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祭公是位聽話的好臣子,勸諫不成,便唯王命是從,“祭公、辛伯從王伐楚”。昭王或者祭公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讓“辛伯”一同出征,這個人讓他們倆都死有葬身之地。
浩浩蕩蕩的周軍到達楚境後,迎接他們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天大曀”,意思是發生了日全食!野雞、野兔嚇得四處亂竄(“雉兔皆震”),當時人對日食的了解絕不比野雞、野兔對日食的了解更多,以為世界末日來臨,於是反應和野雞、野兔也一樣,撒腳丫子就跑,也不知道往哪跑,反正就本能地瞎跑,真的是“瞎”跑,因為什麽都看不見。
一支驚慌失措的大軍在黑暗中互相推搡、踐踏,而且是在江邊,結果是災難性的:周軍全軍覆沒(“喪六師於漢”)!楚國的運氣就有這麽好,當周軍在漢江裏“下餃子”時,他們正舒舒服服地躲在房子裏顫抖(他們也害怕),等日食結束,他們直接去江邊收取周軍遺留的各類兵器、鞋子和革甲。看著江麵上漂浮的無數屍體,楚人忽然想起熊繹當年夜祭的往事,於是他們覺得是祖宗顯靈在保佑他們。
根據日全食的信息,夏商周斷代工程推算出那一天是公元前978年12月17日,那一天對於周朝來說是國喪日。周軍以那樣的方式覆滅比戰敗更令周人難以啟齒,戰敗是人禍,而他們遭受的是天譴,所以周人對“國喪”諱莫如深,連訃告都不願意發。
甭管周朝發不發訃告,昭王都死於日全食那天,陪同他一道死的還有祭公。史籍中,昭王以兩種方式死去,死得都挺難看。
呂不韋設計的橋段是這樣的:昭王沒有和“野雞、野兔”胡亂入江淹死,他在辛伯(辛餘靡)的保護下,乘車逃往生天。很不幸,王車過橋時,橋塌了,於是昭王淹死了,祭公也淹死了。辛伯不僅力氣大,還會遊泳,他撈了昭王的屍體後,回頭又撈祭公的屍體,然後把他倆帶回周原。辛餘靡因此被封於西翟,並且成為“長工”,這個長工可不是打工仔,而是諸侯之長的意思,換而言之,辛餘靡就是當時的西伯。尤為難得的是,辛餘靡居然是位音樂發燒友,他愣是把夏朝君主胤甲研發的西音,從悲傷升格成悲愴,為後來的秦腔打下基礎。
以上是《呂氏春秋•音初》的說法,可信嗎?我個人不太相信當時漢江上有橋梁,跨越漢江的橋梁別說西周時沒有,就是在呂大商人的時代也不可能造出漢江大橋。你可能會說,橋不一定在漢江上,可以是漢江分支的小橋,既然是小橋,那麽水麵也小,以辛伯之勇,為何救不得昭王?除非辛伯成心把昭王拖下水。
唐人張守節在《史記正義》裏給出昭王的另一種死法:“昭王德衰,南征,濟於漢,船人惡之,以膠船進王,王禦船至中流,膠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沒於水中而崩。其右辛餘靡長臂且多力,遊振得王,周人諱之”。
張守節的說法我不清楚其出處,但我覺得也不靠譜,如果不是更不靠譜的話。除非那位無名的船老大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否則他怎麽可能倉促之間用膠水塑造了一艘船?這位船老大很討厭侵略成性的周昭王,於是他“事先”備好一隻逃生艇供昭王駛往陰間。昭王征用的那艘“膠水船”被水泡得解體,於是昭王淹死,祭公也淹死了,隻剩下不僅會遊泳而且力氣大的辛遊靡,來回撈屍,最後給自己撈了諸侯之長(“長工”)。
昭王的兩種死法殊路同歸,反正都在漢江被淹死,把他和祭公屍體帶回大周安葬的是辛餘靡。我覺得昭王既不是從橋上掉下去,也不是從船上墜下去,他就是在日全食那天稀裏糊塗被擠進漢水,和那些將士一起被淹死。
周軍來自西北高原,基本都是旱鴨子,辛餘靡的遊泳技能實在太管用了,不僅讓自己活著,還能把兩具重要的屍體帶回安身之處,於是他一輩子也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老話“技不壓身”說得很對,多一項技能總歸是好的,說不定哪天就“野百合也有春天”。辛餘靡當時的職務是給昭王駕車,站在右邊替周王擋狗仔,所以被稱為“車右”,一個車右混成“長工”,多麽勵誌啊!
昭王出征時轟轟烈烈,披著大氅,叉著腰,威風凜凜地站在六師麵前發表討楚檄文,回來時靜悄悄的,一句話都沒有,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本紀》對昭王評價極低:“王道衰微”、“文武之道缺”,還好成、康兩朝打的底子比較厚實,不至於崩盤。
昭王的兒子把父親的牌位放入宗廟之後,就正式登位成為第五任周天子。他叫姬滿,便是牛皮哄哄、風流倜儻的周穆王。穆王登基時,按《竹書》說法,周朝正好一百年,那是從姬發成為周侯那年開始算起一共十七年,姬發作為周王僅僅三年,所以嚴格地說到穆王時周朝擁有天下八十六年。
《周本紀》說穆王繼位時已經五十歲了,頗為可疑,因為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就是說他活了一百零五歲,壽命實在太高了,雖然不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我懷疑“五十”也許是“十五”之誤,出錯的並非司馬遷,《尚書•呂刑》開篇即雲“惟呂命,王享國百年”,這個可疑的說法也許是來自《竹書》:“自武王至穆王享國百年”,可惜斷章取義(也許是斷簡所致),少了四個字“自武王至”,於是穆王一下子多活了三、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