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下午,再一次見到了謝曉澤教授。這次不知道是第幾次見到他了,每次見到他內心都自責一下,因為一直想寫寫他的藝術人生和敦煌情,這次見麵後,就覺得不能再拖了。
謝教授是應APAPA邀請做嘉賓分享他的人生經曆的。另兩位嘉賓一位是年青的聯邦檢察官Eric Chang,另一位是Chef Chu餐館的朱老板。關於Chef Chu和他著名的導演兒子,本人曾有一篇文章《老爸在拚米其林 兒子在拚好萊塢》有介紹。
APAPA 全稱是Asian Pacific Islander American Public Affairs (亞太裔美國人公共事務聯盟)。這場活動的主題是"成功的路千萬條"(Diversified Paths to Success)。
APAPA選擇謝教授做嘉賓的確獨具慧眼,因為他是個另類,當年是個追夢少年。謝教授高中時功課很好,自廣東考入了清華大學建築係,這是個錢途無量的好專業,但他卻不願放棄心中的藝術夢,渴望自由表達,遂於1988年畢業時克服了當時體製的困難考取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壁畫專業碩士(該校後來被清華合並,這是後話)。
從小就對繪畫充滿了熱情的他,曾和我分享起他的父母對他的支持,充滿感激。而我們華人家長對從事藝術的孩子基本上是不支持的。這個職業不掙錢,讓人對前程有很大的擔憂。而醫生、律師和工程師(最好是計算機軟件工程師)是華人家長最熱衷的三大項。昨天在回答聽眾的問題時,謝教授鼓勵家長要傾聽孩子內心的聲音,尊重他們的選擇,不要以所謂的成敗論英雄。
二、敦煌情
現在謝教授又有了新的夢,那就是敦煌。
2016年,謝教授第一次到敦煌就被其宏大的魅力所震懾。作為壁畫專業的學生,他當年在課堂上早已對敦煌有所涉獵,然而他沒想到真正現場直麵敦煌卻等了24年。
2017年夏天,謝教授再次來到了敦煌。這次很湊巧,他在那裏遇到了當年讀書時的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常沙娜,其父常書鴻在民國和建國後兩個時期都是敦煌研究院的院長(研究院名稱隨時代有變更),被人稱作是“敦煌的守護神”。這次見麵似乎昭示著一種特殊的緣份和文化傳承。
謝教授這次來還有一份特殊的機緣。他被美國敦煌藝術基金會選定為首位駐地藝術家(Artist-in-Residence), 入駐敦煌進行深度的研究與創作。這個計劃很特別,沒有具體明確的主題,隻是提供機會給當代藝術家去與古代的藝術直接接觸,產生碰撞,從而在體驗中產生靈感。
敦煌在謝教授眼中是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整個敦煌莫高窟南北兩區現存洞窟共735個,橫跨十朝,壁畫總麵積4.5萬多平方公尺,彩塑2400多身,經卷數萬本,唐宋窟簷若幹,是世界上規模最大、內容最豐富、曆史最悠久的佛教藝術寶庫。這也給謝教授帶來了一個難題:在如此複雜龐大的文化、藝術係統中,如何找到一個點、一個麵,和自己的創作結合起來。
許多人會認為謝教授會構思一些諸如飛天之類的壁畫出來。他才不會呢。藝術家從來都是在自己以前的風格基礎上尋求突破。
謝教授以前的作品是觀念主義、敘事藝術和照相寫實主義諸多元素的綜合,有些作品也運用了裝置、錄像等媒介。
比如這幅畫(片斷視角係列之一),由許多報紙卷疊起來,內容為當時熱點新聞,很有創意。它引發人們思考曆史和記憶的不完整性和易逝性。
