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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鳳龜龍 第二十三回

(2015-07-04 05:46:09) 下一個
麟鳳龜龍 第二十三回

阿毛從沒跟他打過照麵,心下頗有些緊張,勉強答道:“好,好,您……是哪位前輩,怎麽稱呼?”那物見他頗顯恭順,笑道:“我是山獅。你是什麽?是不是一隻貓?”阿毛道:“正是。”那山獅斜眼看了他幾眼,道:“嗯,是有些奇怪。你這家夥,明顯還是個小朋友,怎麽大得都快趕上短尾貓了?”阿毛不願告訴他小白爸爸元神的事,當下道:“我是爺爺奶奶養大的,他們待我好,我天天總是吃撐。”

那山獅點頭道:“怪不得,怪不得。原來是被人養過,確實乖覺些。”又道:“小朋友,你也看到了,這裏就是猛獸園,大夥就是要和主人們一起雜耍,逗得看客們一笑,便有好處。若是聰明的,從不出錯動粗,便從不吃鞭子,天天也能由你吃好,日後老了還能頤養天年。若是不聽話,那便要倒黴了。你見過那兩隻豹子和短尾貓吧?他們就是不聽話的結果,三兩日便要挨鞭打,天天隻能吃個半死不活。要是再不識相些,嘿嘿……”說著,朝一側上方呶了呶嘴。

阿毛順著他所指望過去,隻見那一側旗杆上,似掛著一張什麽東西,迎風招展。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張五色斑斕的猛虎之皮,甚是可怖。那山獅見阿毛心驚動容,微微笑道:“看到了吧?這就是那隻山南虎的下場。”阿毛大起膽子問道:“這隻老虎怎麽了?”那山獅有意無意地望了阿毛一眼,微微笑道:“他成年之後才到這裏,很有些不識實務,不但冒犯我等,居然還密謀逃走,結果變成這個了。”

阿毛被他眼神看得心頭發慌,連忙低頭道:“原來如此,這……真是……真是自討苦吃。”那山獅冷冷望著他,道:“正是。這裏有什麽不好?從無凍餓之餒,每日隻需奔躍幾回,便萬事無憂。這是何等的好事,居然還有人犯賤,想要逃走?而且居然自己逃還不夠,還想鼓動別人?你說是不是犯賤?”阿毛不敢接話,忙岔開話頭道:“他鼓動誰了?”

那山獅冷笑道:“就是那什麽一哥虎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居然也能被蠱惑。嘿嘿,現在可好了,不聽我之言,吃虧在眼前,現在連剩下的那隻耳朵都成這樣了,我看他還敢對我那般輕賤?”阿毛心道:“看來還有過結。”但卻不敢問,隻是點頭恭維道:“那是,您眼光獨到,他連您也不相信,自然被騙了也隻能自己倒黴。所謂自己笨點不要緊,自己笨還不知道自己笨,不聽聰明人的,那還了得?”

那山獅甚是受用,道:“你雖然還小,但還頗有些乖巧伶俐。嗯,受了幾年人氣,到底還是不一樣。嘿嘿,早跟他們苦口婆心說了無數次,人是萬物之靈,要跟人在一起,才最光榮最有好處,總沒幾個肯聽。世上要是多幾個你我這樣的,不是和諧多了麽?”

那山獅難得共鳴,得意之餘,又道:“你進來時已身價不低,若是再能受我點撥,將來前途無量。”說著便將這園中各項關節奧妙之處都處處講清,不可觸犯。比如在這園子裏,越珍惜者越為尊貴,越聽話者越能得寵。比如那獅虎獸乃千中無一的異獸,自然尊貴萬分,根本無需吃苦訓練,每日裏隻要牽出晃上一兩圈,便得喝彩如雲。這樣一來,其自然卓然不群,從人到獸都得捧著,生怕掉了一根毫毛,是萬萬惹不得的。又比如那幾隻豹子,野性極強,極難馴化,如不是異域奇獻,甚為少見,早被扒了皮做成豹骨散了。而最不受待見的,便是那猞猁短尾貓。他乃是無意中隨手捕獲的,野性又強,長得又難看,居然還曾自不量力,連企圖逃跑、跟獅虎獸爭鬥這等膽大包天事都敢幹,自然每日隻能吃些殘羹冷炙,說不定哪天便要步那山南虎的後塵。而如自己,雖然也並非此園出生長大,但乖巧伶俐,說東指西,從不抗拒,自然最得信任。這許多年來,自己幾乎從不需鎖鏈及身,日常出入更是得隨主人左右,甚至還被委以監察教導別獸之重任,何等快意?

