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澆被滅,下一個就是寒豷。對寒豷一戰至關重要,可以說是少康複辟夏朝的“諾曼底戰役”,指揮這場戰役的就是予,《竹書》說:“伯子杼帥師滅戈”。當時寒豷擁軍堅守其封國戈,無論夏軍怎麽叫陣他就是不出城應戰,夏軍一衝上來,守軍一排箭雨或者石頭、滾木甚至開水招呼過去,穿著革甲的夏軍在攻城戰裏占不了什麽便宜。那種箭是竹製的,竹子多的是,製作又簡單,寒豷不擔心武器不夠用,石頭、磚頭、滾木啥的更是管夠。他隻要守住這個城,等他爹的援軍來到,內外夾擊,那時一定要把在城下耀武揚威的那個“通緝犯”的兒子予碎屍萬段。
予和豷就這麽僵持住了,誰也拿誰沒轍。時間越長對夏軍越不利,予看著豷在城頭揮胳膊伸腿地向他挑釁,予隻能幹瞪眼。豷居高臨下地望著夏軍退守在一箭之遙不敢衝上來,得意洋洋地唱起來:“這一座城池,有我的故事。夢從這裏開始,心在別處堅持!”他唱得實在太難聽了,真的像豬喘氣,予捂著耳朵走到隊伍最後麵,心裏恨得直癢癢:這個混賬有個豬一樣的名字,豬一樣的嗓子,可偏偏長了一副聰明的人腦子。
予心裏直犯愁,擺了好幾個不同思想者的造型都不管用。後來他幹脆仰麵朝天地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把他照得睜不開眼,他差點就快睡著了,直到一個衛士緊張地把他搖醒,衛士以為他主子突然死過去了。予一把揪住衛士的領子,一下子就把猝不及防的衛士摔倒了。
衛士嚇壞了,以為予要發脾氣。予側身望著那個衛士,忽然大笑起來,衛士很緊張,一動不敢動。予起身把衛士從地上拉起來,說:“走,咱們去把那城牆上的那隻豬宰掉!”
予讓那個衛士把幾位將軍召集到他的皮帳來開會,會後大家各自散去去做安排。予跟自己的貼身侍衛們交代了自己的計劃,那些猛男們聞言全傻眼了,他們哪裏想得到如此細膩、驚險、刺激的招數,就是風險太大了。侍衛們知道主子的脾氣,不敢多說什麽。
寒豷剛啃了隻羊腿,打著飽嗝正要去找一個妃子去談談心、縫縫衣裳啥的,突然有人來報,夏軍攻城了,衝在最前麵的就是予!
寒豷沒太往心裏去,但也沒了找樂子的心情,抄起牆邊兵器的殳。殳本來用於打擊樂器,頂上帶鉤,後來演變成兵器,又叫杖或杵,長一丈二寸,木柄,頭部由四片鋒利的竹板合在一起,有棱無刃,謂之“積竹”。別小看這個綁在一起的竹片,其硬度足以刺穿人體。
宋初徐鉉在《說文注》裏說:“積竹,謂削去白,取其青處合之,取其有力”,明代時積竹又叫“攢竹法”,更為通俗易懂,就是把竹子最結實的部位攢在一起。幾根筷子合在一起尚且不易折斷(電影上,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八路軍政委做這種示範),何況“積竹”。殳是當時威力最大的作戰武器,能使用這種兵器的力氣都不小,力氣越大,它的威力也越大,它是後來丈八蛇矛的前身。《說文》裏說:“殳,以杖殊人也。”,清學者段玉裁解釋了何為杖:“杖者,殳用積竹而無刃”,那麽“殊人”是什麽意思?西漢初毛亨、毛萇兄弟在給《詩經》做注時說:“殳長丈二而無刃是也。殊,斷也。”,厲害吧,殳可以把人打斷。
寒豷拎著殳走向城樓時,心想:“要是予那王八羔子出現在城下就好了,老子非把他打成兩截不可。”,寒豷隻是想想而已,予王子之尊,怎麽可能親自攻城?
寒豷上了城頭,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真是想什麽有什麽,衝在隊伍最前麵的就是予!寒豷朝天舉起殳,大喊:“射,射死他!”
寒豷忽然發現自己的叫喊似乎有神咒的力量,衝在最前麵的夏軍中箭一個個地倒下了,接著第二排又倒下了,然後……寒豷欣喜地發現予像個刺蝟一樣,晃了兩晃三四晃也倒下,再也不動了。後麵的夏軍看見主帥沒了,無心戀戰,轉身撒腳丫子就跑。喧鬧的戰場頓時鴉雀無聲,城下躺著一具具沉默的屍體,寒豷也沉默了,但是心跳得很快:就這麽著把“通緝犯”少康的兒子幹死了?老子不費一兵一卒就贏了?
