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或者五十歲的穆王登基後,馬上冊封勞苦功高的辛遊靡為“長工”,封地在西翟的西河。另有一說,被封“長工”的不是辛餘靡本人,而是他的兒子,辛餘靡本人在撈昭王和祭公兩具屍體之後,力竭而死,和他撈上來的那兩人做了伴。西晉大才子左思在其“洛陽紙貴”的“三都賦”之《蜀都賦》裏說:“昔周昭王涉漢,中流而隕,其右辛遊靡拯王,遂卒不複還。周乃侯其子於西翟,實為長公”。
穆王也是位建築狂,上台的第一年就建了兩座宮殿。一座叫昭宮,從名字上看,穆王以這種方式紀念“被諱言”的父親;當年冬天,他在南鄭又築一宮,名叫祇(qí)宮。祇宮也叫曀宮,看起來是穆王為了紀念父親昭王——昭王不就是不明不白地死於“天大曀”嘛?
祇宮自此成為西周諸王的王宮,所謂“(穆王)以下都於西鄭”。西周的都城不是在鎬京嗎?為什麽祇宮在南鄭又“都於西鄭”?南鄭、西鄭其實都是指同一個地方,祇宮在鎬京南邊,故稱“南鄭”,又因為在新鄭的西麵,所以又叫“西鄭”,祇宮就是如此高深莫測,南北莫辯。
一般新君繼位後,都會想著為非正常死亡的上一任君主報仇,如此既立威風又顯孝道,可穆王沒有對楚國采取任何措施。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一來六師盡喪讓周軍元氣大傷;二來昭王之死令周人難以啟齒,對楚國有心理陰影。恢複元氣和去除心理障礙,都需要時間,反正穆王有的是時間。
穆王除了造房子外,推行新政,任命太仆冏主持朝政,其政令便是《尚書》裏的《冏命》,中心思想便是選拔賢才,克盡職責,可以忠言逆耳,不可巧言令色,不許貪汙。穆王新政成效頗為顯著,《周本紀》僅用了兩個字“複寧”,天下重又太平了。
穆王六年,“徐子誕來朝,錫命為伯”。徐子誕即徐夷的國君徐誕,因為他的爵位是子爵,故稱“徐子”。徐夷一直和周朝打打鬧鬧,徐誕那次之所以來朝,是因為中央給他的爵位升一級:從子爵升為伯爵。徐夷雖然一直對周朝陽奉陰違,但既然穆王主動示好,徐誕也就順坡下驢,欣然領賞。
徐誕雖然是以臣屬國的身份來覲見穆王,但他心裏倍兒自豪。徐夷在他的經營下,國勢強盛,周圍的小國私下裏都表示願意和徐國形成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徐國儼然第二中央。
穆王相當聰明,看清徐國的實力後,他沒有像父親昭王那麽衝動,昭王的下場詮釋了什麽叫“衝動是魔鬼”。穆王冷靜地承認徐國在東部的領袖地位,“錫命為伯”還有另一種說法,“伯”不僅僅是爵位,也是諸侯之長的意思,徐誕成為穆王時代的東伯。穆王的手段是跟文丁、帝乙和帝辛學的,當年他的祖先季曆和姬昌也是“錫命為伯”——成為商朝的西伯。
徐誕是徐國曆史上最牛叉的君主,《後漢書•東夷傳》說徐國在其治下“地方五百裏”,臣服者“三十有六國”。徐誕又叫徐偃,關於他的傳說不少,而且相當離奇。
屍子說他“有筋而無骨”,一個沒有骨頭的人隻能是肉球了,看來徐誕領賞時是滾著上台的。屍子相當有想象力,編了好些關於夏桀的奇事,這回更上層樓,徐誕儼然是外星怪物。晉人張華在其《博物誌》裏說,徐誕的母親是徐君的宮女,懷孕後生下一隻蛋,徐母認為不詳,就把蛋丟棄在水邊。水邊不遠住著一個有愛心的女子,叫“孤獨母”,她養了一隻獵犬叫鵠蒼,該犬也有愛心,沒有把蛋吃掉,而是撿回家。孤獨母覺得此事有異,就把蛋用被子孵上,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孩仰麵朝天(“生時正偃”)破蛋而出,孤獨母就給這孩子取名為偃(仰臥之意)。誕或許是蛋的諧音,事實上徐國人稱他為“徐偃王”。
穆王八年,一支新款戎族北唐來朝,北唐在中國西北,是西戎或北狄中的一支,晉人孔晁說“北唐,戎之西北者”,它到底是戎還是狄沒人說得清。北唐進貢了一匹“驪馬”——名副其實的黑馬(驪是深黑的意思)。這匹黑馬生了一匹,叫“騄耳”,據說是周穆王的八匹名駒之一。
第九年,穆王又蓋房子了,他給房子起的名字愈發難聽,叫“春宮”,“春宮圖”是這麽來的嗎?穆王在語義學上似乎有先天性缺陷。
又過了兩年,穆王任命因公殉職的祭公的兒子為卿士,新祭公叫謀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祭公謀父,上了《國語》的頭版頭條,《周本紀》更是給足了篇幅,讓祭公謀父一口氣念了幾十分鍾的台詞,愣是讓我這個睡眠不太好的人在祭公的獨白中睡著了。
《周本紀》裏關於祭公勸諫的主要內容明顯來自《國語》裏的第一篇《祭公諫穆王征犬戎》,但司馬遷又加入了《尚書》裏的內容,以至於祭公的獨白奇長無比,全是在講大道理,令人昏昏欲睡。祭公充其量是位大臣而已,在曆史上的名氣遠遠比不上伊尹、周公和召公,但《史記》為什麽給了他那麽多的話語權?《史記》裏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那麽長的獨白,司馬遷為什麽這麽做?他特別偏愛祭公嗎?肯定不是,太史公是在借古諷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