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自中康之後就一直沒說話,孔甲一上台他就一頓狂批,內容涉及個人品德修養及國際大環境。太史公說孔甲搞封建迷信反動會道門,生活作風腐化不堪,國運衰敗,很多諸侯都離他而去(“好方鬼神,事淫亂,夏後氏德衰,諸侯畔之”)。接下來我以為太史公會舉兩個例子說明一下孔甲的壞人壞事,但太史公讓我們驚喜地看到孔甲是個對動物蠻有愛心的人。
動物是國家0級保護,兩條龍,一雌一雄。孔甲不知在哪裏抓住它們,把它們當寵物養,也許想著將來把他們馴服就可以像老祖宗啟一樣腳踏雙龍上天偷寶貝去。但養龍跟養貓養狗不一樣,是個高技術活,孔甲周圍沒有一個人有這手藝。
孔甲後來終於打聽到一個上古部落陶唐氏(筆者按:堯的陶唐氏是合成的,他先封於陶,再被封於唐,才叫“陶唐氏”,和古陶唐氏兩碼事,據《呂氏春秋·古樂》,古陶唐氏遠在黃帝之前。)有個沒落戶叫劉累,曾跟消失的養龍專業戶豢龍氏學得養龍技術。孔甲充分體現他求賢若渴並尊重人才的風範,特事特辦,他剝奪了他看不順眼的大諸侯豕韋氏的封地,賞給劉累,又賜姓劉技術員為禦龍氏,昔日的破落戶搖身一變就成了一方諸侯。
劉技術員可能不養龍已經很久,手藝生了,沒多久那條雌龍就給養死了。劉累不是個優秀的養龍員,但他卻是個好廚子,他把死龍做成醬肉給孔甲吃,孔甲覺得好吃極了,那味道誰吃誰知道,我說不上來多好吃。
孔甲是個吃貨,雖然他不知道他吃的是什麽,但他非常喜歡那風味獨特的劉記醬肉,吃完了,又差人來要,劉累嚇壞了,隻得偷偷溜走。那條雄龍的下落不明,不知道是進了孔甲的肚子還是被劉累放生了。
《史記》中這段關於吃貨孔甲的故事,全文引自《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我沒看出孔甲壞在什麽地方,不就是嘴饞一點嗎?如果你不饞的話,你就可以站出來指責他。應該被嚴厲批評的是劉累,這人太不靠譜了,完全沒有職業道德,申請當技術員,結果成炊了事員,又成了諸侯,真是“不想當諸侯的養龍員不是好廚子”。據說劉累畏罪潛逃至魯陽,更名換姓為範氏。
按《竹書》載,孔甲養龍應該是發生在他為帝的前三年。第三年他就跑到東陽掞山打獵,可能是想找到那種美味醬肉的替代品。
那天黃昏,風大,孔甲迷路了,誤入民宅,正趕上民婦生孩子。孔甲是個燒包,“微服”亮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周圍人有的說天子駕到,這孩子必定大吉大利;另有人用魯迅的口吻說,這孩子享受不了這福分,將來必有災禍。
孔甲采納第一種意見,說:“讓他做我的孩子,誰還敢來害他?”,他若隻是收那孩子做義子倒不失為一樁佳話,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孩子抱走做兒子就太變態了,他又不是沒兒子,而且有很多兒子。他的變態之舉也許是因為當年被父親降或者不降刺激而生出的毛病,若是沒有後來的變故,孔甲真有可能把帝位傳給這個搶來的孩子。
這個孩子長大後,發生一起罕見的事故。帳幕掀動,屋椽開裂,產生連鎖反應,放在某處的斧子震落下來,砍斷了那孩子的腳。看來孔甲當時的住房條件很差,想必是住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屬於豆腐渣工程,那房梁也太不結實了,那孩子也太倒黴了,本來的王侯之命,結果成了特等殘廢,隻能去做門房了。孔甲一聲長歎:“嗚呼!出了這等禍事,命該如此吧!”,百感交集之中,孔甲創作出《破斧之歌》,這便是最早的東方音樂,所謂“東音”。
那一年,孔甲在位第五年。既然叫“東音”,那麽說明當時孔甲在東方某地,肯定不在西河,也許他即位第三年某天出門在東陽掞山打獵一直就沒再回去過,否則他不太可能每次出來打獵還特地帶上孩子跑長途吧?孔甲酷愛打獵看來遺傳自太康,其音樂天份子來自塗山氏。
大禹一家在音樂上的貢獻太大了,東、南、西、北音他一家就搞出了三個方向的原創。現在就差北音了,北音的曆史最悠久。《呂氏春秋》裏說古時有娀氏有兩個美女,住在九層高台之上,用膳時必須要有鼓樂相伴,雅得不行。有一天某位帝派一隻燕子去看望兩位美女(很奇怪的安排),美女很喜歡燕子,把它抓住養在玉筐裏,過一會,打開筐子來看,燕子向北飛去,筐子裏有兩隻蛋。美女麵北而歌“燕燕往飛”,這就是北音。
