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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肚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正文

權力者的色情特權

(2016-09-26 10:16:00) 下一個
陳行之 : 作家、學者                        http://chenxingzhi.blog.21ccom.net/?p=316

嚴謹表述,標題應為《從權力者的色情特權看官員腐敗的體製性特征》,然而標題太複雜容易使讀者望而生畏,產生疲倦感,所以我用了目前這個比較簡單的標題。這個標題僅僅指陳了問題的現象部分,對實質性、根源性的論說,才是我寫作本文的目的,讀者在行文中自然體會得到。
1
我們所說的色情特權,是中國官僚體係所享有的政治特權、經濟特權和文化特權的一個附加部分,或者說是它的一個結果,從屬於享樂特權的範疇。這種享樂特權由來已久,如果沿著曆史河床往上追溯,甚至可以捯到商朝最後一位君主紂搞酒池肉林、漢靈帝劉宏建裸遊館、晉武帝司馬炎玩羊車臨幸嬪妃等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上去。雖然曆史是用嘲笑、警誡乃至於斥責的態度記載這些事情的,但曆朝曆代的皇帝們卻都認為“此事甚好”,仍舊將生死置之度外,變著法子享樂色情,享樂女人,年紀輕輕就掛了(也叫“精盡而亡”)的皇帝不在少數。驕奢淫逸、聲色犬馬之類的成語就是用來描述這些家夥們的。
曆史不是平麵的,它就像三棱鏡,總會折射出不同的社會政治景象,色情亦是如此。《禮記》通過孔子之口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依此,你當然可以認為性愛僅隻是人的生物本能,誰都會做這樣的事情,然而不要忘了,孔聖人後麵還有半句話:“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意思是,死亡和貧苦是所有人都厭惡的。“大欲”與“大惡”都“存焉”,於是就產生了問題,如果一部分人飲食男女之大欲“存焉”導致另一部分人飲食男女之大欲“大惡”,或者一部分人將自己“大惡”的死亡貧苦轉移到另一部分人身上,丫卻獨自在這邊廂享受長命富貴,就可以認為那個社會出了問題。所以孔老聖人才在不同場合反複強調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行於世,你丫不能亂了綱常。
滄海桑田,我們經曆了數千年曆史烽煙的洗禮,有過得好的時候,也有過得不好的時候。過得好的時候,是你“存焉”我也“存焉”,社會平衡,人與人和諧,彼此不鬧別扭;過得不好的時候,是你“存焉”不讓我“存焉”,或者你“存焉”的時候給我的“存焉”造成很大壓力,讓我的“存焉”變得很憋屈,或者幹脆什麽事都讓我“大惡”,你丫則無止境地“存焉”下去,那就意味著社會失衡了,就要有什麽事情發生。
為什麽會是這樣呢?
人作為社會動物,任何行為舉止都有其社會緣由,都與他置身其中的社會質態息息相關,哪怕他是一個畜生,一個地地道道的流氓也是如此。你聽說過某女懷胎十月在婦產醫院生下一個流氓或者畜生的事情嗎?肯定沒聽說過。如果你聽同事說:“唉,我跟你說啊,咱們班二組那個小李子,就是那個胖乎乎的丫頭,昨晚上生了一個六斤九兩的流氓哎!”你一定會認為同事有病,不相信有人真的生下了一個流氓。這就是說,流氓、畜生的產生和存在是需要一定社會條件的,沒有這個條件,即使一個家夥在娘胎裏就懷著成為流氓、畜生的遠大理想,要實現起來也難乎其難。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人是社會的表象,這種表象的方方麵麵,就是被我們稱之為人性的東西,換一句話說,人性是一定社會條件的綜合性產物,我們說人,很大程度是在說社會。
幾年前我寫作《權力狀態下的性資源分配》(2012-12-1),探討在權力嚴密掌控社會與自然資源的情況下,“性”所具有的“分配”屬性,從政治哲學的角度指證了官員隊伍中的大麵積色情腐敗絕非僅隻是某些人道德缺失,而是源於廣大民眾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缺失所導致的權力本性的無所製約,野蠻擴張,具有典型的社會政治乃至於社會製度的特征。
今天我想把角度調整一下,側重於探討色情作為特權的屬性認定以及由這種認定所產生的物質和精神現象。具體地說,就是考察一下在冠冕堂皇的官僚係統中,色情經由怎樣的社會政治機理成為權力者享用的特殊權利;當官僚係統享受這種色情權利的時候,人民的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是如何被侵蝕和踐踏的。我將通過邏輯論證在這兩極之間劃出一條連線。我認為這條連線非常重要,通過它才可以看清我們究竟活在什麽位置。
2
官僚統治集團是一個符合概念,在舊時代,既有皇帝,又有皇帝家族以及這個家族卵翼下的形形色色權力者,甚至在東京“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的“花花太歲”(翻譯成今天的語言就是“具有流氓品性的太子”)高衙內之類,也可以列為官僚統治集團成員之列。
在新時代,事情似乎也沒有太多大的變化。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在北京上中學的時候,每天早晨都會眼巴巴看著小轎車把“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兒子送進學校,我們這些背著書包沿著街道邊緣踽踽而行的平民子弟,是無法把這些所謂的“同學”與整體的“他們”作區分的。後來我們沒有選擇地“選擇”到陝北插隊,插隊沒多久,就不斷聽到有人被中央軍委、中共中央辦公廳下文調回北京,而平民子弟隻能在黃土高原“廣闊天地”上繼續“大有作為”,為了調回北京不得不傾盡全家財力給當地幹部行賄,女孩子甚至不得不向公社幹部、大隊幹部出賣貞操……此時此刻,我們也同樣無法把這些那些被中央軍委和中共中央辦公廳下文“調”回北京的“同學”與整體的“他們”作區分。
我們從無情現實中逐漸悟出了一個道理:這世界是由“我們”與“他們”兩部分人組成的,兩者永遠不會融合。在一定意義上,這不是選擇的結果,是“他們”把我們變成了“我們”,甚至還可以反過來說,是“我們”把他們變成了“他們”,“我們”與“他們”是相對應而存在的。這不僅是中國社會的常態,也是所有類型社會的常態,包括所謂自由、民主的社會,也存在著“我們”與“他們”之分,不同點僅僅在於人們表述的方式略有差異而已。
那麽,具體到我們所置身的這個世界,“他們”究竟是什麽人呢?簡略地說,是一個權力共同體,這個致密的權力共同體長久地作用於中國政治,決定著中國政治生態乃至於中國社會的色澤和質地,直至今天仍然有“太子黨”、“權二代”、“國家利益集團”的說法,實在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我們可以把權力共同體想象成為某種形式的生物體,既然是生物體,那麽它就需要進食,需要排泄,需要各種形式的消費。為了滿足這個龐大生物體的消費,“國家”曾經成文或不成文地製定很多規則,為他們提供一般民眾享受不到的各種特權,這些特權,簡單一點兒說,就是人們耳熟能詳、具有中國特色的“特供”體製,盡管它的範疇或內容遠比人們所熟知的“特供”寬泛得多。我們議論的色情特權,也從屬於這個權力共同體所享用的特供服務的範疇。
一般都以為官僚統治階層的特供僅限於物質形式,比如在自然生態環境中養殖的牛羊豬雞鴨魚以及烏龜王八之類的肉食品,在未被汙染的地塊不使用化肥農藥用有機肥生產出來的糧食水果和蔬菜,用特殊工藝特殊材料製造出來的香煙酒類滋補品乃至於特製餐具等等,殊不知官僚統治階層還在享用著另一種特供,即精神形式的電影、電視、書籍、廣播、畫報、有聲讀物等等,這些精神特供較之物質特供有過之無不及。上世紀六十年代,經由國家意誌操控,全民對古典長篇小說《金瓶梅》畏之如虎,提起來都是罪過,國家卻以“內部讀物”的名義給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印製了若幹套,供他們“參考”——說句不恭敬的話,現在而今眼目下出現如此眾多官員色情腐敗案件,我總有一種直覺,那就是這種“參考”或者說這種“色情特供”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那麽,色情特供屬於哪一種類型呢?我認為它介乎於物質特供和精神特供之間,既不是完全物質意義上的特供食品,也不是完全精神意義上的特供讀物,換一句話說,色情特供既有物質的特性又有精神的特性,因此它的覆蓋麵——享用它的人群的絕對數——也就比前兩者更加龐大,情況也更加複雜。
譬如,鄉黨委書記也許等候不到“黨和國家領導人”趙永康享用的特供食品和特供讀物,然而他的權力位置卻可以保障他把窮鄉僻壤的俊俏女子給拖曳到床上去而沒有任何風險,其甘美和舒爽程度完全不亞於趙永康同誌所享用的那些東西。依據聲言“不貪汙誰還來當官”的官員的邏輯,睡不到民女誰還來當官呢?可見,官僚集團對色情特權的享用,作為一種社會政治現象不僅存在,而且是大麵積存在的。據權威人士透露,在被查處的貪官汙吏中,95%以上都有情婦;被揭露有腐敗行為的領導幹部中,案情60%以上都與包二奶現象有關;我還聽說,有一年廣州、深圳、珠海公布102宗官員貪汙受賄案件,其中包二奶現象幾近百分之百。
盡管權力者殫精竭慮控製任何對官僚體係不利的社會信息,然而借助於網絡,社會信息仍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廣泛傳播,覆蓋麵越來越大,我相信讀者了解得會更詳實,更豐富多彩,我提供的數據很可能不是最典型也不是最新鮮的。海量的官員腐敗案件中必然包含的色情腐敗,無時無刻不在強化我們的印象和觀感,那就是,在整個官僚係統對社會資源的占有和消耗中,色情占有多麽大的比重。它更說明了,在這個龐大官僚係統所獨享的淩駕於普遍人權之上的封建特權中,有相當部分是色情特權,而在一係列“獨享”的背後,則一定是人民群眾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的被侵蝕,被擠壓,被圈占,陷入到令人尷尬的逼仄境地。這在目前已經成為了引起全世界警覺的國家現象,世界就是據此來判斷中國的國家方向的,甚至可以說,我們目前所遭遇的外交困局,也與這種狀況有某種程度的關聯,至少為與我們的價值觀相悖的國家提供了某種地緣政治借口。
“陳行之先生,空談誤國,無圖無真相,你能不能通過一個例子,具體說一說這裏邊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在這些情形中含蘊著怎樣的機理呢?”
