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東鏡

記錄下自己經曆過的事,遇到過的人。但願往事不會隨風而逝。
正文

動物憶趣(馬)

(2015-06-29 13:18:18) 下一個
       與住在城裏相比,在農村插隊落戶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能見到和接觸到很多動物。農村人和動物的關係很直接了當。一種是幫手,是夥伴,甚至是家裏的成員,如牛,馬,狗;另一種則是肉食和收入的來源,如豬,羊,雞,鵝。至於“寵物”這一概念,那是不存在的。
  
       先說馬。馬是黑龍江生產隊裏很重要的財富。雖然沒有牛有勁,但馬能跑,矯健,不象老實巴交又有點強脾氣的老牛,幹什麽都慢吞吞的。春夏拉大車,拉各種中小型農機具,秋天拉收割機,冬天拉爬犁,一年四季都有活幹,是幹農活和運輸的主要畜力。所以老鄉們把馬看得比牛重,馬吃得也要比牛好得多。

      剛下鄉時的知青,十幾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都向往著“騎馬挎槍守邊疆”的浪漫。不久,確實有不少人當上武裝民兵挎上了槍。但騎馬卻沒那麽容易。我們隊馬倒是沒少養,但除了一些已經“使”出來(就是習慣了役使)的馬以外,大多數還是生個子馬,套車騎乘都不行。隊裏怕知青騎馬摔壞,所以一般都不讓知青騎。馬極其聰明,雖然對主人忠心耿耿,但也會欺負生人。不管是誰,第一次騎某匹馬時,都會被下馬威。也就是說那馬會跑,跳,尥蹶子,千方百計想把背上的人摔下來。如果第一次摔不下你,以後再去騎,它就會乖乖的了。如果第一次被摔了呢?那好吧,下次你就等著更大的“馬威”吧!騎上馬,如果隻是踱四方步般慢走,當然不夠勁,得跑才有勁。可馬小跑是很顛的。剛學騎馬的人怕摔下來,一般會把馬夾得很緊,就這麽顛上半小時,準保會把大腿和臀部給磨破,疼痛難忍。真能騎馬的人是半站在馬蹬上,隨著馬跑而顛動,尤其是馬“lou”(大跑)起來時,隨馬跑一聳一聳的,很爽。但大跑就容易摔,所以不少老鄉教學騎馬的知青用“後蹬”,即把腳後跟而不是前腳掌踩在蹬裏,這樣萬一摔下來就不會因為拖蹬而出危險。

      我們隊最早騎上馬的是當代銷店員的繼紅,因為她經常要來往於大隊和公社之間辦貨結帳什麽的,十幾裏地走路太慢,所以隊裏容許她騎馬。可是過了不多久,繼紅就不再騎馬了。別人問原因,她打死不說,後來因為我也騎馬,她才悄悄告訴我說是摔怕了。說是有一天她騎馬上公社回來,半道上撒馬快奔,正恣著呢,不知那匹饞嘴的馬看到路邊什麽好吃的,突然“刹馬”低頭去夠吃的。可是馬停人不停,咱們的“老板娘”就著慣性順著馬脖子象坐滑梯似的,唰一下滑落到馬頭前的地上。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那正嚐美食的馬見有東西突然從天而降,嚇得一跳,一腳踩在繼紅腰上。如果不是穿著棉衣棉褲,帶著馬蹄鐵的這一腳足夠讓繼紅皮破血出的。還好那馬總算看清摔在頭前的不是妖怪是繼紅,所以沒有跑走,而是等著繼紅好不容易忍痛爬上馬背,慢慢捱回隊裏。繼紅的腰傷過了很久才好。從此她再要去公社,寧願趕著慢慢吞吞的老牛車來回,再不肯碰一下馬。

