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成湯的子孫裏出現一個牛人,該牛人挽“熊市”於既倒,他對於商朝,猶如少康和杼之於夏朝,此人便是雍己的弟弟太戊或叫大戊(筆者按:商代甲骨上,大、太、天經常混用,是因為甲骨上的字跡不清所致)。
《殷本紀》裏說太戊即位,馬上任命伊尹的兒子伊陟為相,《竹書》上說太戊也任命臣扈為重臣(“命卿士伊陟、臣扈。”),可臣扈其人其事不見諸於任何史料,《竹書》裏他也沒再出現,他拿了卿士的委任狀後,高興地笑了一下就失蹤了,很突兀的一個人,輕輕地對我們一笑,他就不見了。臣扈的突兀出現恰恰說明了這個人的真實性(很難想象《竹書》平白無故虛構一個人名來),隻是因為後來史料遺失他才不見於史,但他必定是太戊最重要的謀臣之一。
太戊七年,出了一件奇事,朝堂之上莫名其妙地出現兩棵連體樹,這兩棵長在一起的樹,並非像魯迅說的“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一棵是桑樹,另一顆是楮樹,兩棵樹擁抱在一起,其長勢不是喜人,而是嚇人:一夜之間就長到雙臂合圍那麽粗!《殷本紀》載“亳有祥桑、穀共生於朝,一暮大拱”,《竹書》把“桑穀”寫作“桑穀”。我有個疑問:為啥司馬遷稱之為“祥”呢?不帶這麽擠兌人的。
王充把這樁怪事算到一百八十年後的武丁朝,不知道根據是什麽,而且讓怪樹的生長速度降了七倍,在《論衡·異虛篇》裏說:“殷高宗(武丁)之時,桑穀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乙,祖乙曰:‘夫桑穀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這段話裏有兩個錯,祖乙是武丁的六世老祖宗,他們倆怎麽碰上了?祖乙當是祖己之誤,祖己是武丁的兒子。王充借祖乙之口說桑穀是野草,害得武丁老祖宗祖乙跟著他犯了個低級錯誤,桑穀可不是野草,桑是桑樹,穀(穀)是楮樹。武丁朝確實也發生過關乎興衰的怪異征兆,但和“野草”無關,後麵再說。
太戊第二日上朝時,看見那株暴長的“合歡樹”目瞪口呆,驚恐地問伊陟:“怎,怎麽會是醬紫的呢?”
伊陟的回答很有乃父風範,說:“臣聽說妖異敵不過美好的德行,陛下在治理國家方麵是否不夠以德服人?我建議您加強德育修養,做個德智體全麵發展的好天子。”太戊從了伊陟,又是剪指甲、又是理發、又是修腳趾甲的一通忙活,終於,那該死的驟現暴長的“合歡樹”突然就驟死、暴死了。
伊陟的建議聰明之極,不管那棵妖怪樹死不死他讓太戊加強德育修養都沒錯,假如怪樹不死,那就說明太戊德行還不夠嚇死怪物;怪樹死了,那就更皆大歡喜,伊陟預言完全正確,太戊完全以德服人。中國聖人們的語錄,走的基本都是這種雙保險路子,橫豎、高低、前後、左右他們都沒錯。想當年,伊尹推薦成湯去桑林剪指甲求雨,也是同樣的邏輯。
伊陟看到怪樹死了,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息,迫不及待跑去和巫鹹交流心得。巫鹹是商朝的頭牌巫師,以至於後來巫鹹成了巫師的代名詞。巫鹹是個有文采的巫師,聽了伊卿士的分享,馬上作文兩篇《鹹艾》(“艾”念易,治理之意)和《太戊》,具體內容不詳。奇怪的地方在於,處理怪樹這等妖物,該是巫鹹的對口專業,為什麽他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而讓伊陟這個“外行”搶去了功勞?
巫鹹是巫師界的大佬,空前絕後,沒有任何人能在“專業”上跟他一較長短。《山海經》上說巫鹹有一個巫師國,叫“巫鹹國”,那裏的人有通天徹地之能,如果你去那裏旅遊,看到當地人左手握青蛇,右手握紅蛇,請不要吃驚,那是他們來往天上與人間的工作方式。顓頊帝的豐功偉績之一便是“絕地通天”,不知道巫鹹國的巫師們怎能還如此逍遙地“走私”或者“穿越”?
我未能看見巫鹹在處理怪樹上大顯身手,頗為遺憾,但這絲毫不影響巫鹹在業界的崇高威望,戰國時還有人假托巫鹹之名出版非法出版物《巫鹹占》。據說巫峽的名字便由巫鹹而來,巫峽那個地方雲裏霧裏的,確實很適合做巫鹹的LOGO。既然《山海經》裏提到了巫鹹,那麽大禹還會是作家嗎?韓非子在《說林下》指出巫鹹的技術缺陷:“巫鹹雖善祝,不能自祓也。”,祓念服,除凶的意思。這解釋了為什麽巫鹹作為首席巫師卻對怪樹避而遠之的態度,他隻會“祝”,即祈禱好的東西快來臨、不好的東西不來,對於已經到來的怪物他無計可施。巫鹹的技術特點和華爾街的金融分析師有得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