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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象鼻山

(2020-06-06 13:10:37) 下一個

諾曼底行之Fécamp, Etretat

2019年10月26日

早上往Fécamp去,一路順暢,很多地方能夠開到90公裏。Fécamp是個不小的城市。我們先在市中心兜了一圈,再朝海邊去。在路旁隨便找一處停車。不曾想居然是Fécamp最有名的palais usine bénédictine 博物館。原來,1510年,附近修道院的修道士用27種芳香植物加上蜂蜜等釀製出了一種酒bénédictine  在當地非常受歡迎。後來,年代久了,釀造工藝失傳。19世紀中期,酒商兼藝術收藏者Alexandre le Grand遍尋古籍,找到了秘方,曆經無數次的試驗,釀造出了新世紀的bénédictine 。然後把釀造工廠建成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外麵是哥特式尖頂,簷廊極盡裝飾之能。客觀視覺上“太多了,太多了”,可依然覺得“挺美的”。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個亞曆山大大大實在是太愛路易14國王般的奢華了,才能把工廠做成那樣。

現在是博物館廣場加商店。我們繞過博物館直接進了商店。進門就見有店員在給品酒的人講酒,聽了幾耳朵,不怎麽得要領。後來那人走了我們過去聊了聊,原來這個酒有三種,base(12月釀)、兌白蘭地的(12月釀)、加蜂蜜然後在橡樹桶裏多放6個月的(18月釀)。酒精度42-43。口感不一。96%銷往北美,法國市場隻占4%。因為除了本地區,法國人基本上不怎麽喝這種餐後酒。上世紀90年代亞曆山大大大家族把企業賣給了Martini 。估計martini就是收購,擴大自己的銷售領域。博物館櫥窗裏的酒包裝盒子上赫然寫了中文“法國廊酒”,似乎以前有所聞,但也不真切。我們在商店裏買了三瓶酒就出來了。

 

然後我們去了海灘。Falaise, falaises,就是莫奈畫的Fécamp懸崖。懸崖附近還有莫奈畫,畫與景對照,BB說:“你看,你看,這個地方就不是這樣子的!” 肯定不是這樣子的。畫家隻忠實於自己的印象,而不是風景。浪大,我下台階撿石子,巨浪打過來,差點把鞋子衣服弄濕。看浪可以入迷,可以幾個小時不動,癡癡地盯著,耳畔怒吼聲陣陣,方覺“卷起千堆雪”是我語言的盡頭,而日本版畫的“浪花”,那一朵浪畫盡了一切的浪,那是“浪花的盡頭”。就在海灘(石子灘)流連忘返。午飯本來是想好好吃一頓的。結果海邊餐館都是人滿為患,估計菜上的慢,而我們還要去Etretat 呢。找著一家土耳其烤肉,一人一份assiette ,可樂一喝,肚子就飽了。去Etretat 。十來分鍾就到。

 

象鼻山我很熟悉,卻從來沒有到過。沒想到海灣處是繁榮的商業區,有幢老房子,colombage的木頭都腐了,卻有著質樸細致的木雕,一切似乎都是從很遠的時間裏走來。低頭看手機的人坐在咖啡桌旁,卻並不覺有何不妥。曆史的包容就在這裏。老屋的邊上就是一幢現代建築,並不高,3,4層的光景,外牆也有colombage的縱橫紋路,但跟老房子一比,顯得好空虛淺顯。曆史就是記憶,文明也是記憶,在這些個留下來的東西裏,文明才沒法抹去。而文明的人也深刻地懂得要留著曆史的記憶,並且努力地做著,在利益生存的縫隙間,而這種努力其實就是最大的利益與生存。最根本的東西不是創造新的記憶與基因,而是讓基因在時間裏傳遞。

BB20多年前來過,所以跟著他就行了。我們來到了海灣那條大道,沿灣而建。登上台階左右一扭頭就看見了海灣兩旁的大小象鼻。人也不少。我們先向大象鼻去。登山之前看見了釘在石壁上附照片的文字標牌:1944年德軍元帥Rommel為了防禦盟軍登陸在海灣建工事,下令摧毀海灣處靠近小象鼻的民居,都是有年代的colombage的房子。二戰後,被摧毀的民居也沒有重建而是造了新的混凝土建築,方方正正的白牆。德軍在海灣上設置了19個bunkers靠近大象鼻處的岩壁上有巨型水泥工事。今日藍天白浪驕陽遊人一派安寧而那時卻是炮火紛飛流血年輕的生命眨眼間消失。戰爭是人類的癌症。無論何種機體,隻要時間足夠長,最後都以癌細胞勝利而結束。人類社會也一樣,無論上一次的戰爭多麽慘痛,接下來,在足夠長的時間內,還是會步入戰爭。癌症給機體以絕對的終結,戰爭是人類難題與困局最瘋狂卻有最有效的出路。人類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論。