阿毛邊聽邊點頭,極顯心領神會。那山獅本來便負有督查教導之責,為群獸所忌,久無異類對自己如此真心佩服理解,自然得意萬分,一時間滔滔不絕,恨不得一切都給倒了出來,將阿毛變成自己下線。直至天色太晚,主人驅趕,那山獅才戀戀不舍地分手,約定明日再論。

這日由於阿毛十分馴良,加之又自己似知路一般,徑直回籠,是以居然未再受套杆之遇。當晚那短尾貓一如既往,對自己不理不睬。而那豹子兄弟則對自己更是鄙視厭惡,幾乎都不願意朝自己這邊望過來,既使偶爾一眼撇過,也滿是鄙視和不屑。

一連幾日,阿毛都小心翼翼,生怕一點露陷,落得虎皮下場。那山獅久為獸群所忌,忽見阿毛對自己極顯恭敬,自然得意萬分,頗有細細培養、日後幫自己一臂之力的念想,因此也就帶領他四麵指點,出入巡視,務必要培養成自己心腹,也好在虎王獅王前多點麵子。那些馴手們見阿毛在山獅所馴之下服服帖帖,加上本來就一副家貓之樣,自然也不忌諱,樂得由山獅先行檢馴。

幾日下來,阿毛已對這猛獸園頗有了幾分了解。這獸園有內外數層,頗有些連山獅也諱莫如深的禁區,大都鎖以高網深牆,各有不同。但共通之處,便是全都極其結實,若用蠻力,基本無望,隻能從門禁處著想。其中有幾道鎖繩主要是靠機巧開閉,自己天生手爪靈活,原來在山中時,便學會了幫爺爺奶奶看管柵欄,對這些自然有些心得。加上這幾日自己加意溫順,趁機悉心觀察馴手們的動作,已知其手法,或許可以找到其換班銜接空隙之時,來個有樣學樣。另外一些門禁機巧處雖然甚高甚奇,但自己一開始便多長了個心眼,並未顯露自己極善縱越攀爬的本事,想來應該不會被人特別戒備。

但是,還有兩樣難以克服:一是其最後一道門鎖,乃是用實實在在的巨型木杠硬栓上的,上麵還有排排槍頭門釘,寒芒森然。每次開合,都要好幾個壯漢同時在兩處共同使力,才能動彈,乃是機巧為輔,巨力為主。自己這小小身板,雖在山中眾兄弟間為大,可要是論起扳動這等巨門,如何可能?二是這道門鎖之前,似有一處禁區所在,每過其側便有種莫名其妙、發自內心的震恐感,似是其中有什麽極厲害的可怕之物。山獅也從來都於此語焉不詳。縱然自己設法得逞,千辛萬苦到了這裏,其中鎮園之獸若突然覺察,衝將出來,那自己豈不還是得落個虎皮下場?

一想到這裏,阿毛便心頭氣餒:“到底人是萬物之靈,既有機巧門禁,又有力量門禁。唉,他們就欺負我們有機巧的沒力氣,有力氣的少機巧,更別說還有壓箱底的殺招不顯露了。怪不得他們抓了這麽多大大小小的動物,一個都逃不出去。”

又想:“難不成一輩子就真的要當個山獅的小跟班?這裏的人全無爺爺奶奶之心,隻靠威逼利誘這等事,乃是訓練家畜的樣子。自己最恨別人罵自己是家畜,難道就呆在這裏,真的被馴成家畜?而且若是跟著山獅,做這等媚上欺下的惡心事,想想都惡心,實在做不長久。再說了,難道一輩子再也不見爺爺奶奶,還有兄弟姐妹們了?爺爺奶奶的身體也不知怎麽樣了。”

