得引起懷疑,其他事情就不必擔心了,專案組這邊一切都會安排好的。

  這條情報使眾偵查員極為興奮:如此看來,郭天唯是扭傷了腳才沒有在10月1日那天慶祝大會上下手的。從白某此舉判斷,他跟郭天唯是保持著密切聯係的。這樣就好了,隻要盯住了白某,就能找到郭天唯的藏身點了。於是,南鳴秋當即安排偵查員小許、王必庭和麻誌清三人前往南門外雙陽大車店附近蹲守,隻要白某出現,就輪番跟蹤,悄悄盯著,看他往何處去。沒有命令,不準驚動對象。

  三個偵查員遵命去了南門外,在雙陽大車店附近蹲守。此舉陳侃鳳並不知曉,不想這樣一來就發生了一個問題:那個姓白的昨晚跟陳侃鳳說好是他過來取傷藥的,哪知這是虛晃一槍,這天下午3時許過來的卻是另一個特務連某。而外邊蹲守著的偵查員卻隻是留心著長得跟白某相似的人,根本沒有留心有連某已經混在幾個閑人裏走進了雙陽大車店的大院。

  幸虧陳侃鳳給郭天唯準備下的傷藥分為兩種,一種外敷,一種內服。外敷的是藥粉,體積不大,可以就裝在口袋裏;內服的卻是一包包的中藥,鼓鼓囊囊地提在手裏很是顯眼。偵查員小許待在大車店對麵的路邊正跟一個鞋匠聊著修鞋的事兒,忽見一個男子手裏提著一大紮鼓鼓囊囊的紙包大搖大擺地從大車店裏出來,心裏一愣,尋思別是姓白的那主兒哇?仔細看看卻又不像。看著對方穿過馬路,在距他不遠的一個香煙攤子上買了一包煙,拎著紙包包往南而去,忽然醒悟:這人多半是另一個對象連某吧?於是二話不說,馬上悄悄跟了上去。

  另外兩個偵查員王必庭、麻誌清一看小許拔步,也從蹲守點出來跟了過來。小許發出了預定的暗號,示意王必庭留在原地繼續監視,麻誌清則在馬路對麵盯著。兩人跟著目標走出數十米,來到了一所簡陋的小學堂門前。這時,發生了令偵查員始料不及的一幕:連某忽然走向小學門前操場上的一棵大樹,那裏拴著一匹黑馬,他把中藥包包放進了馬袋,解下拴在樹身上的韁繩,翻身上馬,一抖韁繩,吆喝著馬匹揚長而去!

  許、麻兩人看得目瞪口呆,轉眼四顧,視界裏根本沒有馬車、牲口,隻好眼睜睜地看著目標消失在視野裏。

  這個結果,令專案組長南鳴秋大為沮喪。麵對著三個一臉內疚的偵查員,他一時說不出什麽,眨了一會兒眼睛說你們先休息著吧,我和黨大旺去雙陽大車店看看。

  大車店女老板看到南鳴秋兩人,一臉的驚奇,眼光裏兜著一個問號:你們怎麽來了?沒等偵查員開口,她就問二位是來住店的還是找人的?南鳴秋會意,馬上說我們是受人之托前來看看貴號店舍情況,合適的話想訂下兩間房。陳侃鳳把他們引領到了後院她那個屋子,南鳴秋知道這種情況下不便逗留太長時間,於是馬上急煎煎地說了監視失利的情況,說想向你了解一下那個連某來買藥時跟你是否透露過新的情況。

  陳侃鳳聽了竟然並不意外似的淺淺一笑,說你二位不必急得火燎眉毛似的,我這邊已經在藥裏做下手腳,那個姓郭的一時是好不了的,還得來找我。原來,陳侃鳳不想讓郭天唯很快就治好扭傷的腳,她就在藥裏做了手腳,外敷的中藥粉末倒是一切正常,卻在內服的中藥配方上弄了點小名堂,使用的中藥會降低外敷傷藥的藥效,這樣,郭天唯就不可能在最近幾天裏治好受傷的腳踝骨。而她,已經給買藥的連某留過話了,讓傷家如果三天後還好不了的,那就得過來當麵診療了。所以,她估計對方會在這兩三天裏登門。

  這樣,總算使專案組有了一個得以彌補的機會。南鳴秋決定專案組五人全部出動,化裝住進了雙陽大車店,一俟目標出現,視情而定,適合逮的就下手逮,不適合逮的就跟蹤。為防止重新出現目標騎馬而遁的情況,經領導同意,專案組還請軍管會公安部派出了兩名便衣同誌,分別配備汽車、坐騎各一,待在雙陽大車店附近,日夜待命配合。

  如此,等於是擺下了一張羅網,就等著目標往裏鑽了。

  三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目標再次出現了沒有?竟然沒有!嗯?這是怎麽的?難道是陳侃鳳的傷藥有問題了?那個扭傷了腳踝骨的“神槍大盜”郭天唯的傷已經好了?看來,需要跟業餘傷科大夫陳侃鳳再次溝通了。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陳侃鳳竟然失蹤了!

四、

  陳侃鳳是在第三天晚上或者第四天淩晨失蹤的,這天早晨,白白等候了三天的南鳴秋尋思這件事咋整的,目標怎麽沒有作出反應,於是就想去找陳侃鳳探討一下:對方是否會隻用了外敷的傷藥而未曾用內服的那些中藥,湊巧讓郭天唯把扭傷的腳踝骨給治好了?可是,南鳴秋在大車店前前後後轉了一圈,沒有看見陳侃鳳,便以為她進城去買菜了,於是就坐在前麵院子裏抽著煙等候。

  這時,有兩個住店的農民漢子到櫃上結賬準備上路。沒想到為了飼料錢跟夥計發生了爭執,那兩個農民認為牲口在大車店裏待著,由店裏的夥計統一喂食,這費用是已經包括在人的住店費用裏麵了;而夥計告訴對方,這銀川地麵的大車店規矩是人歸人算,牲口飼料費歸飼料費算,你們可以去打聽一下,如果有一家大車店不是這樣,而是如你們所說的已經包括在人的住店費用裏麵的,那本店不但分文不收免去了二位的所有費用,還情願包一份禮物當眾奉送,而且今後你二位隻要來住店,一律免費!