下麵這幅畫是正反視角係列之一,報紙背麵若隱若現透出的文字圖案,和正麵內容形成強烈的對比反差。
還有這幅畫(圖書館係列之一),展示出浩瀚的曆史信息和記憶載體在日常生活中的平靜流逝。
這些畫作的思路是謝教授創作敦煌作品的基礎。看遍了一個個洞窟,他的思路總是集中到開鑿於晚唐的第17窟(藏經洞)來。那裏隻有九平方米的空間,曾經被一摞摞書卷堆滿,如今空空的藏經洞卻給了他無限的思維空間。那種缺失(absence)、空虛和創傷賦予他一係列想象。九平方米的藏經洞與世隔絕封存了900年,裏麵的精華跨越公元4世紀到11世紀600多年,非常不可思議。世界上恐怕再找不到這樣單位麵積密集的精華了。
謝教授的思路總是聚焦於藏經洞,於是基本上有了方向。他想從古代的圖書入手、延伸到現代的報紙、圖書、網絡媒介作品,構思出一條主線來,“通過承載記憶和曆史的媒介,來探討曆史記憶的主題”。
謝教授去敦煌前做了大量案頭工作,又在敦煌研究院待了近一月。當時他住的地方,一邊是道士塔,一邊是莫高窟。
那些日子,謝教授用十幾米的長卷記錄了關於對藏經洞的想象。他在丁丁電視的訪談中說,“這幅長卷綜合了我學習過程中的筆記、我引用的藏經洞中的經文或藝術品的片段、我根據藏經洞的曆史產生構思的三維裝置的草圖,這是一個過程性的東西,可能不是一個成品,它隻是我一個學習、體驗、構思的一個過程。這幅水墨作品本身綜合了圖表、白描、書法,曆史文件、佛教經典、佛教宇宙觀這些內容,它本身除了是一個多種形式的雕塑或裝置的草圖之外,也是一個獨立的作品。"
這樣多方位的創作是充滿想象力的視覺闡述和再創造,隻有謝教授這樣具有多方麵藝術素養的人才可能實現。謝教授的敦煌作品沿襲了以前的思路,但在表現手法上又有所拓展、有所突破。以前的作品用的是油畫的方式,這次用到了白描、書法等方式。
謝教授采用長卷的方式也是受藏經洞卷軸狀文書的啟發。這些卷軸狀的文書被稱為卷子,形式上可能受到了漢代竹簡的影響。謝教授借用藏經洞經文的卷軸形式,作品以長卷的方式展開想象,非常獨特。這種藝術處理使主題與手段相統一,題材和手段直接與傳統藝術相關連,與久遠的千年連上了血脈。
很慚愧,本人家鄉其實離敦煌很近,但至今尚未朝拜過。有人說,在敦煌,連風都是藝術。曾聽謝教授講起在夜裏風沙中的故事,他在星夜裏順著幹河沿走向荒漠和三危山,曠野無人,空明心淨,非常不一樣的感覺。忽而風狂沙卷,一片混沌,漆黑不知歸路。聽此言,本人不由心向往之。謝教授今後還會再去那裏,也許下次有機會我也要隨他去看一下。
日本有個小澤征爾,美國有個加州小澤(這個叫法正好是謝教授的微博名)。他的個人網址是 http://www.xiaozexie.com,那上麵可以看到謝教授的許多作品及名家對其作品的評論。謝教授風塵仆仆地來往於敦煌和矽穀之間,為的就是心中的藝術夢、敦煌夢。所以我就給文章起名叫"加州曉澤的敦煌風塵"。讀者不要想歪了啊,和風塵女子沒有關係啊。
三、曆史的琥珀
謝教授1992年赴美讀書,1996年獲北德克薩斯大學視覺藝術學院美術碩士學位,曾在賓州的巴克乃爾大學任藝術與藝術史係主任,現為斯坦福藝術與藝術史係Wattis講席教授。
第一次見到謝教授是今年6月21號,那天本人去聽了他關於敦煌的講座,當時小會議廳150餘人的座位全滿,還有20多站席。講座題目是“曆史的琥珀-謝曉澤敦煌藏經洞創意作品”。
這個題目起得好。用琥珀來比喻敦煌藏經洞的藝術太形象了,它半晶瑩透明且封存了千百年,正如謝教授在丁丁電視的訪談節目中所說,"被封存了九百多年的藏經洞是記憶的岩層(丁丁誤作延長)和時間膠囊,是塑封住曆史和藝術的化石"。
