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奶牛場後,我仍住在王俠、王玉宿舍。我沒有去找祝禪仁。這種事情隻能我一個人去麵對、去了斷。
當天我再一次提出分手。
開始,王義百般哀求,他甚至說,先和他結婚,結過婚後,哪怕隻過一天就離婚,他也心甘情願。他說,這樣他麵子能過得去。我堅決不同意。他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擼擼袖子,舉起了拳頭。我立即迎了上去。我希望他的拳頭能落下,這樣,我離開他的理由更充分。他的拳頭隻是晃了晃就鬆開了,他轉身離開宿舍。
我不能讓祝摻合,死活隻能我一個人頂著。
第二天晚上,王玉慌慌張張地跑回宿舍,告訴我說,王義拿著繩子向伊犁河方向去了,說是去死。我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來。顧不得多想,抓起一件衣服邊跑邊穿。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空曠的田野上一片黢黑,在伊犁河方向傳來王義狼嚎般的叫喊聲,夾雜著痛哭和狂笑,再就是變腔變調的吼歌聲。
我的心都碎了。我想到他受的不白之冤,想到在我這兒受到的打擊,想到他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將愧疚一生的境地,我幾乎崩潰了。我一邊哭,一邊向他跑去。
麥子已經割完,土地已經翻起。沒有路,我就在翻起的田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著。幾次跌倒,幾次爬起。朦朧中,似乎看到王義的頭伸向繩套······
“不。不。不要。不要。······”我狂喊著撲了過去,昏死在王義腳下。
我是怎樣回到宿舍,已記不清,隻記得大病一場。我有點恨王義,用這種方式折磨我。我自始至終沒對王義許諾過什麽,我不愛他,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他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我心存感激。至於我替他翻案,一是這案子確確實實是個冤假錯案,二是報王義關心幫助之恩。我做錯了嗎?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嗎?我痛苦地思索著,尋找著答案。
王義又要帶我去衛生所看病,我堅決拒絕,王義買來的飯我不吃,王義的問候我不理。他無計可施,隻好走了。
祝禪仁走進了我的宿舍。我和祝禪仁的關係一天天明朗化。我好象有了依靠。有祝的身影在,王義不再來折磨我。
後來才知道,王義把怨恨埋在心底,利用一切機會攻擊敗壞我。
有一天,王俠從外邊跑來,神色緊張地告訴我:“王義正在磨刀,他說要在你舉行婚禮時,當作賀禮送給你。”王俠的話音未落,我就感到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惱怒羞辱左右著我,我不顧一切地跑到伊寧市買來一把匕首,我讓王俠轉送王義,並讓王俠帶話給他,要送刀就送我買的這把刀,他的刀沒有意義,隻有用我自己的刀結果我自己,才恰如其分,因這個結局是我自找的。
我現在都忘了王俠有沒有接刀,轉告沒轉告他我說的話,隻是後來聽說祝把匕首拿走並藏了起來。
祝禪仁把我送到居住在基建隊他姐姐家。
我們登記結婚了。新房就是姐姐家的那間屋子。我們住外間,姐姐一家三口住裏間。
我們在察布查爾縣民政局辦的結婚手續。拿到結婚證的當天晚上,祝禪仁請他七八個朋友在姐姐家吃了頓晚餐,算是結婚喜酒,我一個朋友都沒有。
姐夫是倉庫保管員,姐姐在基建隊幹活,我沒來她家時,姐姐把八個月大的女兒喂飽後,便放到一個窄長無蓋的箱子裏。箱子四周用尿布塞實。孩子坐在裏邊,除了兩個手臂能動,頭能動以外,其他都不能動。夫妻倆鎖上門,各奔各的崗位。直到下班回家,才抱起孩子喂奶喂水。
幾個小時裏,任孩子屙尿哭鬧,或擺動著手臂玩,或耷拉著腦袋睡覺,沒有人過問。
那時的條件太差,沒有托兒所幼兒園。有的婦女用長帶子把孩子捆在背上幹活,有的婦女把孩子帶到田間地頭,任孩子摸爬滾打。
支邊青年沒有人去幹活,他們有的去鬧革命,有的當逍遙派。每月領24元2角的工資。
我住到姐姐家後,當了全職保姆。
在姐姐家沒過多久,祝禪仁就把自己的辦公室騰出來,我們搬進去,過起了兩人世界的日子。
我愛他,愛得深沉而執著。是他,把我從瀕臨死亡的漩渦中拉出,是他,給了我一個寧靜的窩。
