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期經院哲學時期,達米安(Peturs Damiani,1007-1072年)有一句名言:“哲學應當像婢女服侍主人那樣為神聖的經典服務。”這句話後來被演繹為“哲學是神學的婢女”。
誠然,哲學本應是人類認識世界、解釋世界的一門科學,是對普遍而基本的問題的研究。但隨著曆史的發展,理性主義抬頭,哲學漸漸失去了自身的功用,人本主義的哲學觀念也對人類社會產生了極其嚴重的影響。
人生是曆史的縮影,是一部擁有無數角色的戲劇的片斷。種種失意與缺陷,愜意與嬉笑,寵辱與得失……或可改變,或不可改變。因此,出現了“哲學”。哲學似乎提供了一種視角,幫助人類學會坦然與釋然。在此意義上,哲學成為一種慰藉。
塞內加(Seneca,古羅馬時代著名哲學家)有一篇名為《慰藉》的作品。書中之人身為羅馬宮廷的寵臣,以弄權和奢華著稱,頗招時人及後世訾議。不過,此人到底是一個智者,仍能清醒地視大富大貴為身外之物,用他的話來說便是:“我從來沒有信任過命運女神。我把她賜予我的一切───金錢、官位、權勢,都擱置在一個地方,讓她可以隨時拿回去,而不幹擾我。我同它們之間保持很寬的距離,這樣,她隻是把它們取走,而不是從我身上強行剝走。”
塞內加的看法是:人對有準備的、理解了的挫折,承受力最強;否則,傷害最重。哲學的作用就在於:第一,使人認識到任何一種壞事都可能發生,從而未雨綢繆。第二,幫助人理解已經發生的壞事,認識到未必那麽壞,還有變好的可能。他有一精辟之言:“何必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見全部人生都催人淚下! ”
叔本華(Schopenhauer)有類似的認識:倘若一個人著眼於整體,而非一己的命運,他的行為就會更像是智者,而非受難者了。
哲人之為哲人,就在於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因而能夠站在製高點,與大多數困境拉開距離,達成和解。塞內加是說到做到的。他流放到荒涼的科西嘉後,始終泰然自若。最後,暴君尼祿上台,命他自殺,同伴們一片哭聲,他卻從容問道:“你們的哲學哪裏去了?”
法國的蒙田(Montaigne)更為人熟知,他說過:“國王與哲學家皆拉屎,貴婦人亦然……登上至高無上的禦座,仍隻能用屁股坐。”很顯然,在蒙田眼裏:性事、排泄等等人所諱言的,恰好是最正常的現象,對此應有最平常的心態,一切隱私都可以還原成普遍的人性現象,一切個人經曆都可以轉化成心靈的財富。
在當今崇拜財富的時代,還應該關注伊壁鳩魯(Epicurus)。這位古希臘哲學家及其弟子,把“快樂”視為人生最高價值,他的哲學因此被冠以“享樂主義”,他本人則成了酒色之徒的祖師爺。
其實,這是天大的誤會。他的哲學的核心思想,恰恰是主張:真正的快樂對於物質的依賴十分有限,無非是食、住、衣的基本條件。超出了一定限度,財富的增加便不再能增加快樂了。奢侈對於快樂並無實質的貢獻,往往還導致痛苦。
繼承了伊壁鳩魯基本思想的後世哲學家,如:英國功利主義者,全都認為快樂更依賴於精神而非物質。這個道理一點也不深奧,任何人都可以憑自身的體驗予以證明──沉湎於物質快樂而非精神快樂,擁有的隻是空虛。
哲學不是曆史的負擔,反而成就了曆史的輝煌。然而,當人類曆史竭力從原始迷信,過渡到人文英雄,再邁向了理性辯證的時代,哲學也伴隨著它,從隻可遠觀,到“被人褻玩”。
哲學曾經那麽不可一世,高舉人文與理性至高的火炬,引發了科技的革命與社會的更新。但當理性主義旺盛到消滅信仰、消滅道德之日,實際上也就是哲學死亡之始。
人類的理智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使世界的戰爭成為真實的惡夢。有人哀歎:曾經令人類曆史所矜誇的哲學死掉了!
