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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無字碑》(三)

(2016-03-27 19:47:23) 下一個

  甫永仁認出了那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女兒,可是女兒卻好像不認識他這個父親了,呆呆地看著父親,看見他朝自己衝過來,她哭著說,別打我,我脫我脫。一邊說,一邊哆哆嗦嗦地拽開棉襖的扣子。
  當女兒白花花的胸膛露出來的時候,甫永仁隻覺得嗓子眼一甜,大口鮮血吐在女兒身體上。他想撲向王彪,卻被兩條大漢摁倒在地,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王家小子,我做鬼都饒不了你!她是你們王家的媳婦,你們為什麽要作賤她?
  王彪蹲下去貼著甫永仁耳朵,咬牙切齒地說,誰讓她是你女兒?沒有這個小妖精我父親又怎麽會死?你怎麽會生下這麽個害人精,多少人被她克死!甫永仁看著小女兒就象野地的一朵被霜打蔫了的花朵蜷縮著,抖成一團,他猛地喉了一聲,奮力朝王彪撞去。
   王彪一邊擦著嘴角的血水,一邊“嘿嘿”地怪笑起來,說你真是老糊塗了,把女兒嫁出去,連女婿的麵都沒見過,實在太說不過去了,麒麟,來見見你嶽父!過了 好一會,一個鼻青眼腫的年輕人被推搡過來,他看了她一眼,馬上象被火燙了似的收回目光,嗚嗚地哭起來,彪哥,你放過她吧,我,我不,不娶她就是了……
  王彪瞪了他一眼,然後走過去伸手拽著他的耳垂說,麒麟,你可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你可別忘了村長是怎麽死的!他們兩位老人家的在天之靈現在正望著你哩,他們正等著你報仇哩!
   王彪的眼睛讓王麒麟害怕,這位他一向敬若兄長的彪哥短短幾天裏變得象傳說裏的魔王一樣,他還記得他帶愛眉去鎮上,彪哥還給了他一串錢,還說等風頭過去要 為他們補辦喜酒。哪知道前天晚上王彪帶著人找到他在鎮上的臨時住處,見麵就給了他一巴掌,然後惡狠狠地說,我父親死了,你父親也沒了!都是給這個小妖精害 的!愛眉從裏間出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王彪揪住按倒在地。在愛眉驚恐的呼喊聲中,王麒麟怒不可遏地衝上去,卻被莊上其他人攔住一頓暴打,王彪一邊撕扯愛眉 的衣裳,一邊惡狠狠地說你們跟他講莊上發生了啥事!┄┄後來他被拖到屋外,斷斷續續聽說了村子裏發生的慘事和老父被殺的噩耗,在他聽著這些事的時候,愛眉 的哭喊從門縫裏鑽出來,先是尖銳,然後沙啞,最後若有若無。他完全癡傻了,木呆呆地望著他的本家兄弟在愛眉的房門口進進出出,王彪何時來到身邊都不知道。 當天晚上,他和不省人事的愛眉被挾持到亂石崗┄┄
  王彪把王麒麟牽到甫永仁麵前,滿麵都是變了形的笑容,說甫老爺子,你好好瞧瞧,這就是你女 婿,你女兒有眼光,他可是王家廟最俊的後生。他太不懂事了,婚姻大事哪能背著父母苟且的,你說對不對?甫永仁聽不見他說什麽,也不知道王麒麟是誰,但清楚 不會是什麽好事,就怒目而視,一言不發。王彪見他動了氣,笑得更歡了,你雖待我們王家不仁,我們王家卻不願意對你不義,你要是看不到你女兒成婚你大概死不 瞑目吧?今天我就成全你,你不但能看到你女兒拜堂,你還能看到你女兒女婿洞房哩!麒麟,待會你可得賣力點,別讓你老丈人瞧不起。來呀,把新娘子帶過來。
   王麒麟的臉色在火光照耀下,白得象死人,他戟指怒罵,王彪,你不要欺人太甚!王彪一愣,繼而大怒,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有種你就對你父親在天之靈說 你不想報仇了!王麒麟慘然地說,我已經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了。他推開兩個拖著愛眉的人,說你們別再碰她了,我不準你們碰她。他把愛眉抱在懷裏,撫摸著她的 臉,象哄孩子睡覺似地,輕聲輕氣地說,眉眉,是我害了你,我不敢要你饒恕我,讓老天來生把我變成你的牛馬吧。他在愛眉的額上親了一下,然後把她輕輕放在甫 永仁身邊,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甫永仁把女兒抱在懷中,泣不成聲,作……作孽……呀……
  亂石崗當家的看不過去,對王彪說,王老大,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要報仇,我幫你給他們一個痛快,不作興這麽幹法。
  王彪正在氣頭上,誰的帳都不買,冷冷地說,你拿你的錢,我報我的仇,兩不相幹……他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團黑影急撞而來,接著他感到腹部一涼,眼前的火光刹那間都熄滅了,整個世界頓時黑不見底。
  王麒麟乘人不備,奪刀刺倒王彪,他抽出利刃,對亂哄哄的本家們說,你們別怕,我誰也不殺,我殺我自己。說完,揮刀朝脖項抹去,一排紅色的血箭射向前方的黑暗……
  誰也料不到事情會落到這般田地,不論是王家廟的男人還是作為俘虜的義莊人,以及亂石崗的匪眾,全都鴉雀無聲,失神地望著場子中央那兩具還在冒血的屍體。
  亂石崗當家的翻身上了馬,對王家廟的男人說,你們的事我管不了了,那一半傭金老子不要了,弟兄們,扯呼!
  亂石崗的土匪一撤,王家廟就失去倚靠了,再說群龍無首,他們也不知道再幹什麽好,土匪前腳走,他們後腳也溜了。

