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遺忘》（六）

〈下 　篇〉

 

    至於拾破爛，張三是絕對不願再幹了。老爺子靠拾破爛為生，這讓張三非常的瞧不起，他在心裏像當初毛頭嘲笑自己一樣嘲笑著老爺子，他想：老爺子太老了，要不然我可以免費教他“二指禪”。

   張三站在河邊，想著總得幹點什麽才好，於是蹲下身，窩起手掌，舀著湖水洗了把臉。他自言自語地說，老頭挺夠哥們兒，管住管吃，小爺我也不能太小氣了。

   張三回到屋子，在條桌的抽屜裏他找到昨天晚上卷的煙，就摸出一支點上。因為煙絲是從別人抽剩下的煙頭裏剝出來的，很潮，吸不動，張三吸得腮幫子發酸，就把煙扔了，他希奇為什麽老爺子昨天晚上抽得那麽輕鬆舒服。

    張三在屋裏待不住，就跑到街上溜達，在一個個商店的櫥窗前逗留，看得雙眼發直。直到肚子餓了，他才怏怏地去小吃鋪買東西吃。吃完一碗陽春麵，還剩下幾塊錢，張三一咬牙全拿出來買了一包火腿肉。火腿肉的濃香透過厚厚的牛皮紙直往鼻子裏鑽，張三那時口水多得嘴都包不住，忍了片刻，忍無可忍，撕開封口，摳出一塊來塞進嘴裏，舌頭一卷就下了肚，隻剩下滿嘴的餘香和滿腹填不滿的欲望。張三想都沒想，第二塊、第三塊──也跟著下肚了，直到紙包明顯地癟了下去，張三才費力地把封口撚上。

    張三巴巴地回到棚屋，老爺子還沒回來。張三忘記了肉香的誘惑，一心期待著老爺子盡早回來，他想老爺子看到我給買了肉吃一定高興得臉上笑開了花，張三喜歡看老人笑的樣子。

    天擦黑老人才回來，張三殷勤地跑上前為他卸下背筐。老人笑眯眯地問，小鬼頭，你白天幹啥了？乖不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包油紙來，說，看，這是什麽？剛出鍋的熱燒餅，你摸摸，多暄、多油呀！快把碗拿出來，我們準備吃晚飯了！

    張三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火腿肉，興奮地說，老爺子，我也給你買東西了！猜猜是啥？老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急急忙忙地自說自話，猜不到吧？對你講吧，老爺子，是肉，火腿肉！

    老人微微一愕，問道，火腿肉？你花了多少錢？

    張三存心表功，把價錢提高了一倍不止，他以為老爺子一定非常驚訝，接著便把他抱在懷裏揉揉他的頭，哪知道老爺子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聲音硬梆梆的，你的錢是從哪裏來的？莫講是在街上撿來的？！

    張三駭了一跳，心裏氣得要命，暗罵：死老頭子！狗咬什麽賓，老子錢從哪裏來關你屁事，又不是偷你的，你這堆破爛又有什麽了不起了！麵上卻裝出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囁嚅道，我……我賣廢紙，還有酒罐子攢下的……

    張三暗自為自己撒下的謊得意，一抬頭遇到老人的目光，突然心虛心慌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了。好在老人沒計較他，在他頭上拍了拍說，老頭子我謝謝你，你是個好娃娃。

    吃過飯，老人問張三，你錢都用光了吧？張三點點頭，心想：要給我錢花？那可美得很！老人就說，那你後天跟我拾荒去，明天讓你再緩一天。張三心裏雖一百二十個不情願，還是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麵想反正明天不用去拾破爛，後天遠著哩，不操心！

 

    張三無可奈何地重新開始了拾荒生涯。剛開始幾天，他不情不願，幾乎是被老人押著走，慢慢地倒也習慣了，累是累，可不用提心吊膽，有時在垃圾場意外地發現一隻完整的酒瓶子或者一塊廢鋼錠，那種驚喜能讓兩人樂上半天。

    這天才半下午，老人就說收工，張三自然樂意。兩人去廢品收購站把東西換了錢，老人期期艾艾地對張三說，你先回家，餓了你先買飯吃，你身上錢夠吧？

    張三說夠，你不回家到哪兒去？老人臉一紅，支吾道，我，我有事，一會兒就回。

張三裝著往回走，過了會兒，調頭跟在老人身後。

    張三看見老人先進了一家食品商店，出來時捧著一袋花花綠綠的糖果，張三乍喜之後大怒：好你個老烏龜，吃獨食！

    張三一肚子氣，繼續跟著老人。老人又進了市百貨大樓，出來時，手裏提著一隻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裏麵裝的是啥。

    張三怏怏不樂地拖著步子遠遠吊在老人身後，此時他已經不再憤怒了，而是自憐，他覺得又被人拋棄了，他恨自己為什麽要跟著老人，如果沒看見這些多好啊！但他管不住自己的腳步。

    老爺子來到城關小學門口停了下來，張三藏身在花壇裏朝外張望。

    還沒放學，校門口空空蕩蕩，老爺子一手拎著袋子，一手攀在鐵門上，眼巴巴地朝校園裏望．張三蹲得腿肚子發酸，換了好幾次姿勢，什麽動靜都沒發生，老爺子像截枯木，仍然伸長著脖子趴在鐵門上．又有幾個大人出現在校門口，他們沒有朝裏看，互相悠閑地聊起天來，隻有老人可笑地握著鐵柵欄，怕鐵門飛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