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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麥老雷的遊記 2007年的土耳其之行

(2015-08-16 00:49:33) 下一個

土耳其之行:(2007年4月)小聲點


第一天:飛往伊斯坦布爾
伊斯坦布爾是個非常特別的城市。第一,地理位置特別。伊斯坦布爾橫跨歐亞兩個大陸。第二,曆史特別。伊斯坦布爾原名君士坦丁堡,曾是拜占庭帝國,即東羅馬的首都。東羅馬帝國在西羅馬滅亡之後保留並發展了羅馬帝國的文化遺產,在曆史上延伸了近千年,直到被奧斯曼帝國消滅。然而,在歐洲中世紀黑暗時期,東羅馬保存,複製了古希臘和羅馬的許多著作和文獻,這些著作和文獻為歐洲的複興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查士丁尼法典,這部法典如至今依然是各國法典的楷模。第三,文化特別。雖說伊斯蘭教在土耳其占主導地位,但是,由於地理位置優越,使伊斯坦布爾長期受歐洲文化的影響,可以說伊斯坦布爾是座歐化的伊斯蘭城市。

特別是有意思的同義詞。浪跡天涯的獨行俠,誰不樂意到有意思的地方去呢?

我乘坐瑞士航班從哥本哈根前往伊斯坦布爾,中途在蘇黎世機場轉機。我和蘇黎世機場有一麵之緣。說起來那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往事了。那年我第一次走出國門,和幾個同伴在蘇黎世機場轉機到挪威。我們手頭除了高教委給的應急用的一美元還有一張航空公司的午餐券。憑這張午餐券我們可以在機場的餐廳裏吃頓飯。那天我們吃的是麵包,黃油,還是什麽別的,我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但有一樣東西我依然記憶猶新:一碗雞蛋湯。和我們中國傳統的甩袖蛋湯不同,那蛋湯是在淺淺的醬色清湯中放一個整個的柔軟的蛋黃,湯裏撒了些翠綠色的蔥花。蛋黃在清澈的湯中如同一輪明月。當時,我真不忍心把那嫩嫩的蛋黃攪破。日月如梭,一晃二十五年過去了。

從蘇黎世飛往伊斯坦布爾的飛機下午起飛。在空中我望見窗外阿爾卑斯山山峰上的積雪和白雲交織在一處,很難區分哪兒是雪哪兒是雲。飛機在伊斯坦布爾機場降落。我走出機場,乘地鐵到澤庭布努車站,然後換有軌電車進城。有軌電車搖搖晃晃地穿過市區,一站又一站地向前移動。這時候,坐在車上,我有時間觀察人和街景了。先說土耳其人。土耳其人的膚色和歐洲人顯然不同。他們黝黑的皮膚象亞洲人,說的具體點,在我眼裏他們象中國遼寧普蘭店人。我在大連住過多年,普蘭店人的那種黑中帶紅的臉我很熟悉。街道上顯得雜亂無章。從車裏我能看到服裝店,店內的頭巾和服裝色彩特別鮮豔,那是一種鄉下人特喜歡的大紅大綠。突然間,不知為什麽,我頭腦裏出現一個名詞:駐馬店。駐馬店在河南省,我從沒去過,根本不知道駐馬店是啥模樣。可是詞有暗示功能。花這個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如花似玉的少女。連綿細雨這個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離別和憂傷。那麽駐馬店暗示什麽呢?我一時說不明白。或許馬能暗示點什麽,店能暗示點什麽,馬店能暗示點什麽。我說不清楚。

車過藍色清真寺,通明的燈光下我看到了高聳的宣經塔,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我意識到我又到了某個人生必遊之地。網絡上好事之徒愛給世界上的旅遊目的地排名。但是無論誰來排名,前十名中藍色清真寺和索非亞大教堂總是跑不掉的。這兩個名勝就並排地坐落在我剛路過的地方。
我在色卡西火車站前下車,預定的旅館在車站附近。我放好旅行包,走上街頭。色卡西火車站一帶是商業鬧市,遊客雲集之處,也是汽車,有軌電車和行人交織在一起的交通要道。這裏秩序和混亂並存。在此,有電軌車和汽車放慢速度,行人為電車和汽車讓路,這是基本秩序。除此之外,沒有紅綠燈,沒有交通警察,行人自我照顧,自我約束,別讓車撞了就行。

色卡西火車站曾是相當有名氣的地方,是東方特快列車的終點站。當年從倫敦,巴黎開往伊斯坦布爾的列車以舒適和豪華著稱。這趟列車上的乘客都是王公貴族和社會名流。那時候這裏車水馬龍,一片繁榮。可如今繁華不再。眼前,除了遊客在這一帶毫無目的地遊蕩,餘下的就是聚集在車站前的一群群土耳其人,他們在這裏等待有人來招募短工。色卡西火車站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這裏是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金角灣的匯合處,從這裏不僅可以看到金角灣,宏偉的橫跨歐亞大陸的博斯普魯斯大橋,而且和亞洲大陸隔海相望。可惜這裏沒有開發,或者沒有經濟實力開發。你看,車站前有個不三不四的加油站,徹底破壞了這裏的景觀,大煞風景。可惜呀,可惜!

值得慶幸的是,一項揭開伊斯坦布爾曆史新篇章的工程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那就是連接歐洲和亞洲的海底隧道。這條長達13公裏的海底隧道在海平麵下75米深處穿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工程預計2012年竣工。到時候這一帶定會重現昔日的繁華吧?

這是第一天,我乘飛機到達土耳其的大都市伊斯坦布爾。

 

第二天:托皮卡匹皇宮,藍色清真寺,藝術博物館,索非亞大教堂
先說說我今天都去哪兒啦。我今天去了藍色清真寺,前後兩趟;去了托皮卡匹皇宮;去了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去了索非亞大教堂。這還沒完,傍晚我還去了金角灣大橋,在那兒看人釣魚。這樣的一天夠充實吧?
早晨在旅館吃過早餐我出發去藍色清真寺,我選擇步行。這是個小小的錯誤,因為這一段路是上坡,消耗了我不少體力。我來到藍色清真寺附近的小花園 - 蘇丹阿赫默德花園。小花園介於藍色清真寺和索非亞大教堂之間。站在花園中,隻要轉轉身,我既可看到藍色清真寺,也可看到索菲亞大教堂。今天的天氣不好,陰沉沉的,不時落點小雨。但是天氣不影響我的情緒,因為藍色清真寺實在太壯觀。那六個聳立的直指蒼天的宣經塔,護衛著端坐的圓頂型的寺院,顯示出天地之下為我獨尊的氣慨。