這份大恩,湧泉已報答不了,我要用我的生命去回報。
為他,我甘願犧牲自我。我事事順著他,看著他的眼色行事。他高興,我輕鬆。他皺下眉頭,我趕快檢查一下自己,那點做得不夠好。我的愛從不說出口,隻是默默地付出、付出。過分的愛,使我對他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我愛看書,從小就愛。可他不喜歡,看我捧著一本書,他就會拉長臉,我趕快放下書本,找些家務活幹。好在他喜歡出去玩,經常不在家,我就偷偷地看。
有一次,我得到一本好書,我翻開書本很快就迷在其中。
快到中午了,我藏好書,抱來柴草熬稀飯。我一邊燒火,一邊還想著書中的故事情節。
實在控製不住,又把書拿出來,邊燒火邊看。正看到精彩處,忽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嚇得我一蹦多高。按著幾乎跳出胸膛的心,回身望去,原來是鄰居來串門。我癱軟地坐到了地上。
2012年,在老年大學,老師給我們講清代女詞人賀雙卿的詩詞,並介紹了賀雙卿在丈夫和婆婆的極力阻撓下,如何堅持寫詩詞的故事。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試寫了一首《讀雙卿詩詞有感》:
恍惚之中見雙卿,蘆葉木炭泣詞成。
愚夫惡婆打又罵,孤雁瘦菊終凋零。
觸景生情憶往事,灶門讀書迷其中。
忽聽身後腳步響,魂飛魄散躍半空。
我懷孕了,他從不知照顧我,我沒有怨言。
他每天吃完飯就出去,直到該吃下頓飯時才回來。我是足不出戶,在家幹些家務活。
日子在沉默中逝去。
我懷孕七個多月的一個晚上,正是文化大革命武鬥期間。
傍晚,他從外邊回來了,進屋,拿了把鎖開門出去,把門從外邊鎖上,然後繞到房後敲窗,我打開後窗,他爬進來告訴我說,今夜紅衛兵要抓人。紅衛兵如果來抓我,看到門鎖上了,會以為家中無人,就安全多了。我沒有做聲,但對他的機智很讚同。
半夜,我內急,但門打不開。
在我們那兒,各連隊很少廁所。人少地多,前排房和後排房之間跨度很大。在各家門口,有一兩平米的地方被踩得光溜溜不長草外,其餘的地方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
那是天然廁所,白天黑夜隨便用。所以各家各戶都沒有便盆便桶類的東西。我家也不列外,要方便,打開門走幾步就解決了。
可現在門打不開,隻有跳窗。我看看睡得正香的祝禪仁,不忍心叫醒他,於是,就挺著肚子,艱難的從床上爬到窗台,推開窗戶,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
雙腳落地的刹那間,我一個趔趄,又摔了個屁股墩。爬起來就感到肚子疼。解完小便後,忍著腹痛,找來一個別人遺棄的三條腿的凳子,緊緊地靠牆放好,又艱難地爬了進去。
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奶牛場,除土生土長的少數民族家裏有老人外,連隊裏很少有老人,對生育知識少之又少的我們無處去請教。隻知道“十月懷胎”我算算日子還不到十個月,何況疼了一陣子又不疼了。我安心地睡去。第二次腹痛把我從夢中驚醒,看看窗外,天已蒙蒙亮,推醒身旁的他,讓他去開門。他拿了鑰匙開窗跳出,從外邊打開門走了進來 。
“哎呦、哎呦——”我捂著肚子躺在床上小聲呻吟。
“怎麽啦?”他問。
“肚子疼。”
“是不是吃東西吃壞了肚子?”他發出疑問。我沒有回答。他轉身走了出去。
我忍著痛,穿衣下床,洗手和麵,把麵條擀好切好,趕快抱柴草燒水下麵條。
當兩碗麵條盛好端上桌,他回來了。他一邊吃一邊講:“某某某釣了這麽大的一條魚。”他眉飛色舞的比劃著。“今天我也釣魚去。”說著,他推開飯碗出了門。
我刷洗完以後,肚子又開始疼。總是忍痛也不是個辦法,就想到醫務所要點止痛藥止痛,於是我換件衣服離開了家。
剛走到房前的公路上,遠遠地看到祝禪仁扛著魚竿出現在公路的另一端。他也看到了我,揚揚手高聲問:“你到哪兒去?”
我賭氣說:“到伊寧市去。”
“給我買些魚鉤魚線來。”他囑咐著,奔西邊去了。
我沒理他,轉身向東邊走去。醫務所在場部,場部在我們連隊東邊。
到了醫務所,一個女醫生正忙著。我把病情說了一遍,她看看我還不太顯的肚子,告訴我說:“我們這兒治不了你的病。止疼片止不住你的疼。你找著你的丈夫,讓他帶你去伊寧市反修醫院吧。”
心痛,可憐的堂姐!梧桐兄寫得太好了!
寫得真好,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