謝教授在講座上分享了敦煌之行的收獲,在石窟中探尋流傳千百年的奧秘,解讀大量前人留下的珍貴曆史文書與經書,使他對敦煌有了獨特的理解與藝術創作手法,言談間浸潤著信仰者的虔誠之心,聽眾也大呼過癮。
謝教授在現場接受《矽穀時報》采訪時說,他以藏經洞為主題構想了九個作品,目前創作了四個半作品的草圖,未來將結合他深厚的建築學功底和對佛學及東西文化的感悟,以三維空間的方式全麵呈現他對藏經洞詩意的想象。
講座開場白由斯坦福大學藝術及藝術史係教授Richard Vinograd作介紹,講座後半段是panel discussion (爐邊談話),由美國C-Lab基金會執行董事塗強博士主持。談話在多位重量級人物間展開,他們是Vinograd教授、謝曉澤、專程飛來的清華文化創意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胡鈺教授、美國敦煌基金會執行董事Christian Hudak四人。四人所代表的三家機構剛好就是活動主辦方。
他們的談話涉及敦煌的文化意義、傳統文化的創意傳播、中美文化交流等話題。除了交叉發言外,他們還回答了觀眾提問。中國駐舊金山副總領事查立友進行了總結發言。
活動在斯坦福McMurtry 中心舉行。中心的名字以捐贈人McMurtry命名,他們是著名慈善家Burton and DeeDee McMurtry。夫婦兩人這次也來參加了活動,非常低調。先生坐著輪椅,帶著氧氣呼吸機。他們悄悄地來,一直聽完講座才悄悄地離開。謝教授的夫人許大學非常感動,到門口送行,McMurtry夫人還告訴她,家裏有一幅曉澤的畫,帶給他們很多的快樂,非常感謝。
講座後,一群人到斯坦福Faculty Club聚會,一直熱聊到很晚,把個熱天聊成了涼夜。有位
對葡萄酒文化了解很深的愛慕酒莊莊主劉爾嶽帶來了幾箱葡萄酒,每瓶價值上百美元,一下子幹掉許多瓶,令人深陶。我誇他nubility 一流,眾人轟笑。
這次講座被斯坦福校報作了報道。為了這篇報道,學生記者想找幾個聽眾談感受,聯係到了我,於是我作了以下的回應:
I love culture topics, no matter it is related to China or to other civilization. Although I have been getting to know many about Dunghuang, it is very interesting to listen to an artist-in-residence sharing his direct personal experience and his perspective and view on this wonderful and rich art heritage. I believe I did get a lot from his speech. Xiaoze is so talented and resourceful artist, who has solid training of science and arts, and who has background of both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immersion. All these help him find a connection between tradition and contemporary idea, a unique angle and a comprehensive expressing way.
