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歸去來兮》（十三）

南希的話提醒了你，剛才下車時你忘了拿生日禮物，你趕緊出去到車裏取了恐龍組合玩具。季偉兒子叫詹姆斯，不喜歡講中文，更不愛聽別人叫他中文名字，季偉給兒子取了挺不負責的名字，叫季小偉。你故意不順著這小家夥，變本加利地給他起了個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的小名：狗剩。

        你把玩具背在身後，頗有點趾高氣揚地站在廳中央，旁若無人地大喊：狗剩！狗剩！周圍客人紛紛惻目，你注意到王琳忍著笑，臉都漲紅了。

        南希邊笑邊朝裏屋喊：詹姆斯，夏叔叔叫你哩，快出來！南希等了一會，見沒動靜，就說：詹姆斯，有生日禮物喲！

        南希話音剛落，門“吱呀”一響，一個小腦袋從門框邊沿伸了出來，欲語還休地探頭探腦，當你將玩具從背後亮出來，高高舉起時，你的幹兒子連聲驚呼，一口氣把英語裏的感歎詞全都用光了。他說哦，我的天哪，好叔叔，我一直就想要這樣一套恐龍，你真的知道我肚裏想什麽！

        你對他最後一句話耿耿於懷，那句話用中文表達，你就成了小家夥肚裏的蛔蟲了。幸虧他沒說中文。你高舉著恐龍，故意朝門後退去。

        狗剩急了，大叫一聲：等等，人就竄過來。

       狗剩的身後湧現出一堆幼稚園的狐朋狗友。你在心裏用英文暗叫一聲：我的天！

        使你吃驚的不是數量，而是那些小家夥的顏色，黃色、白色、黑色、棕色、褐色…高低相仿，宛若李琪化妝台上琳琅滿目的口紅係列！狗剩在“口紅”們的前呼後擁下，伸手一把拉住你的褲腰帶，迫使你“委身”於他。他在你臉上印上生動、溫柔的一吻，小聲用中文說，謝謝夏叔叔。

        南希見兒子那麽開心，也很開心，對小家夥的背影喊，詹姆斯，當心摔跤。她也對你說謝謝，然後，她朝王琳的方向看看，鬼鬼祟祟地說，要不要我給你們做紅娘，我覺得你們挺般配。

        真奇怪，這年頭怎麽男男女女都喜歡拉皮條？南希的話叫你不是滋味，憑啥你就跟王琳挺般配？你心想：我就那麽乏味嗎？我還寫過現代《金瓶梅》哩！你勉力做出一個虛偽的感恩戴德的微笑說，謝啦，還是讓我自力更生，這樣比較有味道。

        南希顯然不懂得“自力更生”的豐富曆史內涵，你相信季偉肯定沒教過他“深挖洞，廣積糧”之類的口訣，仍然執著得像個低年級的大學生，非要讓你授權她作全權媒人而後快。你急得急中生智，快步走向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王琳那裏，你要讓南希親眼瞧瞧什麽叫“自力更生”。

        離王琳尚有一段距離，你的臉上就現出一朵碩大的笑容，當然，那是做給南希看的。南希小聲說，祝你們開心，然後就“識趣”地走開了。你望著南希的背影，出了口氣—你自己也不清楚是鬆了口氣還是歎了口氣。

        王琳被你熱情洋溢、突如其來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瞅了一眼就趕緊偏開頭去，好像看見了不雅畫麵似的，全心全意地和那個尚隻有基本條件反射的千金進行親切友好的會談。

        你迫使自己把僵硬的膝蓋軟下來，蹲在兩個千金的旁邊。你對王琳說，不知道你這麽喜歡孩子，我見你一直陪著孩子，你還真有耐心。

       是啊，我喜歡孩子，孩子們很可愛。她說話的口氣就像告訴你“孩子們是祖國的花朵”這個道理。

       你絞盡腦汁考慮往下該說什麽，實在想不出來，隻好學王琳和小千金“交談”，嗯嗯呀呀了一陣，舌頭發木，口水都流了出來。你隻好住嘴，愣頭愣腦了一會兒，感到很不對勁，那個小千金就好像是你跟王琳的小女兒似的。你理不直氣不壯地朝周圍掃了一眼，看到有幾個好事者正向你們“一家三口”行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