  盡管夥計已經把話說得這樣硬紮了,但那兩個農民漢子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這樣,接待他們的夥計就對付不了了,隻好去請老板出馬。哪知,陳侃鳳卻不在自己的屋子裏。於是,夥計就覺得有點蹊蹺了,因為陳侃鳳平時這個時候如果不在大車店裏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去城裏采購副食品了,而這天她並沒有去采購,上一天她已經把這事托給因為有事而去城裏親戚家過夜的店裏的另一個夥計了。那麽,女老板到哪裏去了呢?幾個夥計店裏店外前前後後找了一陣,最後進了她的屋子,發現裏間床上的被褥一片淩亂,這不合女老板以往的生活習慣,她是一起來就喜歡把被褥折疊齊整並且要將屋子打掃清爽的,於是,終於意識到陳侃鳳可能發生了什麽不測。

  頓時,眾夥計都是一陣驚慌,當下也顧不得那兩個農民漢子了,而那二位見勢不妙也不囉唆了,乖乖趕著大車出門而去。夥計們七嘴八舌猜測著老板發生了什麽情況,討論應該怎麽辦,有人提出應當趕緊報案。南鳴秋自始至終一直在旁邊冷眼觀察著,這會兒聽說要報案,心裏覺得可能不妥,因為若是陳侃鳳的失蹤並非遭受不測,而是另外原因一會兒會自己回來的話,這麽一報案,事情肯定鬧得沸沸揚揚,消息真真假假傳遍小小一個銀川城。如此結果,可能是會驚動有希望還會跟大車店這邊聯係的郭天唯等人的。可是,他目前以一個住店旅客的身份,貿然提出不要報案,那也顯然不妥,人家也不會接受這種提法。那應該怎麽辦呢?

  這時,偵查員黨大旺悄悄貼了上來,對專案組長輕聲提了個建議。南鳴秋聽之大喜,當下便擠進人群對眾夥計說:“這事該報告官府,聽說這位先生正好要去城裏,那你們就請他代為報告一下就是了嘛。”眾夥計覺得這個建議不錯,於是就都衝黨大旺拱手拜托。黨大旺於是騎了他住店時帶來的那匹紅馬匆匆出門而去。當然,進城是進城了,但根本沒去報案,而是進了一家茶館喝茶了。

  這邊大車店眾夥計正等著報案的下文時,店裏資格最老的那個將近六十歲的夥計兼賬房高老頭來上班了,他聽說此事後,鎮定地作出了分析:從後院陳侃鳳住的屋子情況看來,老板不會發生什麽不測的,因為如果她是遭人綁架的話,憑她那手太極功夫,肯定會作一番反抗,但屋裏沒有打鬥痕跡,所以,她可能是有急事匆匆離店了。什麽急事?多半是出急診了。

  急診?眾夥計不理解了,老板又不是大夫,隻不過有時替跌打損傷來大車店求治的人推推捏捏,寫幾味中藥讓人家去熬湯喝,據說效果還不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人請她出診的呢?

  高老頭是大車店前任老板留下來的人,也是陳侃鳳當老板後最早的一名夥計,當下他顯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說老板剛開始執掌雙陽大車店的時候,遇到傷家緊急狀況登門相請時,她是出過診的。後來,銀川人知道她的叔父是第十七路軍的國術教官,連馬鴻逵馬大帥也向其請教過國術後,就沒有人敢開這個口了,寧願雇人把傷家幾十裏地抬過來。現在,馬大帥已經被解放軍打敗逃走了,是共產黨執掌天下,講究人人平等,所以可能有緊急受傷不能動彈的傷家來請過老板出診了。大家不要著急,可以去老板屋裏仔細看看,以老板平時的習慣,如果是出急診的話,她是會留下字條的。

  於是就重新去後院陳侃鳳屋裏查看,還真的在桌上發現了一張匆匆寫就的條子,上麵寫著:我去出診。

  這時,陳侃鳳回來了。南鳴秋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這趟診肯定是為“神槍大盜”郭天唯而出的。

  陳侃鳳這是怎麽回事呢?她跟專案組一樣,也以為郭天唯三天之內肯定會來跟她聯係繼續治療之事的,哪知三天過去了,卻是消息全無,不禁就覺得奇怪了,尋思難道那主兒竟然真是胡亂瞎撞了一下,隻用外敷藥沒服湯藥而把扭傷的腳踝骨給治好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隻好看做天數了。昨天前半夜,陳侃鳳就是被這些念頭攪得難以入睡,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總算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下極細微的聲音驚醒了。習武之人都是極為警覺的,陳侃鳳馬上一個翻身從床上悄然滾落地下。定睛一看,房門已經被撥開,一條黑影悄悄地溜了進來。陳侃鳳沒等對方的眼睛適應室內的黑暗,已經一躍而起卡住了對方的脖頸。

  這個悄然潛入女老板臥室的家夥正是9月30日前來雙陽大車店投宿的兩個特務之一連某,陳侃鳳看清後心裏一喜,暗忖看來是有戲唱了。果然,她一鬆手,連某在喘勻了氣嘀咕了一句“陳老板你真了得”後,就說明了來意:請其出診替郭天唯治傷。陳侃鳳說治什麽傷,不是已經給你們配過藥了嗎?連某說藥已經用了,聽說推拿效果更好,所以想請陳老板出診。陳侃鳳說哪有像你這樣請人出診的,溜門撬鎖,賊不賊、盜不盜的?連某馬上連連拱手,反複表示歉意。然後從懷裏拿出十枚大洋,說這是出診費,請陳老板無論如何賞臉幫個忙。

  陳侃鳳其實當然是肯出診的,郭天唯究竟藏身何處她應當對專案組有個交待。於是在連某反複央求下終於鬆了口,但她擔心專案組不知她去了哪裏而著急,於是就寫了張條子放在桌上,當然不能寫是怎麽回事,反正偵查員看見了自然清楚了。連某看著她寫下了那幾個字,催著她出門。

  連某先前是從後院牆上攀越進來的,此刻他堅持仍舊這樣出去,說實在不想驚動任何人。陳侃鳳於是和其一起越牆而出,外麵路上停著一輛馬車,一個壓低了帽簷看不清臉麵的車夫坐在路邊等候著。連某請陳侃鳳上了車,自己坐在旁邊,掏出一條黑布:“陳老板,非常非常不好意思,這個請你……”

  陳侃鳳理解對方的心思,但她不能乖乖就範,否則可能會引起對方的懷疑,於是便怒道:“真是豈有此理!世上哪裏有這種請出診的路子的?”說著,佯裝欲下車。連某連忙扯住,一番好話後,陳侃鳳這才接受,讓黑布條紮住了眼睛。

  其實,即使不蒙住眼睛,天地間此刻也是一片黑暗,再說還有車篷,哪裏看得見經過些什麽了?不過,陳侃鳳已經打定了主意,尋思得記住馬車是往哪個方向走的,打了幾個彎?銀川城郊她還是有點熟悉的,隻要大致上記住了方向,回頭就能說得出究竟去了哪裏。