藍色清真寺的正式名稱是蘇丹阿赫默德清真寺。人們通常稱之為藍色清真寺,因為裝飾清真寺內部的瓷磚為藍色。藍色清真寺修建於1609-1616年。早在修建藍色清真寺之前大約一百五十年(1453年)奧斯曼帝國攻陷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國滅亡。拜占庭帝國的曆史豐碑索非亞大教堂被改建為清真寺。隨後奧斯曼帝國的曆代蘇丹率領鐵騎東征西討,不斷擴大疆土。一時間奧斯曼帝國成為盤踞在亞非歐三大洲的強權。直到藍色清落成後大約三百年之後奧斯曼帝國才開始分崩離析。1923年凱末爾宣布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因而他被土耳其人民尊稱為共和國的國父。

我穿過小花園,走進清真寺。空氣是濕潤的,地麵是潮濕的,寺院內空無一人。一隻小花貓老跟在我的身後。我知道時間還早,於是我從原路退回來。這是我頭一趟去藍色清真寺。

我轉身往托皮卡匹皇宮走。托皮卡匹皇宮相當於北京故宮,隻不過奧斯曼帝國沒有皇帝,隻有蘇丹,蘇丹的地位相當於皇帝。天時晴時雨,我在托皮卡匹皇宮前等候,頭腦裏琢磨著,為何野蠻的奧斯曼帝國能消滅文明的拜占庭帝國?

托皮卡匹皇宮終於開館,我買了門票,進入皇宮,穿過帝國門,然後一股腦兒地往前衝。這是獨行俠客的戰術,我應運得得心應手:先瀏覽全體,再精選要點。一個院落緊接著一個院落,我穿過了四大院落,直到後花園。突然大雨襲來,我站在屋簷下躲雨。我抬頭遠望。望著前方的景色我不由自主地大喝一聲:好家夥!茫茫煙雨之中一橋飛架,我看到博斯普魯斯大橋。托皮卡匹皇宮地處高坡,視野開闊,鳥瞰金角灣和馬爾馬拉海,直麵博斯普魯斯海峽。眼前的景色實在太壯觀了。水上橋麵長度超過一千米的博斯普魯斯大橋由鋼索懸掛在空中,橫跨歐亞。沒想到,登高望遠成了我遊覽托皮卡匹皇宮的第一個節目。

雨停了,我來到聖賢文物廳。這裏展示伊斯蘭教的奠基聖賢穆罕默德的遺物,他的袍子和劍,他的牙和腳印。文物中還有聖賢的胡子,這是他去世後由他的理發師特意剃下來的。穆罕默德在信徒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展廳內陳列的聖物是1517年年奧斯曼帝國征服埃及後從埃及帶回托皮卡匹皇宮的。 

隨後我參觀了蘇丹畫像室,兵器室等。當我來到帝國珍寶室的時候,展廳外已經門庭若市。來參觀的小學生穿著校服,唧唧咋咋說笑不停。珍寶室展出奧斯曼帝國的部分金銀珠寶,鑽石和工藝品。這裏任何一件展品都價值連城。不過,把這麽多精美的物件放在一起反而給人一個錯覺:這個很平常,那個很普通。物以稀為貴,珍寶成堆,削減好奇心。不過,有件帶有濃厚戲劇色彩展品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顆寶石,一顆人們稱之為湯勺匠的寶石。這顆寶石可謂托皮卡匹皇宮博物館的鎮山之寶。寶石為86克拉,呈梨狀。寶石周邊鑲有兩圈共49顆小寶石,群星捧月,使得寶石如同明月在星空中發出奇光異彩。關於這顆寶石的傳說多種多樣。其中一個傳說是這樣講的:有個貧苦的漁民在海邊拾到一顆光滑的寶石。漁民不知道寶石為何物,於是他把寶石拿給首飾店老板看,老板看看說,這不過是顆玻璃珠,分文不值。老板又說,你不辭辛苦這麽老遠來,說明你信任我。這樣吧,我給你三把勺子,換你這玻璃珠子。這就是湯勺匠的寶石的來曆。這聽起來很像阿凡提的故事。可憐的漁民!狼心狗肺的湯勺匠!後來漁民發現上當,將老板告上法庭。蘇丹知道了這件事,沒收了寶石。無主的財產依法屬於蘇丹。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離開珍寶,來到瓷器室。伊斯坦布爾當年是中國瓷器運往歐洲的中轉站,所以奧斯曼的皇室擁有大量瓷器不足為怪。隻不過展品太多,目不暇接,反倒使人覺得它們不足為奇。參觀托皮卡匹皇宮的後宮需要單獨買門票。我少不了走馬觀花一趟。敘述後宮恐非三言兩語,在此從略。

離開托皮卡匹皇宮的路上,突然宣經塔上的高音喇叭傳出洪厚的宣經聲,聲音在城市上空激蕩。現在是信徒們向著聖城麥加朝拜的時間。我不由得想起文革。那時學院每天吃晚飯的時候高音喇叭定時響起東方紅,然後報告新聞。每次聽到喇叭聲我都會煩躁和不安。中國不是伊斯蘭國家,不是基督教國家,也不是佛教國家,可文革中的宗教狂熱比任何宗教國家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第二次來到藍色清真寺。現在清真寺的門前已經人流如潮。參觀藍色清真寺有條固定的路線:從側麵進,從正門出。參觀是免費的,有人在入口發放塑料鞋墊,有人在出口回收,很有條理。圓型的拱頂使寺內陽光充沛,空間廣闊。陽光透過藍色為主色調的彩色玻璃窗照射進來,照射在地麵上鋪設著深紅色地毯上,照射在牆壁和柱子上鑲嵌的藍色瓷磚上。寺內沒有壁畫,也沒有聖像。內部的裝飾隻有花紋圖案和經文。我除了讚歎它的宏偉想不出別的語言。藍色清真寺是座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建築。