      我騎馬不象繼紅那樣名正言順,而是有點走後門的性質。因為當小學老師,又和學生們玩得好,有些學生後來給隊裏當馬倌,知道我愛騎馬,就常常私下把馬給我騎。我的平衡很好,騎哪匹馬都沒摔過,所以也沒給他們添過麻煩。有次下完雨,田裏沒法幹活,大家都歇著。我想起前些天從老鄉家買到一斤黑木耳,就想上公社郵局給家裏寄去。出屯走了不一會兒,碰到放馬的小馬倌。他看我走著上公社,就說你騎我的馬去吧。那是匹小母馬,名叫“小彈簧”。據說是腰軟,跑起來上下彈動,騎著很舒服。我騎著小彈簧到了公社,就把馬拴在郵局外的樹上,自己進去辦事。統共不到半小時的光景,等我出來,小彈簧竟然無影無蹤!我到處找也沒找見,不由急的滿頭大汗:我走著回去事小,要是馬真不見了,我就得負大責了!我回進郵局給隊裏搖電話,隊裏隻有一台電話,安在繼紅的代銷店,我告訴她我騎到公社的馬不見了,央她趕緊到馬圈和小馬倌說一下,問問他該怎麽辦。代銷店在屯西頭,馬圈在屯東頭,繼紅緊趕慢趕來回走了二裏多地,回來告訴我的消息讓我哭笑不得:小馬倌說,小彈簧早就回到馬圈了,正美滋滋地吃草呢!我一麵往回走,一麵在心裏嘲笑自己:不是說老馬識途嗎?怎麽一遇事就把這給忘了?還急出一頭汗!後來認識了公社所在大隊的知青,才揭開了小彈簧失蹤之謎。原來那天縣知青辦組織的金訓華事跡宣傳隊來我們公社演出,那幾個知青演員下午沒事在公社附近閑逛。見我騎馬來公社,很是羨慕,趁我進了郵局就也想過下騎馬的癮,所以偷偷解開馬韁繩牽走了馬。第一個上馬的就是那個“金訓華”。隻是他人才上馬還沒坐穩,就讓小彈簧一個蹶子給甩了下來,小彈簧轉身衝出重圍一溜煙地絕塵而去,追都追不上。就這樣,“金訓華”還沒在我們公社演出怎麽搶救集體財產戰備電杆,就先把集體財產“小彈簧”給整丟了!他們怕我向他們要馬,就一哄而散,也沒人敢來告訴我馬跑了。結果害得我不但是四條腿來公社,兩條腿回屯子,還白白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找馬,回到屯裏連晚飯都誤了。

     不過丟了小彈簧的這次的經驗在後來一次“曆險”時倒是派了大用場。那時為了備戰,沿黑龍江各個大隊都要在小興安嶺的深處建備用的三線營地,我們屯也派了不少人去。有次不知上麵來人調查什麽事,需要我們隊一個社員提供證詞。正好那人被派到山裏的營地去了,上麵就要我們隊派人到山裏找到那個人寫下證詞帶回來,俗稱“打證言”。因為要書麵證言,當然隻能派會寫的知青去了。而且按規定,“打證言”必須有兩個人同時在場,大隊就派了我和那個“老夫子”去。三線營地離大隊大約三十裏地,去那裏沒有可以通馬車的大路,隻能騎馬走小道。我和老夫子都沒去過那裏,不認識路。去時隊裏給我們派了個上那裏幹活的小青年一起走,所以一路順利。一個小插曲是老夫子過去沒怎麽騎過馬,一路跟著我們策馬奔馳,所以特別興奮。跑著跑著碰到一個彎道,我和那個小青年都很順溜地轉了過去。大概是想趕上我們,隻聽得跑在後麵的老夫子高叫了聲“嘚兒,駕!” 然後傳來林子裏劈裏啪啦一陣亂響。回頭一看,人馬都沒影了。隻好停馬等著。過一會兒,見他一手牽著馬,一手拿著皮帽,艱難地從雪裏拔著腿,打林子裏走出來。原來是他不會用韁繩控製馬,“嘚兒,駕”以後馬沒沿著路轉彎,而是帶著他直直“駕”進了路旁的林子裏。凍硬的樹枝不但挑落了他的皮帽,還在他臉上畫出好幾道血痕。好在林子密,也沒衝多遠馬就過不去了,他才能下馬牽著回到小路上。打完證言,那個小青年要留在營地幹活,不能再陪我們回隊。我們想著反正沿來路回去,肯定迷不了路,就和老鄉們道別踏上了歸途。傍晚的天有晚霞,還很亮堂,我們一路聊一路走,不知不覺間天就暗了。要說暗,倒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那樣的漆黑。天上有狹狹的一小勾月亮,還有稀稀的幾點星光,所以天是灰蒙蒙的,地上的雪也是灰蒙蒙的。一開始是在林子裏走,因為兩邊有樹林,反而知道哪裏是路,沿著走就是了。等到走出樹林,我們就傻眼了。眼前是混混沌沌一片雪原,完全分不清哪裏是路,哪裏是收割後的大田,哪裏又是草灘。某位名人說,地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到我們這兒是正好相反,地上本來有小路,沒人走也就不成其為路了。極盡目力遠望,既看不到燈光也看不到房子,我們根本不知道該打馬往哪個方向走。更要命的是好像起了點霧,看遠看近都有點朦朧起來。遠處還有忽高忽低的野狼嗥叫。我倆不由都心慌起來。迷了路在野外過夜是可以凍死人的,而真要碰上饑餓的野狼,也是可以被狼撕碎吃掉的。怎麽辦?我強自鎮定對老夫子說:反正老馬識途,我們今天就由著這兩匹馬走吧,看它們能不能把我們帶回家。看來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我們倆就都鬆了韁繩,不再催馬,也不再說話。 就這樣信馬由韁默默地在雪原上走了一個多小時吧,突然看見了遠處有隱隱的燈光。不等我們催動,兩匹馬自己就加快了步伐,打著響鼻跑了起來。再看,到屯子了。其實那時不過晚上八點來鍾!