  但是,對方既然想到了蒙眼,那就會想到還需要采取什麽措施。這輛馬車一路上不知轉了多少彎,陳侃鳳先還“左——右——右——左”地暗暗記著,漸漸就記不準了,隻好無奈地暗自歎了一口氣。幸虧她同時還按著自己的脈搏測算著時間,所以最後終於抵達目的地時她知道馬車一共行了大約1小時10分左右。馬車停下的地方顯然是一個不算很小的村莊,因為她聽見了接二連三的狗叫聲。

  陳侃鳳下車後才被摘去了蒙眼的黑布,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四周都有圍牆的院子裏。隨後,她就被連某請進了一間亮著煤油燈的屋子。屋子分內外兩間,收拾得很是整潔,外間牆上還掛著一幅國畫。她剛在茶幾旁的椅子上落座,門簾一掀,白某打著哈哈從裏間走出來。他衝陳侃鳳不住地拱手,連稱“抱歉”,叫著“翠枝,沏茶”。從外麵進來一個下人模樣的年輕姑娘,給陳侃鳳送上了一杯香茶,陳侃鳳沒有喝,但聞出那是茉莉花茶。

  陳侃鳳主動詢問:“傷家情況怎麽樣?”

  這時,郭天唯拄著拐杖從裏屋一瘸一瘸地出來了。陳侃鳳定睛一看,正是9月30日到雙陽大車店來赴筵席的那個男子。陳侃鳳詢問了其用藥情況後,感覺到對方對於她在藥上所做的手腳並未產生懷疑,心裏就定了下來,說看來你們今晚像搞綁架似的把我弄過來還是做對了,我得對這位先生用推拿手法進行活血過宮治療了,不過可能有點疼痛的,希望先生得忍一忍。郭天唯大笑,說疼痛算得了什麽,隻要好得快,即使像關雲長那樣刮骨療毒也盡管來吧。

  陳侃鳳於是就動手了,心裏已經確定了治療方案:要讓對方感覺到有效,但不能一下子就治好了,否則這主兒如果性子急,我前腳一走,他後腳就進銀川城行刺解放軍楊司令,一旦真的讓他得逞了,那我豈不等同於害了人家楊司令嗎?心裏想著,手上已經如此進行著推拿,一會兒,郭天唯臉露喜色,說陳老板的醫術果然了得,我已經明顯感覺到好多了。陳侃鳳又治療了一會兒,住了手,讓郭天唯不用拐杖,直接走走看。郭天唯試著走了走,大笑:“哦!行了行了!”

  陳侃鳳暗忖如果真的行了那還能顯出我的本領嗎?於是便說還得鞏固,那藥也還得用著。

  白某、連某也是一臉的高興,連連稱謝,讓翠枝端水進來給陳侃鳳淨手,然後又吩咐上夜宵。陳侃鳳也不客氣,由三人陪著不慌不忙地吃過後,這才開口告辭。白某說陳老板不如就在這邊住下吧,多給他推拿幾次,好起來就快了,你說是不是?

  陳侃鳳微微一笑,說這可不行。雙陽大車店少我一天也不行,我在銀川地麵上給人治療跌打損傷,還沒有這種宿於傷家的先例。況且我是像被綁架似的悄悄離開大車店的,隻留了一紙不明不白的條子,如果不回去,那肯定會引起店裏眾夥計的懷疑,必然會張揚出去,那這動靜就大了,你說呢?白某馬上領會了陳侃鳳話裏的意思,覺得言之有理,於是就點頭道,那就送陳老板回去吧。不過,請陳老板理解,還得委屈你一下,要把眼睛蒙上。陳侃鳳說這個我知道,就按你們的規矩辦吧。

  陳侃鳳如此不慌不忙地折騰了一番,這時已經是拂曉時分。她和白某、連某站在院子裏等著大車進來時,無意間發現院牆外有一個高高的建築物似的輪廓,尋思這是一個記號,便暗暗記在心裏。一會兒,大車進了院子,連某給陳侃鳳蒙上眼睛,還是由他陪著上了路。大車七拐八彎地行了個把小時,陳侃鳳也不清楚是否是來的那條路,反正當大車在雙陽大車店附近的小學門口停下取下蒙眼布時,天已經亮了。

  當下,陳侃鳳把上述情況向南鳴秋一一作了陳述。南鳴秋聽了又驚又喜,尋思若對方執意把陳侃鳳留下的話,那往下的事兒就不好辦了。現在有了這些線索,看來就能找出刺客的藏身之地了,趕得好今晚就能把他們一鍋端了。當下就悄悄通知幾個偵查員分頭進城,找個地方開案情分析會。

  眼下的分析就簡單了:方案是先找到郭天唯的藏身之地,然後根據情況決定幾時采取行動、如何下手。怎樣找陳侃鳳去過的那個莊子?南鳴秋回憶了陳侃鳳的陳述內容,總結了幾個特點:大車故意是繞道而行,速度也不算快,行了個把小時,估計離雙陽大車店的距離不會超過20裏;藏身之處是當地一個大戶人家,門外附近有一高高的建築物;這個大戶家有個丫頭或者小妾之類的名叫“翠枝”,主人喜歡附庸風雅,在牆上掛了國畫之類。

  行了,就按照這幾個特點尋找吧。銀川這地麵雖說有“塞上江南”之稱,但被馬鴻逵折騰了那麽多年早就弄得一窮二白了,銀川城外方圓二三十裏之內具備這種特點的大戶恐怕屬於鳳毛麟角了,大夥兒騎馬分頭一遛隻怕就能找到的。不過為穩妥起見,最好還是請當地同誌協助為好,讓軍管會公安部布置下去就行了。

  果然,下午兩點,專案組就獲得了消息:那個地方是距銀川城八裏地的永賢莊的牛大戶宅院。牛大戶,名叫牛得水,回族,是銀川地麵有點名氣的一個財主,其兩個兒子均係國民黨軍官,一個在馬家軍當團長,已在前不久被解放軍十九兵團打死,另一個是國民黨“保密局”少校,據說隨同“保密局”總部逃往台灣了。

  南鳴秋立即將情況報告上級,請示立即行動,自然得部隊配合,出動一個排就行了。領導的意見是:同意立即行動,但必須保證萬無一失,絕對不能打草驚蛇。

  南鳴秋受命全權負責。他是軍人出身,自然知道什麽叫“軍令如山”,尋思這事兒隻要一個考慮不周,恐怕就要壞事,於是就把行動方案攤到桌麵上,和幾個偵查員逐點逐點商討。事後證明,這種慎重是很有必要的。他們考慮到萬一在這段時間裏目標可能已經轉移,一旦撲空勢必會受驚動而使之隱藏起來。所以,還是先派人前往偵查一下為好。

  專案組唯一的銀川當地人小許和市軍管會指派的另一本地同誌化裝成走村串鄉的貨郎前往永賢莊偵查。南鳴秋指揮一個排的解放軍在距永賢莊三裏地的野地裏佯裝訓練,一旦確認目標未動,立刻行動。

  小許兩人打聽下來,牛大戶家的三位客人已經於當天上午離開了,不知去向。

  南鳴秋聞訊大驚:難道已經打草驚蛇啦?