好,我們就來說一個人吧。
3
此人叫吳誌明,是在“反腐敗”中倒掉的官員。
按理說人不應該落井下石,人家都倒掉了,你還說什麽呢?即使對官員也該有一點兒惻隱之心吧?其實我是很想有一點兒惻隱之心的,無奈的是,在中國,如果一個官員沒有倒掉,在強大的製度遮護下,我們是無法知道丫究竟是人是鬼的,或者即使你知道丫是鬼也是萬萬說不得的,所以我也就沒辦法找一個尚沒有倒掉的人來說道——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我在周永康沒有倒掉之前議論說丫是一個大頭(腦袋)禍害國家、小頭(雞雞)禍害百姓的腐敗分子,將會發生什麽多麽嚴重的事情,難道還用想象嗎?我當然沒有膽量去冒“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顛覆國家政權”的巨大風險去“妄議”什麽人,所以很抱歉,隻能在這邊廂對吳誌明同誌“落井下石”一下子了。
吳誌明是2011年9月份倒掉的,我們看新華社當時的報道——

江西省政府原副秘書長吳誌明巨額受賄案2011年9月21日在江西省九江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據檢察機關指控,吳誌明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累計收受他人財物折合人民幣共計4748萬餘元。
經查,2002年至2011年,吳誌明在先後擔任南昌市西湖區區長、南昌市青山湖區區委書記、南昌市政府市長助理、南昌市委政法委書記和江西省政府副秘書長等職務期間,先後41次收受他人賄賂,並在工程項目、人事調動、幹部提拔等方麵為他人謀取利益。據此,九江市人民檢察院以受賄罪對吳誌明提起公訴。
2011年8月22日,江西省紀委通報稱,吳誌明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巨額賄賂;道德敗壞,生活腐化。經江西省紀委常委會審議並報江西省委批準,決定給予吳誌明開除黨籍處分,並建議按程序開除其公職、罷免其南昌市人大代表職務;收繳其違紀所得;將其涉嫌犯罪問題及線索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據了解,吳誌明一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江西查處的個人受賄金額最高、單筆受賄金額最大的一起官員腐敗案。

另據新華社南昌2012年12月19日電,吳誌明於當日被江西省九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法院認為吳誌明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構成受賄罪。鑒於吳誌明主動坦白自己的犯罪事實,可以從輕處罰,且吳誌明在被調查期間提供線索,使偵查機關順利破獲其他犯罪案件,有立功表現,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目前本案涉案贓款贓物已經全部追回。據此,法院依法作出上述判決。
我們不將法院對吳誌明的量刑與對老百姓普通盜竊案的量刑作比較,也不議論此判決的量刑標準是否得當,更不議論吳誌明同誌在案件審理期間有他媽什麽“立功表現”,我們隻說案件本身。
其實案件本身沒有什麽可說的——從貪汙受賄數額(4748萬元)上說,與周永康、郭伯雄、徐才厚們相比,與在美國華爾街大肆收購豪華酒店的神秘買家相比,吳誌明手裏那點兒東西在老百姓眼裏是天文數字,然而在整個官僚係統非法劫掠的民脂民膏和國民財富中所占的比例,不過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從貪汙受賄手法上說,吳誌明似乎也沒有什麽鬼斧神工的出奇製勝套路,無非是庸常的、甚至帶有原始色彩的雁過拔毛、東食西宿、貪得無厭、欲壑難填的以權謀私而已;至於“道德敗壞,生活腐化”,試問哪一個腐敗官員不道德敗壞、不生活腐化呢?我們不是聽說過比這更糜爛更肮髒的事情麽?憑什麽獨獨要嘮叨吳誌明同誌一個人呢?這樣看來,案件本身好像還真沒什麽可說的。
然而,既然我們決定將吳誌明作為麻雀來解剖,那就暫時不要管更具典型意義的老鷹了吧!有一句話,魔鬼在細節之中,現在我們把這句話改造一下:魔鬼在法院判決書以外的地方——你一定注意到了,判決書對吳誌明案的描述幹淨極了,幾乎沒有什麽亮點,更沒有醃醃臢臢的東西,無非是一個領導幹部違法亂紀結果丫就很正義地被懲罰了……在這些描述中,充盈著的是對犯罪的“人”的譴責,我們從“道德敗壞,生活腐化”八個字中看不到這個沉淪墮落到畜生界的人渣是怎樣“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的,看不到這個隻剩下生物本能的家夥是如何發作獸性的,更聞不到這個流淌著毒水的腐爛靈魂散發出的陣陣惡臭……我們後來了解到的所有關於吳誌明的此方麵信息都是從國家媒體途徑之外得來的。
那是一些怎樣的信息呢?下麵引述網絡資料——
吳誌明同誌2011年就被“雙規”的時候,在搜尋到的諸多犯罪證物中,其中有兩個被吳誌明標注為“快樂日記”的筆記本,正是這兩本“快樂日記”,才使得吳誌明從眾多腐敗官員中脫穎而出,變得更加著名起來。
第一本“快樂日記”上詳細記載著吳誌明與情婦們的交媾史,記載著136名情婦的簡況,交媾次數、交媾地點、交媾過程、交媾感受以及交媾滿意度。第二本“快樂日記”則專門用來保存所謂的“快樂見證”,在冊頁上黏附著100多位情婦的陰毛,一個情婦占一頁……我們看到,這位人民公仆有自己的“中國夢”,具有寬闊的革命情懷和遠大革命理想,他專門為自己製定了一個獨特的“奮鬥目標”,那就是:在2015年以前至少要睡1000個女人!這位勤勤懇懇一絲不苟的公仆還特別注明,在這1000個女人當中,良家婦女至少要占到三分之一以上!
