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窋的後人祭公謀父為了勸阻好大喜功的周穆王討伐犬戎,把老祖宗不窋搬出來說:“當年先王不窋被迫遷往戎狄之地,但他沒有荒廢祖傳稼穡手藝,而且立德立言立信,和當地人民打成一片”,祭公的意思是不窋以德服人,可周穆王堅信他可以以力服人,不管祭公怎麽勸都沒用,悍然發動對犬戎的戰爭。令人想不到的是犬戎人相當有幽默感,戰事結束之後,他們“進貢”四隻白狼,四隻白鹿,讓周穆王哭笑不得,而且此後他們再也不來朝見周朝。周穆王的一意孤行,代價太大了,他除了證明自己並非無所不能以外,還證明了犬戎人是可以演小品的。
不窋死後,兒子鞠繼承當家人爵位。《周本紀》對於鞠沒有任何記載,除了“立”與“卒”。其實在周的先祖裏,鞠是個很重要的角色,不亞於不窋。鞠又叫鞠陶,他沒有跟父親不窋“回城”,而是在戎狄之地紮下根來。《括地誌》裏說:“不窋故城在慶州弘化縣南三裏,即不窋在戎狄所居之城也”,即現在的甘肅慶陽,不窋當年就是在那裏被落實政策複官的。
鞠陶在慶陽和當地人相處融洽,戎狄人不拿他當外人,幹脆把他當狄人看待,鞠陶不樂意了,心說你們才是狄人,你們一家都是狄人。鞠陶並沒有把心裏的一絲惆悵表現出來,仍然像白求恩一樣發揚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國際主義精神,全心全意地指導當地人的農業生產,當地人親切地稱他為戎狄的貼心人,總之鞠陶的聲望極高,他的聲望是一筆巨大的政治資產。
鞠陶死後,他被周後人尊為“周老王”,他和父親不窋、兒子公劉合稱“三王”或“三聖”。周後來從甘肅遷往山西豳(或邠、彬,豳和邠同音,念彬)州,即現在的陝西彬縣(旬邑縣西南),西周最後的王周攜王(周幽王之子)就在那裏被晉文侯殺死。為了表示喝水不忘挖井人,周人把慶陽取名北豳,以為紀念周老王曾經的功業。
鞠陶的兒子叫公劉,“公劉”據《尚書大傳》解析:“公,爵;劉,名也。”,據此公劉是周室第一個公爵,我對此頗為懷疑。祖乙和盤庚朝,公劉的七世孫高圉(念宇)和亞圉父子才是侯爵(邠侯),難道周家在殷商時爵位被下調了?倘若果真如此,祖乙和盤庚這兩大德高望重的商王真是傻到家了,得罪人也不能這麽沒有技術含量吧?
公劉是《詩經》裏少數獲得“頭版頭條”待遇的人物,《大雅·公劉》篇把公劉誇得直追文王、武王,反正蓋過了他父親和爺爺的風頭。《公劉》裏六次吟唱“忠厚的公劉啊”(“篤公劉”),公劉實在太牛了,好像沒有他不會的:他居安思危(“匪居匪康”),劃分田界,科學種田大豐收(“乃積乃倉”);明白“槍杆子裏出政權”的道理,用弓箭、盾戈、斧鉞(念月,斧子裝上柄就是鉞)武裝自己(“弓矢斯張;幹戈戚揚”);公劉治軍也很有一套,他根據山勢、水流等地形來構築軍營,部隊執勤分三班倒製(“其軍三單”),算得上科學治軍;他還勘探地形搞建築,可不是一般的蓋房子,而是建立一座新城,而且是都城!其全能直追五帝之一大舜。公劉先生的打扮很潮,雖然現在看起來很土豪:身佩美玉寶石,刀鞘倒是玉做的。(“維玉及瑤,鞞琫容刀”,鞞念柄,琫念繃,都是指刀鞘或其上的裝飾。)
《周本紀》沒說公劉建立軍隊、構築城池,主要表彰他在農業生產上取得的偉大成就,還說公劉帶領族人沿漆水、沮水南下,渡渭水,伐木取材,大概是為了造房子用(“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資”,“沮水”也許是錯誤的,“漆、沮”應該是來自《詩經》裏的“自土沮漆”,“沮”並非指水名,而是徂(cú)的通假字,意為“前往”)。公劉天生是個做領袖的料,他的做派很像電影裏解放軍首長愛幹的事,給不想留下的人發放盤纏,對於留下的人供給足夠的生活所需,為行軍打仗的士兵配備充足的糧餉。這麽一來,大夥兒夠願意團結在公劉周圍,於是人口大增。
古代和現代差異最大的一個地方是對於人口的態度。現在我們覺得眾多的人口對於地球乃是不能承受之重,古時候人口則是財富。但我們不要以為古代提倡人本主義,事實上那時的普通人作用相當於現在的機器人,完全作為工具和生產力來使用,沒什麽“人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