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亶父有三個兒子,長子泰伯,次子仲雍,老幺季曆。公亶父喜歡小兒子季曆,因其賢,但這並不是公亶父傳位於他的理由。季曆之所以獲得父親力挺上位,乃是因為他兒子姬昌!因為公亶父認定孫子有“聖瑞”,於是隔代指定接班人,為了將來姬昌順利接棒,必須先傳位於季曆。泰伯和仲雍知道父親的心思後,於是乖巧辟位,正確的名詞應該叫“內禪”。這哥倆表決心表到了變態的地步,斷發紋身,把自己糟蹋成人見人厭的蠻夷裝扮,以示他們絕不夠格繼承周公的大位,誰推薦他們誰就是蠻夷的粉絲,就是漢奸。不過他倆的戲演得有點過頭,明知沒人選他們為崎周最高領導人,還如此決絕地擺出拒絕的姿態,實在多餘。自公亶父以降,姬家人個個都喜歡裝,並且善於裝,一直裝到把天下裝入囊中。
泰伯和仲雍可不是等閑之輩,尤其是泰伯,不做崎周之王,去別處上崗,一樣為王。《史記》裏“世家”第一篇《吳太伯世家》講的就是泰伯立國。泰伯赤手空拳創立吳國,按說難度係數應該極大,想象一下就很勵誌、很氣壯山河,可事實上他什麽都沒做就被荊蠻擁戴為王,因為荊蠻被他毀容避位的崇高美德打動了!泰伯死後無子,弟弟仲雍繼承了吳王之位。
雖然季曆以非典型的方式繼位,但他很爭氣,沒有給他父親丟臉。他吞並諸侯的本事和四肘成湯不相上下。他也許是周室先人裏最會打仗的一個,他的兒孫周文王和周武王比他名氣要大得多,但是論軍事業務能力,文、武二王捆一塊都不如季曆。
武乙二十四年,季曆不知道找了個什麽借口討伐程國,戰而勝之;武乙三十年,季曆又找了個借口討伐義渠戎人,並且還牛氣衝天地把人家義渠國君作為戰利品押往商都示眾、領賞。季曆為什麽不直接殺了義渠國君,而以獻俘的方式羞辱對方?從甘肅到商都可不近,可季曆願意勞師興眾,他覺得很過癮。
義渠是西戎的一支,所以又叫“義渠之戎”,所在地是甘肅慶陽西南,即現在甘肅寧縣。季曆的祖先從不窋到公劉一直居於慶陽,後來義渠人眼紅公劉的產業,就把公劉趕走了。公劉當時沒有軍隊,沒辦法跟義渠人交手,隻得含淚出走。據聖人說公劉德行好極了,可他顯然無法“以德服人”。義渠是姬家世仇,季曆對之切齒痛恨,既然德不能服人,那就以力服人。季曆確實厲害,義渠之戎可是個狠角色,一直狠到戰國末期,才被一個更狠的角色−−秦昭王滅掉。
季曆的軌跡和成湯如出一轍,同樣是通過武力吞並別國壯大自己。可笑的是,孟子堅持認為周朝得天下完全靠的是“德”,沒有武力,基於此,他對《尚書》裏說武王伐紂大戰血流成河,“血流漂杵”嗤之以鼻,他的理由是周朝從公亶父開始都是謙謙君子,絕不可能殺那麽多人,其名言“盡信書不如無書”即由此而來,還說“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意思是《尚書·武成》裏,他隻相信其中兩、三根竹簡上的內容而已。
孟老先生讀書明顯是先入為主,凡是和他設想格格不入的內容一律不予采信,《尚書》中關於堯舜禹湯的“好人好事”則是隻嫌少不嫌多。孟子的這種思維模式對後世影響深遠,不過是負麵影響,它是“八股文”孕育成長的溫床,儒家的經典其實就是標準的“八股文”。所以不要把“八股文”的禍端算到朱棣頭上,“八股文”早在他出生前兩千年就發酵好了,明成祖不過給那種狗屎文體貼上土豪金顏色的招牌而已。
季曆一方麵東征西討,鋒芒畢露;另一方麵又韜光養晦,對商朝行臣國之禮,其實就是走個過場,做個“來賓”而已,還有賞可討。武乙三十四年,季曆來朝,得到的賞賜非常豐厚:“地三十裏,玉十皞,馬十匹”!
