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波斯首飾盒
如果不是Orhan Pamuk,這隻盒子可能就在我的雜物間不知所終了。
幾年前,偶然讀到帕慕克的小說 “Mon nom est rouge”(我的名字是紅),非常喜歡。那種氣質讓我憶起了這隻盒子,一隻波斯風格的首飾盒。隨著記憶浮現的還有那個人和那些時間的碎片。
來法國的第三年,我回醫學院讀公共衛生碩士。小班上課,20來人,同學們不是醫生就是醫學生。外國學生兩個:我和她。她叫Lyna ,來自阿爾及爾。我和Lyna 很快就親近起來,並不是因為我們都是外國人,而是因為我們坐同一趟公交:bus 286。
課業上我們互相幫助:我負責生物統計、流行病學;她呢,醫學史,會計學。她的筆記詳細又清晰。法國學生記筆記又快又好,那是從小訓練的結果。沒曾想,阿爾及利亞的學生也這麽的訓練有素。醫學史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筆記,我肯定會掛科,那將會是我學生生涯絕無僅有的掛科。
286坐上半小時我就到家了,她繼續往前,到終點時就到了她叔叔所在的小城。我們同學的那一年,她借住叔叔家。她來自阿爾及爾的大家庭,這個“大”是實指。她爸爸在娶老婆之事上充分遵循了教義。Lyna 的媽媽是第四個妻子,Lyna是最小的孩子,她前麵還有17個哥哥姐姐。來法國讀書,用的是自己的錢。她把屬於自己的土地賣掉了一塊。那些土地是18歲時,爸爸劃到她名下的。她們家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在成年的時候得到了自己名下的土地。
她是穆斯林,卻並不戴頭巾。也穿牛仔和T恤。從不去學校餐廳吃飯,我也從未見過她吃午飯。後來才知道,她是不吃午飯的,跟齋戒有關。隨身一本“可蘭經”,半張撲克牌大小,經常拿出來翻。見我感興趣,還給我逐字逐句翻譯穆罕默德的十誡,給我講教義的結構。當她講這些時,她的語氣和神情就像個阿訇。不講這些時,她就是個可愛的朋友。我們無話不談。那年她29歲,還是處女。有過男朋友,但都不了了之。因為她也不知道喜歡什麽樣的人,但不想過她母親那樣的生活。至於想過什麽樣的生活,她也不知道。她那神情仿佛在世間已活過千年卻對世間一無所知。她是沒有時間表的。這讓我想起頭一年在翻譯學校的同學,來自北外的N。N是焦急的。N對我說:“每天早上起來,對著鏡中的花容月貌說:30歲前一定要把自己嫁掉。”N那年28歲,目的明確,目標也明確。而Lyna 既無目的也無目標。
那年複活節假,我請她來我家玩。她帶給我這隻首飾盒,還有一副小巧的金耳針。那是她第一次來我家,進到客廳時她驚歎:“哇,好漂亮!” 對此,我習以為常,因為頭一次來我家的朋友都會這樣。 我們的公寓在10樓,客廳一整麵的玻璃牆,對著山穀,視野無限開闊。那個時節,櫻花正在盛開,布穀鳥在鳴唱,遠處的山脊上不時有飛機掠過。
她教我做阿拉伯點心。那個年歲為了美,飲食上我非常自律,幾乎不沾甜食。看到糖如沙油似水般地倒進麵粉裏,還有整瓶整瓶的蜂蜜,我的心理壓力大極了。她說齋戒時白天不吃飯,開齋節時家裏的女人會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很多很多的點心,她從小就會做。說這些時,她自豪的像個小女孩。
為了她的到來,我提前準備了有特色的中國食物。但她都不吃,也不吃我做的飯。她要自己買東西,單做。我陪她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雞,鷹嘴豆,和一些香料。回到廚房,重新開火。不一會兒,一股異香飄出,那個香味一個月之後還隱隱約約感覺得到。
她送的耳針我戴了很久很久,直到某次買衣服時遺落在某個試衣間。盒子,我收了起來。那時我嫌它圖案過於豔麗,重複密集的邊飾又過於臃腫。
20年後在Pamuk的書裏,我看到了這個“豔麗”與“臃腫”的美,也看到了我時間裏的光。
甘甘好!
誤會了,誤會了。我不是醫生,雖然我學過醫。是不是美女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應該也是那種“沒有女人覺得自己不美”的美人吧?:-)這個頭像我真的很喜歡,她是我的理想,但現實卻是我怎麽努力都沒有長成她這副模樣。:-)我也不是文藝女青年。年輕的時候不是,現在就更加不是了。但我倒是一直熱愛文學與藝術的,喜歡美的人,和美的事物。
甘甘在繪畫上是有底子的,“貓與蘭花”畫的有種老老實實的美。
謝謝你!
哪裏,哪裏:-)
謝謝菲兒!
“寸半本”,“聖經紙”~~今天從二郎這知道了兩個新詞。:-)
讚美麗的米亞!
我們這裏把這樣風格的首飾盒稱作波斯首飾盒,我也不知道依據是什麽。中間那隻鳥看上去的確很像鳳凰。
謝謝你慷慨的讚譽!
謝謝你帶給我的美好享受。
弄弄原來是位建築師!以後要多多向你請教:-)
多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