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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風烈:西周篇》(六十五)

(2017-02-03 18:48:11) 下一個

《竹書》裏也有關於唐叔虞的記載,條理清晰,既不魔幻也不戲劇化。滅唐的不是周公旦,而是成王自己——他在位的第八年,也即親政的第二年,“冬十月,王師滅唐”,又過了一年,才把唐國封給弟弟姬虞,“十年,王命唐叔虞為侯。”相比較而言,《竹書》的樸素記載比《晉世家》的神神叨叨靠譜得多。成王沒有馬上把唐封給弟弟是有原因的,因為姬虞還太年輕了——成王自己也剛成年。

    甭管姬虞什麽時候成為“叔”的了,成王收到他獻上的基因突變的“嘉禾”,反正留著也沒啥用——既不能玩也不能吃,就托人把它作為禮物送給在東夷作戰前線的周公。周公收到禮物後,寫了篇《嘉禾》表揚成王懂事,同時也作為收到禮物的收條。

也許是在嘉禾的鼓舞之下,周公終於搞定不省心的東夷,凱旋而歸。那是個大喜的日子,周公寫了一首詩。興之所至寫詩很正常,不過周公寫的題材有點奇怪,詩名曰《鴟鴞》,“鴟鴞”(chī xiāo)就是貓頭鷹。

《詩經》裏存有《鴟鴞》一詩,毛亨和鄭玄都認為那便是周公的大作。《鴟鴞》是首寓言詩,主角不是貓頭鷹,而是被貓頭鷹欺負的小鳥。小鳥一上來就哭求:“貓頭鷹啊貓頭鷹,你已經抓走了我孩子,別再毀壞我的房子了。我辛苦養育孩子,我容易嗎我!”(“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毀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接下來,這隻能說會道的鳥兒把自己的慘狀道了個遍,就差要發朋友圈籌款了。該詩的結尾是這樣的:“我的巢在風雨中飄搖,額嚇得嘰嘰喳喳慘叫”(“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予唯音嘵嘵”),“嘵嘵”者,哀鳴之聲。

我作為一個局外人無法理解周公為什麽寫出這麽一首離題千裏,又讓人“回味無窮”的詩。“局內人”成王心中另有所思:誰是貓頭鷹?誰是那可憐的小鳥?你給額說清楚!他隻是心裏想想而已,嘴上並不敢說什麽,“王亦未敢訓周公”(《魯周公世家》)。“未敢”二字道盡少年天子成王心中的苦楚與無奈,康熙對鼇拜的忌憚也不過如此吧?成王當政之後對周公的戒備也就可以理解了。

至於周公為什麽寫了那麽首不靠譜的《鴟鴞》,我怎麽想都想不通,隻能說他得意忘形了。忘形了,人性深處的陰暗就現形了。周公確實有得瑟的本錢,“三監”搞定了,唐國搞定了,奄、蒲姑搞定了,淮夷、徐夷、熊和盈也都消停了,波濤洶湧的江湖風平浪靜,周公站在船頭看風景,意氣“瘋”發完全可以理解。深沉如周公尚且如此膚淺,何況我等?如果把周公比作行淫的婦人,我們有資格向他投去石頭嗎?

天下安寧了,接下來成王要搞個國家級的工程建設:營建東都洛邑。《周本紀》和《竹書》都提到了這一著名曆史事件,東都洛邑因為是成王監製的,故謂“成周”。成王讓誰負責建造洛邑?大家肯定都猜是周公,不過猜錯了。《周本紀》裏說“(成王)使召公複營洛邑”,《竹書》裏則是“召公”加“康叔”:“召康公如洛度邑”,沒有周公什麽事,但周公有辦法刷存在感。  

古人蓋房子一定要占卜,何況建立都城這樣的“大房子”,卜卦自是少不了。“多才多藝”的周公盡管記憶力和廚藝都很一般,但占卜算是其技術強項之一,他曾經為武王的身體卜告過,結果武王的身體還真的很快就好了,然後很快就死了。其實卜宅、相宅諸般事宜,召公已經帶領風水師、陰陽師和拆遷辦完成,召公還特地寫了《召誥》,發表在著名“雜誌”《尚書》上。《尚書》真的很雜,天文地理、治水、法律、治國、打仗、名人軼事無所不包,時間跨度逾千年,不定期出版,該老牌雜誌的作者門檻極高,不是對寫作水平的要求,而是作者身份的辨識度:王以及頂級王公,除了貴還是貴,有錢沒用。

周公勸成王要慎重些,最好再卜一卜才穩妥。周公說得很有道理,現代的任何科學報表、統計數字都需要第二甚至第三方獨立核查才能發表,周公就要做那個第二、三方。成王找不出反對的理由,隻得由他去,於是周公也像召公一樣,率領風水師、陰陽師和拆遷辦把召公的程序再走一遍,《周本紀》裏說“周公複卜申視”即指此事,“申”與“複”意思相同,表示再卜、再看。

周公的班子可能是召公用過的那套班子,複查的結果與初勘的報告吻合:大吉,於是開始建城。其實,無論是召公還是周公的卜與視都是在走過場,洛邑必須要建立起來,不許不吉。因為建洛邑是武王生前的宏偉規劃,成王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如武王之意”。

根據《召誥》,周公在複查的第三天,在南郊祭天,用了兩頭牛;第二天又在城中祭地,用了一頭牛、一隻羊和一頭豬。第七天周公挑了甲子時辰詔命殷的老百姓(庶殷)及各路諸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為什麽要挑“甲子”呢?因為甲子在六十幹支中排第一,喻示新邑新氣象,周公很擅長搞這些文學色彩強烈的明喻或者隱喻。

“庶殷”隻有力氣,於是別無選擇成了建造洛邑的主要勞力。周召二公一聲令下,“庶殷” 趕緊擼起袖子幹了起來。《召誥》雲“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丕”是大的意思,“丕作”就是大幹快上。別告訴我“庶殷”是在“周德”感召下,自覺自願投入到洛邑火熱的勞動工地上,我也不信當年姬昌的靈沼、靈台是庶民們爭先恐後趕來添磚加瓦的。

周公為了證明洛邑有多麽“如意”,發表了一篇嚴肅的調研報告,題為《洛邑是個好地方,天下中心在洛邑》,理由是四方諸侯來上貢,路程等距。周公的論點即論據,論據即論點,故而無懈可擊。周公把他的報告整理後,換了文縐縐的名字叫《洛誥》,也發表在《尚書》“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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