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湯尼居然比你早到實驗室,看來你那天至少晚點半小時以上。
湯尼是個蠻好相處的美國白人小夥兒,據他自己說他很英俊。你得承認,美國人確實會搞營銷,自信得很,你從沒見過那個中國學生,無論男生女生像湯尼那樣勇於並且善於表揚自己的,直到遇見李琪。一想到李琪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為你知道她的大名你就想笑。你同樣也得承認,湯尼確實不算難看,搞營銷也得有點料,但你堅決不承認湯尼是帥哥,不難看和英俊是兩回事,湯尼認為你完全是嫉妒他。
湯尼這家夥不知道是懶還是笨,或者既懶又笨,每次做分析報告,他很少發言,真要他發言,不是鹽多了就是醋多了,後來王琳幹脆就不問他了,我也不問,但我會支使他幹些擺弄實驗器具之類的活兒,如果沒活幹,他就玩電腦,有時光明正大,有時鬼鬼祟祟,取決於他當時玩什麽。分析數據出來了,他在你們的分析基礎上添鹽加醋寫一份報告交上去了事,有時得分比你們還高,因為他的英文比你們好多了,這你也承認。你至今搞不懂他是怎麽過General的,這似乎又暗示了他相當聰明。
你們組人不多,一共才三人,除了你和湯尼,另一個就是王琳,性別女。她是你們組的精神領袖,是當然的小組長。
她被生下來大概就是為了搞科研而奮鬥的(和“天降大任於斯人也”是一個意思),看不出來她有七情六欲的傾向,你甚至都忘了她的年紀和性別。你幾乎沒見她笑過,至少你想不起來。她總是一臉沉思的痕跡,鼻梁上架著一副瓶底厚的眼鏡,更加深了老處女學究的印象。她用自己的形象活生生地證明了中國熒屏上的女學者是靠譜的。當然這是指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前的女知識分子形象,現代電影裏的女學者又走上另一個極端,像妖精、花瓶、模特、嬉皮等等,就是不像知識分子,不知道時代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王琳不怒自威,因為其崇高的學術聲望以及不苟言笑。湯尼足比王琳高一個頭,可他倆站在一起,你總覺得高一頭的是王琳,那才叫氣勢奪人。湯尼成天嘻嘻哈哈的,仗著自己不難看,英文又好,誰的玩笑都敢開,他曾有過上課時撫摸安德森教授啤酒肚的驚人之舉,但他怕王琳。
湯尼功課不怎麽樣,在 課題討論會上倒是活躍異常,把個好端端的百家爭鳴弄成一言堂,聲音洪亮,錯漏紛呈,唯一的優點就是英語流利。有次你坐在王琳旁邊,見她冷笑一聲,把黑色的鏡架往上推推,不急不慢地打斷湯尼幼稚的高論,用不比湯尼差的英文說,你應該去做牛仔,你在牛圈裏吆喝遠比呆在校園合適。她的話引起哄堂大笑。換做別人,湯尼不知道會怎樣瘋狂地逞口舌之能,但麵對王琳,他所能做的就是住嘴,小白臉刹那間透出明顯的粉紅,悻悻然坐下。
湯尼怕王琳,你其實也怕,你的怕和湯尼的怕是不一樣的,就像馬鈴薯和紅薯是有區別的一樣。跟她在一起你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講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她從沒挖苦過你,事實上,她對你相當友善。隻是你對她的友善不習慣,經常無話可說,臨了兩人嘴角不約而同地牽動一下,露出一抹類似於微笑的漣漪,以示你們都是講禮貌的人。
湯尼看見你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看情形,你來之前她已吃了不少王琳的“槍子”。王琳正坐在計算機前。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太集中,你悄沒聲息地經過她身後,還是被她發現。她匆匆瞥了你一眼,不是說好七點鍾到嗎?你怎麽也學那個美國佬?你晚了四十四分鍾。
你心虛地朝她的屏幕上看了看,發現她把結果都快弄了出來。她的動作也太快了,都趕上李琪了。你很不安,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站在她旁邊一言不發。
你怎麽不說話?她沒回頭,問你。
你側著屁股坐在鄰座,陪著小心說你今天新來一個 roommate,你幫那人搬東西所以來晚了。你沒說你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更沒提那個室友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