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閑(6)

<九>

晚上, 趙江川親自去接女兒們下晚自習. 這是自打孩子們上了高中以後絕無僅有的頭一次.

他站在學校門口, 望著三三兩兩出來的孩子們, 男生們吹著口哨, 大叫著把車騎得飛快, 女生們則小聲說笑著, 幾個活潑的女孩子在男生經過的時候, 咯咯地笑著喊, “再騎快點啊, 加油哦, “ 受到注意的男孩子們便真的一陣風一樣得刮了過去, 差點蹭到站在路邊, 推著車的趙江川.

他微笑著兀自搖了搖頭, 隨即, 又是一陣刺耳的聲音傳過來, 幾個比賽的男孩子已經猛一捏軋, 然後一個急轉彎, 把車幾乎同時停在了第一個路燈下. 因為耍酷而更加興奮的影子投過來, 長長地拖在地上, 仿佛幾個大大的感歎號.

在女孩子們讚賞的笑聲中, 趙江川真切地意識到孩子們確實是長大了.

墨溪和墨雪是同時出來的. 其實墨雪不像墨溪非上晚自習不可的. 高三學生上晚自習其實就是加課. 這個按教育部的規定來說, 是’非法’行為. 但校方給出的答複是, “非常時間, 非常策略.” 因為每個學校都這樣. 所以, 附中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升學率始終是第一位的.

不過, 這個升學率裏, 留給不想上普通高校的孩子多少空間? 他們能占百分之幾?

趙江川想著這個問題, 更堅決了他的想法. 這次, 他不能再中立了.


<十>

“爸爸,” 墨雪本來挽著墨溪, 一看到門口的趙江川, 先是一陣驚喜, 然後便撲了上來, “爸爸, 你怎麽在這?”

“來接你們啊,” 趙江川邊撫著小女兒的背, 邊去看大女兒. 墨溪拖拖拉拉地在路燈下並沒有影子, 她的臉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爸爸,” 墨溪的鼻音很重, 趙江川心裏一陣心痛. 大女兒著實是個溫柔的女孩子, 現在麵對這樣無可改變的現實, 她的反應是可想而知的.

失去了夢想的人, 就象折斷了翅膀的鳥, 上不了枝頭, 卻也很難一直停在地麵.

一路上, 趙江川和墨溪都沒怎麽說話. 父女三人推著車的影子混在梧桐樹上晃動著的葉子的陰影, 一時間便是一片模糊. 仿佛他們的影子隻是梧桐葉子的一個補充, 可有可無.

墨雪的嘴就沒停過. 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抱怨母親的專橫跋扈, 然後, 除了安慰姐姐之外, 她又再第無數次地向父親宣稱這種事是肯定絕對一定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

小女兒就是妻子的翻版. 看著墨雪自信的樣子, 趙江川的腦海裏出現了史美芬年輕時的樣子. 相似的容貌, 相同的個性, 相仿的脾氣, 處處都是史美芬的遺傳.

再看看兩個眼睛已經腫成一條線的大女兒, 分明就是自己的樣子. 沉默寡言, 溫和忍讓, 試圖包容所有能夠避重就輕的事務.

然而, 理想就是理想, 不可能避重就輕. 現在的大女兒就是一個失去了自由, 沒有了選擇的木偶. 她垂著頭的樣子, 更讓人有一種斷了線的感覺. 沒有活力, 沒有快樂. 沉默中, 她的每一步都那麽機械而沉重.

“小雪, “ 趙江川輕聲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墨雪, “ 聽爸爸跟姐姐說句話, “ 他卻沒看墨溪, “其實, 有時候, 放棄也是一種得到…….”

“什麽?!” 墨雪又叫起來, “爸, 你這文縐縐是什麽理論? 這個家, 隻要有媽媽一天, 你這個’無為而治’ 的理論就行不通的, 再說了, 人一輩子能有幾次選擇? 連自己想作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這種人生還有什麽意思?! ”

“小雪, 你要相信你姐姐, 她知道怎麽該作什麽,” 趙江川知道得先切斷小女兒的不斷慫恿, 既然結局已定, 和媽媽吵鬧又有什麽意義? 墨雪還是氣太勝,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精神可嘉. 但是象這樣, 鬧得個兩敗俱傷, 這還像個家麽?

為了這個家, 趙江川義無反顧地站到了妻子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