五、

  小許兩人被請到專案組臨時征用的一所小學裏的校長室,詳細介紹情況。歸納起來是:郭天唯三人上午已經離開永賢莊了,去了哪裏無法偵知。牛得水一家仍在莊子裏,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動靜。

  專案組經過分析,認為照這情況看來,目標的離開可能不是因為已經對陳侃鳳產生了什麽懷疑,而是原本就在其計劃中的一種出於安全謹慎方麵的考慮。很有可能陳侃鳳如果答應留下繼續給郭天唯治療的話,上午也會讓她跟著一起轉移了。至於轉移到何處去了,估計離永賢莊不會遠,可能也是另外一個什麽什麽大戶之類。這樣,看來目前應當采取的方案是繼續偵查,查摸到目標的新落腳點後按照原計劃采取行動。

  如何查摸?有人提出秘密逮捕牛得水,估計這主兒肯定知道目標去了哪裏,可能他們還約定了聯係方式之類。但經過反複探討,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目前還不清楚牛得水在永賢莊的勢力範圍,不清楚他是否已經安排了萬一出事後與目標方麵的報警手段,如果已經安排了,那這邊一動手,目標那邊馬上就知曉了,還不趕緊抬腳開溜?況且,如果牛得水被捕後堅稱沒有這回事,那不但保全了白某方麵的機密,還替自己排除了罪行,你又能拿他怎樣?

  那麽,應該采用什麽有效方式去查摸呢?反複商討下來,最後決定還是請雙陽大車店女老板陳侃鳳出麵。

  南鳴秋去了大車店,把情況對陳侃鳳一說,陳侃鳳點頭說沒有問題。那麽,以什麽借口前往?又以什麽借口對她怎麽知道昨晚去過的地方就是永賢莊而此刻能夠摸過去作出合理的解釋呢?陳侃鳳說後一點沒有問題,因為她在銀川待的年頭已經有點久了,方圓數裏的地盤哪有弄不明白的?還可以騙對方說自己曾學過辨認方位的秘術。前一個借口,那倒需要考慮一下的。陳侃鳳想了一會兒,說要不就說昨天收了十塊大洋,隻推拿了一次,覺得不好意思,因為這筆出診費已經超過平時一般傷家的十倍了。正好她到附近辦事,就順便過來一趟,想再替傷家治療一次,順便帶點祖傳的隻有自己在練功時受了傷才使用的珍貴特效傷藥讓郭天唯試試。估計如此一說,牛得水是能夠接受的。隻要牛得水不產生懷疑,陳侃鳳相信自己是有法子打聽得到目標下落的。

  南鳴秋考慮後,想想目前也隻有這樣做了,於是就點了頭。

  事後想來,南鳴秋對於自己的這個決定頗有些後悔,因為他絕對沒有想到此事已經到了這一步了竟然還會發生絕對意想不到的意外。

  這個意外是:陳侃鳳竟然一去不返了!

  陳侃鳳出發時是下午5點,去永賢莊來回不過八公裏,騎馬往返加上跟牛得水打交道,再怎麽著兩個小時已經足夠了。可是,到了晚上8點陳侃鳳還沒有回來。專案組分析,可能是目標的新落腳點離永賢莊並不遠,陳侃鳳在取得牛得水的信任後牛得水直接把她領去給郭天唯治療了。於是又耐著性子等候,又等了兩個小時,還是沒有消息。南鳴秋著急了,後悔先前過於謹慎沒敢派人跟著陳侃鳳悄然去永賢莊。他決定讓雙陽大車店派人前往牛得水那邊去打聽老板的下落,調兩個偵查員跟去,在牛得水宅院附近監視著,如果發生意外,一個留下繼續監視,另一個立馬兒回來報告。

  一小時後,派去打探陳侃鳳消息的大車店夥計回來了,說他見到了牛得水,看神情牛得水沒有任何驚慌。據牛得水說,陳老板確實是去了他那裏,但隻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那麽,去了哪裏?牛得水一臉神秘地說他不知道,但那詭秘的笑容使夥計覺得他顯然是故意隱瞞。牛得水又說,讓夥計不必著急,陳老板今晚肯定要回來的。夥計見再也打聽不出什麽新的情況了,於是隻得告辭而返。

  這下,專案組諸君心裏總算定了,這還有什麽猜疑的,肯定是陳侃鳳被牛得水送到附近什麽地方去給轉移到了那裏的郭天唯繼續治療了。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那就等著女老板回來吧。

  這一等,一直等到了午夜時分。眾偵查員已經等得幾乎又重新覺得要起懷疑時,陳侃鳳忽然回來了。她朝等候在大車店院子內的南鳴秋等人笑了笑,說:“我去屋裏一下,回頭咱們再聊。”

  南鳴秋沒有覺得有什麽值得起疑的地方,尋思陳侃鳳大概是去後院她那屋裏擦把臉換身衣服什麽的,一會兒就會喚他們進去作一番詳細陳述的,當下就客氣地點頭:“哦!陳老板辛苦了,一會兒咱們再見麵。”

  哪知,陳侃鳳這一去一直過了半個小時也沒有消息。南鳴秋覺得似乎有點蹊蹺了,於是就喚那個先前奉命去永賢莊打探消息的夥計:“老二,麻煩你去後院看看你家老板在幹什麽,問她這會兒是否有空,就說我要去拜訪她一下。”

  夥計去了後院,隻見陳侃鳳的那個屋子窗口裏映著燈光,於是就輕叩窗戶喚著:“老板!老板!”但屋裏沒有聲音,夥計感到有點奇怪,於是就到門口去,舉手敲門,但那門並沒拴,一敲就開了,他一邊叫著“老板”一邊探身進去張望,外間沒有人影。於是索性入內,裏間的門也沒有拴,一推就開了,同樣亮著燈,裏麵卻仍是不見人影。

  夥計這下傻了,愣了愣,回頭出了屋子,到前麵來向南鳴秋等人報告。

  南鳴秋聽了這消息,也是一個激靈,最初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不可能!於是一邊讓老二和另一夥計在全大車店尋找陳侃鳳,一邊叫上兩個偵查員前往後院察看。進得屋去,外間沒有什麽異樣,裏間卻發現了問題:箱子櫃子都已經打開了,裏麵一片混亂,像是遭受過洗劫的樣子。偵查員粗粗一檢查,發現裏麵沒有什麽值錢的衣服了,更別說金銀首飾貴重細軟了。

