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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千年”係列第一部自序

(2016-10-03 20:48:39) 下一個

走進曆史的時空

——代為序

 

   

“我的五千年”係列第一部《上古迷思:三皇五帝到夏商》出版之際,我忽然想起父親。

父親古詩詞和書法造詣都很高,可惜的是,他兒子我兩樣都沒學到,但老人家培養了我的閱讀愛好或者說教會了我的閱讀能力。

我的閱讀始於父親的書櫥。那個書櫥的顏色介於藍綠之間,張藝謀可能喜歡,我一直覺得它不太好看。現在那個書櫥還在老宅,於我而言,那是通向世界的窗戶,所有的窗戶必定都是好看的。

我童年、青少年的時光一直與父親的書櫥有關,與父親有關。小時候,父親讓我背誦古詩詞,為了調動我的積極性,每背一首獎勵五分錢(長詩價錢另議)。那些零錢攢起來可以買小人書,於是我背誦的熱情非常高,高到父親承受不了。假期時,我專挑“五絕”、“七絕”猛背(因為隻有四句),一天能掙到一塊錢。那時父親一個月工資才幾十塊,不得不實行“漲停”製:他每天最多支付四首的錢。我也就相應調整背誦量,每天最多背四首,其餘時間看閑書,反正那時也沒啥遊戲好玩兒。

書櫥不大,書的種類倒是挺齊全,文史哲都有。我後來從中挑了二十來本帶到美國,現在還不時翻翻那些書頁已經泛黃、微脆的書籍,如同翻閱逝去的歲月。

父親知道我喜歡文學,因為“漲停板”的緣故,我的文科成績一直不錯,但老人家堅決不讓我學文。當時的我不像現在的孩子們這般叛逆,心裏雖不情願,還是順從父親學了理科,從此開始了“專業”的“不務正業”。我這個理科生的書包裏總是可疑地藏著文科類的書,從中學到大學,一直就這麽“混”著,一直混到美國。

多年以後,我覺得父親讓我學理科也許是對的。雖然我更喜歡文科,但數理化對邏輯能力的訓練不言而喻,我從中受益良多。

我從沒想過要寫一套“我的五千年”這樣的書。在寫這套書之前,我一直斷斷續續地寫小說、評論等閑雜文,偶爾也寫寫詩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中文小說我看得越來越少,大多數小說看不到一半就不想看下去。

    曆史比小說好看多了,烏龜王八蛋和英雄好漢躲在故紙堆裏,他們一直就在那裏,無論他們曾經怎樣叱吒風雲,現在他們都安靜了下來。這本書在《僑報》上連載時,我寫了幾句話作為引言:“那些遠去的人和事遠比任何小說都精彩,它們隻是遠去,沒有逝去,無論光榮或是恥辱,它們都將永遠活在民族的記憶裏。”

父親曾說好讀書不求甚解還不如不讀書,我認為父親的大白話說得比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實在得多。

父親說的書是泛指,而孟子的“書”則特指《尚書•武成》。孟子之所以不信“書”,是因為《武成》裏說商周的牧野之戰“血流漂杵”。孟子認為“血流漂杵”絕無可能,理由是周武王是仁義之君,怎麽可能流那麽多人的血?孟子的“論據”完全基於自己的“論點”,裁判員和運動員都是他自己。如果孟子不是故意的,我隻能說那是因為他沒學過數理化。《尚書》作為儒家經典,孟子不可能不信,他是選擇性地相信:凡是與自己“三觀”有抵觸的,一律都是假的,不予采信。

孟子的那句名言顯示了儒家的雙重標準。雙重標準這個邏輯悖論在中國文化裏運行得通暢無阻,並且對後世產生深遠的負麵影響,不僅僅是史觀,甚至是文學觀:單調的黑白二元,黑的特別黑,白的特別白,好人好得不像人,壞人也壞得不像人。比幼稚的黑白定位更可怕的是,權勢是定位的唯一及終極標準,儒家獨大就是受惠於權力,那麽它反過來為權力服務毫不奇怪。權力可以讓一切悖論都變得順理成章,一個有著官方背景的學派是無敵的,也是無聊的,有時甚至是無賴與無恥的。

《羅馬書》裏有句話說得很好:“沒有義人,連一個也沒有”,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靠自己的行為稱義,更遑論“稱聖”了,可偏偏中國的“聖人”特別多。

我不喜歡那些虛假的聖人,我喜歡曆史本身。我無意為任何人翻案,也無意為任何人添彩,哪怕是夏家的祖先大禹,我也不願為他添加任何不屬於他的東西,比如我不相信他老人家曾經高風亮節地“禪讓”過,盡管“聖人們”對此津津樂道。

我無意成為古籍的翻譯機,更無意成為前人的傳聲筒——雖然我從前輩那裏獲益匪淺。我隻想表達自己對曆史的看法,或者說是對人生的認識。“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曆史又何嚐不是人生?

