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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殤》(四)

(2016-03-10 15:35:47) 下一個

        宋清已經沒有時間寫詩了,為了完成生產指標和多拿獎金,沒日沒夜地加班加點,回到家,常常一身臭汗,澡都顧不上洗倒頭就睡。夢鄉才是他一天最好的時光,他夢見自己和梅丹 鳳徜徉在鋪滿鮮花的校園中,梅丹鳳在花叢中朗誦著他的詩……他不僅不再寫詩了,給梅丹鳳的情書也少了,盡管他很想寫,可一旦拿起筆又不知該說什麽,他無法走進那個南方城市的風景和生活。但是對梅丹鳳的愛始終是他的慰藉,並支撐著他的每一天,他覺得他正在經曆苦難,而梅丹鳳在背後陌生的城市裏注視著他並且為他流淚。

        宋清沒有白忙活兒,每月的工資加獎金頂得上父母以前每月收入的總和。父親在酒後微醺時,對宋清說:不上大學就不上大學,大學畢業了又怎麽樣?還沒你拿錢多呢!還不都是一個活法。

        宋清嘴裏虛應著父親,心裏很難過。他知道自己多麽想上大學,哪怕畢業後不拿錢都行。
        就在宋清疲於奔命地忙於生計的時候,有一天忽然接到省文藝出版社的來信,信是打印的鉛字,隻有“宋清同誌”四字是潦草的手書,信雲:我們對您的詩作很感興趣,有意為您出一本詩 集。由於經濟上的原因,本社不得不象征性地收取一定的出版費,費率按百頁一千元計,請盡早與本社聯係。書名自定,詩作自選,每二十行按一頁計。
        那封信就像漫長梅雨季節之後出現的第一縷陽光,宋清心裏亮堂就像烤爐裏的火光,並且差點把手塞進烘製麥餅的烤爐內。他高興的是一來可以出書,以前都是看別人的詩集,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詩集,他將要把詩集命名為《雪中梅》,副題是:獻給我愛的女孩。二來是他把出版費理解成了稿費──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麽出書的人反倒要倒貼錢給出版社,他以前等在雜誌上的詩都有稿費,雖然很少。直到父親跟他不厭其煩地解釋了好幾遍,宋清才有些反應過來。父親說:傻小子?現在誰還讀詩呀?出版社有出版社的苦衷,編輯也要吃飯,要是出一本書賠一本書,你想他們還能拿工資嗎?
        父親的話在青年宋清心中產生了很大震憾,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讀詩了?有多長時間沒寫詩了?不過,宋清打定主意倒貼錢也要出詩集,而且詩集要有二百頁。
        父母對望彼此,誰也沒言語。半晌,母親才開口:孩子,你想買個出書權就買吧,媽知道你心事。
        父親一言不發地進屋了,母親匆匆對宋清說: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哩。就尾隨父親進屋去了。
        宋清當晚就給梅丹鳳寫了封熱情洋溢的短信,說要送給她一份神秘禮物。第二天早上上班途中,他把信扔進郵筒之前,在信封上吻了一下。
   
        上完小夜班出廠,已經快十點了,揣著剛發的一疊工資和獎金,宋清興衝衝地跑到農貿市場,想給父親買點豬肝給母親買些她愛吃的蒜苗。

        晚上十點的農貿市場燈火通明,恍若白晝,甚至比白天還要熱鬧,叫賣之聲不絕於耳。宋清穿梭於其間,既感自豪又覺沮喪,大學校園晚上十點是什麽樣的光景呢?聽梅丹鳳說她們學校每晚都有舞會,周末還有什麽“文學沙龍”。宋清不明白什麽叫“沙龍”,又不意思問,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沙龍”到底他媽的指什麽。
        宋清站在瓜菜攤前看著一個個價碼,拿起一把蒜苗看看是否新鮮。攤主見他半天沒動靜,沒好氣地說:“你以為你在看文物展啦?不買就走開,別擋道!”
       宋清聽聲音還耳熟,就著昏黃的燈光,仔細望著攤主,頓時驚呆了:她竟是初中的語文老師,那個斷言宋清將成為一個抒情詩人的語文老師!宋清生怕給她認出來,趕緊低了頭抓了兩大把蒜苗交給她過秤。

        語文老師的腔調立刻變了:小老板,剛才真對不住,天熱人火氣大。
        宋清感到鼻腔直發酸,放下二十塊錢,拎起蒜苗逃也似地走開了。語文老師在後麵喊“哎,小老板,找你錢”,宋清低著頭,閃進燈火闌珊處。

        宋清蹲在街角的陰影裏,沒來由地悲從中來,想哭卻哭不出來,但是心裏堵得難受,他從地上摸起半塊磚頭,狠狠地砸向旁邊的一棵大樹,嘴裏喊號子似地罵道:我操!

        砸向大樹的那塊磚頭彈回來,反砸到宋清腳上。宋清雙手捧著腳,單腿跳著,連聲說,我操!

       宋清想起還沒有買豬肝, 於是拎著沉甸甸的蒜苗,一瘸一拐地穿過灑滿爛菜葉和魚肚腸的街道去肉鋪買豬肝。半道上,他聽到父親沙啞的聲音。父親在吆喝:新鮮遊水大紅鯉呀!最後幾條了,買一送一。

        父親一手拿煙,一手揮趕蒼蠅蚊蟲,灰塵和汗水把他的臉塗改得麵目全非。

        宋清遲遲疑疑走到父親麵前,叫了聲:爸!
       父親愣了一下,然後說:你來這幹嘛?快回去,你媽還等著你吃飯哩,告訴你媽,我把這幾條魚賣完就回家。
        宋清放下蒜苗,低著頭,一聲不響繞到魚檔裏麵,把父親擠到一邊去。站了一個多小時,還有兩條沒賣掉。父親把那兩條魚抄起來說:回吧,咱自己吃。
        收拾好魚檔,父子倆回到家已近午夜。守坐在桌前的母親見他們回來,忙揉著發紅的眼睛去盛飯。

        宋清給父親端飯的時候,突然想起忘了買豬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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