  南鳴秋心裏一凜,馬上出了屋子趕到後院牆那裏去查看,手電筒光下,隻見一架梯子翻倒在牆腳下。再看牆頭,有著明顯的越牆痕跡。

  咦!難道陳侃鳳帶著貴重細軟棄店而逃了?這可能嗎?或者,是被人綁架了?又是誰綁架了陳侃鳳,要說是白某那夥子,那她先前就是從他們那邊過來的,既然要綁架她,那就不必放她回來就是了嘛。而如果說陳侃鳳是從白某一夥那裏逃出來的,那她進門看見南鳴秋時,又為何沒有說明這點而要匆匆進屋裏去呢?眼下的情況不單單是人不見了,連貴重細軟也不見了,如果是出了事,那副樣子顯然是連人帶財一並打劫了,下手的人有必要對一個大車店老板這樣做嗎?他們要犯事,一樣冒一個風險背一個罪名,銀川地麵比陳侃鳳更有打劫價值的對象有的是,又何必盯著陳侃鳳下手呢?

  如此看來,隻有一個結論了:是陳侃鳳自己主動收拾了貴重細軟出走的。

  於是,一個更大的問題冒了出來:陳侃鳳為何要扔下大車店選擇出走之路?

  這,需要專案組作出回答。也許,回答了這個問題,就能破獲這起案件了。

六、

  緊急案情分析會議隨即舉行,眾人首先試著分析陳侃鳳出走的原因。但這不是寫小說,可以讓人任意編造,所以分析就無法進行下去了。

  專案組長南鳴秋說如果我們把精力耗費在這上麵,隻怕折騰到天亮也沒有一個結果,也許還會把人的腦子越弄越糊塗,還是商量一個解決的辦法吧。於是大家開始議論下一步的偵查應當從哪裏著手進行下去,最後一致得出結論:看來隻有去動一動永賢莊的牛大戶牛得水那主兒了。

  白天調來準備協助行動的那一個排的解放軍還在專案組手裏,這天晚上就駐紮在雙陽大車店附近的那所小學裏,於是就通知他們配合行動。半個多小時後,永賢莊已經被部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悄然包圍,南鳴秋帶著幾個偵查員越牆潛入了牛得水的宅院,很快就控製了牛得水以及全家。

  南鳴秋代表銀川市軍管會向牛得水宣布:因涉嫌勾結國民黨特務搞破壞活動,立即逮捕!其家人暫時圈禁,不準自由行動,宅院進行搜查。

  搜查時,對牛得水的訊問也在同時進行。原以為要費一番周折方能獲取牛得水的口供,哪知這主兒一上來就乖乖道出了情況——

  牛得水的大兒子牛福明,是馬家軍第十一軍的一個團長,寧夏戰役中被解放軍擊斃。牛得水最初並不知曉這個消息,直到9月23日銀川解放的次日,才從匆匆逃來請求避難的白某白如彪、連某連尋彰口中得知。白如彪以前曾是牛福明的下屬,牛福明當營長時白如彪是其手下的一個連長,後來白如彪被調往馬鴻逵的直屬情報隊當了一名組長。馬鴻逵的直屬情報隊在馬家軍中很有影響,因為其職能中的很大一個方麵就是監督馬家軍各部隊的情況,一直可以監視到各部隊的主官,因此被人稱為“馬氏軍統”。牛福明本與白如彪關係不錯,在得知白如彪被調任情報隊擔任組長的消息後,為了拉攏白如彪,就提議跟他結為異姓兄弟。當時,牛福明的部隊正好駐紮在銀川郊區,於是結拜儀式就在永賢莊家裏舉行。白如彪小牛福明七歲,就成了牛福明的小弟,當時也拜見了牛得水夫婦。因此,牛得水對於白如彪自有一份特殊感情。此刻,當白如彪送來牛福明陣亡的消息,並且要求和同伴連尋彰暫時在牛家宅院避避風頭時,牛得水自無二話,一口答應。

  最初幾天,白、連兩人待在牛家足不出戶,悶得慌了也不過就在院子裏散步。到了大約9月28日,兩人才開始外出活動,牛得水不知他們去了哪裏,反正都是早出晚歸。隻有9月30日那天兩人沒有回來,次日牛得水正擔心他們是否出了什麽事時,兩人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但當晚就又出去了,次日白如彪返回永賢莊,對牛得水說要一輛馬車,牛得水滿足了他的要求。當晚,白如彪和連尋彰一起回來了,馬車還載回了一位被稱為“郭先生”的男子。這位郭先生的腳扭傷了,難以行走,是讓車夫背進屋裏的。白如彪對牛得水說,郭先生是他的好友,不慎扭傷了腳踝骨,需要暫時在牛家養傷。牛得水自然點頭,讓人殷勤款待,還向白如彪介紹說可以請南門外雙陽大車店老板陳侃鳳療傷,肯定有效。這樣,白如彪夜訪大車店求醫,次日讓連尋彰從陳侃鳳那裏取來了傷藥。由於藥效似不特別明顯,又悄然請來陳侃鳳推拿了一次。

  陳侃鳳離開後不久,天色已明,白如彪在連尋彰送陳侃鳳回大車店返回後,不知怎麽的忽然說要離開永賢莊兩三天,去附近哪個隱蔽地方避避風頭。他征求牛得水的意見說您老看去哪裏比較合適。牛得水想了想,說要麽去三裏地外的他家那個已被廢棄的磚窯,那裏還有他家的十幾畝瓜地,每年夏天派去看瓜的人就住在廢窯裏,所以還放著一些簡單的炊具什麽的,隻要帶上被褥、糧食等吃食就行。白如彪說行,於是就讓牛得水派了輛馬車把他們三人載了過去。

  昨天傍晚,前天晚上那個秘密接來推拿的大車店女老板忽然登門。牛得水知道她是被蒙著眼睛接來的,當下見了便有些奇怪,問陳老板你怎麽知道昨晚你到了我家呢。陳侃鳳說我自小習練辨認方位奇術,這點方位還不能識別的話,我還能在這地麵上混這麽些年頭嗎?牛得水也聽說過陳侃鳳的叔父是馬家軍的國術教頭,還精通周易什麽的,深受馬鴻逵信任,當下便信以為真,並不生疑心。陳侃鳳說明了她的來意:還需要給郭先生治療一次,免得在江湖上落個“唯利是圖,半途而廢”的壞名聲。牛得水信以為真,於是就派人把她送往廢窯去了。