這個帝應該是帝嚳。他有個老婆簡狄便是有娀氏,有隻玄鳥曾從她頭上飛過,輕輕地飛過,下了一隻蛋,簡女士服下鳥蛋,生出商代的祖先契。“北音”在《詩經》裏留下印記,《邶風·燕燕》一詩,三次吟唱“燕燕於飛”,涕淚交加,痛徹心扉,出自衛莊公大老婆莊薑的手筆,以送別遠嫁他方的“二妹”。那個“二妹”叫戴媯,是衛莊公的二老婆,正室與小三之間的感情如此深厚,實在罕見,其實故事錯綜複雜,其中有親情、友情、奸情、陰謀以及殺戮,先按下不表。
不太清楚孔甲什麽時候回到西河,《竹書》裏最後一筆關於他的記載是在位九年駕崩(“九年,陟。”)。他去世那年,那個被斧子斬斷一隻腳的孩子才六歲。那一年,“殷侯複歸於商丘”,殷侯又成了商候,殷侯、商候這個稱呼倒騰了好幾次,好像植入廣告似的,殷商,殷商,不絕於耳,他們很快就要君臨天下了。
孔甲的運氣比太康好多了,太康才出去一百多天,工作機會就被後羿搶走了,孔甲遊獵至少兩年多不著家,位置還在,起碼他在安排內務方麵很有一套。他上台不久就廢了大諸侯豕韋氏,居然沒出亂子,這說明當時夏王朝的根基還是很穩,沒有“德衰”到哪裏去。
孔甲駕崩後,他的兒子皋,一作昊繼位。
帝昊上台後,立刻給他爹擦屁股,為豕韋氏“平反昭雪”,恢複其爵位和封地,豕韋氏和昆吾氏一樣,成為忠於夏朝的中堅之一,沒有他們,夏朝會提前多年覆滅。昊不像孔甲那麽那麽任性、霸氣側漏,他用懷柔的方式穩定局勢。
《竹書》上說皋在位短短三年(有資料說他在位十一年,應該沒這麽長)就死了,可是從後麵發生的事情來判斷,昊是位了不起的君主,在那麽有限的時間裏,他居然把“東、西音”不絕於耳的夏朝經營出中興氣象,豕韋和昆吾後來都為夏朝盡了最後一份努力,無奈無力回天。
昊的兒子發(一作後敬,也叫發惠)即位那年,盛況空前。諸多少數民族諸侯帶著禮物紛紛前來祝賀,更在宮門前載歌載舞,一副民族大團結的快樂祥和氣氛定格在諸多史籍中(《竹書》:“諸夷賓於王門,再保墉會於上池,諸夷入舞。”)如此盛大的就職典禮,除了當年的大禹,無人有此榮耀。
站在高台上接受祝賀、膜拜的發哥,榮光煥發,舉著紅陶酒樽,對台下正在熱舞的諸侯們大聲說:“CHEERS!來來來,幹了這杯,今朝離別後,何日君再來?”,說完一飲而盡,隨即瀟灑地把酒樽隨手往後一拋,後麵有人“哎喲”了一聲。發哥笨拙地模仿著各民族舞蹈,他每動一下腳步,周圍就響起潮水般的歡呼。
發哥“真呀麽真高興”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不該自豪,因為之所以出現萬邦來朝的盛世景觀,完全是他父親的作為,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本不配接受如此殊榮。
發哥後來跳舞跳累了,酒也喝多了,在後妃們的簇擁下往宮裏走去時,後麵依然鼓樂喧天,人聲鼎沸。發哥躺在妃子們的懷中,發出夢囈般的幸福的傻笑:“做君王就該像老子這樣才有派,願年年歲歲如今朝。哦,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
發哥覺得既然天下太平,諸侯都很聽話,那麽自己的主要工作就是於軟玉香懷之中飲酒作樂。他朦朧的醉眼看不見商候的實力越來越強,周圍的小國就像有易氏和皮氏一樣陸陸續續被消滅、占領,商候的地界已經遠遠超出了商丘地界,大到足以和夏王朝分庭抗禮的程度。他也不知道商候子主癸年紀老邁,退居二線,吞並的業務由其長子子天乙,即後來的成湯負責。
七年後,“酒精”考驗的帝發,終於一病不起。臨死前,他是否還在回味就職典禮那天的盛況?他是否意識到那個“盛況”不過是已經四百多歲的夏朝的回光返照?無論他死前想什麽都沒用了,他把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留給他的兒子履癸。
帝發駕崩那年,泰山發生大地震。(“ 七年,陟。泰山震。)
夏朝也要發生地震了,並且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