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ry Christmas!Jean Jacque!(聖誕快樂,讓傑克)”一個編著兩根麻花辮的女生推開門,很自然地張開雙手給尹伯文一個熱情的擁抱。尹伯文輕輕地在女生臉頰兩邊各親了一下。從他們擁抱的強度,手臂的位置以及時間來判斷,他們的關係還不錯,但不是那種西方人所謂的親密關係。而那兩個吻更是蜻蜓點水,最平常的朋友間的問候。
奚濤還在隔壁做他的PPT(幻燈片),程弈田提前來幫忙準備。不帶禮物,力還是要出,更何況可以趁機會偷師一番。
“Hey, Maggie, welcome! Nice hair braids, haven't seen you like this before! I am glad you came, where is Mary?(歡迎你,麥琪!辮子很漂亮啊,從來沒見你這樣編過呢!很高興你過來,瑪麗在哪裏?)”尹伯文撕了張紙巾邊擦幹淨手上的黃油麵粉邊問候麻花辮。
“She went to Florida to see her aunt. I am the only one who is staying in town in our lab.(她去佛羅裏達去看她阿姨了。我是咱們實驗室假期唯一個呆在這兒的。”
“Good for her! It must be very nice over there now.(那瑪麗是爽了。現在這會兒佛羅裏達一定非常漂亮。)”
“Sure it is.(當然。)”麻花辮的英文非常溜,隻有仔細聽才能發現她說Sure(當然)的時候有些許中國大陸口音。Jean Jacque,(讓傑克) 他的first name(字),原來他更習慣大家叫他的法文名字。
“Tao is not here yet?(濤還沒有來嗎?)”麻花辮問道。
“沒呢,在隔壁寫論文呢。”就憑對口音的判斷,程弈田直接用中文回了她。
“這麽用功啊,這過節呢!”字正腔圓的,不像是中國南方人。“是程弈田吧?聽Jean Jacque(讓傑克)提過。”麻花辮脫下仿蘇聯軍裝式駝色的羊絨大衣,隨手放在沙發上,問那個不曾謀麵的聲音。
“是嗎,不是聽奚濤說的?”沒有絲毫想從廚房出來的意思,程弈田繼續低頭按照尹伯文的吩咐把幾根紅色的西芹斜切成1英寸的段。
“他不太說,挺酷的,很Man(男人)。”麻花辮答。
“Hey, Yitian, I got to do my secret trick now. Would you mind coming out of the kitchen? And I need to lock you out.(弈田,我現在我做我的秘密東西了喲,你是否介意出來一下啊?我需要把你所在廚房外哦。)”尹伯文跟麻花辮擠擠眼睛,對程弈田沒有出來會客表示有點抱歉。
“Ok, I am almost done, coming out. But can't you show me what you are going to do? You invited me, remember, Jean Jacque?(好的,我馬上就做好了,出來了啊。不過難道你就是不能讓我看你要做什麽啊?別忘記了讓傑克,是你邀請我來的?)”
“Yeah, I did? I invited Tao, if I am not wrong, and you, are just his guest, my secondary guest?(哦,是我嗎?我邀請了濤。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是她的客人,也就是我的間接客人?)”
“Come on, you are trapping me, aren't you?(啊,你做陷阱讓我跳啊,是不是啊你!)”一對一答,麻花辮沒有插嘴的檔口。
程弈田最擅長的耍賴在這裏沒有市場,她被非常友好地推了出來。“You girls chat!(你們女生聊天啊。)”弈田忙了兩個小時了,做了些洗菜切菜的下手活,還沒顧得上喝口水呢。出了廚房,徑自走到飲水機旁接水。
麻花辮去已經擺好刀叉盤子的餐桌上拿了兩杯紅酒,走向弈田。“吃法國菜,沒有點葡萄酒可不行。”說著遞給程弈田一杯。
“謝了,我酒精過敏,菜裏邊放點還行,單喝保準成龍蝦。”程弈田抬起頭,一飲而盡塑料杯裏的純淨水。
“大家叫我Maggie(美琪),你好,見到你很高興。”
程弈田握了握麻花辮伸出的右手,“不好意思,剛洗過手,有點涼。”
“沒關係,我認識奚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麻花辮說著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要不是這個動作,程弈田還沒有看出那長長的撲閃撲閃的睫毛下好像放了美瞳。新科技真是好,她的那雙眼睛看起來明亮深邃。要硬是挑缺點,就是有那麽一點點散光,讓人有點琢磨不定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哦,你早就認識他了?沒有聽他說過的。”
“他沒有告訴你?你說這人也真藏得住啊,我們可不是一般交情那麽簡單啊。也難怪,怕你誤會嘛。”
程弈田怎麽聽出話裏有話,“比我早認識他的人多著呢,這有什麽可以誤會的。”
麻花辮聽出程弈田的心開始有點緊,自己也沒有說比她早認識奚濤,怎麽就假定了那個可能。“機械的?我生物係的。你7號樓吧,我8號樓。難怪見你麵熟呢,說不定咱們東區澡堂見過。不知道那肥婆子還把門不。”
程弈田挺不習慣麻花辮這麽叫售票的老太太,替她說話道,“她其實挺和氣的。”
“那就是了。但對男生還真厲害得很。”
“女生澡堂,男生禁地!門牌上寫著呢!”