下一個節目,參觀土耳其和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博物館坐落在藍色清真寺的對麵,兩者之間隔一條馬路。拜占庭時期這裏是賽馬場。馬路正中聳立著君士坦丁大帝從埃及帶回來的豐碑。我對伊斯蘭藝術一無所知,希望通過參觀能長見識。很遺憾,進去的時候我頭腦一片空白,出來的時候頭腦依舊一片空白。不能說伊斯蘭藝術不夠藝術。我沒有資格如此狂妄。誰也不否認伊斯蘭藝術是人類藝術中的一顆明珠。隻不過因為某種原因,我對這個博物館裏的展品缺乏認同感。比如說,書法是伊斯蘭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可是,阿拉伯文的書法講究造型。漢字是象形文字。可優秀的漢語書法講究無形,講究行雲流水。把壽字寫得像個老壽星,或者把百鳥朝鳳寫得像一群雀鳥,這種書法格調太低,很俗氣。伊斯蘭的繪畫大多以花卉,植物為主題,很少有描繪人物形象的。伊斯蘭繪畫強調幾何形狀,強調形狀的無限連續,強調裝飾功能。在建築裝潢方麵其作用是無與倫比的。可是在表達人體的美,在宣泄藝術家的內心感情方麵,伊斯蘭藝術總要退避三舍。因為伊斯蘭的教義禁止偶像崇拜。我熱愛伊斯蘭的建築,可是在博物館裏看不到這些呀。其它方麵,如陶瓷呀,壇壇罐罐呀,這些東西與其說是藝術品,不如說是工藝品。藝術品和工藝品總有區別吧?對伊斯蘭藝術我所知有限。

下午參觀蘇菲亞達教堂,傍晚在在金角灣橋看人釣魚,閑逛。

 

第三天:新皇宮,走街,蘇菲儀式
今天我去參觀奧斯曼帝國的新皇宮。新皇宮的正式名稱為多爾瑪巴切皇宮。多爾瑪巴切意為填海建造的花園。多爾瑪巴切皇宮濱臨博斯普魯斯海峽。新皇宮融合了巴洛克,羅可可和新古典的歐洲建築風格。新皇宮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男人區 (或曰公務區),男人們辦公的區域。第二部分,女人區(或曰後宮),皇宮後院,蘇丹和家人的居住區。第三部分,儀式大廳。

參觀新皇宮,遊客要結集到一定人數,由皇宮內的專職導遊帶領,沿著固定路線進出。好在新皇宮中有各個法式花園,等候的時候我在花園內轉了一會。人數湊齊了,我們一行二十來人在導遊帶領下進入皇宮。先參觀秘書處。很多地方,展品放在房間內,我們隻能向裏邊張望。
有幾處精彩的地方值得細說。

第一個精彩的地方是公務區入口處。入口處中庭上空懸掛著水晶燈,前後左右四個水晶樓梯樓梯呈現雙馬蹄形,將來客引向二樓。二樓有一個中央大廳和蘇丹接待使者的大使庭。所有的裝潢都是歐洲法國風格,極盡奢華之能事。

另一個精彩的地方是土耳其共和國國父凱末爾的臥室。土耳其共和國的創始人凱末爾在此度過了他的最後歲月,於1938年11月10日九點零五分去世。從臥室和周圍的陳設可以看出,這位國父的生活極其儉樸。也許這也正是土耳其人民愛戴他的原因之一吧。

儀式廳是新皇宮最精彩之處。在儀式廳,我的熱情和興奮達到頂點。在走向儀式廳的過道上,導遊對大家說,下一個地方一定會讓你們打吃一驚。果然,當我進入金碧輝煌大廳時,我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如此高貴華麗的場麵堪與凡爾賽和美泉宮媲美。大廳內展示著精美絕倫的土耳其地毯,所有地毯都是蘇丹的專用作坊製作的。這可真是東西藝術的完美結合。

新皇宮的後宮是單獨的一棟樓,我少不了也去走了一趟。

離開新皇宮後我乘坐電纜車上山,到伊斯坦布爾的鬧市區。我剛走出車站,突然大雨滂沱。我隻好站在飯店屋簷下躲雨。眼前的街市和西歐城市沒有區別。雨停了,我沿走街往前走。走街中間有條有軌電車,不過,很長時間我也沒見到開來或開去的電車。這趟街可說是完全西化的街,從房屋的建築到市麵的布置,接二連三的咖啡店,時裝店,琳琅滿目的工藝品店,一切的一切告訴你,這兒是條歐洲的走街。這裏沒有雜亂,也沒有喧囂。不過如果忘記你現在身居何處,這裏的食品可以告訴你,這兒是土耳其!飯店前台陳列著各種做好的菜肴,五顏六色,絕對正宗的回民菜。土耳其的甜點也屬天下一流,單說那油光水滑的阿絲瑪,望一眼也會令人垂涎。在這條街漫步是一種超高級享受。

在走街盡頭我找到蘇菲中心。院子很清靜。一位門衛告訴我,蘇菲派儀式得等到明天才會舉行。明天我到亞洲去了。門衛說,你可以去色卡西火車站,那裏今晚舉行儀式。我喜出望外。 

傍晚,我來到色卡西火車站。我已經在旅館附近的一家旅行社買好門票。在車站裏我邁著輕盈的步子,心中十分得意。今晚,我要在這個曆史性的建築裏觀看心儀已久的蘇菲派儀式,或曰表演了(sema)。有兩點需要解釋一下。第一,何謂蘇菲派。第二,看的到底是儀式還是表演。蘇菲派是伊斯蘭教中的主張苦行禁欲的神秘主義派別。對伊斯蘭教的主流而言,蘇菲派是異端邪說。蘇菲派從興起到如今已有近千年曆史。雖說土耳其的法律禁止蘇菲派,但並不反對應用蘇菲派儀式向遊客宣傳土耳其文化。我們今晚看的是蘇菲派宗教儀式。可是,遊客們買票入場,大多數人並非想參加什麽儀式。比如對我而言,我感興趣的不過是動聽的音樂和優美的舞姿,我是懷著好奇心來的。

儀式在車站內的一間大房間舉行。房間內放著椅子,圍成一個正方形。客人們進來,找地方坐好。來的都是客,有歐洲的也有中東的,座無虛席,可見蘇菲派儀式很有名氣。房間裏的燈光暗下來。先登場的是合唱隊和樂隊。音樂聲起,在樂隊伴奏下合唱隊開始歌唱。我估計他們唱的是頌歌,讚頌萬能的阿拉。接著響起竹簧笛,笛聲憂傷淒楚,仿佛是信徒向神明哭訴人間的苦難。我想起了二胡獨奏江河水。這兩個曲子之間是否有某種聯係,我說不準。領隊旋轉著身體進場。他頭戴一頂高高的氈帽,身披敞篷。掌聲四起。他用手勢製止,似乎在說,這是嚴肅的儀式,不是表演。對呀,儀式是宗教性的,表演是商業性的。接著,其他信徒進場。他們的衣著和領隊一樣。信徒們脫去敞篷,兩手交叉在胸前,開始在音樂和合唱聲中旋轉。信徒們旋轉的速度漸漸加快,他們揚起右手,手心向上,伸展左手,手心向下。向上的手心接受神靈的祝福,向下的手心將祝福轉達給人間。信徒們旋轉一回兒歇息一會兒。最後,音樂聲越來越急,信徒們旋轉越來越快。隨著旋轉信徒們的長裙高高揚起,形同華蓋。信徒們漸漸進入亢奮狀態。蘇菲派深信,這是一條忘卻自我,接近神,最後人神合一的道路。整個過程中我自始至終聚精會神地觀看,直到又一次掌聲四起,室內的燈亮了。這一次,沒有人製止。