      要說和馬關係最好的就數隊裏的馬老板,他們每人都有自己使慣的兩三匹馬,寶貝得隻怕比自己家裏的孩子更甚。孩子可以隨便打罵,馬是不肯隨便抽一鞭子的。要是別人使了他的馬而沒有善待,那是可以引發一場罵娘幹仗的。遭水災那年,隊裏一個馬老板趕著馬車去縣裏拉什麽東西,回程時在離我們大隊不遠的一條江汊邊被突漲的江水阻住了。平時這江汊水還不到膝蓋,水流緩慢,這時卻水已過腰,水流很急,還打著漩渦。因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過江汊回不了屯,這馬老板就冒險趕著兩匹馬下了水。本來馬會遊泳,就是一人深的水對馬來說也根本不是問題,但這次它們是拉著重載的車!因為水深看不清水底,馬車走到半途就被什麽東西卡住了。馬老板趕緊從車上下來撲到車後拚命推車,一麵吆喝趕馬,想把車拉出來。車載太重,水流太急,使勁的轅馬立足不穩倒了下去,轅馬一倒又拉倒了套馬。聽老鄉說不管水多深,馬都可以踩水浮在水麵,隻要耳朵不進水就淹不死。可是倒下的兩匹馬,因為被套在車上,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頭就被水淹了。馬老板這時棄車不顧,拚了命地要解開馬身上的繩套,但車重,繩套浸水難解,兩匹漂亮的棗紅馬就這麽淹死了。那個馬老板連家也不回,就坐在江汊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叫著“唉呀我的媽呀!唉呀我的馬呀!”直到有路過的村人看到回村報了信,隊裏才派人派車去把車上的東西拉了回來,還有兩匹死馬和那個哭得聲音都啞了的馬老板。本來死了兩匹好馬,大家都挺心痛的,但聽了回屯報信的人學說的“媽呀馬呀”,在場的人又不禁失笑,這個“典故”不久就傳遍了全隊。再以後有人和那馬老板開玩笑,說別的都成,唯獨不能學他的“媽呀馬呀”。一學他就發急,要幹仗。拉回死馬後,隊裏給各家分了兩匹馬的肉。我們都吃了。唯獨馬老板不許家人要馬肉。吃了後才知道所謂馬肉酸的傳言不是指馬肉味道酸,而是吃了馬肉很多人犯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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