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閑(4)

<七>

史美芬沒理會墨溪班主任驚訝而疑惑的目光, 把墨溪的誌願表平攤在桌麵上, 平靜地說, “這個事, 墨溪還不知道, 作為家長,我其實是很尊重她本人的意見的. 但是也正是因為我是她的母親, 我才最後不得已做了這個決定, 我和她的父親都相信, 她能夠明白我們的苦心的.” 她的口氣有一種領導者特有的公事公辦的味道, 仿佛她遞出去的是一份入黨申請, 麵對的是一個需要她苦口婆心, 曉之以理, 動之以情去做思想工作的年輕老師.

墨溪的班主任不是年輕老師. 但她也提不出什麽意見. 盡管墨溪不理想的數理化成績, 班主任心裏很清楚, 可她也意識到, 有關孩子上什麽大學, 選什麽專業這種敏感的問題, 除了孩子自己, 最有資格幫他們拿主意的就是家長了. 雖然史美芬的做法顯得有些極端, 但也是無可厚非的. 望子成龍的心, 不是隻有史美芬才有的.

班主任笑著收下了表, 先是恭維了史美芬偉大的母愛在這件事上的充分顯示, 然後又答應了幫著做墨溪思想工作. 和班主任又寒暄了幾句之後, 史美芬起身告辭. 一切盡在掌握中, 她滿意地離開了辦公室.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在學校門口. 史美芬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完全退去, 舒暢的心情就又被驅散了. 她看到墨雪站在自己的自行車邊上, 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沒上課麽, 小雪?” 史美芬不看女兒, 徑自開著車鎖, “我們三,四節課是體育課, “趙墨雪板著臉, “ 媽, 你到學校來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 我就不能問問你和你姐姐最近的學習狀況了? ” 史美芬還是沒看女兒, 語氣卻明顯強硬不起來.

“你是不是幫姐姐把表添了?!” 墨雪的直接讓史美芬很有些措手不及, 她把公文包放到車筐裏, 開始一邊往外退車, 一邊想怎麽回答這個坦率而簡單的問題. “是不是?!” 母親的沉默讓墨雪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追問到.

史美芬的火氣也有了點苗頭. 不管是作為母親, 還是作為教師, 她都不想再欺騙孩子第二次了. 早上那一次的緩兵之計, 她心裏已經後悔過了.

“是,” 史美芬抬起頭, 直視著女兒的眼睛, 她發現陽光下, 有一種波動在女兒的眼睛裏閃爍, “小雪, 乖, 媽媽該去上課了, “ 史美芬的心一動, 針刺一般的感覺靜靜地從心底蔓延開來. 她伸出手試圖去摸墨雪的臉, 女兒閃開了.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為什麽你要騙我們?!” 趙墨雪大叫起來. 偏巧這個時候, 音樂響了, 三四節課換教室的課間休息開始了. 馬路上很快便充滿了騎著自行車橫衝直闖或者有說有笑步行著的學生們.

史美芬不想更不能在這麽多學生麵前失態. 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是解釋這個問題的有利條件. 可墨雪就站在那裏, 沒有任何退卻的意思. 她一定要母親現在就給她一個理由.

為什麽? 史美芬定了定神, 深吸氣, 再呼出來, “小雪, 媽媽回去會和你們好好談的,” 她看到淚水已經在墨雪的臉上滾落下來, 輕輕地低聲說, “ 你現在一定要知道為什麽, 我可以給你個很簡單的答案, “ 她看看身邊開始擁擠的人流, 已然不時投過來好奇的目光在母女兩人間跳來跳去, 這其中很可能就有自己的學生.

“我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和你姐姐能過這樣的大學生活, 開開心心地…..” “我---不---稀---罕!” 女兒哭著打斷了她的話, 全然不顧四周投過來的驚愕目光, “我要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是你的!” 說完, 墨雪便扔下尷尬的史美芬跑進校門裏去了.

鎮靜鎮靜, 史美芬昂起頭, 她感到全身都在發抖, 可她要強的血液不能在身體裏逆轉. 她的目光並沒有追隨女兒的身影. 理智在提醒她, 她現在站在大學人潮洶湧的林蔭大道上, 她作為母親這個角色的那一刻剛剛在兩秒鍾前暫時結束了. 現在她是經管學院的副教授. 20分鍾以後她要站在階梯教室的講台上, 麵對近百個學生.

她要去上課. 史美芬用微顫著的雙手扶住了車龍頭, 迅速融進了擁擠的車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