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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劄記:《虎頭蛇尾的“朋友”》

(2016-06-17 19:19:34) 下一個

虎頭蛇尾的“朋友”

-餘華《朋友》

 

    這是餘華沉寂許久之後發表的一個短篇小說。小說的敘述可以說是爐火純青,就像一個技巧純熟的攝影師把一個個精彩的鏡頭剪裁得當地地展示給期待已久的觀眾。鏡頭就是孩子的眼睛。

    這個孩子從“大名鼎鼎的昆山走出了家門”開始,就異常興奮了。興奮,正是這篇小說的敘事特點,它讓讀者和孩子一樣,欲罷不能。

    昆山走出家門幹什麽?去打架。昆山為什麽大名鼎鼎?他以打架而聞名。一個以打架而大名鼎鼎的人去打架,手上還“提著一把亮晃晃的菜刀”,也難怪孩子會興奮起來,不僅孩子興奮,大人也同樣興奮,在昆山往煉油廠尋找仇人石剛的路途中,越來越多的人尾隨在昆山的後麵去看熱鬧。僅寥寥數語,就烘托出一派暄騰的氣氛,作者的文字功夫實在令人佩服。

昆山去找石剛報仇當然是有原因的,但對於小說來說,這個原因無足輕重,關鍵是打架這起事件本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簇擁著昆山,聲勢浩大、氣氛熱烈,就像一場盛大的狂歡節:“我們聲音響亮地走著,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腳,他們好奇地看著我們,發出好奇的詢問,每一次都是我搶先回答了他們,告訴他們昆山要讓石剛見血啦,我把‘血’字拉得又長又響,我不惜喊破自己的嗓子,我發現昆山注意到了我,他不時地低下頭來看我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睛裏充滿了微笑。那時候我從心底裏希望這條通往煉油廠的街道能夠像夜晚一樣漫長,因為我不時地遇上了我的同學,他們驚喜地看著我,他們的目光裏全是羨慕的顏色。”人們對暴力的拜服心理躍然紙上。

這篇小說讓我想起了餘華在《活著》和《呼喊與細雨》之前的“暴力小說”來,那時的他像頭憤怒的獅子咆哮著,直視著人性中的暴力傾向和仇恨心理,他以血淋淋的敘述對社會和個人的暴力行為進行批判。那時,他小說中的血腥的場景很多,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你都能感覺到他尖銳的鋒芒:入木三分的憤怒。他的憤怒在《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裏消失殆盡,暴力被苦難取代,批判被忍受代替。福貴和許三觀這兩個活在底層的小人物,其遭遇足以令人落淚,但也就到此為止了:他這兩部備受好評的小說缺少了他以前作品裏的力量,我們有理由質疑:人活著僅僅就是為了活著嘛?

某年餘華在新澤西的演講中肯定地說“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這不就是“好死不如賴活”的意思嗎?對此我不能苟同,人有精神意識,這注定了人不甘於像動物一樣活著。麻木,是由於精神沉睡了,是“無精打采”,那絕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精神麵貌。餘華在演講中還提到他遠離暴力書寫的原因,說他做了一個噩夢:他在公審大會上被判處死刑,將被押赴沙灘執行槍決,但行刑者在半途就朝他開槍,餘華恐懼地喊著“還沒到沙灘哩”,滿頭大汗從夢中醒來。這個解釋很有趣,會場裏很多人發出笑聲,包括我自己,這裏麵的邏輯關係聽起來很“慈祥”:因為餘華自己恐懼暴力,所以他也不願意用暴力書寫嚇唬讀者。

作品裏如果充斥著無謂的暴力場麵,那當然是無聊和低級趣味的,但餘華早期的作品裏,“暴力”其實是他批判的工具和方式,作品因此獲得很多中國作家缺乏的深度。餘華如果以其他的表達方式讓作品達到或超越他以前的高度自然是好事,可惜的是他後來的小說雖然故事講得很好看,但缺乏深度和力量。

《朋友》這個短篇的內容仍然與暴力有關。昆山完全是個惡棍,“連嬰兒都知道昆山這兩個字所發出的聲音和害怕緊密相連”,可這個讓人害怕的惡棍卻被鎮上的人當作英雄供著,言外的諷刺意味以外不難體味,而且表現得很真實。接著就是昆山與石剛的惡鬥,昆山的武器是菜刀,石剛的武器則是一條濕毛巾,經過一番馬拉鬆的打架,毛巾戰勝了菜刀,昆山被抽得臉部紅腫,睜眼睛都困難,石剛的左胳膊血肉模糊,兩個人都筋疲力盡,菜刀和毛巾都握不住,先後從他們手中脫落。打架的場麵寫得很精彩,而且不像以前那樣血腥、可怖。

看到這裏,我曾短暫地停止閱讀,設想餘華將如何結尾,最簡單的當然就是昆山和石剛惺惺相惜,不打不成交,兩人成了朋友。這也恰恰是最沒有意思的,太淺白了,我也懶得深想,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很失望也很吃驚,餘華的結尾恰恰就是最沒意思的那種!

看《朋友》的感覺有點像看一場籃球比賽,前三節進攻和防守相得益彰,打得賞心悅目,可惜第四節全盤崩潰,輸球了,它讓前三節的出色表現變得毫無意義。餘華在最後關頭失去了準頭與狀態,像他筆下的那兩個“朋友”一樣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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