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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殤》(一)

(2016-03-07 18:49:07) 下一個

—紀念高中的一位同窗

 

         宋清沒考上大學,跟他愛好文學,確切地說與他愛寫詩有關。
         分數下來那天,父親和母親一個勁地鬥嘴,都不敢往明裏說,他們知道兒子自尊心極強而且多愁善感。初中時,宋清有次考砸了,父親結結實實吼了他幾句,他一聲不響揣上所有的零花錢跑到黃山周遊了一圈,害得父母嘴唇上起了一圈泡。
      宋清人從黃山回來了,心卻依然逗留在那塊靈秀之地。宋清寫詩的曆史正是始於黃山之行。

      宋清把攢下的零花錢全部用來買詩集。父母起初挺高興,兒子愛看書畢竟是 好事,但“好事”一過度就變成壞事了─宋清的功課踩了翹翹板似的,數理化各科全往低裏甩,唯有語文一科高高在上晃悠。

        他的作文頻頻爬上班級的牆報,語文老師的評語多為“文筆柔美,感情豐富”諸如此類。做過知青的語文老師在課堂上多次表揚宋清,說假以時日,宋清將是個出色的抒情詩人,“因為他對美有顆敏感細膩的心”。宋清一下子成了全班女生眼中的明星,可以說,宋清在心理上提前做了詩人。

        少年宋清的心中飄然如黃山日出時燦爛的雲霞,即使是數學試卷上猩紅、醜 陋的不及格分數也未能使他心情變得沉重些。其實,宋清真正得意的並不是作文─他覺得那隻是小兒科─而是工工整整抄在緞麵筆記本上的詩作。那些詩記錄了少年 宋清朦朧莫辯的心事,詠山詠水詠天詠地詠花詠草詠樹詠春夏秋冬,世界在他眼中就是一首渾沌的詩。他也寫些無的放矢的愛情詩,模彷普希金和一些十八、十九世 紀歐洲的浪漫主義詩人,還有宋詞中的婉約派,如柳永、秦少遊、李清照、吳文英之流。那些詩詞他並不太懂,仿佛霧裏看花,但這並不妨礙他產生種種美好的衝 動,甚至正因為看不懂反而覺得更美。
        他寫“情詩”時感覺很神聖,是給那位想像裏雲霧漂渺山中的女神。寫得多了,抽像的女神越來越 俱體,夢一樣潛進清的夢裏:“小花”那樣一張清純美麗的臉,不過,小花太土,女神比她好看千百倍,似水一般的柔發和一襲純白的裙衫臨風飄蕩在一望無際的青 草地上,女神笑的時候,周圍的花兒們都低了頭......宋清偷偷將他的詩作寄往一些編輯部,但都是泥牛入海,連封退稿信都未收到過。宋清很傷心,卻並不 恢心。他一如既往地寫著,比寫日記還勤,每天至少一、兩首。他迫切地希望找到一位他這些慘淡經營的詩作的讀者。
        梅丹鳳是學習委員,字寫得很好,班上的牆報大都出自她的手筆。宋清的作文她讀得也許比老師還要仔細些,因為她要一個字一個字抄到牆上去。

        有次,宋清在抽屜裏發現一張字條,上麵寫著:宋清同學,你的文章寫得真好,我很佩服你的才華。我尤其喜歡《初春時節》,你特別會用形容詞和擬人手法,把柳樹比作村姑,真美。─知名不具 x月x日
        一看字,宋清就知道是梅丹鳳寫的,他“嗤”地笑了,不過還是忍不住心跳。
        梅丹鳳的形像跟他的夢中女神可差得太遠了。梅丹鳳外形簡直像跟豆芽菜,衣服又肥又大,走起路來像是木偶舉手投足,臉上一年四季都是紅彤彤的傻樣,唯有一雙眼睛還不算難看,似是而非的丹鳳眼,大且亮,看東西的時候目光總是斜斜地瞟著。宋清想那樣的眼神如果來自“小花”一樣的女神,可以稱之為“嫵媚”,來自學習委員,不知道那叫什麽。
        自從收到那張紙條後,宋清一進教室就能感到有一雙目光照在他身上,讓他發熱、發癢。有時,他忍不住偷偷瞥一眼梅丹鳳,發現她似乎並沒真的在看他,宋清心中便不由有一絲惆悵。也有碰巧四目相接的情形,梅丹鳳本來就紅的臉更紅了,仿佛雪中的梅花瓣。那時的宋清產生了一種運動過度的感覺,血往頭上湧。

