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攻克殷邑之後,從監獄裏把箕子撈出來,請教治國之法,箕子於是把《洪範》給武王講解了一番,說鯀當年治水之所以失敗,乃因他五行順序搞錯了(”汩陳五行”),十二個頭的天帝氣壞了,就不給他大法九種,於是鯀就死翹翹,他兒子大禹興起,天帝把大法傳給大禹,於是大禹”隨隨便便”就成功了。所謂”九種大法”指的就是《洪範》,我在大禹治水有關章節裏介紹過《洪範》,這裏不多說,需要說明的是,箕子給《洪範》的出處又增加了一種說法。箕子的”五行說”倒是和《洪範》的主旨相符,問題在於,五行理論是戰國時齊國帥哥理論家鄒衍白乎出來的,箕子穿越了嗎?漢儒認為《尚書》乃上古之書的說法,不過是一往情深的夢囈。
箕子給武王講解完《洪範》之後,得到的酬勞很大,”於是武王乃封箕子與朝鮮而不臣也”。武王不拿箕子當臣子看,如此禮遇是頂級的,箕子死後更被周朝追封為”大聖王”。我感到奇怪的是,武王為什麽把箕子的封地指定到朝鮮,也太偏遠了吧?個中原因史冊裏沒有,我也不好妄測,且留一個疑問吧。柏楊在《中國人史綱》裏說箕子逃到朝鮮半島,似乎有誤。或者柏楊認為箕子不可能被封於朝鮮,而隻可能是逃亡去了朝鮮。
從《周本紀》來看,箕子至少是在武王克殷兩年之後才去朝鮮的。這段文字很直白,照錄”武王已克殷,後二年,問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惡,以存亡國宜告。武王亦醜,故問以天道”。何謂”存亡國”?亡國之君後裔的封國,便是”存亡國”,那時帝辛的兒子武庚便是”存亡國”的最高領導人。箕子是個厚道人,他沒忘記自己是商人,不願講殷的壞話,反倒話裏有話勸說武王應當如何讓”存亡國”存在下去。他具體怎麽說的不清楚,但他所言讓武王感到羞愧難當(”武王亦醜”),那時存亡國還在,武庚也活著,是什麽讓武王羞愧呢?姬發封他的三個弟於邶、鄘、衛,這三個諸侯國分別從北、南、東對朝歌形成合圍之勢,西麵則是崎周,朝歌成了餃子餡,餃子餡還有存亡的意義嗎?
不論箕子是被封於朝鮮或是逃往朝鮮,朝鮮王朝是他建立的,因此箕子在朝鮮傳統文化裏地位極其崇高。《舊唐書·卷199上》記載,後世的高句麗”頗有箕子之遺風”,”其俗多淫祀,事靈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箕子在朝鮮不僅為王,死後還被當作神袛,商王、周王都不曾有過如此待遇,僅次於夏朝首任天子大禹,看來箕子”插隊”朝鮮插對了。平壤牡丹峰下原有箕子陵,1959年,中國人民的好朋友金日成很不地道地下令拆除了箕子陵,在原址蓋了個青年公園,少了箕子遺風,多了主體思想的光芒。
箕子任朝鮮王期間曾衣錦還鄉,前來朝見周成王(武王已經去世了),路過從前殷邑的廢墟,看到宮室斷壁殘垣,雜草叢生的景象,用曹操的話來說”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箕子強忍了眼淚,沒有哭出來,因為他覺得隻有女人才哭泣(”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很有硬漢之風。
箕子回鄉期間,感慨係之,再次創作商朝好歌曲:民謠《麥秀》,歌詞簡短、樸素:”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翻譯成白話文”嫩麥芒尖尖,禾黍苗綠油油,那個調皮的熊孩子,再不跟我親近了”,那個熊孩子指他的侄子帝辛。箕子忍著眼淚,殷商遺民卻淚奔不止,”殷民聞之,皆為流涕”。
箕子的短歌確實很感人,他貴為朝鮮王,多年之後還能想起他侄兒子受德的童年時光,並且隻有懷念,沒有怨懟,很有人味。我情願說他是個好人,也不願說他是孔子定義的”仁”者。孔子之”仁”,侮辱了比幹、箕子還有後世的泄治們。
“第三仁”是微子。據說微子多次勸諫,他弟弟就是不甩他,但也沒難為他,仍然讓他掌管軍隊。《史記》說微子逃離故國之前,當著大臣的麵自己開導自己說:”父子骨肉親情,君臣道義所屬。父親有過,兒子多次規勸不成,就跟著他放聲大哭。臣子屢次勸諫而君王不聽,臣子可以根據道義離去。”(”子三諫不聽,則隨而號之;人臣三諫不聽,則其義可以去矣”)微子的口才相當不錯,叛國而去之前,還擺了個忠臣的POSE。他明明去意已決,司馬遷卻說:”於是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真是奇了怪了,難道少師和太師沒有聽見微子在眾臣麵前的自我開導與表白嗎?
太師、少師應該是箕子和比幹,孔子便說比幹是少師,可在《宋微子世家》裏當微子找台階逃跑時,比幹已經被殺,箕子已經被囚,所以太師、少師不可能是箕子和比幹。在《殷本紀》裏,微子的逃亡在比幹和箕子被殺、被關之前,但後來司馬遷又說太師和少師抱著祭祀用的樂器奔周了(”殷之太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奔周”)。司馬遷的”太師、少師”應該錯了,他在《周本紀》裏倒是把話說明白了:”太師疵、少師疆抱其樂器而奔周。”,但更是錯上加錯,商朝晚期,祭司基本處於失業狀態,主持祭祀的樂師怎麽可能位列三公?看得出來,司馬遷寫商周更遞這一段曆史,顯得有些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