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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維東2015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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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大俠、夫子和小姑娘》(下)

(2016-02-26 18:23:13) 下一個

他手上跳來跳去的小石子把活閻羅搞得神魂顛倒,不知道小石子什麽時候就跳到他臉上,在馬上扭來扭去的,很風騷,不像楊六郎,分明就是村頭的寡婦如花,他要扣一下鼻孔就更像了。

王大雪問活閻羅所來何為?活閻羅不好意思地說就是來抓他。王大雪說抓他沒問題,為什麽要摔小孩?

活閻羅扭扭捏捏地說,我本來就是嚇唬他們一下,沒要摔她,她朝我身上吐,我才把她甩出去,我怕那小孩接著吐。

我在石頭縫裏“呸”了一聲,胡說,小孩肚裏能有多少東西可吐?我把早上吃的都吐出來了,現在餓了。

王大雪說是你的衣服重要還是小孩的命重要?

活閻羅快哭出來了,指著身後的士兵說,他們,他們笑話我。

王大雪說,好吧,是你的麵子重要還是那個小女孩的命重要?

活閻羅被問傻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使勁摸鼻子,我在心裏喊:快扣鼻孔,快扣鼻孔!

王大雪說,我不殺你,你別怕。我告訴你,我今天路過這裏,不是來搞事,相反是為了解散“光頭十二”。老子想通了,反清複明是沒指望了,你們的主子康熙幹得不錯,還算國泰民安吧。看來是天意,其實我早就該想通,袁大帥被那個糊塗蟲崇禎斬殺,天下就是你們滿人的了。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既然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就該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光頭十二”從今天起不複存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活閻羅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不是扭來扭去,而是花枝亂顫,高興得說都不會話了,結結巴巴地說,太太太好好了,我一定轉告,還,還要朝廷給你封賞。

王大雪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不要封賞,隻要你把大刀留下來作為信物。你要答應我,我走之後,不許為難這個村裏的人,否則老子拚著一死,也要讓你們活得不自在!

活閻羅呆頭呆腦想了一會,把刀扔到地上。

王大雪說了句誰也不懂的話:格瑞特!

活閻羅問他可以走了嗎?王大雪指著石縫裏的我說,可以,向這小孩道歉了你就可以走了。

活閻羅臉漲成豬肝色,氣宇軒昂地跳下馬來,朝我的腦袋三鞠躬。我氣得要命,他奶奶的,你是咒我嗎?躬鞠是收不回的,我隻好讓他再鞠一個,四個沒三個那麽晦氣。

活閻羅很聽話就鞠了一個,然後抬頭戰戰兢兢地問格瑞特是什麽意思?

王大雪說,別害怕,這是英格力士,很好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活閻羅咧著大嘴,笑得很難看,說:你怎麽會英格力士?

王大雪在下巴上捋了一把,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裏一根胡子都沒有。夏老夫子喜歡捋胡子,那是因為他有胡子,不過他的胡子長得不結實,有一次我摔倒,他扶我,我下意識地想抓住一點東西,一把抓到他胡子,結果就是我手上有胡子,他下巴上沒胡子了。他飛快地從我手上搶過胡子,往下巴上一拍,胡子就複原了。所以我認為胡子是可以卸載、裝載的,沒什麽大不了。

於是我問王大雪,你胡子是不是忘家裏沒帶?

王大雪開始翻白眼,問我什麽意思,我就捋下巴示意他下巴上的胡子沒有裝載。王大雪還沒回話,活閻羅急了,問你為什麽會英格力士?

王大雪踢了活閻羅一腳說,他媽的,我的老師和你們的欽天監湯若望和南懷仁是同行,他是個講英格力士的英格力士,我是他學生,所以我也會英格力士,中嗎?我會不會講英格力士關你屁事,難道老子要說你們沒開化好的滿語嗎?

活閻羅直翻白眼,那樣子太逗了,我差點笑出聲來,忘了這個人差點把我摔死。愚蠢的王大雪突然發問,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趕緊滾。如果沒有王大雪打擾,活閻羅翻完白眼就要口吐白沫了。

活閻羅見王大雪沒好臉色,忘了吐白沫,扭頭說,格瑞特,我們走!

王大雪對著活閻羅的背影說,別讓我再碎了油,否則老子真的會碎了你。

活閻羅在馬上扭過身說,格瑞特!然後拍馬狂奔,帶著一票人馬,風風火火地絕塵而去。

 

平靜的山穀突然暴起一陣歡呼。我在媽媽懷裏看見王大雪被人拋向空中,落下,再被拋起。鬧夠了,王大雪被大夥兒圍在中間,我個頭小,再也看不見他了。

有人問為什麽他的組織名字那麽難聽,居然叫“光頭”,就聽夏老夫子替他解釋道,光者,明也;頭者,首也。以反清複明為己任,是為光頭,壯士,老夫說得對否?

王大雪有沒有點頭我沒聽見,就聽夏老夫子問,敢問壯士何以解散“光頭十二”?

王大雪說他有一次差點被清兵殺死,一個洋人救了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那個洋人是個英格力士。那個洋人不僅救了他的命,還教他英格力士。洋老師教他認清了形勢,反抗下去除了會死更多的人,那些人白白死去,什麽都改變不了。

夏老夫子咳嗽一聲說,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時也運也命也,夫複何言?