這是什麽節奏呢?有人為這位快樂的公仆做過計算:丫被“雙規”的時候雖然已經擁有136名情婦,但是與擁有1000名情婦的目標還有很遠的距離,假設吳誌明同誌在此之後的4年時間裏什麽事情也不幹,睜開眼就像公狗那樣趴到女人身上去,要想完成玩弄800餘名婦女的預期目標也是不容易的,這意味著他每個月要玩弄22個或更多不同的女人。
在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出現一些違背人倫的畜生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如果單從“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的角度看,在社會層麵吳誌明同誌也很可能不是表現最突出的——前兩天破獲的甘肅省白銀市高承勇係列奸殺案,不是更令人毛骨悚然嗎?然而如果我們正視到吳誌明同誌最“快樂”的時候是南昌市西湖區區長,是中共南昌市青山湖區區委書記,是南昌市政府市長助理,是中共南昌市委政法委書記,是江西省政府副秘書長……事情還那麽簡單嗎?顯然不再那麽簡單了,因為這意味著我們麵對的不單純是殺人惡魔高承勇那樣的變態流氓畜生,而是一個掌握國家權力、對其權力場覆蓋範圍內所有民眾的人生、命運具有決定性影響的人。
這就是說,吳誌明同誌的作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流氓犯罪——從細節上說,流氓犯罪必然包括引誘(例如《水滸傳》中王婆計唆西門慶對潘金蓮采取的10個誘惑步驟)、脅迫和強奸,而在吳誌明同誌如此海量的色情事件中,你卻絕對看不到這些勞什子,他用不著誘惑,用不著脅迫,更用不著去強奸,隻需要“計劃”一下,然後按“計劃”去“消費”就可以了,就像一日三餐或者拉屎撒尿那樣簡單——再換一種方式表述:結果在整個過程中,我們既看不到武二爺無明業火高三千丈鬥殺西門慶為兄報仇的橋段,也沒有聽說那位激情難耐的小流氓潛伏到小樹林劫掠孤身女性進行猥褻與強奸的行徑,“黨的領導幹部”吳誌明同誌隻是在完成一個平平常常的“計劃”,在這個計劃中,你甚至看不到吳誌明對婦女意誌的違背,她們就像是沒有生命的“物”一樣,被這個禽獸不如的官員快樂地消費著……而這,就像封建帝王名正言順消費三宮六院一樣,需要多麽強固的體製支撐才可以做到啊!需要多麽強大的權力掌控,才可以保證這個流氓畜生不被人割掉雞雞、被人就地宰殺啊!
“你是說體製支撐?權力掌控?陳行之先生,你真是這樣說的麽?”
我真是這樣說的。
為什麽要這樣說呢?
常識告訴我們,權力社會必然與公民社會水火不容,權力社會的存在必然與公民權利的缺失緊密相連,必然意味著權力對權利的剝奪打壓,必然意味著法律喪失公正,必然意味著公民尋找不到伸張權利的法律通道。不要說前麵說到的那個龐大的權力共同體,單隻就一個個封閉的權力場來說,權力者就可以借助於手裏的絕對權力輕而易舉地操控法律,包括立法權和執法權,這是構成權力橫行無忌的最基礎也是最必要的條件。在這些條件的遮護下,人民就連最基本的對權力的監督權也都完全喪失了,你還談什麽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所以我們才說,體製支撐和權力掌控是吳誌明事件產生和存在的最根本原因,沒有這兩個東西,吳誌明充其量是一個與白銀市高承勇沒有什麽分別的不占據社會主流的衣冠禽獸,不會同時還是一個地位顯赫、頤指氣使、要求人民尊重和膜拜的政府官員,正是得益於體製支撐和權力掌控,如此這般對立的兩極才會統合成為一個帶有中國特色的人形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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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指出了何種力量使吳誌明既作為令人鄙夷的流氓橫行於世,又作為國家權力階序上一個合法官員風光無限。現在我們就來探討那種力量究竟是用什麽辦法把這對立的兩極焊接成為一個不容人置疑的整體的。
“小心啊,陳行之先生,說話可一定要小心啊!”
非常感謝這種提醒,我也知道這是一片晦暗的區域,一般情況下識時務的人是不願意談論它的,然而我們既然想活明白一些,就不能總是躲避著它,裝作什麽也沒看見,因為我們知道,導致我們這些“屁民”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缺失的根本性原因——亦可以稱之為“社會政治機理”——全都躲藏在這片晦暗區域內,它們正是從那裏延伸到我們所置身的世界,並進而決定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存狀態的。
一個老生常談的觀點是,腐敗官員之所以如入無人之境,關鍵在於在現有體製下,權力來源於權力,而非人民的選舉;在權力的構成中,權力者意誌擠占了人民意誌的空間……不能說這種見解是錯誤的,然而如果用它來對照吳誌明同誌的先進事跡,你又會發現它顯然狹促了些,簡單了些,尚不足以說明吳誌明同誌為什麽不僅沒有“正確行使人民賦予的權力,堅持原則,依法辦事,清正廉潔,勤政為民,以身作則,艱苦樸素,密切聯係群眾,堅持黨的群眾路線,自覺地接受黨和群眾的批評和監督,加強道德修養,講黨性、重品行、作表率,做到自重、自省、自警、自勵,反對官僚主義,反對任何濫用職權、謀求私利的不正之風。”(援引自《中國共產黨章程》第三十四條),反而成為了“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的流氓畜生;它也不足以說明這個人麵獸心的官員究竟獲得了什麽神力,竟然能夠在如此長的時間裏為所欲為,還在被他所禍害的人民麵前吆五喝六氣度非凡,儼然是無知民眾的牧人,這裏邊一定還有更加耐人尋味的東西。
顯而易見,吳誌明式的衣冠禽獸在任何國家、任何社會、任何人類聚集的地方都不可能長期逍遙法外,不用別的東西,簡單人性就把丫滅了!
——遠在人類文明初期,基於種群繁衍的“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自然而然產生了善惡是非的倫理觀念,形成了最初的道德秩序,盡管它常常以神(圖騰)的意誌作為支撐。在道德秩序約束下,人們不會允許一個成天追逐奸淫婦女的豬狗在種群中為所欲為,人類會依據神的標準將其視為不共戴天的異類,會依據神的指示用石塊將其砸死、用火燒死、投進水裏淹死。
——封建時期,人類則會依賴逐漸成型的社會法律或倫理製約對造成社會後果的流氓惡棍其進行緝捕、審判,予以懲罰。懲罰的方式,或許閹割,或許杖死,或許淩遲,總之不能讓丫逍遙法外。誰能說武鬆鬥殺西門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當法律出現空缺,國家和社會不能夠或無力履行懲惡揚善責任的時候,社會平衡常常是由作為自然人的個體,以道德倫理為依據對罪惡施加懲罰的,這也是某些文明體至今也還容忍私刑存在的文化原因之一。
——進入現代(工業革命)以後,人類對危害人類的行為形成了大致相同的價值觀,那就是任何人、任何政府都不能侵犯人民的自由——這裏當然包括不能違背婦女意誌對其進行性侵犯——如果這種侵犯發生,人民有權利進行自衛和反抗,婦女更有權利通過法律手段或者非法律手段反抗欺淩她們的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人民依托國家法律對權力罪惡和社會罪惡施加懲罰,這需要完備的社會政治體係以及與之相對應的法律體係,通過程序正義對人民的天然權利給以遮護和保障,而這恰恰又是自由與民主的真諦。如果政府失責,或者政府本身就是侵犯人民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的犯罪者,是美國思想家艾因•蘭德謂之“黑幫集團”的那夥人,人民就有權利或者通過選舉以和平的方式推翻政府,或者拿起武器用暴力的方式消滅他們,總之,人類絕不可能長時期容忍權力罪惡或社會罪惡在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無限製蔓延。我們平時所說的良知與理性、社會正義與社會公平,其內核就是這種由普遍人權觀念結構而成的普世價值。