這不是詛咒,也不是僅僅表達情緒,而是一種真實的判斷——
不知道康德(Immanuel Kant)所眷念的“道德律”,今天仍與人類頭頂的星空相映成輝否?
不知道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所向往的“第一個軸心時代(公元前800年到公元200年)”中,對人類命運不同側麵的深切關懷,還存在於今天的東、西方世界否?
不知道近代以來,處於“文化中心論”華蓋之下的西方人──自稱優勝劣汰的“理性動物”,又怎樣麵對兩次世界大戰的無數亡靈?
不知道貴胄滿座的“財富論壇”圓桌上,有沒有凱文?卡特(Kevin Carter)那張“饑餓的蘇丹女孩”照片(此照片紀實地反映了非洲的饑荒與貧困,於1994年獲普立茲新聞特寫攝影獎)?
圖片:《饑餓的蘇丹女孩》又名《欺淩的蘇丹》(英文:The Starving Sudan )是凱文·卡特贏得九四年普立茲新聞特寫攝影獎的作品。
20世紀是一個特別的世紀,在這個世紀,人類經曆的苦難達到了人類曆史之最:最大規模的戰爭、最多的“革命鬥爭”、最惡劣的人性侮蔑、最無恥的道德淪喪、最肆無忌憚的生態破壞,最紛繁龐雜的異端學說……所有這一切都與哲學的興衰密切相關,且將這一切全都帶進了新的21世紀。
哲學死亡,是指人類對自己所麵臨的境遇,已全然喪失了變革的、思考的力量與決心。
這“哲學死亡(或是垂死)”的吶喊,是為了迎接人類新思考,而清理出平台並積蓄出勇氣。但人類有這樣的勇氣,卻還沒有這樣的智慧。
老子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力,自勝者強。”
在新世紀的初始,人類一如往昔、沒有識透自己,所以不斷重蹈覆轍!人類試圖進行一場新的“反哲學”革命,以多元論的邏輯取代陳舊的二元論邏輯,用自以為“全麵的兼容”,取代“片麵的偏激理念”,正如當年的“啟蒙運動”顛覆“經院學風”一樣,迫不及待!
然而全人類普遍的福祉,決非一群人能夠承擔、提供。當年哲學高舉人文與理性的快刀,毅然將上帝“斬首”,摧毀了千年以來人類信仰和道德的根基,使人類在“回光返照”的假亢奮中,喪失了繼續關心人類命運的智慧力量與道德情操。
而今,當人類察覺到了哲學的渺茫與無助時,卻又在新世紀的曙光中陷入了道德的真空。 “解構主義”的“去除中心”,使傳統的哲學成為文物,使“多元多極”與“沒有絕對標準”成為標準,使“尋求定義與真理”成為虛無與徒勞。在這樣的“容忍與寬大的襟懷”裏,人類將如毒藥般損害自身的邪惡力量,一飲而盡。
神學家艾倫(Diogenes Allen)認為:“現代世界的根基正在崩塌,我們正進入後現代的世界。啟蒙時代所堆積的原則,也是形成現代精神的基礎,如今卻正在崩潰。”
這個許多人所弄潮的“後現代”社會,否定了哲學,否定了一切,但同時也肯定了一切,網羅了一切。否定一切、將“上帝”推開,是因為沒有永恒與絕對;肯定一切,又將“上帝”埋沒,是因為隻有現實與相對!
人類一邊將上帝拋棄,一邊將一切變成上帝。人類品嚐的是自己的苦果。
尼采在精神錯亂中死去,上帝卻從沒有“死去”,他仍站在高處,看著人們在迷夢中尋找、拋棄、揀拾……
圖片:電影《上帝未死》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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