“你不知道,要不是那把門的,奚濤還真差點要誤闖禁地!當時我剛洗完出來,幫他圓了場。”麻花辮忍不住彎腰大聲笑出來,“後來發現我們在一起上新東方的GRE課,你看多巧!”
“那是他大三暑假,你也大三?不用去實習嗎?”
麻花辮不以為然,“實習,不就是那麽回事,要真心躲,還能躲不掉?暑假上GRE課時間充裕。”程弈田也不欣賞這樣的巧兒,沒有接話。“後來,我打聽到他來BU,我就據了斯坦福跟過來了。要知道,BU跟斯坦福還是差個檔次的。這裏的老板剛開始還沒有給我獎學金,我跟我爸鬥爭了倆月,他才同意出錢讓我來這裏的。這冰天雪地的,還有你這麽一個青梅竹馬,天曉得!”
“Girls are naturally social animals, I can't agree more. Look at you two, you talk as if you've known each other for years! Alright, my trick is done, go get Tao.(女生天生就是社交動物啊,我真是不能太同意了。看看你們倆,你們聊天的樣子好像你們都認識很多年了。好的,我的小秘密弄完了,去叫濤吧。”尹伯文得意地托出一盤飲料出來,那就是他的Boire de la journée (drink of the day,當天特殊推薦的飲料)。
程弈田正要出門去叫奚濤,還沒等她走到門口,麻花辮已經撥通了奚濤的電話,“喂,奚濤啊,食堂開飯啦,9食堂見啊, 哈哈哈。”程弈田沒有聽到電話那頭的回音,麻花辮就收了電話。這不是在程弈田或者奚濤的家,但即便不是,你麻花辮還真不分個親疏,不分個先來後到。程弈田在餐桌邊找了個位子坐下。
門鈴聲一響,早就在門內頭徘徊的麻花辮一伸手,拉開門,“我說大忙人,今天過節呢,還不快來陪陪你嬌小柔弱的女朋友,一個人窩著太TM浪費了。”
“你才嬌小柔弱呢,比起你,那是溫婉秀氣!”程弈田心裏已經不太喜歡這個說話行事都大大咧咧的女生了,要是放在其他的場合,也許弈田還能欣賞她的幾分爽快。不過那句話也隻是內心活動,不想說出來破壞了這過節的氣氛。“人家讓你去9食堂吃飯呢,怎麽到這裏了?”程弈田一直認為自己是秀氣而不失大氣的女子,沒想到說出的話卻黛玉了極點。沒有寶玉那抹了蜜還能張得開的嘴,奚濤嘿嘿坐下。
“Tao, come try this, I am sure you will like it.(濤,來試試這個,我敢肯定你喜歡。)”尹伯文沒有先從女士下手來推銷他的得意作品,而是直接轉向奚濤,“Let's play a game. Ok?(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他給奚濤一根吸管,然後遞過去一瓶三色飲料。最上層酒紅色,中間橘紅色,最下層是綠色,三層各自的高度由上而下逐次遞增。
“What should I do?(我該做什麽?)”奚濤不敢隨意把吸管插進去玻璃瓶,這大概是尹伯文從奚濤開始這個遊戲最大的原因。要是程弈田,她會直接去每層吸上一口,看看這些繽紛顏色到底是些什麽東西;要是麻花辮,弈田猜,她肯定能直接傾杯倒進嘴,管它是什麽,管它是否混合相互影響了味道,喝了再說。
“First, guess what they are by color; second, try each layer and tell me what they are; third, tell us how you prefer drinking them.(首先,根據顏色猜猜它們是什麽;第二,試試每一層的口味,告訴我是什麽;第三,告訴我你想怎樣喝了它。)”尹伯文說完轉向程弈田,“And then, Yitian and Maggie, you get the burden to guess how this was made!(然後呢,弈田和美琪,你們要告訴我它是怎麽做出來的。)”好得意,尹伯文講完遊戲規則之後,拿來了相機,對著色彩紛呈的飲料喀嚓了起來。完了,退後幾步,順帶記錄了麻花辮的潑辣,程弈田的精靈,和奚濤的憨厚。