然而不好意思,這種普世價值(包括上述所有東西)在吳誌明事件中不好使了,或者換一句話說,某種帶有中國特色的社會政治機製(製度)瓦解和潰散了經由人類思想史結晶而成的普世價值觀念,喪失了其無可替代的調節社會的功能,結果我們就被帶入到了社會正義退避三舍、豬狗大於人類、人類對豬狗的獸性無可奈何束手無策的尷尬境遇之中。
正是在這種特殊的境遇之中,中共南昌市委政法委書記,江西省政府副秘書長吳誌明同誌才得以逐個消費婦女而無須承擔違法犯罪的風險——不受任何監督與約束的權力體製、他所處的地位保證了他沒有風險,或者說風險很小。甚至可以說,在這種權力體製形態下,消費婦女本身成為了社會常數,不管犯罪者還是受害者,都不會認為這件事跟“違法”、“悖德”有什麽關係。
我們看到,在吳誌明事件中,無論政府文件還是網絡傳聞,都沒有披露出丫因為消費婦女而遭受什麽懲罰——無論來自國家的還是社會的,無論來自當事人的還是當事人的丈夫父母兄弟的,都沒有,可見吳誌明同誌消費婦女猶如天鵝絨一般順滑,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這難道不是一種“奇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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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具體看一下,這種奇境究竟奇在何處。
如前所述,我們看到在整個事件中隻有犯罪者沒有懲罰者,這種狀況不僅與人類的自然法則相悖,也與人類文明的最基本原則相悖,更與強調自由、民主、人權的普世價值相悖。在這種奇境當中,正常的社會邏輯被不正常的社會邏輯取代了,色情成為了完全脫離善惡判斷的單純的利益交換手段,一個簡單的技術性環節。在這個技術性環節中,當然會有經濟意義上的盈虧賬目,而在這個盈虧賬目中,吳誌明同誌像所有貪官汙吏一樣,絕對不會為他的色情消費埋單,換一句話說,他所付出的絕對不會是他的工資,一定是可以供他無限製支配的國民財富,或者是以貪汙受賄的方式非法劫掠的那個部分——於是,吳誌明所幹的事情,就與老百姓的命運產生了關聯。
是啊,如果吳誌明不是官員,哪怕他像公狗一樣,愛女人愛得要死,見到女人就要撲,跟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哪怕他真是前麵說的那個六斤九兩的天生流氓,跟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哪怕哪怕他從13歲起見女人就開始流哈喇子,跟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哪怕他身上長出毛發進入畜生界,跟老百姓有什麽關係?沒關係,流氓我們見得多了,喪失人倫道德的衣冠禽獸也見得多了,我們都可以不在意,現在的問題是,吳誌明是權力無限的官員——官員在官方定義中,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公仆,恰恰是這位公仆做出了如此讓人不齒的行為,那我們就要問了:這究竟是他媽怎麽了?究竟是什麽人、什麽機製、什麽製度把這麽個衣冠禽獸送到了目前這個權力位置上?究竟是什麽人、什麽機製、什麽製度讓這麽一個衣冠禽獸在這個權力位置上呆了這麽久?究竟是什麽人、什麽機製、什麽製度致使他在如此長時間裏逍遙法外?究竟是什麽人、什麽機製、什麽製度使他在“快樂”地消費了136名婦女之後才被查處?還有,被吳誌明同誌快樂地消費過並且被拔了陰毛的136名婦女現在何處?吳誌明對她們都施加了哪些手段?她們分別有怎樣的人生和情感經曆,現在她們目前的處境若何?
這些問題的提出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有人問“烏鴉為什麽是黑的”一樣自然而然。然而詭異的是,每當我們這樣問的時候,總會有一種聲音說:“烏鴉並不全都是黑的,我們的領導幹部絕大多數是好的和比較好的,烏鴉絕大多數是白的和比較白的,吳誌明之類的腐敗墮落分子隻是極少數……至於那136名婦女,為了維護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同時也是為她們好,就不要再提了吧!她們自己都沒說什麽,你還說什麽呢?不要添麻煩,知道嗎?不添麻煩,好嗎?”
且住,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我們聽得實在是太多了,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都聽到惡心想嘔吐的程度了,所以我們有理由也反問一句:“為什麽不該這麽問?這麽問究竟對什麽人、對什麽力量、對什麽機製、對什麽製度影響不好?”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這種詰問,還是由我們自己來回答吧!
中國的政府體製,簡括地說,是權力無限大,責任無限小,具體到某些局部,甚至可以說是“權力無限大,完全沒有責任”,這就造成了權力像魔獸一樣成為橫亙在社會之上的異己力量,一種無所不能的社會存在。
具有中國特色的官僚體製是一個寬泛的話題,難以短時間數說清楚,具體到我們正在議論的這件事情,我們可以這樣認為:不受任何製約的官僚體製為貪汙受賄創造了無限大的空間,提供了任何一個社會都無法提供的條件,而官員又把貪汙受賄所得的一部分直接用於消費婦女,享受色情特權,甚至形成了某種程度的色情權利……所有事情都是在諸如此類的情況下發生的。這就是說,無論用哪種方式論證,隻要我們抓住所謂的“中國特色”,就不難導引出如下結論:官員貪汙受賄,享受色情特權,歸根結底源於製度性的遮護與保障,沒有這種遮護與保障,吳誌明同誌縱使有日天的本事,也做不到精確計劃與1000個婦女通奸,更不可能如魚得水一般去一步步“快樂”地實施。
就像我前麵一再強調的,吳誌明同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衣冠禽獸,而是一個掌握著國家權力的衣冠禽獸,此特點將吳誌明事件與一般意義上的流氓事件不可同日而語,它含蘊著極為豐富的社會政治學信息;吳誌明之所以成為吳誌明,是需要很多條件的,沒有這些條件,莫說丫隻是一個形容猥瑣的凡夫俗子,即便是一個具有西門大官人那五件本錢(自《水滸傳》第二十四回王婆“貪賄說風情”中所謂:潘安的容貌、驢大的行貨、鄧通式有錢、有忍耐心[勾引女人時不害怕女人使小性兒人,善於應對]、有閑工夫消磨)的人物,他有本事做如此“快樂”的計劃與暢想,並將其“快樂”地付諸實施嗎?!他做不到的。
那麽這裏必然就會產生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麽東西使這個豬狗般的人物如此如魚得水風光無限,具體來說,究竟是什麽東西以什麽樣的機製在遮護著他?
6
現在我們假設有一個叫趙前的同誌,是吳誌明權力場覆蓋範圍內(比如南昌市政府某機關)一個還沒有來得及喪失血性的公務員,他偶然看到了敬愛的吳誌明同誌竟然“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的禽獸,於是義憤填膺拍案而起,不顧老婆反對,也不瞻念子女前途,更不慮及自己的處境,義無反顧地給江西省委有關部門寫信實名舉報,並且將舉報信郵寄給了《南昌日報》,希望通過輿論製止吳誌明的罪惡……你知道趙前同誌會遭遇到什麽事情嗎?
一般來說,那封信會被江西省委批轉到南昌市委“責成處理”,而南昌市委負責政法工作恰恰是吳誌明同誌,結果,趙前同誌的舉報信就像是專門寫給吳誌明同誌似的落到吳誌明同誌手裏,於是,趙前同誌的小命也就被牢牢地攥在吳誌明同誌的手裏了。我們還可以跳開吳誌明事件來看這件事情:讀者一定有印象,在目前已經披露出來的腐敗案件中,不是民眾沒有察覺、沒有反映、沒有舉報,不是的。漫漫舉報路,有人在長達幾年、十幾年時間裏連續不斷上訪舉報,麵對無法逾越的權力高牆,他們被弄得赤貧如洗,甚至身陷囹圄,家破人亡,也無法觸動權力者(不要說省市委書記,哪怕是一個村委會主任)一根毫毛的事例比比皆是啊!這難道不足以說明,恰恰是此種機製,往往在客觀上(主觀上是否如此,我們不在這裏妄議)對腐敗者形成致密的保護嗎?這才是很多腐敗案件長時間得不到處理的根本原因!