(我熱愛文化話題,無論是關於中國的還是其它文明的。雖然我對敦煌有所了解,但聽一個駐地藝術家對這個無與倫比的豐富藝術遺產分享直接的個人體驗和視角,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我相信自己從曉澤的講座中得到許多。曉澤是如此才華橫溢的藝術家,他受到了科學和藝術的雙重紮實訓練,又有東西方文化背景的浸潤,這些都有助於他找到傳統和當代理念的結合點,獨特的角度和綜合的表達方式)。
四、講座後的互動
那次講座後,本人在朋友圈分享了這個活動,隨便寫了幾句。我調侃說,謝曉澤的夫人叫許大學,兩人名字挺般配,都是言字邊的姓,中間一大一小。如果叫許大雪,就和澤字match了。
當時我和謝教授、許大學兩人在微信上沒有連,但居然有好事者把這段話傳給許大學了,說這個皮皮蝦"還想給你改名呢",唯恐天下不亂。
後來微信聯上後,許大學問我"聽說你要給我改名大雪"。我趕緊道歉,說希望別介意。許大學說,怎麽會介意。出我意料的是,她說“英雄所見略同”,大雪確實是她以前用過的微信名!而且她的英文名也是Snow,但因為總不習慣給自己綁一個英文名字,所以基本也不用。然後她話鋒一轉說道,"其實大學與曉澤才是match,隻有大學,才會有領悟,光澤是物體表麵被光照射後的反射效果,意味著人心的領悟,拂曉的第一縷光也是開悟,曉澤就是一種領悟與致知。沒有大學,就不能開悟。"這番話說得我一愣一愣的,無論怎樣總之兩人很配就是了。
許大學知道我還要寫文章,怕有些細節與事實有出入,專門約了我當麵聊一下。可見她和先生多麽嚴謹又低調。
那次見麵是在謝教授的工作室,謝教授因回國了沒有參加。工作室座落在斯坦福邊上一片有些隔絕的地段,旁邊是大片綠草茵茵的高爾夫球場,陽光灑滿球場,一眼望去非常養眼。
謝教授的工作室在一座獨立的小樓裏,看上去象一個小城堡。工作室空間很大,房間的一麵牆其實幾乎就是一堵大玻璃窗,打開簾幕視野極佳。謝教授曾回憶說,當他到斯坦福麵試來看這個工作室時,突然想流淚。這簡直就是一個藝術家的夢想之地啊:寬敞、明亮、僻靜、環境優美。當時一下子就喜歡上這裏了。
當年謝教授能來斯坦福完全是個偶然。他已不記得是什麽人給他電郵了一封斯坦福招聘信息,但他沒當回事,沒放心上。等他從外地回來在和友人通電話時隨便聊到此事,才被友人鼓勵去試一試。當他再次打開郵件時,發現應聘期限隻剩一天了!好在要求提交的材料隻有兩份,很簡單,於是他就用了不到半小時完成了申請。
此後謝教授就進入了漫長的應聘麵試過程,前前後後長達九個多月,終於在2009年得到聘書搬來加州,加州小澤自此誕生。此前謝教授對自己竟然能成為斯坦福的教授想都沒想過。
其實,這些年來謝教授一步一個腳印不懈耕耘,他的作品已多次獲獎,且在各大博物館辦畫展,受到很多主流媒體的關注和好評。這些當然有助於他踏入斯坦福大門。目前,他已是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華人藝術家之一。
後來又見了謝教授幾次,而且還有機會和他在星夜下單獨對酌,談了許多有關藝術和人生的話題,非常享受。當KTSF26台的美女主播鄭家瑜參訪謝教授的工作室時,我又陪同去了一次。
這次謝教授親自現身說法,講解了許多繪畫過程,特別是怎樣畫出那種報紙背麵若隱若現透出的文字圖案,程序極繁複,不但要有特別的功力而且很磨耐性,令人驚歎佩服。這次聽謝教授暢談對藝術的熱愛、從幼年到中年從事藝術的心路曆程、創作心得、敦煌藏經洞的震撼、以及在斯坦福的工作,對他多了一份了解,也因此更敬一分。
謝教授還特別讓我們品茗了他家鄉有名的鳳凰單叢鴨屎茶(這名字好怪,據說茶葉貌似鴨屎而得名)。他還贈送了我們好幾本他自己作品的精美彩色畫冊。