沿台階而上,在平地處看見的山岩還很是有些高度,但爬起台階來,似乎三兩下就到了。這個預想與現實的距離也頗耐人尋味。山岩上風大,而所有的邊緣都沒有保護性的欄杆。風大得讓人覺得如果太靠近邊緣很容易被吹下去,粉身碎骨。每每我往邊上走一點點,BB就把我拽得緊緊的,不拽著我的衣服,卻死抓住我挎包帶不放。這個家夥,看來靠他保命是扯淡的了。但他確實是怕我死了。我們隻到能夠回望第一個大象鼻的懸崖處就下山了。其實懸崖還在向東南延伸,在其中某個崖上定能看見最粗的那根象鼻。

我們下到崖底。其實在崖上就看見崖底縱橫交錯的水泥格子,還有深棕色的海草。我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是養的牡蠣!我們下去看看。”到了崖底,所謂“養的牡蠣”就是戰爭的水泥工事,鋼筋混凝土中的鋼筋裸露在海水裏,也將是百年萬年的吧?生滿了海藻海苔。在崖與灘相交處,因海浪的拍擊海水侵蝕,崖石底都有大大小小的開口朝外的洞穴,因著有無陽光的照射,崖底處石頭上的海藻呈現出不同的綠與黃。當時有黃衣人正在我注視的那塊崖石邊,明黃把各種綠襯的燦爛,非常悅目。我讓BB照下來,他卻在鏡頭裏用我擋住了那黃衣人,而全然不明白我的用意。

再朝海那邊看,象鼻與象身的空間正好被那孑孑的單峰填塞。那單峰本來就像是母體誕出的,而在特定的視角,它又歸於母體。崖底下望象鼻,壯觀。BB的形容詞“鬼斧神工”還翻譯成法語“haché par un fantôme, taillé par un dieu”。還“fantôme ”?它自己都是煙一樣的輕薄,絲毫法力都沒有,還haché?我來改:“haché par un diable, taillé par un dieu”。嗯,順多了。最大的山洞前有垂直於地的粗鐵梯,人們排隊而上。我們也排隊卻並不知道上去看什麽。

在崖底隻能看見扶梯的平台上有個一人高的洞口,上到平台的人都進去了,出來的人卻少。我前麵一大頭男子,拿著手機對著視頻裏的老婦人大聲問:“媽媽,你看見海了嗎?”問完就把手機朝海的方向舉。屏幕上的老婦人似乎是躺著,頭一動不動,視線朝下,嘴邊囁動著,發出了聲音卻無話語。男子一連問了好幾遍。垂直爬梯,靠雙手把自己往上拽,其實並不輕鬆。好在就4,5級的樣子,手臂在酸之前早就到平台上了。

跟著人們進洞,原來是個隧道。BB說是天然的。我卻不這麽看。天要怎樣然才能夠在洞裏每一處都一人高,2米寬?隧道彎曲,無光源。我倆的手機早就都沒電了。隻好緊緊地跟在前麵的人身後,此謂“蹭光”也。Zigzag了5,60來米,見天光了。原來出口是兩大象鼻之間的海灣。鵝卵石灘。還是從停車處朝象鼻山走時,路上就見了提示牌“愛護動物不要撿拾鵝卵石”。結束語法語是“respectons notre environnement ”(尊重我們的環境),中文翻譯為“請杜絕不雅行為”。這擰巴的處處設道德標杆的話語和它背後的民族讓我倆哭笑不得。在這片卵石灘,孩子們從洞口奔出來就像躍到蹦床上一樣,把石頭踩得嘩嘩作響。我說:“小貓貓肯定會喜歡這裏。”女兒還有孩子身上純粹的歡快勁兒,而兒子,這樣的勁兒不知被什麽東西掩蓋住了,往往要別人激發才會再現。

我不停地跟BB說:“這個地方太好玩了!”是啊,可以爬高上低,有海有山,有浪有崖,還有風。下午早些時候還有很多衝浪的。

都快17點了我還不想走。如果不是BB說“還有小象鼻要去呢!”我一準就呆著不動了。小象鼻也要登級而上,台階之前就有提示牌:“約10分鍾台階。”走了不到兩步又提示“還有8分鍾的台階”,看來是給慢行的人準備的。BB一直問我“累不累?”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不知道在問誰?這點點路程用“累”來形容太羞辱“累”了。風依然不小,爬一會兒,後背都是汗。

在小象鼻崖頂回望大象鼻,再朝陸地望。陸地從遙遠的何處來,平川崗巒,仿佛從來如此也將永遠如此。陸地還是在懸崖處終結了,海從那開始。結束的地方就是新的開始。地理如此,人生世態亦如此。連死亡都是這樣。死是生命的終結,誰又知它不是別的什麽的開始?崖上走著,風還在刮,小徑上往遠處行的人漸少。我們並沒有別的事,體力又好,不走走幹什麽呢?離懸崖約20米處都置鐵絲網,圈起來的應該是私人土地。地上除了草什麽都不種植,平整無邊的土地,看看土質,它是肥沃的。肥沃的荒蕪。或許不能說荒蕪,對自然而言,沒有荒蕪。而此處無盡頭的平整之地,應著水平處無盡頭的海,而我就是它們的交匯點,我也是它們的起點。