然而事情還遠不僅於此。
假設你是吳誌明,頭天晚上剛剛在酒店享用了一個花季少女,早晨正坐在豪華辦公室一邊品茶一邊細心地在“快樂日記”上黏貼那位少女的陰毛,秘書卻突然送來趙前同誌的舉報信,你知道吳誌明同誌會作何感想?他的第一反應是:一、此信必須銷毀,於是舉報信被丫扯碎了;二、調查趙前,看看這個龜孫子到底因為什麽原因活膩了;三、采取必要措施,這通常是指無止境的殘酷權力報複,殘酷的程度,因官員權力的絕對性如何而定。
在現行體製下,你以為吳誌明同誌會親自對趙前同誌施行報複嗎?如果你真這樣以為,那說明你對體製和權力運作的規則了解太少了,或者說了解得太膚淺了。事實上,吳誌明同誌是無需親自動手的,就像皇帝殺人從來不會自己動手一樣。在致密的權力結構中,吳誌明同誌不用說任何話,他甚至無須暗示,趙前同誌的結局就被準備好了——南昌市政法委書記吳誌明同誌在作為被舉報者的同時,還是很多人的權力來源,或者說利益源,想從他那裏得到權力和利益的人(法院、檢察院、公安局、派出所層層疊疊的官員……)會像土狗一樣嗅到這件事的氣味,於是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趙前就被逮捕了,好的話以貪汙受賄、誹謗誣陷的罪名被起訴被審判,投到監獄呆個十年八年的;不好的話,丫會準時在派出所被打斷一條腿,或者幹脆在一個合適的時機躲貓貓死掉……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這當然是很嚴重的後果,所以在現實當中,除非極少數懷有“砍頭不過碗大的疤”信念的人,是很少有人敢於像趙前那樣站出來挑戰現有官僚體製秩序的。你看,不是什麽別的東西,恰恰是體製這個東西保證了吳誌明同誌享受色情權利的無限順滑,天真幼稚如趙前者的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的。
那麽,趙前同誌發給《南昌日報》那封舉報信又如何了呢?也不怎麽樣。我們不說凡是涉及省委、市委主要領導幹部的信息都是被管製的,也不說在“黨管媒體”原則下的“正確輿論導向”製約,更不要說媒體人“自我審查”心態所導致的對不利於權力信息的職業截堵,單隻從人性或者個人際遇的角度說一說掌握著發稿權的報社社長或者總編吧!
你以為報社社長、總編活得會比你、比我、比他灑脫自如一些嗎?你錯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沒當過社長、總編的人很難想象他們靈魂被撕裂的痛苦——普遍人性教給了他們判斷善惡是非的標準,而形形色色的新聞紀律卻無時無刻不在要求他們視而不見或者幹脆顧左右而言他地“裝逼”……這是一個無邊無際的過程,一種能夠以“卡夫卡式”的集體無意識在代際人口中相傳相襲的過程,久而久之,被撕裂的人性就會喪失正常感覺,變得木然,變得冰冷,甚至變得異常卑汙,結果,原本應當作為民眾喉舌的媒體就成為了遍布全國各地的貪官汙吏的同道和幫凶,成為淩駕在中國社會之上的官僚集團得心應手的工具。
具體到《南昌日報》社長、總編——為了敘述方便,我們給他起一個名字:孫裏——也絕難逃這種宿命。孫裏同誌記者出身,博覽群書,極有才華,寫過很多有分量的報道,在報社素有“小穆青”之稱,因此,從29歲就開始了主任記者、記者部主任、副總編輯的“學而優則仕”的征程,終於在41歲那年被南昌市委宣傳部提拔成為了當時江西全省地市級報紙最年輕的社長、總編,有一次南昌市政法委書記吳誌明同誌來報社視察工作,曾經親切地拍著孫裏同誌的肩膀說:“報紙就是要傳達黨的聲音,傳播正能量,小孫啊,你幹得不錯……”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結論:孫裏同誌絕非凡夫俗子,而是一個智商很高的才子,一個掂量得來事情輕重的人。
也正是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在他全部的職業生涯中,他從來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在政治上有絲毫馬虎——說句不客氣的話,風流倜儻的孫裏總編早就被“忍看朋輩成新鬼”(經常有違規的媒體遭到整肅)的無情現實麵前嚇破了膽子,不要說層層疊疊的政治紀律約束,單隻是對老婆、孩子的瞻念就把他束縛住了,時時處處謹言慎行。
恰在這時候,趙前同誌那封實名舉報吳誌明的信件被秘書放到了案頭,他將采取怎樣的態度,還用想象嗎?倘若孫裏同誌還殘存人的本性,他有可能把稿子收起來不再讓人看到;倘若決心走仕途的他想利用這件事撈取政治資本,升格成為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那麽,他可做的事情就更多了,譬如在舉報信上方寫一段請求有關部門查處“惡意誣陷市委領導”的按語,然後找機會在一次小範圍聚會中親自麵呈給吳誌明同誌……至此,就像《水滸傳》中王婆教唆西門慶所言:“這事就成了。”
在這件事當中,製度激勵了人性中最醜惡的部分,而人性中最醜惡部分有天衣無縫地維護和進一步堅固了製度。這是一個從未停止的周而複始不斷旋轉的怪圈,人們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這是一個多麽周密有效的遮護權力罪惡的權力係統啊!對此我們簡直可以歡呼:“幸哉!幸哉!吳誌明無虞,天之助也!”
7
我很不願意看到所有社長、總編都像孫裏同誌那樣行事。
現在我們假設《南昌日報》也出現了一個與趙前秉持同樣信念的社長或總編輯,突然看見趙前的舉報信,一腔子熱血頓時沸騰起來,拍著桌子喝道:“草**!我他媽就挺起腰杆做一回人,看你丫能把我怎麽樣!”排除政治幹擾,公然就把舉報信在報上發了出來,結果會怎樣呢?請讀者想想,這可是南昌市黨報《南昌日報》點名舉報現任中共南昌市政法委書記的信件,其嚴重程度即爆炸性效果將無異於爆炸一顆核彈!任何一個讀者都可以想象,假如你是那位秉持正義的社長總編,你將會麵臨多麽巨大的事業風險和生命危險!
嚴密而有效的權力體係馬上就會像一架高效能機器一樣運轉起來——武警部隊當天就包圍並占領了報社,公安係統宣布接管;第二天,擁有二百多員工的報社被停業整頓;第三天,報社領導大換班;第四天,那個熱血沸騰的社長或總編輯遭到拘留和逮捕,進入司法程序,沒多久就會以“瀆職”、“搞有償新聞”、“生活作風糜爛”、“與見習記者搞男女關係”、“違法亂紀”之類的罪名被法辦……於是,世界重新歸於平靜和沉寂,太陽照常從西邊升起,南昌市政法委書記吳誌明書記照常在寫“快樂日記”、黏貼女性陰毛的同時給政法委係統的黨員幹部做“踐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思想動員報告:“人民群眾要廉潔自律,艱苦樸素,當正派人,做正派事,堅決維護黨的領導,堅決維護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麵……”不要以為這是筆者在這裏毫無根據地杜撰,凡是了解中國官員手裏的權力無所不能的人都知道,吳誌明把控的權力是可以把上述一切環節的事情都做到家的,這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常態,讓人無可奈何的常態,讓人無限悲涼的常態,正是這種常態,才消失了社會批評的聲音,權力才變成橫行人間的魔獸的啊!
唉!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憑借卑微人性活著的,這裏邊當然會有趨利避害的算計,所以你不能責怪為什麽所有新聞媒體都在關乎國家命運的政治議題上失聲,不能責怪社長總編唯唯諾諾賤賣了靈魂,你不能這樣責怪他們。在鋼筋鐵骨一般的權力機器碾壓下,誰願意成為齏粉呢?久而久之,也就再沒有什麽人敢於熱血沸騰,所有人的血就都冷下去,實在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呀!
唉!這可腫麽辦呀?
我們退後一萬步,退到宋朝去,站在封建宗法社會的倫理道德立場上,怯怯地問一句:“那……武都頭到哪裏去了呢?難道丫也因為害怕有錢有勢的西門大官人,為了保住都頭職位在陽穀縣做了縮頭烏龜不成?”武都頭當然還在,依照其嫉惡如仇的本性,丫是不在乎什麽都頭職位的,也不在乎知縣同誌給不給他提職,給不給漲工資,他也很想為被謀害的哥哥報仇——在吳誌明事件中,那1000個女人不是也有丈夫、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麽?在這些人當中即使出現一個武都頭,吳誌明同誌也不至於把婦女同誌消費得如此順滑,我怎麽沒聽說有人把吳誌明的雞雞給騸了,或者幹脆把丫摜死在獅子橋大酒樓下的街麵上,大開殺戒,把個朗朗乾坤鬥殺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呢?