想來想去,實在無法繞過那最後一道門禁,隻好放棄單幹的想法,改弦更張:“看來,光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逼得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才行。可這是要被抽筋扒皮的事,這裏麵又不知被山獅安插了多少奸細,又怎麽好合謀呢?按山獅所說,那猞猁倒是曾想過越獄,離自己籠子又近,似乎是一個好的串謀對象。可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能幫多少忙呢?再說了,那山獅的話,究竟又有多少可信?會不會是他來套自己的呢?”想到這裏,更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但日常隨山獅遊練、陪獅虎獸嬉戲時,還是隻能強裝笑臉,不敢表露一分。

一日,那獅虎獸實在惡作劇過分,肆意妄為,將阿毛和幾隻小獅小虎折騰得死去活來,連最大的小獅阿吉都給累得四腳朝天,幾乎都要口吐白沫,餘者便更不用說了。一待停歇,阿毛和一眾小虎小獅簡直連水都顧不上喝,便爭相躥至陰涼牆腳,癱軟在地大睡一通。

等阿毛醒過來時,忽覺不對,定神一看,隻見一個碩大頭顱端端正正與自己麵對麵,兩眼中寒芒閃爍,刺人心脾,竟是那從來也不屑於理自己的虎王。

阿毛心頭狂跳,極度震恐,不知他何意,隻能勉強賠笑道:“大……大王,您……您怎麽有空來這裏了?……阿彪兄去哪裏了?我去陪它。”

那虎王冷冷望著他,並不答話,忽然一個轉身,虎尾垂落,朝一旁走去。阿毛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多言,回頭看看周圍,那幾隻同睡的小虎小獅早已不見蹤影。

這一整天,阿毛都極是心神不寧。他處處小心,時時在意,極力討好阿彪,生怕出一點點事,精神簡直緊張到了極點。待到夜間回籠,當真是心力交瘁,呼呼便睡。正睡到半路,忽然驚醒,再看時,側麵籠中的猞猁正冷冷瞪視著自己,一見自己驚醒,也轉過身去,不再搭理自己。

阿毛心頭大驚:“難道自己累極,打呼嚕激怒了他?”又想:“別的事自己還可抑製隱藏,唯獨這睡著後的事沒法控製。他野性極強,現在似傷勢已好轉,隻怕對我不利。我還是趕快讓山獅幫我換個籠子,離猞猁遠點。可山獅明明要我監視這猞猁的,這又怎麽好說呢?”

想來想去,越想越怕,心下終於拿定了主意:“沒辦法了,必須得冒險了,早一日便少一分危險。唉,要不是當初爺爺奶奶救了我,我早不知是在哪裏做孤魂野鬼了。就算這次死了,也多活了這麽些快樂時日,能有什麽遺憾?”想到這裏,心緒反而安定了下來。既然不敢入睡太深,便幹脆眯上眼睛裝睡,腦中卻在一遍遍盤算各種事宜,隻要有一分希望,便不放棄。

接下來幾日,阿毛著意表現,哄得山獅和獅虎獸大是開懷,暗中卻處處留心,同時極力避免和虎王獅王等猛獸遭遇。同時,阿毛也極力追迫老鼠,故意張大搞笑,表麵上逗得群獸象看小醜般開心,暗中卻逼迫鼠群,為自己幹些見不得人的事。

終於,這天群獸賣力,喝彩無數。馴手們皆受大賞,滿園一片喜氣,酒肉之氣四麵漂溢,看管稍鬆。待到半夜,猞猁睡熟,阿毛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渾身塗滿山獅氣息,輕手輕腳,借助偷偷積存的幾根雄獅鬃毛,悄悄將籠子之鎖撥開。小心之下,居然連過數道關鎖,無人覺察。待終於快要到了那最後一道關卡前,那股神秘的肅殺氣氛已籠罩全身。

阿毛定了定神,想:“這次說什麽也要把這裏探個究竟,然後才好想辦法。”當下小心撥開亂草,一處極隱蔽小小洞穴露了出來,正是老鼠們在自己逼迫下,打了個半通的洞穴。阿毛當日沒敢告訴他們這是為什麽,隻是說自己要躲貓貓,是以不敢要他們完全打通透。因此,這次自己還要再費勁,將最後一層土皮打穿,才能進得去。