從前,我隻知道靜坐,氣守丹田,排除雜念,人可以進入超脫狀態,佛教所謂禪定,基督教所謂沉思。原來旋轉的動態同樣能使人進入超脫狀態。單這一點,儒密就算曆史上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知這樣的旋轉是否消費太多的體力。

又是很有收獲的一天。

 

第四天:遊博斯普魯斯海峽,前往安卡拉
上午十點左右我登上遊覽渡輪。遊覽博斯普魯斯海峽最便宜的方式是乘坐定期渡輪。渡輪相當於市內的公交車,往返於金角灣和海峽對岸亞洲大陸貼近黑海的漁村阿那多魯。渡輪一路停泊許多渡口。如果肯花線,你也可雇私人遊艇,那當然更加舒適。

遊客上船後立即找好便於拍照的位子,誰也不會放過拍攝博斯普魯斯。今天天高氣爽,陽光明媚。雖說有點海風,可麵對如此秀麗的景色,誰還在乎這點風浪呢。渡船停靠的第一個碼頭是新皇宮。從海麵上看,新皇宮的姿態,與其說威嚴不如說嫵媚。在海水的襯托下,整個西洋式的建築樓群顯得妖豔無比。有人說,大興土木是沒落帝國的夕光反照,如大清王朝之頤和園,沙皇俄國之冬宮。也許這確實是警世之言,發人深思。不過此時此刻我欣賞眼前的美景已自顧不暇,沒有工夫評古論今。

渡船繼續向前,歐亞大橋由遠而近,最後渡船在橋下穿過。斯普魯斯海峽兩岸有數不盡的景觀。除了剛剛經過的新皇宮和歐亞大橋,在歐洲一側還有東羅馬城堡。望著盤踞在山頭的古堡使人想起檣櫓灰飛煙滅的詩句。這裏曾是奧斯曼帝國斯勒挾普魯斯海峽要道,向過往船艦征收買路錢的要塞。在亞洲一側有庫苦克蘇宮和安塔陀廉城堡。還有坐落在蘇丹穆罕默德大橋橋頭下的貝勒貝宮。這是我要去的地方。斯普魯斯海峽兩岸如同一幅漫長的畫卷,令人目不暇接。最讓我心曠神怡的是海濱色彩豔麗的別墅。臨海的花園裏繁花似錦。碧綠的海水輕輕拍打著棧橋和海岸。我突然想起白居易的憶江南:日出山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誰不憶江南。白居易也許從未見過海水。如果他看見麗陽下蔚藍的海水和眼前的滿園春色,他會後悔沒有把他的千古絕唱留給博斯普魯斯。我抬頭遠望,在歐洲一側,山坡上小洋樓星羅棋布。再往遠處看,則是一排排林立的摩天大樓。突然間我感覺到,此時此景和我對伊斯坦布爾的初步印象相去甚遠。我得承認,偏見是蒙蔽人的有色眼鏡。

我今天的心情特別舒暢,也許是因為那蔚藍的海水,也許是因為那豔麗的陽光,也是是因為海峽兩岸一路秀麗的景色,也許是因為所有這些融合在一起而產生的氣氛,使我耳目一新,看到伊斯坦布爾的另一種姿態。渡輪依舊乘風破浪地向前行駛。怎麽還沒見到黑海?我有點著急了。向前望去,海峽越來越窄,似乎前方的海岸已是盡頭。可是山回路轉,前麵又出現一線海水。突然間,隻見在陸地之間,遠方的地平線上莽莽蒼蒼黑壓壓的一片大海。黑海,我終於看見了黑海。從這裏進入黑海,進入一片新天地。出博斯普魯斯海口,一直向北,是克裏米亞半島。著名的雅爾塔會議就是在那兒舉行的。從那兒再往北,便是烏克蘭和幅員遼闊的俄羅斯。東邊是以動蕩和紛爭聞名於世的高加索地區,西邊是保加利亞及其陽光海岸,還有羅馬裏亞和藍色多瑙河的出海口。如果沒有博斯普魯斯海峽,黑海隻是一個內陸海。俄羅斯強大黑海艦隊也許會因此英雄無用武之地。我站甲板上浮想連翩。

船到阿那多魯,我隨著人流上岸,踏上亞洲的土地。和亞洲一別已經有很多年頭啦。絕大多數的遊客要登上山坡,遊覽要塞遺址。我則要乘長途車沿著博斯普魯斯海峽東岸回伊斯坦布爾。我的終點是海達帕薩火車站,中途我要下車參觀貝勒貝皇宮。客車沿著斯普魯斯海峽從北向南在山巒中穿行。汽車路過軍營,路過村莊和小鎮,漸漸回到伊斯坦布爾,具體說是伊斯坦布爾的亞洲城區。

貝勒貝夏宮是蘇丹的夏宮。來這裏的遊客少,園內顯得很清靜。我和其他幾個遊客在導遊帶領下開始在宮內遊覽。宮廷內的布置奢侈豪華不用贅述。不過,離開夏宮的時候倒有段小插曲。在夏宮園林入口處我向一位警察打聽前往火車站的汽車。這位警察很友善。他讓我等等。不一會來了一輛公交車。警察作手勢讓汽車停下來,然後對司機嘰嘰咕咕說了一通。他轉過身讓我上車。我從司機的表情能明顯地看出他無可奈何。這位好心的警察幫我一把,我心存感激。可我有點不理解。照理說,他隻需要給我指點一下車站的方向,舉手之勞。可是他為何要攔住一輛運行中的公交車呢?是表示對遊客的友好?是顯示警察的權威?這何許是土耳其特色吧!