實際上,我在《權力狀態下的性資源分配》一文中回答了這個問題:在權力絕對控製社會的狀態下,再也沒有什麽獨立於政府權力的民間社會了,在民間社會傳承的傳統文化被攔腰截斷了,奠定中國人基本性格的那些東西變異了,所有駭人聽聞、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社會事件,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正是因為有了無所不在的社會控製,人才最終喪失意義,成為一種特殊的“物”,而這種“物”在官僚政治體係中,僅僅是一種分配對象,就像社會資源和自然資源一樣,它被國家占有,在社會微觀方麵,體現為層級不同的權力占有。在這種社會奇境之中,“性”被某種社會機製“分配”成為權力占有物,當然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再者,被稱之為“二奶”的人群,絕大多數是尋找不到自己在這個社會中的位置和發展通道的人,她們試圖通過倚靠在她們看來最有價值人群來增加自己的價值,獲得通過其他手段無法獲得的優越的生活條件。盡管這裏邊也會有某種愛情事件發生,但是,從總體上說,這是一種發生在廣泛社會層麵的特殊形式的價值交換——二奶用青春和美麗交換權力所能夠提供的精神利益和物質利益;權力者利用權力交換對性資源的占有和享用。兩者之間大大了一種脆弱的平衡。這就是說,性成了權力占有物,這種占有甚至具有一種分配的特色,盡管這種分配沒有被納入國家計劃,盡管國家從來沒有製定過根據官員級別為其配備異性夥伴的人數計劃和高低胖瘦標準,但是這一切都隱性地寄居在社會製度和它所運行的機製之中。
在這樣的情態下,即使是嫉惡如仇的武鬆同誌也隻能收斂起昂揚的鬥誌,讓位於眼前切身利益的思考,這就是我們從權力者的色情腐敗中即使連武都頭也看不到的原因之一。
那麽,被戴了大大一頂綠帽子的武大郎同誌為什麽也不反抗呢?他可是一無所有,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失去了呀!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為什麽不向西門大官人討一個說法呢?被人欺負到家的他,為什麽不糾集幾個弟兄,趁天黑把西門大官人堵在地下停車場把丫做了呢?或者,他為什麽不離開充滿屈辱的悲傷之地陽穀縣城,向偉大祖國的首都東京進發去有關部門上訪呢?
合理的想象是:一、王婆阻止了他:“西門大官人馬上就在這紫石街上給你買一套房子上,房本寫你和潘金蓮兩人的名字,鬧還是不鬧,你酌量著辦。”挑擔賣了一輩子炊餅的武大同誌一算計,雖然西門大官人睡了潘金蓮,可這樓房是實實在在的,忍了吧,結果就忍了,沒出一個月,果真搬進紫石街新開發小區一套三居室樓房去了,從此也不再賣炊餅;二、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武大郎毅然到東京上訪,結果被截訪的人用大卡車押回到陽穀縣,也是沒出一個月,害心疼病死在了家裏;三、原本指望“我兄弟回來”,誰想到當年在景陽岡上徒手打死老虎的武鬆,在陽穀縣嚴密的權力體製下也成了這麽個猥瑣的樣子,一個從來不被人看在眼裏的屁民“三寸丁穀樹皮”又能做得了什麽?活膩了的話,不要說西門大官人會通過陽穀縣令動用公安、武警等國家公器,單是城管就把你丫給治了,夏俊峰就是你的下場,小樣兒你還想擔著擔子賣什麽炊餅?!
比上述所有列舉都更為嚴重的是,現在侵害潘金蓮、武大郎和武鬆的不是什麽西門大官人,而是陽穀縣縣委書記吳誌明同誌,潘金蓮很不幸是吳誌明同誌計劃奸淫1000名婦女中的一個,是吳誌明書記把潘金蓮同誌拖拽到床上享用的,而吳誌明書記是有遠比惡霸西門大官人更嚴厲、更豐富手段收拾武家這一幹人的。譬如,為了滅口可以把潘金蓮炸死(山東濟南段義和案);為了不讓武大郎聲張,可以給他一個煎餅鋪子,條件是:“你丫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或者幹脆讓城管出麵,用秤砣敲死丫的並且搶屍滅跡(湖南臨武鄧正加案);譬如在武鬆出公差期間讓公安局給武都頭立一個強奸殺害其嫂子潘金蓮的案子,火速坐實,即時槍斃(河北聶樹斌案)……這都是辦法,所有這些辦法,我們都從形形色色的色情腐敗案件的案情報告或者網絡傳言中領教過。
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了。
不要裝作什麽也沒有看到,事實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究竟是何種力量使吳誌明成為了吳誌明。這是一種無嗅無味、無影無形,像瘴氣一樣在所有社會空間氤氳的隱藏力量,它就隱藏在冠冕堂皇的國家權力下麵,甚至於無需隱藏,直接就是國家權力本身!正是這種被他們竊取和強奸的國家力量,才使得吳誌明之類的人既作為豬狗橫行於世,又作為國家權力階序上的合法官員而風光無限,它把這對立的兩極焊接成為了一種不允許置疑、不允許反對的超級存在;這種隱性的超級存在不僅與被其禍害的當事人的處境息息相關,它還會沿著社會邏輯的通道向我們延伸,決定性地影響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的生活。
這才是我們關心這件事的最根本緣由。
毋庸諱言,層層疊疊的吳誌明之類的糜爛官員,已經成為勢力龐大的國家和人民的異己力量,他們綁架國家,綁架人民,製造一個又一個封閉的權力場,這些權力場又進一步強化以控製社會、禁錮人民思想、消泯人民權利為其主要特征的政府權力,政府權力甚至在某些區域完全黑化,反過來又進一步固化和強化大大小小的權力場,結果形成連續不斷的惡性循環。這種循環不僅在持續累積政治後果,同時也在持續累積經濟後果。
幾年前我曾經斷言:“中國沒有經濟問題,所有經濟問題都與政治問題緊密相連。”試想,在吳誌明之類的渣滓一手遮天、跺一腳地動山搖的時候,權力為刀俎,民眾實為刀俎下的魚肉,老百姓鮮有表達利益訴求的意願和維護利益的手段,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談社會發展?即使有發展,也一定是官商勾結的以透支國家資源和民眾利益資源為代價的畸形發展,它不可能惠及老百姓——中國嚴重到不斷被世界銀行警告的貧富差距,就是明證;中國的階層已經嚴重固固化,沒有權勢的人很難向上移動,就是明證;甘肅康樂縣最近發生的一家六口由於貧窮而自殺的悲慘事件,就是明證;中國農村破敗凋敝,汙染嚴重,勤勞已經不能致富,就是明證;中國官員為了創造可以致其個人升遷的所謂政績,搞耿彥波式的以“拆”為“創造”,禍害民眾,把好端端的世界弄得狼煙四起,一座座城市化為廢墟,變為不斷累積的天文數字的地方債務,就是明證——如此這般的發展將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已見端倪,再過幾年十幾年,這種種端倪將會演化成何等樣的社會後果和國家後果,想起來都害怕。
8
可能有人會問:“現在吳誌明被空前的反腐敗大潮衝垮了,丫最終受到了懲罰,可是我怎麽仍然沒有看到關於這個事件更深入探討,甚至連有關題材的電影、小說也看不到啊?陳行之先生,你要是不說,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呢,這又是怎麽回事呀?”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得從問題以外入手。
經過幾年的觀察、期待與驗證,我們基本上可以得出最終的觀感了:當下的反腐敗是一種權力主導的國家政治行為,而國家政治行為所謀求的又隻能是國家政治目標,而國家政治目標在一個國家的政治議程中又具有階段性特征,什麽問題迫在眉睫必須馬上解決,什麽問題可以往後放一放,什麽問題可以延後乃至於無視,都有輕重緩急,急躁不得的。
這就好比殺豬,你得有個步驟,比如先用繩子把丫捆起來,然後動刀子在脖子上放血,然後把丫扔到開水鍋裏燙一遍拔毛,然後開膛破肚,分割頭蹄,不能亂了章法和次序。倘若你不這樣,說:“不就是要吃丫的肉嗎?看我的!”結果你沒按照通常的辦法在豬脖子上動刀,而是把刀子直接插進了豬屁股,這顯然不和章法;或者,你還沒捆上豬的手腳將其宰殺,就把丫活生生扔到開水鍋裏去,那隻倒黴透了的豬不是得燙的像活鬼一樣“嗷”一聲竄上天去?!假設那隻豬懂得人話,跳出大鍋,一邊撣身上淋漓著的熱水,一邊衝你破口大罵:“我草**,有他媽你這麽殺豬的嗎?”你不是得羞死?所以章法、次序都不能亂。
由於從未觸動產生腐敗的製度性溫床,黨內黨外不管有多少處分條例之類的文件規定、法律約束,腐敗在中國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遏止,反之卻有愈演愈烈之勢,換一句話說,腐敗的勢頭也從來沒有因為“反腐敗”而得到遏製,反之,腐敗官員視死如歸,前赴後繼,欲望更加貪婪,貪汙受賄數額更加巨大,手法更加隱蔽狡猾,用自殺終結有關自己的腐敗案件調查、以自保非法掠奪的事情也層出不窮……毫不誇張地說,腐敗已經成為這個國家無法愈合、不斷流血的傷口,國家政治肌體由於大量失血而變得羸弱不堪,表現為民心與現政權越來越嚴重的疏離傾向。
是的,國家上層充分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將其提到“亡黨亡國”的高度,最近幾年以來可以說動用了所能動用的全部手段,打掉一隻又一隻老虎,周永康、薄熙來、令計劃、郭伯雄、徐才厚……如此這般的老虎可謂個個斑斕,好生了得,卻都在反腐敗大潮中落馬了,於是有人歡呼說,經由這樣一個國家政治過程,中國的政治肌體正在變得空前健康,簡直就像年輕小夥子一樣,我們可以安然入睡去做中國夢了;有人開始操心全世界的事情,斷定超級大國美國正在無可抑止地沒落下去,試圖取代美國,鬆動或者瓦解戰後國際政治秩序,有的人甚至開始設計帶有中國特色的全球治理模式了。
且慢,事情真是這樣的嗎?