在崖上走著走著,不想回去。在大自然裏人是多麽的快活!即便什麽都不做,就這麽地走走,一直走,也不會乏味。可是現在,人們多少時間生活在虛擬空間,生活在自己的卻全然沒有了自己的空間。人們如蚊蠅般被網吸附著纏綁著,不得動彈。都是因為人害怕孤獨。而人隻能孤獨。如果有生命就會有死亡,因為生死都是獨行的,孤獨是人的宿命。我們又談到了藝術,如果離開自然的養素,從虛到虛,以空對空,能夠誕生真正的藝術嗎?BB說因為藝術創作的低成本化必然會誕生低劣的產品,不是真正的作品少了,而是藝術作品太多了,好的就更顯得少。至於質量,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人類的審美早就寫進了基因序列,色彩形態意念上不協調的是會被時間淘汰的。人類曆史文明幾千年,留下的也是沒有被淘汰的。隻是生命有限,個體隻能處在過程裏,而結果的呈現是給子孫後代的。

回程時,台階上歪坐個女人,一瘦小的男人把她挪到台階外的草坡上,女人直喘氣。我們剛要問“需要幫助嗎?”還未問出口,男人就問我們“有沒有水?”而我們的水也早喝完了。女人橫著眼睛說男人“水,水”語氣裏滿是責備。男人卻往山上跑去了。看來女人是累著了,有點虛脫。我們沒走幾步就見男人登登登小跑著又下去了,我們肯定他是去買水。果然,我們還未下到底就見他拿著兩瓶水又朝著山上跑去。BB還說:“如果一會再見他衝下來,肯定是去買糖的。”

午飯的土耳其烤肉還未消化,本來是晚餐從簡的。但是山腳下就是餐館,les riches blanches。沿外牆一溜的玻璃屋,看看菜單,都是海鮮。法餐的海鮮的鮮其實就是“不烹飪”,能生吃的絕不做熟,隻吃原味,頂多配點sauce,當然,好的白葡萄酒是不可少的。這樣的海鮮我早就領教過,全無興趣。但是菜單上有moules à volonté 十來種口味的,這有點誘人。從玻璃門望進去,裏麵有人。推門進去問詢,知道了19點開門。看時間17點40,是走是留?先逛逛中心的商鋪吧!諾曼底的旅遊紀念品店特色是黃油餅幹蘋果酒caramel,然後就是自嘲諾曼底天氣的各種俏皮話,Calvados 酒。記得去年在Jura某天的向導在中午野餐時讓我們嚐了這種酒的,那時才知道Calvados也是酒名。

胡逛一通,挨到了快19點。再朝海邊走見餐館已經有食客了。我們進去,被領座員帶到玻璃屋,問我們有沒有預定?玻璃屋頂是活動的遮陽頂,鋼架上有取暖器,熱哄哄地散發溫暖。我們點了兩個moules à volonté 。菜上的慢,吃東西的人倒不少,漸漸地玻璃屋都坐滿了。風把屋頂的遮陽布吹的呼呼直響,不遠處的象鼻在夜色裏留下黑黑的剪影。BB穿著橘黃的薄毛衣,黑黑的象鼻山深藍的夜色做背景,我給他在餐桌前拍了一張照片。有孩子在棧道上玩腳擺秋千,歡快地蕩著,無窮無盡的歡樂。

吃完點心都九點了。外麵下著雨,風裹著雨打到傘上,覺得傘可憐兮兮的。棧道上有人拿著釣魚竿,還有人站到了海水裏。風大浪急,還釣魚,不怕魚竿被打斷?岸上的人還在整理漁具,我們打了招呼,聊了一會。他們居然真的在釣魚!還說這樣風雨交加的天氣最好釣魚,因為魚要靠近海灘找吃的。這麽惡劣的天氣出來釣魚,想必是有收獲的。其中一男子把手機照片給我們看,都是大個頭的bar, dorade。還說這樣一晚上2,3個小時可以釣上約30公斤,賣給附近的餐館。回停車處的路上我們幫他們算了算,覺得這樣也能夠謀生,而且還很不賴。雨一直沒停,而我從來沒有過在陌生的路上黑夜裏行車。幾乎沒有別的車輛,雨打車玻璃,視野裏除了黑暗就是橘黃的路燈下安寧的房舍道路。車燈劈開田野的黑暗向前,把黑暗交還給黑暗。

約半小時回到了住處。房主夫婦在客廳看電視,我們聊了一會兒。感覺他們很和善,雖不健談,也是言語平和衝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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