  送去的人返回後對牛得水說,那邊白如彪他們對於陳侃鳳的到來像是很表歡迎的樣子。牛得水尋思這就沒事了,反正即使有事白如彪他們也會處理的。所以,當雙陽大車店夥計前來詢問陳侃鳳的下落時,他就很肯定地打了保票。至於陳侃鳳去了廢窯那邊後發生了什麽事,他就一點也不清楚了。

  南鳴秋聽了牛得水的這番口供,尋思看來得馬上采取行動了,否則一旦牛得水被捕的消息泄露出去,那邊躲在廢窯裏的那三個家夥還不是立馬就開溜。反正上級已經授權他指揮那一個排的兵力了,他也不必另外請示,說行動就行動吧。於是,南鳴秋就請來帶隊的張排長,說了行動意圖,讓布置下去。他特別指出了需要加以注意的一點:舉報人陳侃鳳可能也在廢窯裏,必須絕對保證此人的安全。

  兵貴神速,於是立刻行動。部隊由牛得水帶路,悄然撲向三裏外的廢窯,四下裏團團包圍,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南鳴秋和偵查員王必庭、黨大旺、麻誌清以及張排長指派的兩個戰鬥骨幹,押著牛得水來到廢窯門前,各自隱蔽後,示意牛得水上前叫門。

  牛得水戰戰兢兢地來到窯門口,輕輕叩著木門:“開門!開門!”

  裏麵傳出郭天唯的聲音:“哪個?”

  “郭先生,是我——老牛啊!”

  “老牛,你不是已經‘老掉’了嗎?”

  “嗬嗬,郭先生您開玩笑哩,我……”

  一聲槍響,牛得水倒地而亡。廢窯裏傳出郭天唯的冷笑:“嘿嘿!外麵的主兒聽著,老子有‘千裏聽’神功,早就知道你們往這邊來了,還聽出你們一共來了四十來號人馬。嘿嘿,不瞞你們說,若是老子有興,這點人馬還不夠填我的牙縫哩!‘神槍大盜’的威名你們總聽說過吧?”

  “囂張!”南鳴秋嘀咕了一聲,隨即提高了嗓音,“郭天唯你聽著,你先把雙陽大車店老板陳侃鳳交出來!”

  哪知裏麵馬上傳出了陳侃鳳清脆的嗓音:“是南先生吧?你不必為我擔心,我是自願前來投奔郭先生的。你們若是為我而動兵,那就請退兵吧。這邊我已經跟郭先生談妥了,他放棄行刺楊司令的那筆買賣,我們馬上離開銀川,離開寧夏。白先生、連先生你們說是嗎?”

  那二位馬上附和:“對!對!對!請南先生網開一麵,我們退出寧夏。”

  南鳴秋說:“好啊,那你們出來吧。”

  話音未落,槍聲又響了,幸好南鳴秋經驗豐富兼身手敏捷,早已隱蔽。饒是如此,子彈還是掠去了一束頭發——神槍大盜的槍法果然厲害!

  南鳴秋顧不上吃驚,倒是為陳侃鳳怎麽會投到郭天唯那邊去而感到不解。這時,張排長貼近過來,輕聲道:“那家夥的槍法十分了得。看來,現在外麵的人必須非常非常小心,我已經傳令不準開口說話,南科長你也不要再說話了。我們開始進攻吧?就這麽兩扇破門,還擋得了咱們?一陣機槍子彈掃上去就打爛了。”

  “可是,那個陳侃鳳可不能傷害啊,她是舉報人。盡管現在這麽叫喊,但也許是被迫的呢?”

  張排長為難地晃了晃腦袋,對著已被晨光映得能夠比較清晰地看出輪廓的廢窯眨巴著眼睛,片刻,點頭道:“好的,我想辦法吧。”

  張排長的辦法是用煙攻,他讓人取來一些柴禾,堆得遠遠地點著了火,往上麵潑了些水,正好風向是朝廢窯那邊的,於是濃煙撲向窯門,足可掩住了對方的視線。兩個戰士手持長叉推動柴禾朝廢窯門前撥拉,哪知郭天唯聽聲辨位,兩下槍響將兩名戰士擊倒!

  “外麵聽著,別指望救了,老子開槍打中的,向來沒有救的!誰救,誰死!”

  張排長抬手就是一槍,但郭天唯隱蔽得很好,沒有擊中,廢窯裏傳出一陣冷笑聲。

  張排長氣得以手擊頭,幾乎難以自製。這時,偵查員麻誌清爬過來,輕聲說了一個主意。張排長一邊聽一邊點頭,馬上傳令執行。

  幾個戰士爬上了廢窯頂部,用繩子吊著點燃後又澆了水的柴禾從上而下懸吊下來,堆放在窯門口。然後,又從上麵往下拋了大量柴禾。如此折騰了一會兒,廢窯前麵,張排長讓人從隱蔽處往窯門前扔石頭,裏麵不再開槍,也沒有聲音。麻誌清的計謀實施成功了,廢窯內的四人全部被濃煙熏得昏了過去,一個個像死豬似的被戰士們拖了出來。

  就地實施搶救,衛生員指揮眾戰士把四人抬到通風處,以冷水潑澆臉麵,片刻,郭天唯第一個蘇醒,馬上用繩子綁住。接著,白如彪和連尋彰也醒了過來,也上了綁。陳侃鳳是最後醒來的,睜開眼睛就叫著“蘇大遠”。眾人不知“蘇大遠”是何人,都不做聲。陳侃鳳撐著坐起來,轉眼一看被綁成一個端陽粽的郭天唯,馬上撲過去,抱著“神槍大盜”傷心地哭泣起來,一邊哭一邊叫著“大遠”。

  南鳴秋等偵查員看得簡直蒙了,尋思這“神槍大盜”不是叫郭天唯嗎,怎麽又有了一個“蘇大遠”的名字?這大車店女老板又怎麽會把“神槍大盜”當親人似的又抱又哭地如此折騰?還沒想明白時,陳侃鳳忽然眼淚滂沱地看著四周圍住他們的戰士,用下命令的口氣道:“繩子呢?把我也綁起來!和他綁在一道!”

  偵查員麻誌清上前:“陳老板,這是怎麽回事?”

  陳侃鳳說:“怎麽回事會告訴你們的。現在,你們先把我綁上,和他綁在一起!”

  “這……”

  “如果不打算綁我,那麽把他鬆綁。”

  “這不可能,此人是殺人凶手,重大犯罪分子。”

  “不綁我,那我就撞死!”話音未落,陳侃鳳忽地一躍而起,四個戰士迅即攔她,被她以太極拳借力打力的功夫閃電似的掀翻。幸虧南鳴秋和張排長眼疾手快,跟著出手,才算將其揪住。

  南鳴秋搖了搖頭,仍是一臉的不解,但還是下令:“繩子呢?給陳老板上綁。”

  陳侃鳳聽了馬上停止反抗,坐在地上,乖乖地把雙手反背於後麵,讓戰士給她上綁。

  一旁的“神槍大盜”郭天唯大聲道:“好!好樣的!沒丟老陳家的臉!”