我感覺事情不是這樣的。
我們不說國際態勢,單隻說國內情景。基本上可以認為,截至到目前,所有的“反腐敗”都可以稱之為“權力反腐”,即權力作為主導或者說作為全部力量所進行的封閉式“反腐”。它的重要特征是作為國家真正主人的人民仍舊被摒除在反腐敗的國家政治過程之外。這是一個實踐問題而不是理論問題,所以我用不著論說什麽,讀者具體想一下你作為公民在反腐敗事業中報國無門的尷尬處境就可以了。你想不想參與?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中國正處在一個極為關鍵的關節點上,你作為一個公民當然想參與,然而權力沒有也不會為你預留進入這一國家政治過程的通道,你縱有滿腔的愛國熱情,能奈幾何?!我們不是聽說有人因為舉牌要求官員財產公示就遭到逮捕、一些自由知識分子由於探討產生腐敗的製度性原因就被以“尋釁滋事罪”受到迫害麽?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綁架了國家的政府官員自有他們的邏輯,這個邏輯既簡單又明了:“腐敗,我可以反,你卻不能反。為什麽?因為你反腐敗跟我反腐敗的手段不同、目標不同,屬於風馬牛不相及——我反腐敗是為了鞏固黨對國家事務的絕對領導,你所要的卻是對國家政治的進一步參與,最後一定會落到要求公民權利上去,這兩者從實質上說是相互衝突、相互抵牾的,至少在當下這個階段,這是絕不能被允許的,所以我們才設定了一個又一個‘絕不’……”
這位可敬的官員說了實話,我們要感謝他。其實還有一句實話,也許由於不方便的原因他沒有說,那就是:在某些情況下,官員甲通過“反腐敗”運動“反”掉官員乙,僅僅是權力鬥爭的結果,與社會正義無關,與爭取和落實現代意義的公民權利無關。
為了說明這件事,我們可以往曆史深處看一眼,同樣的事情兩千多年以前就在持續發生,雖然那時候也打著維護江山社稷的旗號,但是那你死我活、令人眼花繚亂的宮廷纏鬥(幾十年來,有關題材的電影、電視劇充斥著我們的熒屏),與實現社會正義有一毛錢的關係嗎?與老百姓所過的日常歲月有一毛錢的關係嗎?皇上在誅殺無數政治對手以後,仗劍暢想“我好想再活五百年”,和老百姓卑微短促的一生有一毛錢的關係嗎?不需要什麽普世價值觀念的引導,我們簡單的內在人性就把這件事看清楚了!
接下來,你遭受的難道不全部是你應當遭受的嗎?我覺得這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什麽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曆以及從這種經曆中產生的社會人生見解,這是任何外在力量都改變更無法摧毀的。種種匪夷所思的現象,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在這種情況下奇跡般發生的啊!
現在我們想一下,同樣的現象,同樣的事情,當時正風光無限的吳誌明同誌看到了沒有呢?長期混跡於官場的他,也應當被稱之為“人傑”了,很顯然他是看得到也聽得到的,他甚至還從這裏邊聞到常人聞不到的特殊氣味,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他爐火純青地把握著火候,他的靈魂世界深處始終回旋著一個聲音:“我的權力來源於上級權力,因此我無需害怕底層民眾;我既然無需害怕人民,我也就能夠無風險地按計劃消費婦女,這件事就像每天早晨太陽從東邊升起一樣自然……”結果就如期出現了我上麵描述過的場景:吳誌明同誌既作為為害人間的豬狗不恥於人類,又作為致密權力結構階序中享受色情特權的一員而風光無限。
行文至此,我認為已經回答了“為什麽在吳誌明被判刑以後也不見有人探討產生吳誌明的社會政治原因”的問題,因為這種探討——無論是理論研究的還是藝術表現的——從實質上說來,是與反腐敗的內在動力(防止“亡黨亡國”而不是創造條件讓人民進入國家政治過程)相互抵牾乃至於衝突的,是與維護整個官僚體係的內在標的抵牾、衝突的。
9
我們再上一個層級來談論這件事情。
權力場中的權力本性和人的本性一樣,總是本能地規避著對自己不利的東西,當它不需要人看到現實與曆史中的某些東西的時候,它自然就會阻止熱門去看到,因為那都是一些瘡疤。裸露的瘡疤會產生精神疼痛,這種精神疼痛時時刻刻都會提醒權力者,記憶、注視、解析都會對權力合法性造成消極影響和損害,會對黨的權威造成消極影響和損害,會對國民政治見解產生消極影響和損害。
既然有百害而無一利,為什麽不對民眾的關注進行限製,不讓他們看到、不讓他們注視、不讓他們解析呢?權力者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禁止任何形式的思想提醒,換一句話說,在無所不能的權力意誌中,過去隻可以按照政治需要去解釋而不可以以真相示人,現實隻可以被塑造而不可以以本來麵貌被呈現,未來隻可以按照烏托邦方式去而無需遵循客觀曆史發展規律——而這,正是哈耶克反複警告人們的:“這是一條通往奴役之路!”這條路從柏拉圖那裏開始,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一直延續到了我們腳下。
從來沒有一種曆史現象是脫離曆史而存在的,微觀世界與宏觀世界的緊密勾連,現實與曆史深處那些振聾發聵聲音的呼應,都可以歸類為曆史規律的範疇,因此,它們既是微觀的又是宏觀的;既是現實的又是曆史的。現實有時候會因為現實的原因而迷蒙,曆史卻像透鏡一樣,總是昭示著從過去都現在、從現在到將來的必然方向,這個方向是不會折曲的,任何人、任何力量都不能折曲它。
正是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從曆史透鏡中看到了那個方向,所以才導致了高層反腐與底層民眾的政治期冀日漸疏離,甚至不再抱有好感和寄望。具體來說,這就是為什麽腐敗盡管作為當代中國的突出政治命題,卻很少有《金環蝕》、《紙牌屋》那樣的電影和電視劇產生的主要原因;這同時也是為什麽“反右”和“文革”仍舊是文學藝術包括任何其他藝術形式不能觸動的禁區的主要原因;這更是類似於山西黑磚窯事件、甘肅最近發生的一家六口因為貧窮而自殺的事件絕對得不到文學藝術反映的主要原因。
馬克思從馬克思主義內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了這裏邊的機理——

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於這個階級的。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係在觀念上的表現,不過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係;因而,這就是那些使某一個階級成為統治階級的關係在觀念上的表現,因而這也就是這個階級的統治的思想。”
(馬克思:《德意誌意識形態》,1845-1846年)