寒豷隻盯著予的屍體,別的一概不管,他的眼裏隻有他,他對他的恨意並不假。寒豷的心狂跳起來:哈哈,達爹不是總認為哥哥澆比我強嗎?看看到底誰強?!澆被予的老子手下殺死,老子把“通緝犯”的兒子殺死,也算是給哥哥報了大仇!將來,達爹將來的大位舍我其誰?!寒豷越想越美,唱起來:“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求得一生樂逍遙!” 寒豷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呲牙裂嘴,想捂耳朵又不敢,隻能聽寒豷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唱著“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寒豷笑夠了,把殳抗在肩上,瀟灑地說:打開城門,把夏軍的腦袋全給割下來,予的腦袋你們不能動,老子親自割!
寒豷小心翼翼地把城門打開一道縫朝外看,外麵一片死寂,很難想像不久之前曾發生過眾聲喧嘩的戰爭。橫七豎八的屍體疊放得像噩夢一樣規則或者不規則,暗紅的血液把黃土染得髒兮兮的,夏軍的灰色繡雙紅龍旗在風中孤獨地飄揚著。(筆者按:夏軍旗幟的顏色是我編的。戰國那幫書生根據五行說胡扯什麽黃帝土德瑞,所以旗幟是黃色的,夏朝屬木德所以旗子是青色的,我才不信哩!我編的比那幫書生更靠譜,後啟不是腳踏兩隻赤龍去天帝那裏做客或者做小偷嗎?所以龍是夏朝的吉祥物。為什麽是灰色的呢?因為灰色不在五行色青、赤、白、黑、黃內,我看著踏實。)
寒豷把城門再打得開些,風裹著甜絲絲的血腥氣拂麵而來,寒豷舌頭在嘴唇上舔了舔,然後緩緩跨出一步。他每走出一步就停下來,朝前方打量,那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夏軍潰逃時掀起的灰土已經塵埃落定。
寒豷放心了,把殳抗在肩上,右手拔出腰間的石斧,直奔予的屍體而去。就在他們離屍體幾十步遠的時候,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那些屍體翻身而起,若無其事地拔下革甲上的箭,彎弓搭箭朝寒豷他們射去!
寒豷和他的小夥伴們完全驚呆了,應該說是嚇傻了,他們倒是聽說詐屍,但誰也沒見過,何況是如此壯觀的“詐屍”?膽大的嚇得轉身就跑,膽小的嚇得邁不動步。寒豷最先反應過來,大喊:其中有詐……他不喊還好,一喊更糟:可不是有詐,詐屍呀!寒豷的士兵亂成一鍋粥,體力差的當場就被踩死了。
寒豷沒有機會把話說完了,他忽地覺得喉頭一冷一熱一緊,就仰麵朝天倒下了。寒豷的軍隊就這樣潰敗了,沒死的被予收編,戈城的土牆上豎起了灰紅兩色兒的旗幟。
《左傳·哀公元年》載:“使季杼誘豷”,季杼就是予。予的皮革恰到好處地被箭射破,又不至於對身體產生太大的傷害,於是予和他的士兵就裝死,於是寒豷就上當了。當然,戰鬥的經過和予的計謀都是我想象的,我的想象也許比戰國那幫慣於扯淡的儒生說的話靠譜些。《左傳》沒有透露予誘豷的任何細節,我總不能不負責任地說予男扮女裝給豷補衣服,然後用針把豷給活活紮死吧?予的這一招和三十六計裏的第十四計“借屍還魂”雖形似,但有本質上的區別,其實它是“第三十七計”:“集體詐屍”。
寒澆和寒豷一死,寒浞就成了沒有胳膊的殘疾人。這個從未打過敗仗的梟雄從此節節敗退,被伯靡率領的兩斟聯軍和昆吾部打得無還手之力。終於,伯靡攻陷寒浞的大本營,親手殺了寒浞祭奠相的亡靈。寒浞的腦袋高高懸掛在飄揚的紅灰軍旗下麵,“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恰似一張破碎的臉”,寒浞苦心經營六十年的王朝破碎了。少康在為父親報仇的同時,也為殺父仇人後羿報了仇,後羿地下有知,該為自己當初的一念之仁慶幸。
純狐的結局呢?我不知道,我希望她善終。我希望她見到後夔和伯封時說:“我為你們報仇了!”,那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說“謝謝”,純狐說:“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