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就這麽語氣堅定、態度誠懇地帶兵出征甘水,一番大戰之後,啟和六卿賭贏了。沒辦法,用孟子的話講就是“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終究已注定”。有扈氏“不怕痛不怕輸,隻怕是再多努力也無助”,他們雖然輸了,但並沒有像三苗一樣徹底消失,到周朝時還存在,仍然用祖先的名字“扈”。
《夏本紀》寫完啟戰勝有扈氏後,接著就把他寫死了。“夏後帝啟崩,子帝太康立”,也不提什麽“三年之喪”了。啟是帝又是父親,太康更應該吊喪三年呀,為何匆匆忙忙就上班了呢?
《竹書》上說啟一共在位十六年。啟的十六年並不省心,剛上台有扈氏光著大腳丫子給他一個下馬威,後五年後院起火。
十一年,因為某種眾所周知的原因,啟把不聽話的兒子武觀流放到西河(“放王季子武觀於西河”)。武觀其實是誤寫,應該是“五觀”。五觀和四嶽一樣,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五個人。《楚語》認為五觀是一個人,《離騷》和《尚書》則認為是指啟的五個兒子,他們是《尚書》裏《五子之歌》的作者。墨子也認為五觀是一個人,他在《非樂篇》裏幹脆把五觀寫成武觀。這是否暗示了墨子之時還沒有《五子之歌》?
啟十五年,“五觀”這五個熊孩子在西河搞兵變,啟派彭伯壽率兵鎮壓,把他們押回來接受思想改造。彭伯壽是大彭國的諸侯,祖上便是活得天老地荒的長壽之王彭祖。
五觀謀反的事,《逸周書》也提及“行亂而凶其國”,啟沒有處死他們,算得上是個好父親。在這方麵比後世那些個皇帝強多了,漢武帝殺子、漢成帝殺死兩個幼子;王莽殺子和孫、北魏孝文帝殺子、武則天殺子、雍正殺子……做帝王和帝王的兒子風險很大,據統計中國皇帝的非正常死亡率高達44%,我不知道有哪個職業的風險有這麽高。
啟至少有六個兒子,這六個孩子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五觀”之所以謀反,是因為不滿兄弟太康被立為太子,他們都想從事那44%的高危職業。
太康確實不是個好天子,一上台就把都城從夏邑搬到斟尋(我們很快將會知道那個地方有多可怕),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遷都之後也不理政事,史書倒也沒說他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隻說他是個瘋狂的打獵愛好者,有一次他出門打獵,一去就是一百多天!
我很奇怪,太康既然如此酷愛打獵,就去做個獵手好了,做什麽天子?以他的王子之尊,他打獵的人力、物力都不會有任何問題。如果他“禪位”於“五觀”中“一觀”就好了,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令後人頭昏、令聖人們頭疼的故事。
一個國家一百多天沒有天子,可想而知會亂成什麽樣。民怨四起是一定的,更可怕是鳩占鵲巢,這兩件悲催的事情都被太康趕上了。
等太康美滋滋地打獵歸來,他驟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天子,而成為獵物。有個猛人站在洛河對岸不讓太康回國,隻要太康一踏進河邊,對方就用箭瞄準他。太康打動物是個好手,打人就不行了,尤其是河對麵那人,跟他比箭術就像跟喬丹打籃球、跟馬拉多納踢足球一樣,毫無勝算。
在這悲劇時刻,感人的一幕出現了。太康的五觀兄弟和母親偷渡到洛河對岸,在一個僻靜的河灣等候太康。啟這六個兒子比晉武帝司馬炎的25個兒子好太多了,啟地下有知,可以含笑於九泉。
五觀看到太康來了,於是開始輪流朗誦他們創作的詩歌《五子之歌》。歌裏追述了祖父大禹的輝煌偉績,批評了太康不做天子做獵手的後果:宗廟被毀,兄弟幾個加上老母親無家可歸,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夏朝的曆史已經在《五子之歌》的悲聲中被改寫。
據《竹書》載,太康在位僅四年就死了。太康經常打獵,而且可以在野外生存體驗一百多天,肯定是個很健壯的男人,但說死就死了。怎麽死的,史書沒有相關記載,也許可以歸入非正常死亡一類吧?丹朱和舜大概也可以歸入此檔。
太康年紀輕輕就死了,加上忙於打獵,也許來不及生兒子,於是他的弟弟“五觀”之一中康成為夏朝的第四位天子,就算太康有兒子大概也沒用,他這個夏朝第三任天子連國都回不去,哪來的話語權?《夏本紀》似乎不願過多提起夏朝往事,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太康崩,帝中康立,是為帝中康”,這也成為司馬遷記載夏朝帝王的基本句式:某某崩,某某立,沒有任何事件記載,連時間都沒有,枯燥得令人抓狂。
好在字數不多,全文照錄,作為備忘:“中康崩,子帝相立。帝相崩,子帝少康立。帝少康崩,子帝予(念住)立。帝予崩,子帝槐立。帝槐崩,子帝芒立。帝芒崩,子帝泄立。帝泄崩,子帝不降立。帝不降崩,弟帝扃(平聲念冏)立。帝扃崩,子帝廑(念矜)立。 帝廑崩,立帝不降之子孔甲……孔甲崩,子帝皋立。帝皋崩,子帝發立。帝發崩,子帝履癸(念鬼)立,是為桀。”,直到夏朝的兩個著名昏君孔甲和桀上台,才有幾筆“荒唐言”。
按司馬遷的記載,夏朝自大禹至桀曆經十七代,其實他少算了兩代,在帝相與少康之間還有兩代,而且那兩代長達六十八年,比大禹至相加在一起的時間還長,司馬遷當然知道,他故意把這兩代省略了。少了這六十八年,夏朝就成了一筆糊塗賬,某些帝王的在位時間就不好算了,所以自大禹之後,司馬遷絕口不提某某為帝多久,從他倉促、窘迫的筆觸裏,司馬遷似乎隻想盡快跟夏朝說拜拜。(本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