我從媽媽懷裏掙脫開來,從人縫裏裏擠進去。眼前的情景讓我不知怎麽辦好,夏老夫子抬頭望著天空,淚水和鼻涕把他的臉塗抹得一塌糊塗,他突然嘶喊到:誰說五胡之後無漢文?我有唐詩宋詞;誰說崖山之後無漢人?我有三百年大明!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贏不了你,就化了你,看百年後是誰家天下?!

老夫子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見他哭得那麽傷心,我上前握著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

老夫子在臉上擼了一把,抱起我,那隻手沾滿眼淚和鼻涕的手蹭在我的新棉襖上,我沒有介意。他在我耳邊說,雪花,小丫頭,未來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還是不明白他在說啥,也許他是哭傻了。

王大雪忽然鞠躬,說先生,受教了!

我爹不知道什麽時候擠進來,說,閨女,快下來,人家是向老夫子鞠躬,你受不起!你快下來給恩人磕頭,我們一起磕,雪花她娘,你也來磕吧。

大夥讓出道來讓我娘進來,但王大雪伸手托住我爹娘,不讓他們下跪,還順手抄起我抱在懷裏說,大叔大娘,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爹實誠,說大兄弟,晚上去家裏吃飯吧。

王大雪說好。

我娘對我爹說,人家叫你大叔,你叫人兄弟,什麽輩份?

老夫子說,對對,輩份不能亂了,《周禮》說了……

我“咯咯”笑起來說,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哪來的輩份?

老夫子撫掌大笑,小妮子聰慧!哈哈,百年後,必是我漢家天下!

晚上,夏老夫子也來我家吃飯。我娘把幾條鹹肉拿出來蒸了,老夫子見了頻頻點頭,說聖人曰束修數條,誠不我欺也!

我問王大雪知不知道夏老夫子在說什麽,他說他知道,還說老夫子是個好老師,要我以後跟他好好學。

我眨眨眼睛問,老夫子和你的英格力士老師誰更好?

王大雪一愣,望著夏老夫子油燈下的背影說,他們各有各的好,不一樣的好。鹹肉有鹹肉的香,烤肉有烤肉的味。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教你英格力士。

我說才不要學英格力士呢,學那玩意幹啥?

王大雪說,英格力士挺好玩的,妮子。你知道妮子英格力士怎麽說嗎?

我說怎麽說?

他說是狗兒,我跺腳喊,你騙人,難聽死了,你才是狗兒哩!

我爸吼我,怎麽跟你哥說話哩,我娘也數落,怎麽跟你叔說話哩?

王大雪忍著笑說,沒事沒事,我在逗雪花玩兒。我梗著脖子說,他罵我狗兒來著。

夏老夫子邁著方步走到我跟前,在我鼻子上刮了下說,你這小丫頭,沒理也要攪三分,大雪明明教你洋文,妮子是狗兒,我都聽懂了,以後就叫你狗兒了。

我氣急了想拽他胡子又不敢,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王大雪揉著我臉蛋說,咱不學洋文了,我教你武功好不好?練好了,壞人就不敢欺負妮子了。

我手背在眼睛上抹來抹去,說你教我踢毽子吧。

王大雪真是挺笨的,我花了好長時間比劃他死活都不明白,連聲說他從來不踢毽子,以前沒踢過,將來也不會踢。

我拉著他的手出來。外麵已經在下雪了,雪花像柳絮飄下來。我找來一堆石子模仿他的動作,說看清了,就是這樣的,明白了嗎?

王大雪哈哈大笑,笑聲像雪花一樣鋪天蓋地。

 

王大雪在村子裏住了一個多月,教村裏人習武,教我踢毽子。毛子、花兒和亮子都使勁討好我,跟著我沾光,我們踢毽子的技術如饅頭發麵似的猛漲。我也會像王大雪那樣用腳後跟翻毽子,可氣的是,亮子也會,但我不準他在王大雪麵前表演。他怕我不讓他來我家玩,隻得從了。

夏老夫子有時候也過來跟著學武乙,大夥笑他怎麽也學粗人揮拳踢腿、舞槍弄棒,他微顫顫地紮著馬步說,儒家有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射和禦就是武藝。練武不習文的是匹夫;習文不練武的是病夫。

王大雪離開那天,把活閻羅的大刀插在村口大榆樹下,刀柄上係著一方白布,上麵用朱漆寫著:此為憑證!

此後的幾年裏,他每年都會來村子住上三,五日,總是住在老夫子家,他們竟然稱兄道弟起來。每次王大雪離開時,老夫子都要送到村口。兩人相互拱手,王大雪說兄長留步,後會有期。老夫子說,兄弟走好,古得白!

沒人動老榆樹下的刀,那刀慢慢的鏽了,有一天忽然就倒了下去。

我後來再未見過我的師傅王大雪,他教會了我踢毽子,投梅花鏢,還有幾句英格力士,原來狗兒真的是妮子或者丫頭的意思。老夫子說他去了英格力士,還說他會回來的。

如果他回來了,我一定要跟他比試踢毽子,我相信我能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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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胡子大伯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我也看不懂
夏維東2015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Once-always' 的評論 : 你覺得沒有就沒有;覺得有就有:)
Once-always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有什麽深刻含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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