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曆贏了,而且再次雙贏,戰勝餘無,還被朝廷封了官,算是農轉非了。季曆以前獲得不少賞賜,但被封官還是第一次,他被文丁“命為牧師”。牧師官職不大,夏朝時也叫牧正,用漢朝“白馬生”張湛的話來說便是“養禽獸之長也”,夏朝中興之主少康曾在他娘家有任氏擔任過牧正。郭沫若在《中國史稿》第二編第三章裏說:“ 文丁封季曆為商朝的‘牧師’,即一種職司畜牧的官。”,郭老這次話說得非常靠譜。
季曆當上牧師後,感覺很好,覺得自己是個正式工,再也不是個待業諸侯了。那時的諸侯說得好聽點是一方土皇帝,說得難聽點就是個體戶,生意差的窮“個體戶”朝廷根本不拿正眼瞧。
季曆忍不住得瑟起來。文丁五年,季曆幹脆把昔日的戰敗國程國連鍋端了,在那裏建立一個二級城市:程邑。季曆得瑟得忘形了,以某國為邑那是商王才有的特權,他一個牧師沒資格這麽做。季曆視察程邑時春風滿麵,看不見千裏之外的文丁冰冷的眼神。
文丁對季曆的猜忌由來已久,程邑把季曆的野心表露無遺。但文丁斯文地克製著自己,像是不知道有程邑這回事,還把來打小報告的大臣批評一頓,說姬牧師專業打仗,城建是業餘愛好,他用業餘時間建造程邑屬於陶冶情操。大臣看著文丁似笑非笑的表情哭笑不得,訕訕退下,文丁又把他叫住說:“以後姬牧師陶冶情操的事情你們還是要多加注意滴,告與本王,本王也跟著學習學習嘛!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姬季曆啊!”大臣不知道說啥好,就聳聳肩說:“嗯哼”。
文丁還不能和季曆撕破臉,隻能虛與委蛇。他迫切需要姬牧師遏製活躍在晉中、晉南及晉豫陝交界的西邊諸戎,疲憊的殷商已經騰不出手壓製此起彼伏的邊患。文丁登上王座之後,才完全理解父親武乙的無為,那不是無能,而是無奈的忍耐,像條鹹魚蟄伏不動,但像條鹹魚的魚不是鹹魚,仍然是條有夢想的魚,好魚兒誌在四海。武乙沒有機會遊向大海了,文丁珍惜父親給他爭取的時間和空間,他一定要四海遨遊。不過眼下,有著遠大理想的文丁必須也裝成一條鹹魚,好讓季曆做一條盡職盡責的清道夫。
比諸戎更生龍活虎的季曆也有強烈打擊諸戎的訴求,因為他不希望在東進河南時有人站在山坡上叉腰找他要買路錢。季曆是那種你不找他要買路錢,他也要找你要過路讚助的猛人。他和文丁在打擊諸戎上達成了共識,隻是季曆在政治上還是有些幼稚,他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當諸戎不再是文丁的心頭之患時,誰是新患?他的智囊團有些失職,大彭、豕韋並未走遠,往事如煙,他們的背影並不如煙,應該把他們的背影拍下來,立此存照,告誡姬牧師不要做背景帝。
文丁對季曆的心理很微妙,一方麵他打心眼裏希望季曆能夠掃清諸戎,另一方麵他殷切地盼望著季曆和諸戎們兩敗俱傷。文丁的小算盤打得精,但是不實際。如果季曆每打一個戎,自身實力就損失一些,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一條鹹魚,文丁也指望不上他了。文丁看到季曆打勝仗,應該是很開心,也很害怕:季曆以戰養戰,越戰越強。
燕京之戎像塊意外的香蕉皮讓季曆摔倒蹭破了點皮,爬起來貼上創可貼,又生龍活虎地四處打架,還囂張地唱著舜爺當年參加堯爺安排的野外生存體驗時唱的歌:“總是一副弱不禁風,孬種的樣子,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媽咪說: 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季曆的母親太薑是個美麗的女漢子,父親公亶父則是個帥氣的孬種,季曆心中有夢:為父正名、為母爭光、為自己贏現在、為兒孫謀未來。
季曆胸懷夢想,在血與汗的征途中,攻城拔寨,氣勢逼人地一步步實現夢想。文丁七年,季曆伐始呼之戎,克之;十一年,季曆伐翳徒之戎,再克之,順便抓獲其三大夫,來給文丁報喜。季曆囂張得可愛,他從來不裝模作樣擺個很“德育”的POSE,他就是他,以力服人,靠力氣吃飯。翳徒之戎的國君想必戰死,要不就是逃掉了,否則以姬牧師的一貫做派,一定會拿他獻俘,那樣才夠檔次,沒了國君,隻有拿三大夫充數,以數量代替質量。季曆押解翳徒之戎三大夫來殷都時,情緒飽滿,高聲哼著西音:“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誰都不想要恨和悔,隻是有時候由不得我們自己,強如姬牧師也無可奈何。
文丁對季曆前來獻俘表現了高度的熱情,率領王公大臣於殷都城門口迎接季曆的到來,又邀請季曆和他一起坐在王車上,接受臣民的歡呼。進城途中,文丁牽著季曆的手,基情四射地說:“姬牧師啊,四年前你打敗了討厭的始呼之戎,本王就打算嘉獎你,可惜你沒有來王都,本王想念得很啊!沒想到你給本王這麽大的驚喜,又消滅了一個討厭的翳徒之戎,還把他們的三個大夫都抓來獻禮,姬牧師你了不得啊,實力很強,本王今後就依仗姬牧師肅清邊患了。”
季曆的手被文丁握著,他不好意思的同時又覺得幸福,舔舔嘴唇說:“這是額應該做的。額很喜歡打仗,您懂的。”
文丁心中一動,順勢激將說:“本王聽說燕京之戎讓戰無不勝的姬牧師摔了一跤,真是有心疼又氣憤。姬牧師若非大意,怎會讓小小的燕戎占了便宜去?本王以為你會很快找燕戎算賬,沒想到你去捏餘無去了,餘無酋長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本王想知道姬牧師什麽時候把燕戎酋長抓來殷都?”
季曆心裏暗罵:他奶奶的,額才不上當呢!嘴上卻打哈哈說:“燕戎算個屁,兒子打老子,懶得跟他計較。”這句話後來被魯迅學去,用在《阿Q正傳》裏。
文丁心想這個武夫還真不簡單,也就不再多說了,哈哈大笑,把季曆的手握得更緊了,說:“對的,跟他龜兒子計較都算給他臉了。本王要給你開慶功宴,宴會上給你個大大的驚喜!”
季曆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心想:文丁王真是大度,不怪我修程邑之罪,也不堅持讓我大燕戎,還要給我大大的驚喜。我一定要努力工作,把擋道的戎們全給消滅掉,然後在每個戎地都蓋一座邑,比如燕京邑、始呼邑和翳徒邑,還有鬼邑,鬼邑還是算了,名字太難聽。季曆越尋思心裏越美,臉上忍不住笑出花來,握拳暗念:誰也阻擋不了榮耀對額的向往!誰阻擋榮耀來找額,額捏死他,讓他倒八輩子黴!
文丁瞧他笑得燦爛,也笑了,笑得有點像沒有完全盛開的荼蘼,有點曖昧,有點意味深長,有點“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