  此後發生了什麽事情,村口的那人就不知道了。

  三天前他聽了義莊和王家廟的慘禍,當天曾去了縣衙門。衙門倒是不敢怠慢他這個洋人,縣太爺在書房接見他的時候,官服不整,眼睛好像還未完全睜 開。他不知道縣太爺臉上那錯愕、悲痛的表情有幾份是真的,連他這個隻是暫住在縣城的外鄉人都聽說了,身為一縣父母官怎會對如此嚴重的殺戮事件一無所知?他 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謝謝閣下接見我。
  縣太爺望著他憔悴的麵容,又打量著他那一身非常中國化的棉布長袍,突然問道你官話講 得如此好,你是在中國長大的吧?有很多好奇的人問過他這個同樣的問題,他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了,不是,我是五年前來中國的,來之前我已經學了四年多的中文, 中國話真難,到現在我寫還是不行。縣太爺問他是那個國家的,他說他的祖國是法蘭西。縣太爺的好奇心比一般人還要強烈,又問他以前在法蘭西是幹什麽的,他扶 了扶眼睛,說在大學裏教書,教物理,中國叫做格物,就是追究事物來龍去脈的學問。他見縣太爺茫茫然的樣子,就拿起桌上的茶解釋道,比如說一壺冷水為什麽加 熱到一定程度就沸騰了可以泡茶,為什麽熱水放在桌子上隔一段時間又變成涼水了。縣太爺象聽了什麽笑話似的,哈哈大笑起來,你可真有意思,水一燒當然就熱 了,不燒當然就冷了。他也笑了笑,沒再多說了。縣太爺說,你為何要到中國來?他說我要把上帝的福音帶給這個古老的國家和它的人民。縣太爺問,什麽是上帝? 他說,上帝是愛,甘願為人去死。
  縣太爺沉吟一會,問道,有人信你說的嗎?他有些羞赫地答道,信的少,不信的多,但總有人信,這就好。他捧起茶 杯猛喝了幾口,再次謝了縣太爺,就起身告辭。縣太爺送他出門,問他打算怎麽辦。他脫口而出,去義莊和王家廟。縣太爺怔怔地說,你要去那裏?你能做什麽?他 想都沒想說,不知道,但我必須去。縣太爺想起了這個人說的“冷水熱水”理論,心想這真是個怪人,他感到心底有什麽東西被這個怪人攪動了,說我知道你是好 人,可你何必要去那裏送命呢?你知不知道,即使你把命搭上也於事無補,你中國話雖然說得好,可你也許並不了解兩個仇殺的家族意味著什麽,你知不知道,甫王 兩姓的世仇已經有百來年了,誰能把他們的怨仇解開過?眼下出了這麽多人命,雪上加霜啊,你去那裏兩麵都不討好……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後果。再說,那兩 個莊子都偏僻得很,交通不便,天氣又冷,百來裏的山路你走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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