鄭家瑜這次造訪目的是準備對謝曉澤作一集專訪。此前本人曾上過她的電視訪談節目,談的正是Chef Chu的兒子導演的電影《瘋狂亞洲富豪》,所以和鄭家瑜已算熟人了。另外,她還和我的好友張冰辦了一個電台,是個不打草稿的脫口秀節目,內容非常搞笑,插科打諢抬杠惡搞,挺有意思,可以上網去聽(8voice.com)。這次在謝教授工作室,鄭家瑜知道我一直計劃要寫謝教授和敦煌的文章,也表示很大期待。本人拖了幾個月的想法更多了一層壓力。
五、敦煌的巧合
1900年夏天,敦煌藏經洞一出生就遭遇坎坷和劫難,可謂生於憂患。那一年正是中國國運風雨飄搖的一年。這年6月21日,慈禧太後以光緒帝的名義公布《宣戰詔書》,向八國列強正式宣戰。也正是這一年,甲骨文也發現了!發現甲骨文的王?英是北京城的守城將領,他在八國聯軍破城時自殺了。
甲骨文、敦煌藏經洞發現的時間很接近,它們在八國聯軍攻來時幾乎同時向世人展示了中華文明最燦爛的殷商和盛唐的時代光芒。1900年6月21號,這個千年文明卻愚蠢地幾乎向全世界宣戰。那一年戰敗後,中國簽下了《辛醜條約》,後來美國人用其中的庚子賠款建立了清華大學。
一百多年後,同樣是6月21號,在斯坦福,來自清華的謝曉澤教授在主辦方之一清華文創的活動中向人們展示了敦煌藏經洞這個晶瑩的曆史琥珀。我相信主辦方不會是有意選擇了這個日子,但這種巧合一定有特殊的寓意,它大概預示著什麽吧?
附錄:敦煌的身世和劫難
敦煌藏經洞陳列館前的一塊大石頭上醒目地刻有著名曆史和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的話:"敦煌者,吾國學術之傷心史也"。這句話是先生為陳垣的《敦煌劫餘錄》一書所作的序。
的確,敦煌的經卷當初被盜去了國外,完善井然地保存在英法日俄諸國,甚至有壁畫被整牆拆分移走,中國學者需要出國借助他國的資料才能研究敦煌,實在是一大痛事。
當時留在國內的經卷非常散亂, 即使沒東一卷被私留或行賄、西一卷散落於路途,恐怕也不會善終。僅舉兩例,看看我們自己多麽不爭氣。1922年當地政府安置白俄逃亡者五百多人住莫高窟內生火做飯,敲取木結構當柴燒,大批著名壁畫被薰黑,塑像上的貼金被悉數刮去。1962年,文化部專家會議決議,清代塑像醜陋,讓工人全部砸毀清除棄於戈壁。敦煌文物即使躲過了這些,恐怕也難以在文革浩劫中幸存。說句漢奸的話,真不如被世界各大博物館善待呢。據說,從藏經洞裏移出的經卷,壓在最下麵的折疊絹畫幾乎一踫都會脆裂破碎,正是大英博物館用世上僅有的高超技術用特殊的藥水展開才將絹畫精心複原的。
這讓我想起就在幾天前結束的世界體操錦標賽,獲得女子團體冠軍的美國隊六人成員中居然有兩位來自中國被領養的棄嬰。平心而論,這兩個女孩當年如果沒被領養,她們的命運即使脫離不幸也很可能脫離不了卑微。她們的生命不太可能綻放出現在這樣的光彩。什麽時候,曆史的悲情在現實中不再延續呢?
十幾年前,本人在巴黎參觀完盧浮宮後,在朋友開的一家餐館吃飯,巧遇一對夫婦,先生白人,夫人華人。當時店內人不多,但他們卻主動要求和我坐在一起吃。閑聊中談起敦煌,我表示對列強掠走那麽多國寶的不滿。那位洋人說,其實當時是付了錢買的。接著他補充說,當然這些東西價值連城,肯定不應該值那麽少的錢,但這個其實是可以重新談的。
這段對話迄今記憶猶新。據說至今很少看到西方人做敦煌藏品的展覽就是心中有原罪,怕挨罵。說實話,當年先後從王道士手中買下這些寶藏的斯坦因和伯希和都是一等一的大學者,他們對人類文明的遺產有著虔誠的熱愛。
匈牙利出生的英國人斯坦因是世界著名考古學家、藝術史家、語言學家、地理學家和探險家,是他首先從王道士那裏用500兩銀子的低價買下570餘件敦煌文書和繪畫,成為國際敦煌學開山鼻祖。斯坦因前後幾次來敦煌,帶走了幾十大箱寫本、繪畫、織物等各種文物,這次發現大概全世界都嚇傻了!