“It's grape juice!(是葡萄汁!)”麻花辮第一個給出答案並補充道,“I am pretty sure it's grape, if it's not wine, it should be grape juice.(我相當肯定是葡萄,如果不是酒的話,就應該是葡萄汁。)”程弈田認為她是對的,沒有跟那個顏色更像的了。不過也可以是紅布朗,這個冰天雪地的,Star Market(星超市)裏一般也不賣。葡萄是美國人常年都備著的,猜葡萄是沒有錯。
“I guess the orange color is Carrot.(我猜桔黃色那個是胡蘿卜汁。)”這個弈田也給奚濤打過汁的,健康味道好,最主要是對常年熬夜的奚濤眼睛好。
“Can't you pretend you don't know, oh, my gosh, you girls!(天哪,你們這些女孩,就不能假裝你們不知道嗎?)”要是MSN上互發消息的話,這句話的後麵一定會加上一串單眼吐舌頭笑的表情。“OK, give Tao a chance. Hey, dude, you now only get to guess what the green one is.(好吧,給濤一個機會。哥們,你隻能猜那個綠色的是什麽了。)”
奚濤有點想說是菠菜汁,再仔細看看,還不做聲,顏色是像,但是杯子裏的好像更粘稠一些。再說,程弈田做的那個東西最是難吃,澀澀的,每回都是一橫心喝下,然後趕緊補上胡蘿卜汁的,尹伯文的宴請應該不會不顧口感的。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可能,“I am sorry, I was about to say spinach, but I guess it's not. Any idea, Maggie and Cheng yitian?(對不起,我想說是菠菜汁,不過我想應該不是。美琪和程弈田,你們有什麽想法嗎?”
程弈田在腦子裏使勁回憶在the Coop(庫普書店)裏看的食譜,有一種可能,“Avocado blend(牛油果汁)”。
“Yes, you got it! Congratulations, Yitian!(對了,恭喜你弈田,你答對了。)"尹伯文給個大大的咧嘴笑臉,兩排牙整齊潔淨。
程弈田大聲回應道,“I knew it! Yes!(我就知道!)”得意地作出high five(高五,就是把手伸出來跟人擊掌),要跟奚濤慶祝。
“要我說啊,這個牛油果太綿,太膩,猜不到也沒什麽的。”麻花辮對著奚濤說,“還avocado (牛油果)呢,不就是牛油果嘛。”
“你還叫Maggie(美琪)呢,好好中文名字不叫。你知道Maggie(美琪)的意思嗎?”看來奚濤沒有讓他認識的兩個女人早些接觸是多麽英明偉大正確!
“我也不衝什麽意思,我叫梅依林,叫Maggie(美琪)好記。入鄉隨俗!”
“入鄉隨俗,怎麽就猜不到Avocado(牛油果)?”
“程弈田,別這樣,有什麽話咱們待會兒回去說。”奚濤及時製止了程弈田的反擊。
麻花辮看有奚濤幫自己,便更不能停:“知道個牛油果,就入鄉隨俗了?我怕你水土不服,還想待在這兒不成?”Maggie(美琪)越說越激動,“我告訴你吧,他的文章前天被Science(《科學》)收了,你知道的吧。他正準備畢業論文,你知道的吧。他馬上就要回國了,你也知道的吧?浙大的傅教授,還有複旦的金院長,都給他發offer(錄取通知)了。都是我幫著聯係的。他急著回去呢!我也日夜向往學成歸國,國內有人當然回國了,咱這條件不回去的都是冤大頭。我當然沒有他快,一年後,最多兩年,我定步他後塵,你就留在這裏吃牛油果吧!”
