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隔離日記|Keep Calm and Carry on (4/21）
作者：Minnie Walker
作者旅居英國鄉野，自稱“其實就是在英國走上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道路。” 經其同意，現將她的隔離日記陸續選登於此。
二零二零年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農曆三月二十九
英國人天生地比別人淡定。要不怎麽那句：keep calm and carry on 的口號如此被英國人推崇，就像上半年中國人都急吼吼的說：‘武漢加油！’一樣，都極具文化特性。
這場疫情在中國的時候，我們看到的醫院場景幾乎就是電影裏生化戰爭的場麵，每一個醫生護士都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過道裏堆滿躺著的病人，夾雜著死人，白衣戰士遊走其間，看得人悲壯得很；還有回國的留學生們，也一樣的生化裝扮，在各大機場絕塵而去，一副壯士一去不複返的無奈。
轉過來看英國，剛開始就不當一回事兒。一月二月正是離歐較勁的時候，從來不上醫院的Boris,當初甚至動了想把NHS賣給川普的念頭，對這病相當藐視，乃至於機場裏即使從中國來的以及後來意大利的都不檢查體溫，出入自由。民眾也覺得這是別人的事情，腦子裏一點兒沒有警惕。我三月十日去醫院常規驗血，和護士聊天談到了我對此疫情的顧慮，護士還大大咧咧地說：沒多大的事兒，就是個流行感冒。
所以英國後來學校停課，企業關門，大家禁足都來得很突然，彷佛一夜之間，生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需要調整的地方太多太多，但英國人不急，坐在家裏，拿張紙，一個一個問題給政府列出來，每天下午五點政府新聞發布會上提，然後政府官員連同科學家像給大家上科學課似的，拿出曲線表，冷靜客觀地，口齒清晰地，不緊不慢地告訴大家新增多少例，死了多少人，拿出多少錢，安撫多少人。
頭兩個星期，政府說每天隻能出門一次鍛煉和購物，買東西隻能買生活必需品，其餘時間必須呆家裏，這樣延緩病人數量，以便醫院能應付過來。大家問題來了：出門一次多久？什麽是必需品？於是兩星期後政府補充出門時間不限製死，以前一天溜兩次狗，總共40分鍾，現在出去一次溜一個小時也是合理的。必需品現在也可以包括一些小小奢侈品，比方說你要一次買十瓶二十年單麥的威士忌回家天天喝，喝死都不犯法，屬於自然死亡，隻是不能算在新冠死亡人數中。
第三個星期由於死亡人數增加不少，大家又在要求裏列了一條：行將就木的人無法和親人見麵太殘酷，自家人，要死一起死，不怕，我們死都要見上一麵；還有在家呆了三個星期了，真受不了家裏那個悍婦的淫威，於是又加了一條：實在受不了，應該可以出去避一避，關在家裏身體不死，心也會死。政府聽了後，應了！在親情和自由上，英國人覺得死真不算什麽。
第四周政府部門由於一直沒有把病毒的事情作為一個當務之急來準備，到現在PPE （個人保護裝備）捉襟見肘。別說普通人，到現在戴口罩的還寥寥無幾，就是醫院醫生護士一直就沒有‘生化裝備’，他們在製服（還是短袖）上，掛一個薄得飄來飄去的一次性塑料圍裙，一個普通口罩，齊活兒，看得我心驚膽顫，覺得他們每天都在鬼門關邊上晃悠。
於是醫生護士就開始向政府提：我們心裏好糾結，已經死了不少醫生護士了，沒有PPE，我們還來不來上班呢？政府沒有推諉，每天都在到處找貨，這不，派英航專機去中國，派皇家空軍去土耳其取貨。政府滿世界轉圈淘貨，家裏一99歲退伍軍人想給醫院籌集1000英鎊，就在自家院子裏走了一百圈，結果酬到了2千多萬，這讓醫生護士還咋說？大家都在盡力，全國人民隔三差五的晚上八點還給醫務工作者鼓掌感謝，所以也沒有醫生護士要出來鬧事罷工的，一如既往地keep calm, and carry on!
今天為了送捐獻的口罩，親自去了一次醫院重症監護區。以往去醫院停車不僅貴，而且停車場往往沒車位，今天驚奇的發現免費停車不說，停車場很空。想來大家都不願在這時候湊熱鬧來醫院看病，隻要不是致命的病就不來這裏找死。停車免費估計是政府在危急時刻給大家的安慰吧，送一個小小的溫暖真是給人鎮定的力量。進了醫院，過道空空，極其整潔幹淨，通透明亮。三兩護士連口罩都不帶，走路不疾不徐，一切看上去有條不紊，一路走過去四周悄然無聲。
我直接去了ICU，在過道上遇到兩個護士，隻簡單戴了口罩，我說明情況，她們讓我在門口等著，去叫負責人出來。護士Tom 一臉笑容地出來接待了我，他沒帶口罩，所以笑容看上去尤其親切，一身平常製服，一時間讓我也放鬆了許多。
交接完，轉頭正要離開，兩名護士推出一個老年人，一出門大家拍手，原來他出院了。我隨他們一起出了醫院，老人家裏的孩子們正在門口等著，親人相見，喜悅在淡定的交接中舒服地淺淺流露，兩位護士微笑著和他們揮手告別，推著空輪椅進了醫院。
我也邁著輕快地步伐走向停車場，停車場裏一排排的梨花開得正盛，在藍天下顯得特別地美。以前我一直沒有明白為什麽女兒從小到大都不怕去醫院，今天我突然感受到英國的醫院是給人力量和希望的地方，它用最沉著的淡定化解了人們的焦慮。
這次疫情給世界許多考驗，大家犯了很多錯誤，但在一個理性的國度裏，從政府到民眾能冷靜地，集中精力地，以人為本地去麵對挑戰，接受現實，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如果最終失敗了，最起碼，親人還能見上一麵，追悼會還能開，人間暖意，餘溫尚存。
Keep calm, and carry on.
By the way, Happy birthday, her Majes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