季曆很幸運,他活在武乙時代,而不是武丁朝,看看武丁是怎麽對待大彭和豕韋的。武乙跟他爺爺武丁雖隻差一字,實力上的差距卻是千裏之別,他對戰功赫赫的季曆不可能沒有忌憚之心,可他不但不敢采取任何行動,還得陪著一副笑臉,目送那個背影越來越高大的“來賓”姬爺帶著封賞,浩浩蕩蕩地走出他的視線。春風得意的季曆成為天下諸侯們仰慕的對象,諸侯們心馳神往地對他們的諸老婆們說:“生子當如姬老三”。
季曆從朝歌回來後,稍事休整,繼續按既定方針辦,有條不紊地開始他的吞並業務,那一次他的矛頭對準了他們姬家的另一個世仇。
“三十五年,周公季曆伐西落鬼戎”,西落鬼戎即鬼方,鬼方即匈奴,他們曾被武丁收拾過,如今又被未來周朝的先王揍了一頓。季曆伐鬼戎,完全屬於“惡意打擊報複”:為他祖父和父親出氣雪恥。
想當年組紺和公亶父在邠地住得好好的,有房有車有田有人,老婆孩子熱炕頭,生活得有滋有味,季曆本人在邠州幼兒園、小學和小夥伴們玩得也很開心,可那美好的一切被萬惡的“熏魚”戎狄毀了。
季曆父親公亶父老實巴交的,戎狄人要什麽給什麽。戎狄人最後得寸進尺,竟然要占有邠州全地和土地上的人民(“欲得地與民”)。盡管部族群情激憤,誓言要和戎狄決一死戰,但公亶父選擇逃亡。其實公亶父的軍事力量不薄,《周本紀》載,早在公劉時代“姬家軍”就成立了,孟子引用《詩經》裏的話提到公劉為部隊準備行軍的幹糧。經過九世的經營,公亶父手中的軍隊肯定有相當的規模,絕對不是土財主護院隊的水平,十幾年後,他兒子以“姬家軍”為班底的軍隊所向披靡,可以想見公亶父的軍隊絕對有相當強的戰力。
然而公亶父毅然決然地選擇棄地避戰,無視群眾的呼聲。他特別會裝逼,逃亡前,說了一番話把人們感動得稀裏嘩啦:“人民在俺的治下和在他們(戎狄)治下,有啥分別呢?人民為了擁護俺去打仗,而犧牲自己的父親和孩子,這個俺承受不起。”(“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為。”)父親的話給季曆的印象太深了,一方麵對父親的認慫感到屈辱,尤其對“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耿耿於懷,這不是在打自己耳光嗎?!另一麵則對父親把認慫搞得那麽蕩氣回腸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那時起,童年的季曆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不想被別人打跑,就隻有把別人打跑。當他和自己的兩個哥哥跟著父母逃亡時,他不敢回首那片淪陷的土地,更不敢想象該死的戎狄們是怎樣以勝利者的姿態狂妄地嘲笑自己的父親和部族。
季曆一直卯著股勁要打“熏魚”,準備好了,他就動手了,並且得手了,他的軍事業務能力真是超強。童年受過刺激的人一般兩極分化,要麽窩囊得要死,要麽出息得要死,季曆顯然屬於後者。
拿下鬼方之後,西北那一大塊幾乎盡入季曆囊中,那是未來周朝崛起的堅實基礎,因此季曆在周朝被尊為王,叫“王季”,和商朝的先人“王亥”同樣的待遇。周朝的天下是打下來的,從三皇五帝到夏商莫不如此,誰胳膊粗誰是老大,以德服人?做什麽春秋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