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閑(10)

<十六>

論資曆, 論才學, 趙江川絕對有資格申請博導的. 他的論文接二連三地在化學界個大專業雜誌上發表. 他帶出來的研究生到哪都能獨當一麵, 可他評教授這個門檻跨得真是十二分的艱難.

想當年, 錢鍾書老先生曾在< 圍城 > 裏提到過學校裏提職稱的學問. 按理說, 當不當得上教授, 該不該被批作博導, 看的是你的專業水平. 白紙黑字的論文和印成了鉛字的書是最簡單而公平的.

可要切記的是, 這種事, 是別人評你, 不是鉛字評你. 這就注定, 你在單位要有好的人緣, 要買領導的帳, 而且, 在關鍵時刻, 你要有’ 舍我其誰 ‘ 的果敢表現.

這幾種方鴻漸似乎都沒具備, 真的是個’全無用處的好人’ 罷了.

況且, 時代在發展, 人類在進步, 對權利的威力有了更深入更透徹的了解. 幾十年前就有了製度, 幾十年後變得更加完善.

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兩句話就能把這個人的反抗給平複下去, 這就是領導的藝術.

但, 事實上, 趙江川不是方鴻漸. 他有著方鴻漸沒有的真才實學, 在係裏是個總是麵帶笑容, 沉默寡言的老好人. 可他是個腦子不愛拐彎的人. 這個世界上, 除了妻子作出的決定, 無論對錯他都默許之外. 他和領導較真的樣子倒是很有點’ 舍我其誰’ 的意思.

史美芬也不是孫柔嘉. 事情發展到了最後無可挽回的地步再放馬後炮, 絕對是愚蠢而從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

丈夫評教授的時候, 第一榜沒有他, 史美芬就有了些預感. 照例, 這種事是教研室批到係裏, 係裏在報到學院裏, 學院裏再報到校長辦公室去走形式.

趙江川第一榜便被刷了下去. 原因是, 教研室主任把他的名字寫在了申請名單的最後一個. 意思很清楚, 此人可提可不提, 反正他自己好像也無所謂. 不像排在前麵的幾位, 事先就很明白而準確的表達了他們的願望. 提了, 大家都開心, 沒提, 大家就都等著難看吧.

係裏的頭頭看名單的時候, 自然是要顯示一下權威的. 這又不是發救濟糧, 個個都該領的到.評職稱, 你申請了, 我就一定要推薦你麽? 哪有這個道理? 於是, 大筆一揮, 最後一個就算了吧.

頭頭的心裏本來在想, 刷兩個是不是更能顯示出自己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呢? 轉念再一想, 學院裏的領導就不重視了麽? 自己這一下就刷了兩個下去, 學院的領導刷誰去? 每年夠資格的就那麽小貓三兩隻, 隻怕這樣下去, 校長看到的可能就是白紙一張了.於是, 趙江川的名字就被係裏的頭頭給” 重視” 下去了.

發榜後那幾天, 史美芬觀察下來, 丈夫真的是沒什麽反應, 這才知道什麽叫” 皇帝不急, 太監急” 了. 申請批下來以後, 哭得哭, 笑得笑, 到領導家去又吵又鬧的樣樣具全. 都覺得是別人動了自己的奶酪, 象趙江川這樣, 連自己有沒有分到奶酪都不在心上的人, 你能拿他怎樣?

<十七>

所以, 在這種製度下, 在領導的權威裏, 能把趙江川這麽個呆木頭塞進小縫, 你想想, 史美芬是用了多少力氣? 趙江川怎麽能不服這個忙裏忙外, 把自己和女兒想要的不想要的, 統統都堆到他們麵前的妻子呢?

其實, 提不提博導, 趙江川覺得就那麽回事. 要是提上了, 多幹兩年也沒什麽. 隻是, 他很反感妻子又開始管孩子的私生活. 兩個女兒雖然都沒到可以真正獨立生活的年紀, 可她們有她們自己的世界. 隨便去試圖改變這個世界, 就是對女兒的不尊重.

而且, 這次居然還打了自己的旗號去管不知道多少年以後的婚姻大事, 趙江川差點和妻子翻臉了.

回到家裏, 孩子都不在家. 大女兒和同學出去玩了, 高考完了也該好好放鬆放鬆. 特別是象趙墨溪這樣, 開學就是另一種苦難的開始. 小女兒去補課了. 高二和高三照舊是違規操作, 為的是有一天把這些孩子們都從現在的地獄送到將來的天堂去.

都是一片苦心, 怎麽就他趙江川不懂呢?!

史美芬一邊衝涼一邊想怎麽和丈夫闡述利弊. 博導的提升, 不僅是對他趙江川的一種肯定, 給了自己這個作妻子一個炫耀, 更是兩個女兒日後談婚論嫁時的籌碼.

所謂,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博導的女兒更是這個學校裏的香餑餑. 她們不是小市民家裏的孩子, 她們的爸爸媽媽是老師, 她們生長在一個高知家庭裏. 這是何等的光彩? 再普通, 再平凡的女孩子頭上都會立即在那些想作學校老師家東床快婿的學生眼裏出現光環.

不過, 在史美芬眼裏, 這些學生隻能是博士生, 有前途的研究生也可以考慮. 排除了本科生和專科生這兩大生源後, 看似選擇麵窄了,但是, 對兩個女兒來說, 範圍夠廣了. 史美芬甚至想, 是不是該限製一下專業?

這樣的博士生, 研究生大有人在. 若是誰娶了導師的女兒更是幸運. 寫論文, 可以和老丈人一起署名. 日後留在學校裏, 有太太的娘家幫著鋪路, 如果出去工作乃至出國留學, 拿著老丈人親筆簽名的推薦信, 也是塊絕好的敲門磚.

這種兩相情願的好事, 他趙江川但凡動動腦筋, 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史美芬不禁又是一番感慨, 看來, 她這個惡人是要作到底了.

她的’ 惡劣’ 表現就在於: 要讓丈夫順順利利地評上博導, 再把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等到那個時候, 史美芬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那才是” 偷得浮生半日閑” 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