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其實是個蠻乖巧的王,一上崗就給“伊平方”升級成“伊立方”,可“伊立方”馬上回他三篇訓詞,回顧過去、珍惜現在和展望未來。伊尹治國有方,可他對心理學不太了解,他不知道那三篇訓詞一下子拋出來有點過了,所謂“過猶不及”,太甲對此產生了逆反心理。如果太甲沒有產生逆反心理,那就說明伊尹的文章寫得太爛,太甲根本就聽不進去,說不定還拿高祖王亥和上甲微那兩個老混帳當起榜樣來。韓非子在《說疑》裏說關龍逢、比幹等六人遭遇悲劇,跟他們的強勢有關,愣是把君臣搞成師徒,才招致殺身之禍,伊尹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伊尹的權力太大了,他有足夠的底氣說:“老子就好為人師,咋地?!”,所謂“客大欺店”就是這個意思,關龍逢和比幹都不夠大,但偏偏以為足夠大,於是悲劇發生了。
太甲為王的前三年不輸夏朝的孔甲,《殷本紀》裏把他說得一無是處:不明事理,有暴力傾向,不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瞎搞。翻譯成文言文是這樣的:“不明,暴虐,不遵湯法,亂德。”,“兩不”加“暴亂”,“伊立方”決定以暴製暴。
伊尹動粗之前,先派人去南亳的桐山搞了一個超標土樓,叫“桐宮”。夏桀的傾宮是給妺喜住的,桐宮則是為太甲度身定做。桐宮完工之後,伊尹對太甲說,騷瑞,你這三年情緒不太穩定,我建議你去桐宮好好反省反省。不用擔心國家,沒有你的日子裏,我會好好經商的。沒有我的日子裏,你要好好珍惜你自己。
太甲抓住門框不鬆手,最後問了一次:我到底哪裏做錯,你要如此對待我?
太甲本來打算一直抓住門框不鬆手,他不相信“伊立方”會砍了他的手。“伊立方”碰都沒有碰他,隻是瞥了他一眼說,孩子,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想想你是怎麽登上王位的?再想想你那兩個叔叔是怎麽死的?
太甲鬆開手,連聲帶都鬆了,恍恍惚惚地問:“他們是怎麽死的?”
伊尹聳聳肩說:“WELL,人皆有一死,年紀大了會死,年紀輕不代表就不會死。他們身體不好,生病,於是就死了。你身體也不好嗎?”
太甲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他身體好得很,他馬上就去桐宮接受“雙規”,伊尹慈祥地說:“如此甚好,好生去吧,別讓我失望,別讓人民失望,別讓諸侯們失望。”
太甲在桐宮度日如年,為此做了一首“木窗淚”的歌,動不動就唱:“木門啊木窗啊木鎖鏈,手扶木窗俺望外邊,外邊的生活是多麽美好啊,何日重返俺的家園?”。此歌後來傳遍大江南北,“圜土”裏的囚犯唱也就罷了,“圜土”外的自由人也跟著唱就太缺心眼了。
太甲“雙規”期間,商朝真正進入“無王”時代。按《殷本紀》的說法,伊尹自行代理國政,接受諸侯朝見,完全就是國王的架勢,這個廚子不尋常啊。(“伊尹攝行政當國,以朝諸侯”)
後世還有一個大廚叫易牙,齊桓公的廚師長,也是“烹而優則仕”,而且其“攝政”的方式和伊尹如出一轍,伊尹流放太甲於桐宮,伊尹則把春秋第一霸主齊桓公囚於深宮,看來廚子有職業性的思維定勢:喜歡把人圈起來。
《殷本紀》上說,太甲在下放桐宮的三年裏,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口述一份題為《我的前半生》的深刻檢查,表示要悔過自新,絕不搞“兩不暴亂”,一心向善(“帝太甲居桐宮三年,悔過自責,反善”)。
伊尹聽了太甲的檢查,對匯報者做了個OK的手勢說:“回去告訴你們甲爺,他的檢查很真誠,才三年時間,他就有這樣的覺悟,很不容易,一般人上大學都要四年,可他僅用三年就大學畢業了。歡迎他回來,恢複停薪留職前的待遇。”
伊尹親自率領群臣從國都西亳趕到南亳附近的桐宮迎接回頭浪子,太甲撲到他懷裏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說:“立方爺,上山下鄉確實很有必要,但俺的不想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了。”伊尹撫摸太甲的頭說:“別擔心,你還年輕,年輕人犯錯天帝的十二個頭每個頭都會原諒的。俺當然也原諒你,從此以後你跟俺‘鹹有一德’,我們攜起手來,共同把商朝經營好。”
當著群臣和來朝諸侯的麵,伊尹正式宣布太甲重新為王,他把象征王權的玉鉞交給太甲,表示從此以後他做幕後策劃,不再上前台。那天桐宮門前,上演了一出和諧的“王相和”,伊尹由此進入頂級賢臣序列。
太甲從此痛改前非,德行日益好起來,諸侯順服,百姓安寧,按皋陶的“九德”標準,太甲起碼達到了“六德”以上。伊尹很是開心,為了表揚太甲,他一口氣又創作了三篇訓詞,《太甲訓》一、二、三,是為“新三篇”,對太甲予以高度讚揚,並尊其為“太宗”。
太甲在位隻有十二年就死了,也是個短命帝王,當然比起他的兩位叔叔外丙、仲壬,他算是“長壽”了。他的兒子沃丁子承父業。
伊尹死於沃丁朝,並被厚葬於國都西亳,接替伊尹是咎單。咎單是伊尹的嫡係人馬,說他是伊尹的學生肯定不為過。他上任後追述了前任一生的豐功偉績和似水年華,奇怪的是他的回憶錄冠名《沃丁》,大概是提醒沃丁不要學曾在桐宮下放的太甲吧。咎單在《殷本紀》僅僅是《沃丁》一文的作者,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其他記載。東漢的司空馬融認為咎單是自己的同行,說“咎單,湯司空也。明居民之法也。”,看來咎單在市政建設上頗有一套。
伊尹在《殷本紀》中完美謝幕,這個商初的四朝元老,是個賢臣、權臣和忠臣,他永遠活在商人的心中。
其他史籍裏的伊尹和《殷本紀》裏的伊尹一樣嗎?答案是否定的,完全是兩個伊尹,兩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