阿毛深吸一口氣,將身體朝裏麵鑽去,隻盼其中沒有陷阱。待到大半個身體已鑽入,那股懾人氣息更是濃烈可怕。阿毛咬緊牙關,伸爪悄悄從底部搗開一個極小的縫隙,壯起膽子將眼睛湊上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整間大屋子裏,層層麵麵,掛滿了巨獸之皮。阿毛心頭大震,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一個聲音喝道:“何人在此?”正是山獅的聲音。

阿毛大驚,知道形跡已露,急忙躥身回逃。然而尾巴還沒來得及彈開,眼前忽然一黑,一隻血盆大口張合之間,竟已將自己完全吞入。正在驚恐,已聽外麵山獅道:“哦,原來是虎大王啊。您怎麽來這兒的?”那虎王似是齜牙哼了幾聲,緊接著又聽那山獅賠笑道:“是,是,是我呀,是我常在這裏溜達。這兩道門……八成是大爺們疏忽了,不是我開的啊。小的指天發誓,阿彪沒丟。您聞聞,這裏根本沒他的氣息不是?”

那虎王怒哼了幾聲,不甚滿意,但還是轉身穿過那幾道門,回到園中,趴下繼續睡覺。那山獅也覺無趣,轉身離開。阿毛正自驚疑不定,忽然又覺身體連晃,那虎王竟帶著自己,奔到了一處假山之側的草叢之中,微微張口,蟋蟀合鳴之聲頓時大響。

阿毛一時不敢說話,隻是憋得甚慌,長長出了口氣,不料卻聽那虎王含糊喝道:“小子,輕點!”阿毛連忙收聲屏氣。虎王見他收斂,慢慢張大嘴巴,將他放了出來,冷冷道:“說,你看到了什麽?”阿毛知他性情暴烈,不知該如何回話,正在心頭盤算,那虎王已怒道:“快說!不然我把你扔給山獅!你以為他真的猜不到是你麽?”

阿毛嚇了一大跳,連忙將自己所見細細描述了一通。那虎王聽著聽著,愈來愈是憤怒,連那隻傷殘的耳朵都豎了起來,但口中卻問話不停,令阿毛完全沒一絲一毫之隙多想。連問好多,虎王才終於停了下來,虎目中便如冰火兩重天,每一重都可殺人。阿毛心下恐懼,但頸部為虎爪所製,無可逃遁,思量無計,幹脆也隻好把心一橫,聽天由命了。

良久,忽然頭頂滴水,竟是那虎王熱淚盈眶:“媽媽,您終於還是遭了他們的毒手了!”阿毛大驚:“難道那幾張虎皮中有他老媽?他記起了他媽媽的紋路?嗯,確實,雖然縫的好,但仔細看去,那些虎皮身上確實有致命斧傷,還有掙紮撕扯的痕跡,尤其是頸部腹部。”正想間,忽覺脊背疼痛欲裂,立刻意識到虎王激動之下虎爪之力暴增,當下急道:“大王,別激動,不然我忍不住喊了,大家一起死!”

那虎王略略鎮靜了下,鬆了鬆爪子,久久望著阿毛,眼神變了又變,忽道:“小子,你真的是一隻貓?”阿毛喘了口氣,道:“是,確實是一隻家貓。”那虎王忽然暴怒道:“別提家字!別提家字!”阿毛大驚,忙道:“是,我是一隻野貓。”那虎王定了定神,道:“你既是……那什麽東西養的,怎麽又還想從這裏逃出去?”

阿毛遲疑道:“我並沒有想逃啊,隻是好奇。”虎王冷笑道:“你不用瞞我了。你和那山南虎、短尾貓都是一個地方的野性,個個都不安心於此。我注意你很久了。”阿毛不敢確信他心意,怕他詐自己,依然死咬道:“大王,我真的沒有此想。”那虎王冷笑道:“好小子,口風這麽緊。隻可惜,你睡覺的時候,口風也能這麽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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