按照這種解釋,所有讓我們無法釋懷的東西也就都得到釋懷了。是啊!如果一個時代的統治階級按照其統治需要而取消文學藝術,勒令它裝聾作啞,那麽,文學藝術除了裝聾作啞以外,它還能幹什麽呢?這就是官員腐敗現象已經到了神人共憤的程度,而國家卻連篇累牘發布公然違背憲法的行政文件,明令限製播出和出版反腐敗題材、反右派鬥爭題材、文化大革命題材的電影、小說、電視劇的原因,這就是《活著》、《盲井》等深刻反映中國社會現實的優秀電影無法在過捏播出的根本原因。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快七十年了,還沒有真正出現一個具有世界性影響的哲學家、社會學家、經濟學家、文學家,即使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湧現出來的那一大批頂天立地的文化巨人,凡是留在大陸的,有的被肉體滅失;有的成為權力豢養的公雞,每天早晨準時跳到牆頭去為主人報曉;有的在加官進爵之後,也被鍛造成整人的高手,其手段之陰鷙、狡詐、殘忍,較之在政壇上縱橫捭闔的政治家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切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唉!有什麽辦法呢?如果這就是宿命的話,你隻能認命,猶如某位高官悻悻然所謂“誰讓你不幸生在中國”了呢?懷揣著這種宿命,你甚至連對世界的希望都得要大打折扣,這不僅表現在政治領域、經濟領域,更表現在文化領域——美國的好萊塢為打入13億人的中國電影市場,不是不得不刪改和調整作品內容嗎?還有,中國有多少不被作家協會體製承認的作家潛沉於芸芸眾生之中,有多少無法被出版的作品被壓抑在皇天厚土之下,諾貝爾文學獎偏偏看中一位在體現“黨管文藝”的中國作家協會獲得副主席高位的人,把這個獎項頒發給了此人,你有什麽辦法?現在這位完全符合國家意識形態標準的人到處露麵,到處發表演講,然而凡是遇到有人詢問到關乎現實的嚴峻問題,遇到詢問有關文學良心的問題,其必顧左右而言他,淺薄、屑小、無聊到讓人為其感到羞愧、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的程度……這時候你有辦法嗎?同樣也沒有辦法。
凡六十餘年來,中國文學藝術對中國現實的視而不見,在普通民眾生存形態麵前的缺位或者說消失,僅僅是思想消失的一種表象,思想喪失流動乃至於消失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經典特征之一,它正意圖把所有人都變成瞎子,變成對眼前世界喪失正常感覺的動物。這是一種令人痛心的局麵。在這種局麵下,我們當然可以忽略感受,把眼睛收回來隻盯著柴米油鹽醬醋茶,遮蔽靈魂,動物性地讓自己認為一切都還過得去,但是我們還沒有被異化為卡夫卡筆下那個甲蟲,殘存的人性讓我們無法閉住眼睛不看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一幕幕社會戲劇,我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在這些權力場中,不是什麽別的東西,恰恰是具有中國特色的體製、製度,在有意無意遮護著吳誌明之類蛆蟲一樣的渣滓,遮護著這些蠶食國家和人民利益的公敵……這不是一出有希望看到尾聲的戲劇,它似乎要永久上演下去,它不僅耗盡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它還會耗盡我們所有這些尚且活著的人的生命。
10
看待同一件事情,會有很多種完全不同或似是而非的角度。譬如官員色情這件事,有人就認為這隻是主流中的支流,是前進中的問題,是國家政治肌體之小恙,中國官員絕大多數是好的和比較好的,或者說,僅僅是個別官員的與政治問題聯係不那麽緊密的道德問題,不應當把它上升成為對整個官僚係統的評價依據,從而否定這個係統的合法性與權威性;有人則不同意這種觀點,說:“甭跟我說這個,我早就不信你丫的了!”他們固執地認為窺一斑而知全豹,從層出不窮的被腐敗案件包裹著的色情案件中,我們有理由相信中國龐大的官僚係統出現了製度性的結構問題,如果不能進行製度反思,如果不能引進新的製度清流,不能將人民意誌納入國家政治過程,那麽,腐敗以及與此共生的色情特權問題將永遠無解。
我認為兩種觀點都有道理,我甚至還很願意相信第一種觀點:從國際情勢的發展中觀察,你的確很難確認說西方以兩黨製、普選製為其主要運作特征的自由、民主製度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唯一救世良方,你很需要正視在一個不具備自由主義文化傳統的國家強行推行民主所導致的無政府狀態的國家後果。在中東、北非,我們固然有理由認為歸根結底是獨裁者招致了其政權的崩解,然而你也必須承認,這種崩解並不必然表現為一個可以唱著歌和平進入自由民主時代,它很可能意味著無休止的戰亂;從內裏觀察,譬如說自由主義的燈塔美國,你會發現這個國家的政治結構也同樣出現了扭曲,華爾街勢力在美國國家政治中起著異乎尋常的作用;在美國社會中,同樣有“我們”與“他們”的巨大區分,這種區分還不僅僅存在於老百姓與精英集團之間,更根深蒂固地存在於不同種族之間;在美國的國家政治運行中,所謂的政治正確與老百姓日常感覺和利益訴求的罅隙越來越大,而這種罅隙恰恰為民粹主義提供了土壤和空間,精英集團和人民之間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疏離,這一疏離正在導致國家政治過程嚴重撕裂,此次美國總統大選,每天都在為我們的這種觀感提供依據。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還真不能簡單地認為這家一定就會比那家的日子過得好。
然而我們不能不據此就認為中國官僚係統腐敗不是什麽大問題、官員色情隻是個別人的道德問題呢?很顯然,我們缺乏足夠的理由,即使我們把美國國內政治看得一團漆黑,也找不到理由認為中國如此海量、如此令人發指的官員色情特權僅隻是整個官僚係統的支流。我們找不到支撐點。這個支撐點早就被色情官員自己給瓦解和撤除掉了,並且仍舊在繼續被他們瓦解和撤除。所以,雖然我們很不願意,仍然不得不棄絕第一種觀點接受第二種觀點,即:中國龐大的官僚係統出現了製度性的結構問題,如果不能進行製度反思,不能引進新的製度清流,不能將人民意誌納入國家政治過程,那麽,腐敗以及與此共生的色情特權問題將永遠無解。
是的,它永遠無解。就在此時此刻,在江西的吳誌明被懲處以後,在不斷聽到有人在反腐敗中落馬以後,我們仍然不得不相信,還有無數個盤踞在各級權力機構中的吳誌明之類的官員逍遙法外,他們還在笑,還在像吳誌明那樣肆無忌憚地“快樂”消費,消費民脂民膏,消費國民財富,消費色情,消費婦女,消費他們用權力劫掠到的一切,他們還在繼續書寫形形色色的“快樂日記”,還在興致勃勃地在筆記本冊頁上黏貼女性陰毛……更加嚴重的是,吳誌明之類的腐敗官員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官僚係統,這個係統具有異乎尋常的政治能量,如果沒有人民意誌的進入,如果在憲法程序上人民仍舊無法進入國家政治過程,單純的權力反腐是無法戰勝他們的,如前所述,甚至反腐本身也會淪為官僚係統政治腐敗(權力鬥爭)的工具,反腐敗的人本身就是腐敗的人,這是一種不能不引起警覺的國家現象,它已經露出了端倪,它正在鬆動和瓦解黨和國家的權威,正在給這個國家的政治肌體造成一係列嚴重內傷。
沒有任何人比人民更愛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人比人民更希望自己的祖國作為強國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吳誌明之類的腐敗官員才是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最凶惡的敵人,而絕不是吳誌明之類的官員嚴厲打壓——隻要他們沒有被捉住,手裏還掌握著國家權力,這種打壓就一定會持續發生——的“妄議”國家政治的人民群眾。“哀莫大於心死”,倘若整個社會空間都消失了批評的聲音,絕不說明這個社會很安全,相反,它一定潛藏著極大的危機。即使對曆史了解得很少的人也已經知道,至少在清朝末期那段極為黑暗的日子裏,導致外強像虎狼一樣侵略和瓜分中國的,是這個國家內部的極度腐爛,是天朝政治製度的落後與僵硬,是統治集團的平庸、愚蠢、頑固與顢頇,是遍布全國各地的無數貪官汙吏像嗜血蒼蠅一樣在國家肌體上的恣意妄為,而這些貪官汙吏在今天就是吳誌明之類禍國殃民的渣滓,是製度把他們送到層層級級的官位上,又是製度又有意無意遮護著他們的權力罪惡。
我們還能有其他的解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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