但斯坦因有一大命門,他漢學知識缺乏,造成選擇不精,不象法國考察家伯希和,這家夥懂13門語言,他憑借深厚的漢學功力,在斯坦因的劫餘品中選出了更有價值的精華。他隻用了少量銀元換去了10大車、6000多卷寫本和畫卷。
伯希和不但是語言天才,而且驚人地博學。他在敦煌可以憑記憶從大堆經卷中認出當時已亡秩的沒有包括在《大藏經》中的經書!有這等功力的人你以為起碼會是幾十年窮首皓經的不惑之人,非也,他到敦煌時還不滿三十歲!
被帶走的文書除了漢語,很多用的是中古時期中亞少數民族文字如粟特、突厥、回鶻、於闐、龜茲、藏語及梵語,其中一些已成死文字,豐富得驚人,簡直就是中古時代的百科全書。可以想見,這批寶藏填補了多少曆史、文化的空白。
還有俄國人、日本人都先後用難以想象的低價換取了大批文書經卷和唐塑。直到發現敦煌九年後的1909年,伯希和在北京開新聞發布會時,中國學者才知道有敦煌的存在!
王道士真名叫王圓籙,他是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發現了藏經洞的。王道士不象餘秋雨在《文化苦旅》中描繪的那樣愚昧懦弱貪吝,他曾為保護這些文物曆經磨難,比如涉險送古籍到地方政府,冒死寫奏章給慈禧太後,最後不得已出賣了珍貴的敦煌文獻。當然他有他的曆史局限,他的學識並不足以判斷他的發現有多麽巨大的價值。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敦煌作為古代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古鎮,在世界文化發展中居於重要位置,被譽為中國文明、印度文明、希臘文明和伊斯蘭文明的交匯處,成為藝術創作、文化研究、曆史探索的重要對象。據說把莫高窟的壁畫連起來就整整長達60華裏。
本人年青時曾看過日本的大成本製作片《敦煌》,改編自日本文壇巨匠井上靖的同名獲獎小說。日本人有多愛中國文化,看這部電影就知道了。
井上靖在1977年訪問了敦煌,兩年後他申請再去沒被批準,據說他當眾跪下,老淚縱橫。曾有曆史學者說:日本人對於敦煌的認識,無異於歐洲人看待古希臘,如同文化故土。也正因為如此,日本民間對敦煌保護捐資很大,現在美國的敦煌基金會也參與了敦煌的保護研究工作,該基金會的創辦人是某全球名人的親屬,但非常低調,本人就不在此透露了。
敦煌,其實連接著我們這個民族的百年離愁別緒。"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出自《孟子.告天下》,意思是,處在憂慮禍患中可以使國家生存;處在安逸享樂中反而會使國家消亡。想想百年多前那個風雨飄搖的夏天,再想想敦煌的身世,不禁唏噓感歎。
2018. 10. 30
參考文獻:
1. 馬欽忠主編《藝術家.圖像誌丨謝曉澤》,學林出版社
2. DDTV 《從藏經洞穿越時光隧道——對話謝曉澤》
3. 龔塗《敦煌藏經洞創意作品研討會在斯坦福大學舉行》, 清華大學文化創意評論
4. 記者Kyle 《〈矽穀時報〉斯坦福內獨家專訪,對話斯坦福大學終身教授謝曉澤:從清華大學建築係畢業卻轉學繪畫專業,一切源於對自由表達的渴望》, 悅海傳媒SVTIMES
5. 餘秋雨《文化苦旅丨道士塔》
6. 餘秋雨《文化苦旅丨莫高窟》
7. 高爾泰《尋找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