  張排長大怒:“他媽的!沒你開口的份兒,給我閉嘴!”

  一個大個子戰士叫著先前死於郭天唯槍下的烈士的名字,抬手打了郭天唯一個耳光。哪知,他的手還沒有完全收回來時,陳侃鳳閃電似的飛出了一腳將其絆倒。懂武術的南鳴秋看出這一腳還算是留了情的,否則衝襠部來一下當場要了他的命也難說。這下,南鳴秋就更加弄不懂了:陳侃鳳跟郭天唯究竟是什麽關係呢?

  這個問題,直到把被捕者押送到銀川市軍管會公安部經過一番訊問後,方才弄清楚——

  “神槍大盜”郭天唯,原名蘇大遠,山西聞喜人,出身一個開中藥鋪子的商人家庭。大約二十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其父蘇希仙從鄰縣收賬後徒步返回時迷了路,夜宿一荒廟時與正好也在廟裏燃火取暖的一個河南漢子相識,兩人在火堆旁飲酒暢談,竟然一見如故,聊得極為投機。半夜,有幾個外出打劫沒有收獲的強盜路過荒廟,見這兩個夜宿者帶著簡單的行李,看衣著卻不是貧窮之人,料想有些油水的,便企圖作案。哪知,這個河南漢子的功夫了得,隻身一人以徒手對付四條手執兵器的彪形大漢,眨眼間就把他們悉數擊翻,狼狽而逃。

  這個河南漢子,就是陳侃鳳的父親陳子仙,他是外出訪友途經聞喜的。當下,蘇希仙拜謝了陳子仙,兩人互道姓名,發現各自的名字裏都有一個“仙”字,便認為這次雪夜荒廟相遇乃是天意,於是便決定結拜兄弟。蘇希仙為兄,陳子仙為弟。兩人又聊到各自家庭情況,因為有了一層相見恨晚的情感,便決定把蘇希仙的兒子蘇大遠和陳子仙的女兒陳侃鳳撮合一起,日後結為夫妻。

之後,陳子仙和蘇希仙常有書信來往,也曾見過數次麵,但蘇大遠和陳侃鳳卻從未碰過麵,不過雙方家裏包括兩人本人都知道已有這個婚約。這種情況在當時算不上稀罕,每個地方都能找到一大把相似的例子。蘇、陳兩家原本約定在1937年底給蘇大遠和陳侃鳳成親的,但婚事尚未準備時,抗日戰爭就爆發了。陳子仙應國民黨第十五軍之約,前往擔任國術教官,而蘇大遠作為熱血青年,也毅然參加了國民黨軍隊,效力戰場,於是此事隻好暫時擱下。

如果不是中條山的原因,這對青年的人生道路也許不會是後來的這個樣子。中條山位於山西南部、黃河北岸,呈東北西南走向,東北高西南低,橫跨170公裏,縱深50公裏,最高峰為海拔2321米的垣曲曆山舜王坪,山脈平均海拔1249米。中條山西起晉南永濟與陝西相望,東迄豫北濟源、孟縣同太行山相連,北靠素有“山西糧倉”美譽的運城盆地,南瀕一瀉千裏的滾滾黃河。境內溝壑縱橫,山巒起伏,關隘重疊,礦藏豐富。中條山與太行、呂梁、太嶽三山互為犄角,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抗日戰爭全麵爆發後,隨著山西各主要關隘的相繼失守,中條山的戰略地位愈加重要。對中方來說,占之,即可以此為根據地,瞰製豫北、晉南,屏蔽洛陽、潼關。進能擾亂敵後,牽製日軍兵力;退可憑險據守,積極防禦,配合整個抗日戰場。就日方而言,得之,即占據了南進北侵的重要“橋頭堡”,既可渡河南下,問津隴海,侵奪中原;又可北上與其在山西的主要占領地相連接,解除心腹之患,改善華北占領區的治安狀況。所以,中條山地區被視為抗日戰爭時期“關係國家安危之要地”。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日本侵略軍從1938年至1941年間,先後十三次對中條山地區發動進攻,蘇家所處的聞喜和陳家所在的孟縣正是屬於中條山地區,所遭受的戰火損失可想而知。蘇、陳兩家還因此而中斷了聯係,甚至互相還不知生死。

1941年夏,侵華日軍華北部隊十萬人出動,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對中條山發起進攻,此役曆時一個多月,最後以中國方麵敗北而結束,這就是現代戰爭史上著名的“中條山戰役”。

  中條山戰役使陳侃鳳失去了在第十五軍擔任國術教官的父親陳子仙,而她的母親以及其他家人也都死於戰火之中。等到戰役結束,陳侃鳳已經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女。無奈之下,陳侃鳳一路討飯前往山西聞喜,想去尋找從未見過麵的未婚夫蘇大遠。但是,聞喜已經沒了蘇家的中藥鋪子。陳侃鳳反複打聽,最後得知蘇家跟她家差不多,也是多人死於戰火,隻有蘇大遠因從軍在外幸免於難。那麽,蘇大遠在哪裏呢?據說他在蘭州,好像已經不在軍隊幹了,在做買賣吧。

  於是,陳侃鳳二話不說,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馬上作出決定:前往蘭州尋找蘇大遠!

  陳侃鳳輾轉到了蘭州,她在蘭州待了兩年,足跡走遍了整個蘭州地區,可謂曆盡艱辛,可是始終沒有打聽到蘇大遠的消息。在銀川城當馬鴻逵部隊國術教官的叔父陳子靈幾次捎信讓侄女前往銀川,陳侃鳳遂於1944年從蘭州去了銀川。這段情節,陳侃鳳從未向外人透露過,所以人們都不知道,隻說她是從豫北老家孟縣過來投奔叔父的。

  陳侃鳳到銀川後,仍不死心,還是想著留心打聽蘇大遠的消息。她知道大車店是過往客商的必經之處,於是就動起了經營大車店的腦筋。正好這時銀川南門外的雙陽大車店要盤出去,陳侃鳳於是說服叔父盤下了該店,由其經營。叔父知道侄女的心思,自然支持。