我乘車繼續往城裏走,最後在海達帕薩火車站附近下車。火車站緊貼海邊,離開主幹道有數百米的距離,兩者之間由一條羊腸小道相連。我下了車步行到車站。海達帕薩火車站是新古典式的西洋建築,相當體麵,甚至可以說相當壯觀。這座已有百年曆史的火車站是當年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戰略宏圖的一部分。德國皇帝試圖通過興建柏林 – 伊斯坦布爾 – 巴格達鐵路,繞開英國控製的蘇伊士運河,將德國和中東連接起來。海達帕薩火車站是這條戰略鐵路線上的關鍵一環。車站保存完好,我在車站內外漫步,依然有種清新悅目的感覺。可惜車站三麵環水,孤苦伶仃。想要上街,你得在羊腸道上來回走半小時。車站內缺乏服性務設施。除兩三個出售糖果和飲料的貨攤,一個餐廳沒有別的。我百無聊賴地走來走去。我很後悔沒有帶個沃克曼什麽的,聽聽音樂,打發時間。在海達帕薩火車站我度過了難熬的四五個小時。  

終於熬到上車的時間。我買的是臥鋪票,單人包廂,條件不錯。一進包廂我立即關上門,蒙頭睡覺。

 

第五天:乘長途汽車到達卡帕多西亞山穀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窗外是裸露的大荒原,看不到森林,看不到河流,看不到村莊,看不到人煙。偶爾,零星的黃土墳堆在車外一晃而過。這裏就是當年亞曆山大大帝的金戈鐵馬殺向波斯的道路嗎?這裏就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鐵蹄踏向歐洲的道路嗎?我的思路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色拉得很遠。突然間我覺得歐洲和亞洲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遙遠。我的列車即將到達安克拉。從安克拉乘火車到德黑蘭也就一天半的功夫。德黑蘭離開中國已經不遠了吧?

火車到站,我背著旅行包準備下車。忽然列車員走到我的麵前,說:給點小費,給點小費! 憑什麽? 我昨夜在包廂睡了一夜,你也沒提供什麽服務,憑什麽給你小費?小費也不是自個兒要的呀!我全裝不懂,揚手走人。又一個土耳其的特色!

下了火車我直接換地鐵到長途汽車站。我得打聽好到卡帕多西亞山穀的汽車何時發車,以便安排上午半天在安卡拉的遊覽計劃。安卡拉的長途汽車總站一片忙亂。不同的公司經營不同的路線。市場尚未形成壟斷,小公司依然在相互廝殺。

我打聽好發車時間再度返回市內。我有充分時間參觀土耳其國父紀念館。安卡拉的首要旅遊點國父紀念館坐落在山頭上。為了避免爬山的辛苦,我一出車站便叫了輛出租車,讓他把我送到山頭上的紀念館。我們談好價錢,他開車出發。車開到山腳下,他停下來。原來這兒有個崗哨,看樣子出租車不能上山。我隻好下車,按原來說好的價錢付車費。我一肚子不高興。除了爬坡我沒有別的辦法。路上繁花盛開,一片春色。可能因為坐了一夜車,身體發虛,走到半路,我突然一腳踩空摔倒在地。一輛路過的小吉普刹車停下來。司機探頭問道:你怎麽啦?我站起身,說:沒事。司機說:來,坐我們的車上去吧。能搭順路車,我當然高興。多少錢?我問。打從來土耳其我頭腦裏某根弦一直繃得很緊,謹防欺詐。“不用花錢。”,司機說。我上了吉普,來到山頂。我向司機連聲道謝。天下還是好人多。

紀念館由四大部分組成:雄獅走道,儀式廣場,靈堂和和平公園。我沿著雄獅走道向前走。道路兩側各有12對端坐的獅子,象征著力量和和平。鋪設道路的石磚相互間有點距離,這樣能使來訪者放慢腳步,調整心態。 雄獅走道的盡頭是長方形的儀式廣場。廣場的地麵由彩色洞石按照不同的地毯圖案鋪設。廣場一端是國父靈堂,一端是土耳其第二任總統伊諾努的陵墓,兩側是回廊。靈堂的外觀像古希臘的神殿,也像林肯紀念堂,威嚴莊重。靈堂前有士兵站崗。我拾階而上,進入靈堂。紅色花紋大理石鋪設的地麵和壁燈使得靈堂顯得簡潔明亮。平台正中是一個象征性的石棺。國父的墳墓就在石棺下。靈堂的氣氛莊嚴肅穆。

接著我走進土耳其國父的展覽館。展覽館中有一個展廳專門介紹國父在加裏波利戰役中率領奧斯曼部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擊潰英軍,法軍和澳新聯軍的那段曆史。走進展覽廳,隻見炮火連天,槍炮聲震耳欲聾。多媒體技術使人仿佛身入其境。在加裏波利戰役中共有澳新軍團共有大約一萬將士戰死沙場。

在加裏波利的死亡將士紀念碑上有土耳其國父的一段本人很欽佩的悼詞。悼詞寫道:

流血犧牲的英雄們,你們現在躺在一個友好國度的土地上。請你們安息。不分約翰尼斯和默罕默德,你們肩並肩地躺在我們的國土裏。你們,將兒子從遙遠的國度送往前線的母親們,請擦幹眼淚;你們的兒子現在安息在我們的懷抱裏。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失去了生命,他們也成了我們的兒子。

- 土耳其國父於一九三四年

這段悼詞表現了凱末爾作為一個政治家的博大胸懷。

凱末爾對土耳其的貢獻是不言而喻的。是他在歐洲列強試圖瓜分土耳其,國家處於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領導獨立運動,創立了土耳其共和國。是他堅持政教分離的原則。是他提倡並實行了土耳其文字的拉丁化。當然,人無完人。圍繞曆史人物,爭議總是難免的。

我在展覽廳走馬觀花式瀏覽一遍,於是下山,乘坐地鐵到汽車總站。我在汽車總站吃了頓午飯,然後登上開往古若莫鎮的長途車。沿途的景色枯燥而單調,一片片貧瘠的土地,寬廣遼闊。中途汽車經過一個鹽水湖,湖上不見一片風帆,甚至不見一隻水鳥。