我必須承認,起念寫“我的五千年”很偶然。2014年11月初的某個黃昏,下班回家的路上恰逢堵車。那天下雨,雨水中的燈光迷離,迷離得就像很久以前的往事——曆史。如果那天不堵車,不下雨,我是否會寫這套書?應該會的,隻不過不是在那一天罷了。我想我一定會在某個瞬間裏進入曆史的時空。

那天晚上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NBA頻道,也沒看書,一口氣寫下本書的第一章《神奇的三皇》,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寫下這套書,既偶然又必然,如同宿命。

我無法給寫下的東西定位,論文、雜文、小說、評論的成份都有,姑且稱之為“跨文體”吧。是什麽文體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寫作中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和激情,似乎我以前的那些寫作練習就是為了這個東西做準備。

屈原在《天問》裏問了很多問題,直指上古的傳說與曆史。上古史是非信史時代,由於沒有文字,史書中記載極少,而且都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碎片,同時因為口耳相傳的緣故,很多東西已經走樣,那些有限的碎片淩亂、迷離,要把它們拚接、 再組裝成一幅完整的畫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在重新梳理這些史料傳說的過程中,我忽然理解了屈老夫子為什麽有那麽多疑問,因為每一個碎片都是一片疑雲。

那些疑雲不是“偶爾投映到波心”那麽簡單,我無法對它們揮揮衣袖,它們驅使我思考、辨析,並用想象把它們粘合起來——想象是和疑雲最接近的一種物質。想象的部分對於我很重要,它們給了我敘述的激情、言說的空間以及寫作的樂趣。需要說明的是,那些想象隻是針和線,把那些碎片連綴成一個相對完整的圖片,關於傳說或史實的部分無一字虛構。

本書在“天涯”網站連載時,“天涯看點”的推薦語這樣說:“作者的文筆幽默,可以將各種文獻記載的文字變成一個個豐滿的故事,描述的人都是活靈活現,而且有些觀點也與傳統的史學觀點不盡相同,這正說明了作者是一個獨立思考的傳作者,而不是一個翻譯古文的‘翻譯’”。我不知道自己的寫作在多大程度上達到了推薦語的讚譽,但它準確地道出我的寫作初衷與企圖:盡量寫得有趣一點,盡量遠離“主流”,盡量發出自己的聲音。

 

“我的五千年”係列將是一次漫長的寫作跋涉:從三皇五帝一直寫到民國,預計二十部左右,呈現一個完整的五千年編年史。

三皇五帝到夏商是中華文明的童年期,文字直到商朝中期才出現,這段近兩千年的曆史在史籍裏記載很少,所以我把這兩千年合在一起。寫第一部的難處在於搜集資料,周以後的文字記載就多了,但也帶來另一個難處:取舍的問題,從一堆亂麻中理出頭緒並不比找到零星的線索容易。

第一部以後的每部都將是某個時代的斷代史,比如目前正在寫的第二部《西風烈:西周篇》,第三部《東風破》寫春秋,第四部《百花煞》寫戰國……最後一部寫清朝《大江東去》。

不多說了,看我寫吧,跟我一起走過五千年!

借此機會,我想對父親說:請允許我把“我的五千年”第一部《上古迷思》,五千年中的兩千年獻給您,是您把我領入如此迷人的文字之境,盡管您不讓我學文科。您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導師,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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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夏維東2015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ylphy' 的評論 : 是滴,我的強項是耐力不錯:-)
夏維東2015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暖冬cool夏' 的評論 : 謝謝本家!:-)其實“我的五千年”不難懂,你可能對曆史沒有興趣。你看兩章試試,有時間的話:-)
夏維東2015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廖康' 的評論 : 廖兄謬讚,在下汗顏!謝謝鼓勵:-)
廖康 回複 悄悄話 高山仰止!
暖冬cool夏 回複 悄悄話 恭喜出版!就是喜歡你的文字,終於可以讀到一篇可以讀懂的(不好意思),讓我再次高山仰止一下!
sylphy 回複 悄悄話 邊工作邊寫作挺不容易,絕大多數人做不到,尤其搞理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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