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功成身“進”
九州是地理區域,接下來大禹又搞了個大動作:開始行政區域,也可以說是政治版圖的劃分。根據親疏遠近,以帝都(“王畿”)為中心,畫了個半徑2500裏的大圓圈,每五百裏為一“服”,是為“五服”。大禹的文學想象力不得而知,他的政治謀略真比舜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在大禹大手筆劃九州、定五服的治國大政裏,《史記》裏沒有一字提到舜,這很反常。因為那時舜是帝,即使治國方案由禹建議,最後的方針應該由舜製定、發布,禹隻是執行人。舜彼時彼刻一直沉默著,根據魯迅的“沉默定理”: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舜默默地坐在冰涼的帝位上,看著大禹朝氣蓬勃地邁著禹步,號令天下。
九州和五服讓部落聯盟進化為國家,大禹建立的國度叫“夏”,又叫“華夏”,“華”因伏羲而來,他媽媽叫華胥。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什麽是“五服”。“五服”最早見於《尚書·禹貢》:“五百裏甸服:百裏賦納總,二百裏納銍,三百裏納秸,服四百裏粟,五百裏米。五百裏侯服:百裏采,二百裏男邦,三百裏諸侯。五百裏綏服:三百裏揆文教,二百裏奮武衛。五百裏要服:三百裏夷,二百裏蔡。五百裏荒服:三百裏蠻,二百裏流。”《史記·夏本紀》基本全文照抄以上文字。
“服”就是服務的意思,不是為人民服務,而是人民為諸侯服務,諸侯為天子服務。服務當然是有報酬的,比如說爵位、官職隨之衍生,誰在哪一服,封地多大,爵位多高,官有多大,全是大禹說了算。這就意味著大禹借助“五服”的分餅式運作,有了自己的直係人馬。
甸服是離帝都最近的方圓五百裏,直徑一千裏,所以周襄王說“規方千裏以為甸服”。離天子近,意味著是信得過的自己人,否則“鼾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爵位和官銜自然也是最高的,後來的史實證明了這一點。
甸服裏麵又分五種“服務”,每種服務都很“樸素”:最靠近王城的一百裏地區,整捆連穗帶秸都要繳納;兩百裏以內繳納禾穗,杆子不要了,大概考慮到運輸不便吧,杆子體積太大,再說百裏內的秸稈應該已經滿足燒灶之需,大禹有統籌學的基本概念;三百裏以內要繳納去了秸芒的穗;四百裏外的繳納帶殼的穀粒;五百裏外的繳納去殼的米粒。大禹想必設計了轉換公式來收取這些外表差異極大的穀物,若按同等重量計算,最外麵的可虧死了;若按同等體積來算,三百裏以外的居民肯定情願被流放到“三居”。甸服說白了就是天子的糧倉,秸稈和穀殼也許用於喂牲口吧?
甸服以外五百裏的範圍叫侯服:靠近甸服一百裏是采邑,也即重臣的封地,采邑又叫食邑,是大臣們的糧倉;以外的百裏是男爵的封地,其餘三百裏用來封諸侯。蘇東坡根據候服的定義在《書傳》裏說:“此五百裏始有諸侯,故曰候服”,蘇先生望文生義了,不要太迷信大師,大師一樣會犯錯。其實甸服裏就有諸侯,而且都是大諸侯。比如周代東虢、西虢、蔡、晉等諸侯就是在甸服內。東虢、西虢分別封給周武王的兩個叔伯虢叔和虢仲;蔡(又叫祭)封給武王的五弟叔度;晉國封給武王的兒子叔虞,幾百年後晉獻公嫌地盤太小,主動要求遷出王畿。
侯服以外五百裏的區域叫綏服:靠近侯服的三百裏,對其居民施行“文教”,文教估計包含“五講四美三熱愛”的“五典”道德教育以及“五刑”的法製宣傳,反正不會是認字掃盲。餘下的二百裏地帶部署軍事力量,有保土守疆之責,相當於邊防軍,他們要麵對的是四夷和重刑犯們。
綏服以外五百裏方圓是要服:距離綏服三百裏居住夷人,另二百裏是犯人流放地,那是一類很特別的犯罪分子,犯“蔡”刑。“蔡刑”是一種僅次於死刑的重罪,到底是什麽不得而知。但在這個地帶流放重罪犯人和下文《皋陶謨》裏提到的“流刑”發送距離五千裏相差太遠(“輔成五服,至於五千裏”),綏服在四服以內,東西或南北相加(“輔成”)不過四千裏,為什麽“蔡刑”的處罰反倒輕於流刑?合乎邏輯情理的處罰應該把流刑犯安置於綏服外圍兩百裏,“蔡刑”犯送到“三居室”才對。
要服以外五百裏成為荒服:內三百裏安置蠻族,所以蠻族不同於四夷,我們經常把“蠻夷”混為一談其實是錯誤的,“蠻”在“夷”之外。3000年後遼國稱宋國為“南蠻”實在搞笑,他們自己才是“北蠻”呢,他們學了宋朝文化及政府體製,反過來嘲笑宋人為“蠻”,沒文化冒充有文化是要鬧笑話的,還是“國際笑話”。荒服外二百裏是流刑犯的歸宿,這與“蔡刑”犯矛盾。候服“三百裏諸侯”也是錯的,連累蘇東坡也犯錯。
《禹貢》作者和漢儒的治學能力差不多,文字很好,但缺乏邏輯修養。《禹貢》是《尚書》裏的一篇,而且很有名,但它也許是戰國時期的偽作(就像《洪範》一樣),作者強行把它塞入《尚書》,古怪的是,它被後來的儒家們熱烈歡迎,因為有了它,大禹便可以和堯舜一起流芳千古,成為“聖人”們手裏的籌碼和王牌。儒家動輒“聖人曰”,可那些“聖”們本來就是他們編出來的,然後他們把編出來的東西作為規則四處吆喝,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啦啦隊也是自帶的,這麽玩有勁嗎?“書生誤國”,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儒生。
《尚書》是儒學經典之一,被認為是中國最古老的史書,但是它自身的曆史很可疑。“尚書”最早被稱為“書”,這個名字是墨子親筆題詞的,他說:“故尚者夏書,其次商周之書。”,王充順著墨子的思路發揮,在《論衡》裏說:“尚書者,上古帝王之書,或以為上所為,下所書,故謂之《尚書》。”王充說的完全是廢話,史書當然事關帝王,帝王的事當然由下麵的史官所記,我還沒聽說過哪個帝王是曆史學家。關鍵在於《尚書》到底是什麽時候寫的,我知道那是關於上古的書,我現在不也在寫上古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