車到訥夫色爾車站。這裏離開古若莫鎮已經不遠了。我聽見有人在車下招呼:到古若莫鎮的乘客快下車。我很奇怪。這輛車不是到古若莫鎮的嗎?怎麽要下車呢?雖說我心裏犯嘀咕,可還是下了車。我害怕汽車會把我帶到別的什麽地方。我下了車,跟著一個小夥子走進一間辦公室。小夥子熱情地給我讓座,問我喝不喝茶,問我是否預訂了旅館。問長問短,好不殷勤。最後他單刀直入,問我訂不訂明天的卡帕多西亞一日遊。一、二天時間想跑遍卡帕多西亞的所有景點是不可能的,他說。他緊追不舍,我隻好硬著頭皮說,我得等到住下來再說。
在我再三催促下,小夥子才開車把我送到古若莫鎮,送到一家窯洞旅館。旅館顯然是他的關係戶。這時候我已經精疲力盡。尤其是大腦迷迷糊糊,沒法思考。糟糕的是我把預訂旅館的單子留在伊斯坦布爾了,一時想不起旅館的名字。因為是旅遊淡季,旅店老板很熱情。於是對老板說,你先帶我到房間去,讓我休息半小時,然後你帶我到鎮裏吃飯。老板滿口答應。一踏上土耳其的土地我就十分小心,想不到還是落入圈套。那小夥子是開旅遊社的,中途把遊客攔下來,兜售旅遊服務和旅館。

我在窯洞裏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半小時後,天已經黑了,老板開車帶我到小鎮買吃的。他把車開到一個飯館門口。我跟在他身後走進飯館。他和飯館裏的人打招呼,服務生熱情地獻上咖啡招待。我想肯定是關係戶。我訂了一份肉卷。回到窯洞吃飯的時候我發現這份肉卷異常的豐盛。土耳其特色!
吃完喝完我上床睡覺。我躺在床上,看著透過門縫灑下的月光,聽著遠方傳來的犬吠,用手觸摸床頭冰冷的岩壁,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

 

第六天:遊卡帕多西亞山穀
一覺醒來,陽光已經透過門縫灑進窯洞。我趕緊起床。我打開窯洞門向戶外望去。一下子我看到一幅難得的美景。在燦爛的朝陽下,在千奇百怪的山穀上空漂浮著一個彩色的熱氣球。天下熱愛名山大川的俠客不少啊,一大清早就有兄弟飛向藍天了!我立刻取出相機,拍下這幅美景,以作紀念。

漱洗完畢我立即出門往鎮內走。我要找我預定的旅館。睡了一夜,體力和神誌均已恢複到正常狀態。很快,我看到了十字路口有我預定的旅館的指路牌。我預定的旅館叫旅行者之家。我沿著路牌指引的方向上坡,找到旅館。此時旅館的值班人還在蒙頭大睡呢。我說明來意,他查出我預定旅館的資料。接著我返回原旅館,支付房錢,背著旅行包回到預定的旅館。來來回回,好不忙乎。

安定下來後我背著包走下山坡。我漫步離開古若莫鎮,向卡帕多西亞天然公園走去。路上包括我隻有三個人,三個獨行的俠客。我們貼著公路邊往前走。走在我前麵的是一個西方的年輕女子,挎著相機,背著背包,急衝衝地向前走。也許對她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一切都要講效率。走在我身後的是個日本小夥子,慢慢悠悠地。也許他不在乎時間的流逝,他認為人生需要細嚼慢咽,慢慢體會。也許他們壓根什麽也沒想,我的猜想不過是寂寞旅途中故作高深的胡思亂想。

我翻越山坡,進入山穀。路邊的一顆孤零零的桃樹開滿鮮豔的花朵。突然間,我好像離開地球,降臨在月球上,眼前,我看到的是一片奇異的月球景象:廣闊而粗曠的山坡上一座座山頭,形同飽滿圓滑的蘑菇,形同破土而出的春筍,形同神話故事中的煙囪,形同剛勁挺拔的男性生殖器。它們和我們通常見的那些和風雨抗爭的奇峰怪石完全不同,既不巍峨,也不險峻。它們是萬千年的風侵雨蝕中任憑大自然雕塑和研磨,最後顯露出來的千姿百態,天下奇觀。我慢慢地向前走。在十字路口我看到一塊標牌,箭頭下的英文寫著:(宇宙中)我們並非獨一無二,飛碟博物館由此去。顯然,到此的遊人均有同感,這裏的景象屬於月球。

卡帕多西亞山穀吸引人的地方有三個。一個是我眼前的月球上的景觀。另一個是躲避戰亂和迫害的修道士們修建的窯洞教堂,這樣的教堂在卡帕多西亞山穀不計其數。第三個是地下村落。

前麵又是個大山坡,我努力地向上攀登。山坡上有一個窯洞教堂。這個在岩石上開鑿的教堂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曆史了。在拜占庭的曆史上曾經有過銷毀聖像時期  (711-843),利奧三世皇帝禁止一切聖像和其它人物形象。於是許多修道士逃亡到邊遠的荒無人煙的地區。卡帕多西亞山穀土地貧瘠,遠離人間煙火,是修道士最理想的地方。從那時候起,這些修道士在這一帶開鑿山洞,修建教堂,在岩壁上繪製十字架上受難的耶穌和聖經中的故事。他們對偶像頂禮膜拜,因為他們相信,看到聖像就看到主,聖像就是他們的主。

修建教堂的入口就在路邊。入口非常小,一次隻能容許一個人出入。一千年前的修道士們壓根沒想到,他們的教堂千年之後會有一車一車的四方遊人來拜訪。我鑽進洞內。洞內的空間很大,並且上下兩層。雕鑿的石柱子依然完好地支撐在那裏,給人一種感覺,這裏是普通的房子。柱子將空間分割為走廊和天庭。牆上的彩色壁畫雖然已經剝落,但形象依稀可辨。當時教徒們繪製壁畫的時候,他們追求的隻是偶像的功能。他們精益求精,不斷提高技巧,在無意中為繪畫藝術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洞外已經又有遊人在等待著。我從窯洞中退出來。山坡下的停車場上已經停了好幾輛大客車,主要是日本和韓國的旅遊團。停車場旁邊有一個出售旅遊商品的小市場。這裏的旅遊業配套很完整。

我順著原路往回走。我邊走邊想。我欽佩千年前修道士和教徒們的宗教熱忱和他們的技能。偶像崇拜對我不是什麽生疏的詞。文革中我無數次站在毛的偶像前高呼萬壽無疆。我也無數次地想過,難道我和我周圍的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知道,我們麵對的不過是一張偶像嗎?偶像不是一張普通的紙嗎?也許是張比手紙的質量好的多的高級紙,但它依然是紙。難道因為上麵畫了個像就改變了它的性質嗎?我隻知道我當時早請示晚匯報是迫於無奈。當年這樣做的大多數也是迫於無奈。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們麵對的毛的塑像不過是一堆鋼筋水泥。可他們個個規規矩矩地對著鋼筋水泥三鞠躬。那些老毛身邊的老謀深算的領導人物,在他們彎腰鞠躬,高呼萬歲的時候,是否心中正咬牙切齒地賭咒呢?中華文化有中華文化的特色。偶像崇拜證明文革是宗教狂熱。

