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並快樂著
(葉彌《大笑上天堂》)
這是篇關於生存的小說,如何在逆境中苦中作樂的故事。如果要用一個形容詞來表達對這篇小說的印象,我願意說它:可愛。
它肯定沒有蘇童《五月回家》的深刻,但它有《五月回家》沒有的亮色,就像一朵陽光跳躍在綠色的草尖上。這朵陽光是如此活潑,惡作劇似地洞穿背景裏的黑暗,那個“最合適做惡夢”的地方。
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濃煙滾滾、陰暗潮濕、青苔蔓延、黴味臭味……自小明的外婆被青苔絆死後,裏麵的居民無論什麽時候出去都帶上手電筒,“這條弄堂簡直像地獄”。
“我”告訴你的第一件事是:“你一隻腳踏進桃源裏八號的大門,腦袋就會‘嗡’的一聲,這一聲不是腦袋變大了,而是變小了。你的身體被黑暗包圍,全身上下一下子被一股黴氣、一股濕氣包圍,你所有的細胞一下子被陰森森的環境刺傷了,你的腦袋不變小才怪呢。”作者敘述的語氣顯然不是“痛說”,而是“戲說”,盡管這樣的生存環境實在不能讓人麵露歡顏。接下來的第二件事是:“我爸爸不笑”。第三件事是:“我的媽和我們兄弟姐妹被鄰居們背地裏叫做神經病。”
在“第三件事”裏,父親被排除在外,因為他循規蹈矩,他不會笑是因為他太循規蹈矩了。母親恰好和他相反,天生就愛惡作劇,連生孩子都是惡作劇,她的母親生了五個孩子,於是她便生六個。在這樣一位母親的“教導”下,六個孩子一個賽一個地“神經”,整個弄堂被這一個大人和六個孩子吵得人仰馬翻,“嘿嘿嘿嘿”的傻笑聲不時回蕩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
六個孩子的惡作劇終於闖下大禍,小明的奶奶被嚇死了。關於小明奶奶死亡的過程小說裏隻有幾句話,而且說得不太“正經”:“老三想試試她自己怕不怕鬼,所以躲在弄堂的暗處朝她吼了一聲,沒想到她那麽膽小,跌死了。她死了也罷了,沒有人編鬼故事嚇唬小孩子了。”在現實生活裏,這樣的事情毫無疑問是慘劇,但在這篇小說裏我們並不覺得,這得歸因於敘述的童話色彩,小明奶奶嚇死了,相當於童話裏孩子們聯手趕跑了巫婆。同樣,在生活裏,如果有這樣六個孩子生活在你周圍你肯定會煩的,如果在美國,“罪魁禍首”的媽媽也許會被鄰居招來的警察抓走。但在小說中,她們都很可愛,這也算得上“藝術高於生活”吧。
不久,弄堂裏傳說有隻紅狐狸出沒。紅狐狸給這一家帶來了黴運,先是老三病了,接著父親也病了,而且是絕症。孩子都蔫了,“我們都覺得,爸爸生這麽重的病,完全是我們的錯,因為我們平時玩笑開得太多了,不僅得罪了鄰居,還得罪了一樣我們不知道的東西。”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道出了孩子們對父親的感情。
“家裏亂了一陣,媽很快鎮靜下來”,她說:“想笑的時候,要笑。不想笑的時候也要笑。”當醫院勸家屬把無可救藥的父親接回家時,媽媽對六個孩子說:“晚期,就是好起來的時間會很長。這麽長的時間,爸爸待在醫院裏會很難受。我們要把他接回家去,讓他在家裏看點高興的東西。”與其說她在安慰孩子,還不如說她在安慰自己。在這裏我讀出了疼痛,與笑並存的痛,而不是被假笑修飾的痛。
父親以前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這會才有時間好好端詳著自己的子女們。當他看著孩子們的時候,“臉上露出天長地久的笑容。”,但老六覺得他笑得很難看,於是孩子自告奮勇做身為老師的父親的老師--教父親如何笑得好看。
就在父親終於學會笑了的時候,他的人生也到了盡頭。他臨死的時候和孩子們開了個玩笑,叫她們去抓紅狐狸。孩子們真的興師動眾找狐狸,找不找了,就把老三塞到麻袋裏充數。當父親看到老三時說:“我,我以為是老六。我以為是老六。”“他大笑起來。……他笑得那麽生動,那麽朝心裏用勁,簡直無可描述。”孩子們都“看呆了”。
我也看呆了。我從來沒看見過如此溫暖的死亡,取代悲傷的是永遠的笑容。我想起媽媽告訴孩子的話:“一個人臨死的時候,如果想著高興的事,他就上天堂。如果心裏怨恨,他就下地獄。”
父親“大笑上天堂”,他同時也把天堂的形象留給了自己的孩子--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仍然是位老師。
兩篇關於她的作品的劄記都看了,喜歡她作品的暖色,有機會一定會找她更多的作品來讀。謝博主分享劄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