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讓衛士找來一個宮女,說他們有要事向大王稟報,事關廢帝太甲。天真的宮女哪裏想得到跟她說話正是廢帝,馬上帶他們去伊尹的寢宮。
宮中侍衛看他們由宮女帶進來,連腰牌都沒有看就放行了。宮女把他們帶到門前,在門口通報了聲就退下了。
伊尹當時正坐在屋子中央的火塘邊撫琴,火塘上方吊著一個陶罐,一股肉香撲鼻而來,太甲饞得直咽唾沫,心想這個伊立方如果隻做廚子該有多好啊!大家都HAPPY。他替伊尹惋惜,一代名廚就要啟程去來生,今生今世再也聞不到如此肉香。
伊尹看到麵前的太甲,臉上掠過一絲驚詫之色,很快就平靜下來,中間曲子都沒有停頓。一曲既罷,伊尹說:“來得正是時候,肉剛燉好,可以吃了。來,你去把罐子取下來。”
太甲的衛士起身準備去拿罐子,伊尹製止了他,對太甲說:“你去做這些吧,就當是為俺做最後一件事。那個大個子待會有別的事要做。”
太甲聞言,看了伊尹一眼。他走到火塘邊,從吊架上取下熱氣騰騰的肉罐,又從牆腳的木架上拿了三幅餐具擺在地上,把罐子裏的肉均勻分成三份。他先拿起一碗肉,雙手遞給伊尹說:“您請。”
伊尹也不客氣,接過來就開吃。太甲和衛士早就饞得流口水,捧著碗,幾口就連肉帶湯全吃光了。伊尹歎氣道:“好菜需要一口一口慢慢細品才有味道,你們這種饕餮吃法,可惜了我的燉肉。”
太甲擦擦嘴說:“不好意思,太餓了,肉又太香了。俺沒吃您做的菜已經很久了,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你偶爾給爺爺做菜,俺們才有機會嚐幾口,那時太小,不記得是什麽味道,隻記得爺爺直說好吃。今天才知道,您做的菜味道如此美妙。”
伊尹得意地笑起來,一邊小口吃肉,一邊高談闊論:“治國和做菜道理相通,該大火就大火,該小火就小火,再根據食材配備相應調料,每個人都知道怎麽去魚腥、羊膻,可誰知道把魚和羊一起燉呢?你剛才吃的就是魚湯燉羊肉,鮮吧?”
太甲擦著嘴角的口水說:“鮮!”
伊尹說:“廚藝最講究的不外兩點:火候和調料,治國亦如此。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能把二者聯係在一起的更是難上加難。你用心體會吧,你比俺想象的要聰明,沒想到你居然能逃出來找到俺。以後把聰明用到正事上,你爺爺打下這份江山不容易,差點就死在夏桀手上,你好好幹吧,別讓爺爺失望。”
伊尹喝完最後一口湯,拿起白絲巾擦擦嘴,對太甲的衛士說:“小夥子,該你做正事了。”說完,閉起眼睛,一動不動地端坐著。
太甲注視著麵前滿頭白發的伊尹,眼淚奪眶而出。他對衛士使了個眼色,然後轉過身去。
事後,太甲和衛士一起恭恭敬敬地對伊尹的屍體俯首叩首。伊尹被殺那夜,天起大霧,一連三天,大霧不散,白晝如同黑夜。(“七年,王潛出自桐,殺伊尹,天大霧三日”)
就在這黑不提白不提的三天裏,太甲回歸闊別七載的工作崗位。太甲沒有像後來的帝王們那樣心狠手辣,誅滅篡位者九族,相反,他對伊尹的兩個兒子伊陟和伊奮照顧有加,讓他們平分父親的封地。(“乃立其子伊陟、伊奮,命複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伊陟後來在盛世太戊朝為相,權力極大,當然不能跟他父親相比,伊尹的權力和地位連偉大的周公旦都比不了,可以說是空前絕後。
那麽關於伊尹兩種截然不同的版本,哪個是真的?或者說哪個更合情理?
這次我選擇相信《殷本紀》,原因很簡單,從出土的甲骨裏清楚地看出直至商朝末年,商朝曆代君主一直不斷地祭祀伊尹,而且祭祀等級與王同一級別!這充分說明了伊尹不可能是個篡位者,否則隻能說明殷商的帝王們有受虐狂。
《竹書》關於伊尹篡位的說辭非常突兀,甚至和它後麵的說法都不能自洽,我感覺這段是戰國時被人強塞進去的,屬於“偽辭”,很有戲劇性,我稍加演繹,一台舞台劇就出來了。
讓我們把屬於伊尹的還給伊尹,對於商朝,他算得上是個忠臣,起碼他沒有篡位。他是個聰明人,他不需要用王位來證明什麽,坐王位的人都由他指定,他當然不會在乎王位。他讓王位一脈相承,也就不難理解曆代商王都對伊尹禮遇有加。不過伊尹的副作用也很大,他破壞了王位正常的嫡傳順序,並最終釀成“九世之亂”,伊尹究竟是商朝的功臣或是罪人,還真是一言難盡。(本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