回到小鎮,從那兒坐車到附近的一個叫烏奇薩的村莊。那裏有座遠近可見的窯洞城堡。車站在村外路邊。我慢慢地向村裏走。村子裏很安靜。很快我走到了城堡腳下。窯洞城堡實際上是座小山丘。山丘上開鑿了無數的窯洞。山丘上飛揚著土耳其的半月旗。從遠處看,這座聳立在卡帕多西亞山穀的山丘酷似一座城堡。可是現在我站在山腳下,看到的是個千孔百瘡山丘,如同一個遍體鱗傷的野獸。

我穿過村子往前走。在村子的另一頭有個山穀。山穀的高坡上有一個星級旅館。可見這兒有其獨特的景觀。我站在高坡上,舉眼望去,隻見一片奇特的景象:山穀穀底是一片果林,繁花盛開。由羊腸小道連接的窯洞點落在山腰上。山穀上則是望不到盡頭的曠野。這裏不是純粹的自然景觀,也不是純粹的人文景觀。這裏人和自然交融在一起,數百年,數千年,人類在片土地上因時製宜,因勢利導,生殖繁衍。

離開烏奇薩,我乘公交車到訥夫色爾,然後換車到沃塔赫薩,去參觀地下城市。可惜,我沒找到地方,無功而返。在卡帕多西亞地區有環路公交車,如果事先安排好,乘坐環路車,挨個遊覽不同的景點,既方便又便宜。
回到訥夫色爾,我在一家燒餅店買了一個剛出爐的土耳其燒餅。燒餅的味道美滋滋。在烏奇薩我曾在一家小店買了一包五香花生米。五香花生米吃在口裏有滋有味。我感覺土耳其的口味和咱漢人的口味很接近。是我影響他還是他影響我,或者,我中有他,他中有我?清真食品在中國也是一大流派,對吧?

晚上我踏著月光,沿著山坡上的小道返回旅館。空氣中彌漫著牛馬行的氣味。這並非那種難忍的惡臭,而是一種清淡的,引發人回憶往事的特殊氣味。天上的星星晶瑩透亮,離開我那麽的近,似乎伸手可摘。於是,我想起了童年,想起那對世界充滿幻想的歲月。

 

第七天:科尼亞,蘇菲派
早晨我背著旅行包下山,準備乘長途汽車到科尼亞。科尼亞是蘇菲派的大本營,那裏有蘇菲派首領,哲學家和大詩人儒密的陵墓。今年是儒密誕生800周年,是聯合國的儒密年。我買好車票,在鎮中心的車站等車。售票處傳來土耳其的流行歌曲,一個女子在土耳其民族樂器的伴奏下獨唱,歌聲憂傷淒楚。“她唱得什麽?”,我問售票處裏的小夥子。小夥子回答說,“她唱的是但願長醉不願醒。”。“不是說伊斯蘭教禁止喝酒嗎?”,我問。“你不懂啊!”,他說,說完扭頭不願再搭理我。但願長醉不願醒,我不懂?中國唐朝詩人李白早有這樣的詩句。那時候,你們的祖先還過著風吹草動見牛羊的遊牧生活呢。可見,文化隔閡無處不在,可誰不偏袒自己熟悉的文化呢?誰不說自個兒的家鄉好呢?所以呀,做人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背著行囊雲遊四方,否則難免是個井底之蛙。

不久,汽車離開古若莫鎮,向著科尼亞進發。沿途我看到的依然是大荒原般的景象。公路旁狂風吹起的塑料布掛在鐵絲網上,五顏六色,好像西藏高原的經幡。科尼亞省號稱土耳其的糧倉,怎麽我沒看見綠油油的莊稼呀?

車到科尼亞長途汽車總站。我乘公交車進城。汽車很破舊,並很肮髒,四處油汙。司機不賣票,乘客上車交付現金。街上,中年婦女個個戴著頭巾。據說科尼亞是全土耳其宗教和文化上最保守的城市,一切按清規戒律行事。也許正因如此,司機和乘客的道德情操不容他們舞弊。文革時期中國不也曾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嗎?至於安貧守舊的社會是否是最理想的社會則另當別論。

汽車直接開到藍陵博物館 - 儒密的陵墓所在地。我買好門票進館。最引我注目的是一塊門額,上麵的文字(土耳其文?阿拉伯文?)莊重而又蒼勁有力。我進入蘭陵博物館。我的第一個印象是,燈光之下室內顯得金碧輝煌。中華文化中金黃色代表尊貴和顯赫。金黃色和陵墓不相稱。這種氣氛和基督教文化也相差很遠。教堂裏總有一種昏暗的,一種燭光造成的虛無縹緲的氣氛。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彩色的掛毯,掛毯上有精美的文字,很可能是儒密的詩句,或者讚美他的詩句。儒密的靈柩上覆蓋著毯子,供信徒們頂禮膜拜。來此朝拜的有土耳其人也有伊朗人。據說伊朗是儒密的故鄉。為逃避成吉思汗的大軍,他年幼時隨同父親來到科尼亞。他受到神秘的雲遊僧人的啟發,創辦了蘇菲修煉者兄弟會,創造了在旋轉過程中達到忘卻自我,進入神心合一狀態的祈禱儀式。

據說最先發現儒密的是法國東方學家。不過近年來儒密在美國也大受追捧。人們經常引用儒密的詩表達寬容之心。畢竟,寬容是社會和諧的基礎。

無論你是什麽人,來吧 
即便你是旁門左道,拜火教,來吧
我們的兄弟不會讓你失望,
即便你再三違背你悔改的誓言,來吧。

在土耳其共和國成立之初,蘇菲派受到禁止,其信徒受到迫害。現在土耳其政府似乎網開一麵,容許信徒舉辦儀式,也就是人們通常稱為的旋轉舞(whirling dance)。在博物館裏陳列著信徒們當年使用過的樂曲,其中包括竹簧笛。

在博物館的門口,有幾個衣服襤褸孩子糾纏著我,向我討錢。貧窮沒有因為儒密的精神而絕跡。離開藍陵博物館後我乘車直接到火車站。我乘坐夜車從科尼亞回到伊斯坦布爾。


第八天:回到伊斯坦布爾,參觀戰爭博物館
迷迷糊糊地在包廂裏睡了一夜,醒來的時候列車已離伊斯坦布爾不遠了。窗外是一片湖泊,湖岸綠樹成蔭。這樣的景色和大荒原形成鮮明的對照。接著列車貼近海岸,我看到馬爾馬拉海中零星的海島。不知它們是否是有名的王子島。