  但是,陳侃鳳經營著大車店數年打聽下來,卻始終沒有打聽到蘇大遠的消息。其實,陳侃鳳不知道,蘇大遠早就待在寧夏了,他在胡宗南部隊從軍。蘇大遠對射擊具有先天式的特殊感覺,隻跟槍支打了一年交道,就已經到了指哪兒打哪兒的程度,遂被抽調到了胡宗南的衛隊。蘇大遠還有一個天生的特點,喜歡挑戰強勢,專跟長官抬杠。當然,胡宗南這樣的高級將領他是不敢惹的,但司令部的什麽處長、主任之類得罪了不知多少。終於,長官們忍無可忍了,決定懲治這個不知高低的主兒。他們聯合起來收集了蘇大遠的種種劣跡,整理成材料,送到軍法處要求軍法懲治。胡宗南對於蘇大遠的槍法是非常欣賞的,這也是之前那些處長主任之類整不倒蘇大遠的主要原因。但這回軍法處出麵要玩真的了,而胡宗南又正好去了重慶參加蔣介石召開的重要會議,看來沒等他回來蘇大遠的人頭就要落地了。不過,蘇大遠在和他一樣身份的士兵中頗有人緣,因為他平時重義氣,肯為朋友兩肋插刀,所以在各個部門都有哥們兒。很快就有人偷偷向他透露了消息,於是,他就趕在人家下手之前來了個不辭而別。當他的對頭們發現這主兒已經失蹤後,往回一想,不禁一陣後怕:憑蘇大遠的那手槍法,如果他要在離開前幹他們一家夥,那軍營裏可就熱鬧了。幸虧蘇大遠沒有這種打算,僅僅是帶走了他平時不離身的兩支手槍和一百發子彈。

  從此,蘇大遠改名為郭天唯,寧夏省地麵上就出現了一個神秘的“神槍大盜”。由於他一年隻作一兩次案,而且每年調換作案地點。所以,“神槍大盜”名氣雖響,但民憤卻有限,反而使他頗具傳奇色彩,有的地方甚至將其說成是一個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

  對於大車店老板陳侃鳳來說,其實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耳聞過“神槍大盜”之名了,但她怎麽也不承想到這人就是她苦苦尋找了八年的未婚夫。一直到這次9月30日當見到了郭天唯其人,還是一無所知。她的叔父跟著馬鴻逵去台灣時,曾想動員她一起去的,但她對於尋找未婚夫還抱有一絲幻想,尋思說不定哪天蘇大遠就會冷不丁冒了出來。但是,當9月30日蘇大遠真的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卻一點也不知道。這也難怪,因為兩人從未見過麵。

  這次陳侃鳳按照專案組的安排前往永賢莊打探郭天唯等人下落時,跟著牛大戶的下人去了郭天唯三人藏身的廢窯。那三位對於她的出現是又驚又喜,自有一番盤問,被她應付過去了。白如彪說,我們出於謹慎,已經轉移了地方,現在新地方讓你知道了,為保證安全,陳老板你暫時不能離開,一直到兩三天後我們撤離此處時方可允你返回大車店。陳侃鳳尋思先答應下來再說吧,於是就點了頭,然後就給郭天唯推拿治療。

  郭天唯生性高傲,平時不大願意跟等閑之輩搭話。對於陳侃鳳也是這樣,但他經陳侃鳳治了幾次覺得已經基本痊愈,便對陳侃鳳開始另眼看待,覺得這個女子有點本領的。當下在廢窯裏待著也是待著,閑著無事就和陳侃鳳拉呱起來。雙方像是盤底樣的先打聽對方的籍貫,陳侃鳳說是河南孟縣,郭天唯沒有在意,說自己是山西聞喜人氏,不過,已經離家多年,到西北也已經將近十年了,所以連說話也是西北口音了。

  陳侃鳳一聽“聞喜”兩字,立馬來了精神,多年來她一直這樣,隻要碰到聞喜人,肯定要打聽老蘇家的情況。當下就打聽開中藥鋪子的老蘇家。這樣一來,雙方終於明白了對方是什麽人,對於各自意味著什麽。

  要說這陳侃鳳,實在算得上一奇女子。一方麵,她對從未見過麵的未婚夫是如此癡情,另一方麵,她對於給自己以信任的專案組也覺得不能對不起。於是,她沒有透露專案組正在偵緝郭天唯和白如彪、連尋彰的機密,隻是動員郭天唯退出江湖,跟她一起離開寧夏,返回老家山西去開家大車店之類的兩口子好好過日子。郭天唯在陳侃鳳的勸說下,同意這樣做。於是,陳侃鳳就決定馬上返回大車店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悄然出走。

  這個結果,當然是白如彪和連尋彰所不願意看見的。白如彪就提出為了安全,讓連尋彰和陳侃鳳一起去,還可相幫拿拿東西。郭天唯和陳侃鳳對此沒有異議。所以,陳侃鳳返回大車店時,外麵其實還有一個連尋彰,隻是偵查員沒有想到這一點而未去查看罷了。

  陳侃鳳離開的這段時間,白如彪對郭天唯展開了思想攻勢,他抓住一點:你郭天唯是江湖上著名的“神槍大盜”,一向義薄雲天,一諾千金,此番怎麽碰到一個女人就變卦了,你已經收下了我們的定金,怎麽不幹活兒就要離開呢?

  郭天唯當然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但是,像他這樣的江湖客,還真的是凡事抬不過一個“義”字,當下讓白如彪給說得有點想改變主意了。這時,陳侃鳳回來了,兩人就不往下說了。白如彪問了連尋彰知道此行並未被人跟蹤,心裏也就大意了,尋思到天明時再說吧,反正這會兒郭天唯、陳侃鳳也不走。

  過不多久,正和陳侃鳳說著話的郭天唯忽然一躍而起,說外麵有動靜,還是大動靜呢。白如彪還在半信半疑的時候,連尋彰已經從門縫裏張望到了解放軍包圍了廢窯的一幕!

  郭天唯馬上斷定是牛得水出賣了他們,正好這時牛得水前來叫門,被他一槍擊斃。既然開了殺戒,那他幹脆下起了殺手。還幸虧解放軍采取了煙熏戰術,否則這場血腥對決看來還得多傷幾條人命呢。

  對白如彪和連尋彰的訊問也在同時進行著,兩人供出了謀刺楊得誌司令員的陰謀:這是由馬鴻逵親自決定並交辦的,因為他知道並非嫡係的馬家軍失守寧夏省可能會被蔣介石追究什麽樣的責任,為了減輕責任,就想到了以暗殺楊得誌作為彌補,也算是對蔣介石的一個交待。

  一個月後,這起謀刺案的三名主要角色郭天唯、白如彪和連尋彰,被銀川市軍管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陳侃鳳沒有受到處罰,在關押三個月後被釋放。這個身懷武功的奇女子,之後又上演了若幹人生戲劇,這是另一文章的內容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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