        一直到初中畢業,他們之間沒說過一句話。
    
        漫長的暑假裏,梅丹鳳像一部精彩的懸疑小說把宋清弄得急燥不安,發神經似的,大熱天頂著烈日在街上急匆匆地來回穿梭,舉止非常可疑。他最常去的是學校一帶,他不知道梅丹鳳住在什麽地方,隻得選擇學校周圍作為守株 之地,碰到不少無關緊要的閑人,老師,同學都有,就是沒瞟見那雙丹鳳眼。

        宋清的頻繁外出和頻繁更換衣著,引起父母的關注。父親悄悄跟蹤過兒子幾次,結果隻發現兒子在校門口那條長街上毫無目的地 行走,雙手插在褲兜裏四處張望,不時抬腳踢踢路邊的小石子,然後又一路小跑開來,張著臂,讓手在樹幹上拂打,如此折騰一會,就仰躺在樹陰下,手中拿著一冊 詩集翻來翻去。父親實在看不出兒子在玩什麽花樣,在經曆過一次不輕的中暑後,父親放棄了跟蹤。
        在那個騷動不寧的假期,發生了兩件 不大不小的事。一件是洗澡時,宋清發現兩腿間生出了一層稀疏的黑絨,仿佛是雨後春筍,一夜間冒出來的。看著那裏,宋清拿著毛巾的手僵住了,心頭蕩漾著一陣奇異的悸動。另一件事讓宋清激動萬分,他的一首詩《雪中梅》在市晚報副刊上發表了。他拿著報紙在屋裏又跳又叫,並放肆地摟著父親脖子親,父親卻歎了一口 氣。
        無聊、傷感、彷徨的假期總算過去了。
   
        宋清把剪報夾在一冊薄薄的、深藍色封麵的《丘特切夫詩選》裏,早早就來到學校報名。激動萬分、無頭蒼蠅似地轉了好幾圈後,宋清終於在報名處看到了毀了他整個暑假的梅丹鳳。兩個月不見,梅丹鳳外表發生的變化幾乎使宋清認不出來。她不僅明顯長高了,也豐滿了,胸部驕傲地挺著,好像隨時都可能從衣服裏麵彈出來,唯有眼睛未變,目光灼灼地燒人。
        站在她旁邊,宋清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他不無自憐地在心裏說: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嗎?那天他並沒有上去和她說話,他不敢,他甚至都不敢把夾在書中的剪報拿出來給她看。他隻是在某個角落看著她,看著她和幾個女同學嘰嘰喳喳地說笑。看看她就好了,宋清沒著沒落的心突然就安靜了,安靜地開放著。
        巧的是,宋清和梅丹鳳又分在同一個班級。開學不久的一個晚上,月光如水,晚自習散後,宋清鼓足勇氣截住梅丹鳳,顫抖地從懷中拿出剪報,顫抖地說:這是我發表的第一首詩,送給你的。

        梅丹鳳的臉在月光下美麗得如同一朵飄著幽香的荷花。她接過剪報,輕輕地說:是《雪中梅》嗎?我看過。
        宋清看到她眼中閃爍著迷人的晶瑩,於是宋清感到他所有的委屈與無助都得到補償。他們的初戀在那個迷人的月夜裏萌芽了,像一首詩在心裏悄悄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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