火車到站,我又回到亞洲之行的出發點 – 海達帕薩火車站。我乘渡輪回到歐洲,坐有軌電車回到我的旅館。旅館已經為我準備了新房間。休息片刻後我再次出門。我的目標是土耳其國家軍事博物館。奧斯曼帝國有窮兵黷武,掠地侵城,對外擴張的傳統。在其鼎盛時期,北非和東歐的大片土地均為其勢力範圍。這個曾經橫跨亞非歐的帝國其軍事武器和韜略定有過人之處吧? 我很想去長長見識。我乘坐電纜車上山,然後坐有軌電車到塔可斯姆廣場。軍事博物館離開廣場不遠。

軍事博物館的院子裏有一座雕塑,雕塑刻畫一個土耳其人運送炮彈的形象。這是一位有名有姓的英雄人物,在抗擊侵略者的戰鬥中他在前線用背扛的方式運送炮彈。這是土耳其版本黃繼光和邱少雲。民族英雄,戰鬥英雄那個國家都是有的。

展覽館內少不了有曆代的武器,從刀槍劍戟,到洋槍洋炮,樣樣俱全。土耳其共和國的奠基人凱末爾畢業於奧斯曼帝國的軍校。這個軍校號稱土耳其的西點軍校,就坐落在軍事博物館附近。博物館內有個展廳展出凱末爾和他的同窗當年求學情況。這些人都是締造共和國的棟梁之材。

從軍事博物館出來,我沿著大街往回走。這一帶有許多航空公司的辦事處,伊斯坦布爾是座國際大都市。我決定進一家飯館吃飯。飯館是半自助式的,做好的飯菜展示在櫃台裏,由客人挑選,然後按挑選的品種付賬。麵對琳琅滿目色香俱全的土耳其飯菜真不知如何取舍。酒足飯飽我沿著走街下山。其實我並沒有喝酒,土耳其飯館裏也不賣酒。酒足飯飽不過是我套用一句中國成語,說我吃得心滿意足而已。

在走街盡頭有家音樂商店,專賣古典音樂光盤。我想買個音樂光盤作為這次土耳其之行的紀念品。土耳其有個叫法西 . 瑟的,他是鋼琴演奏家兼作曲家。我聽過他的鋼琴協奏曲黑土地和絲綢之路。他用一種獨特的演奏方法,一隻手按住琴弦,一隻手彈奏琴鍵,使鋼琴發出極深沉洪亮的聲音,曲調中充滿土耳其因素。我聽絲綢之路,仿佛聽到駝鈴,看到沙漠中的綠洲。來土耳其之前我就想好了,我要買他的唱片作紀念,現在如願以償。
我沿著街道下山,這一路讓我親身體驗到這條路是多麽陡峭。 

 

第九天:參觀教堂,回程
我的回程飛機下午起飛,上午還要半天可以供我利用。我決定用這半天時間去看拜占庭帝國時期的城牆和教堂(Chora Church,現在是博物館),來個君士坦丁堡懷古遊。估計博物館要到九點之後開門,我大清早先到調料市場看了看。調料市場也是伊斯坦布爾一景,有悠久的曆史。這裏出售的調料大多來自埃及,所以調料市場又叫埃及市場。市場上出售各種調料,幹果,也有服裝和日用品。

在調料市場轉了一圈,然後乘坐有軌電車,轉地鐵向帝國城牆進發。我走出地鐵站,在偏僻的小街上走了一段路,來到城牆邊。這裏雜草叢生,一片荒蕪。昔日固若金湯的帝國城牆早已隻剩下殘垣斷壁。我愛登高臨遠,發思古之幽情。我很喜歡薩都剌的登石頭城。
薩都剌 百字令·登石頭城

石頭城上,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 指點六朝形勝地,唯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連雲檣櫓,白骨紛如雪。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傑。
 寂寞避暑離宮,東風輦路,芳草年年發。 落日無人鬆徑裏,鬼火高低明滅。 歌舞樽前,繁華鏡裏,暗換青青發。 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薩都剌生活在元代,從他寫這首詞的時候開始計算,曆史的腳步還得向前邁進一百多年才會發生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攻陷君士坦丁堡的一幕。如果薩都剌今天到此一遊,他能寫下一首千古絕唱嗎?我很懷疑。你聽聽耳邊車輛的呼嘯。今非昔比!七百年前的古人能跟得上當今社會的速度嗎?從小他得學數理化,學外語,學電腦,他有工夫一門心思作詩填詞嗎?

離開古城牆,左拐右拐來到雀拉教堂博物館。從外觀看教堂保存完好,沒有任何殘缺破舊的痕跡。這可是一座已有千年曆史的建築啊!進教堂需買門票。我買好票走到入口處。在入口處我看到一個通告,上麵用英文寫著:文化部工作人員和家屬免費!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作出這種規定的合理解釋,中國人開後門從來鬼鬼祟祟。如此明目張膽,隻能說是土耳其的特色。

雀拉教堂博物館內的瓷塊拚圖和壁畫精美絕倫。不過所有的壁畫都是宗教內容。那時候還沒有以觀賞為目的的藝術,瓷塊拚圖和繪畫,還有聖像都是為傳道服務的。可誰也不能否認它們是現代藝術的起點。君士坦丁堡淪陷之後雀拉教堂被改為清真寺,直到五百多年後成為當今的博物館。

從雀拉教堂博物館下山,不遠處有座小的東正教教堂。我順道進去看看。我驚歎在穆斯林的汪洋中這一葉方舟會有如此頑強的生存能力。拜占庭滅亡之後,希臘曾在奧斯曼帝國統治之下近四百年之久。希臘1828年獲得獨立,隨之兩國之間發生過四次戰爭。 1923年希臘土耳其之間的最後一次戰爭結束後,兩國在瑞士洛斯桑簽訂條約,進行大規模人口互換。在土耳其的信仰東正教的人返回希臘,在希臘的信仰伊斯蘭教的人返回土耳其。這是一次強製性的人口大遷徙。隨後土耳其製定法律,對留在土耳其的希臘人進行就業限製,不容許他們從事木匠、裁縫、醫生、律師等職業。對希臘人在信仰上的打壓是不言而喻的。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如今,土耳其政府想加入歐盟。依我看,土耳其加入歐盟障礙重重,最大的障礙就是希臘。化解千年的曆史冤怨哪這麽容易呀。不信,你等著瞧。

我回到旅館,收拾行囊,乘車順原路到機場。我的土耳其之行圓滿地劃上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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