尹伯文不是很清楚他們heated discussion(激烈討論)的主要議題是什麽,輕推一下奚濤,“What are the girls talking about, they don't seem to be happy.(女生們在討論什麽?他們看起來不高興。)”
“I figured.(我也發現了)”奚濤很抱歉,雖然他不承認這兩個女人在為自己在較勁,但這個場麵還是越快結束越好。“Sorry, (對不起)伯文,I guess yitian and I need to talk, we got to go. (我想弈田和我需要談談,我們得走了。)”
“程弈田,我們回去說,先去我家。”奚濤非常確定地跟弈田說。“Thank you(謝謝) 伯文 for the invitation, I am afraid that we will need to clarify some things first at home. (的邀請,我想我們應該先回家澄清一些事情先。)”
“But, Tao, you haven't even had the drink.(不過,濤,你還沒有喝那個飲料呢。)”尹伯文見奚濤站在門口再三揮手讓程弈田跟他走,就沒有再勸他們留下,“I will keep the drinks for you. Just knock at the door whenever you feel like it.(我會為你們留著那個飲料,什麽時候要喝了就過來吧,敲門就可以了。)”
“程弈田,我跟Maggie(美琪)什麽也沒有。”奚濤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開誤會,索性直接來這句最重要的。
“我是不高興的。”程弈田不愛花心思偽裝自己的情緒,什麽都寫在臉上,“我是相信你,可是你也看到她了,一副要把我推開好領你走的架勢。你沒有來的時候,她就一再強調你們認識很久了,淵源不淺。”
“嗯。”奚濤知道程弈田一定有很多疑問,有Maggie(美琪)在的地方,疑問從來就沒有少過。
“她居然說她是一路奔著你來BU的,那麽好的陽光沙灘,那麽高級的斯坦福都給據了!我看她極為不順眼。”程弈田生氣的時候體溫也跟著升高,右手做蒲扇狀不停地扇。“你倒是表個態,你是想怎樣?”
“程弈田,我跟Maggie(美琪)什麽也沒有。”奚濤相信重複就是力量。
“我怎麽看怎麽覺得你們有關係啊!為什麽她知道你想什麽,知道你做什麽,還知道怎麽能幫你。而我,知道的僅僅是你一天三餐吃的是什麽!”
“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奚濤想極力轉換話題,“但是。。。”
“是啊,你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還有一個這樣的人存在?”
“程弈田,你聽我說。”奚濤越說也越無奈,沒有想到他的程弈田也會矯情地拽著在他看來最無關緊要的話題不放。
“沒有什麽可聽的。我看出來了,她就是追著你來的,而你也非常需要她的幫助。”程弈田真地生氣了,“我和她在你的生活中明顯不是在一個層麵上的。她好像生活在你的精神世界中,我程弈田就隻能圍著你最最低級的需求打轉。”說著說著,眼眶裏不停打轉的水滴終於掉了下來,程弈田一沉,坐在了奚濤的單人床上。
“不是的。”奚濤從來沒有見過程弈田失落的樣子,從來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一個不是興高采烈地跟他嘮叨的程弈田。這個感情的生手深吸一口氣,愣愣地站在程弈田身邊,試著最準確地表達:“我喜歡你,程弈田。在the Pru,(他們約會的地方)我第一次告訴你,今天我再次告訴你。這一個月來,我很痛苦,我一直就十分清楚我們之間的距離。理想可以讓我們一起走過一段,但是我們各自的理想也會讓我們各奔前程。”理想,多麽光冕堂皇!
程弈田抽泣著,多麽希望奚濤可以抱著她,哪怕是說一些繼續讓她失望的話。
也隻能是希望。透過她模糊的視線,奚濤直挺挺地對著電腦桌後的那麵牆,努力地,一組一組地擠出剛才那些話。
奚濤感覺到程弈田要起身,怕沒有機會說完,轉身過來,仍不看她:“程弈田,你,你讓我說完。程弈田,我一直這麽叫你,我怕,我怕叫你弈田太親密,我怕叫你弈田讓我忘記了自己的使命,忘記了自己的問題。我不敢往前一步,我怕,我怕毀了我們最純真的感情。”
程弈田終於聽不下去了:“這就是喜歡?怕親密,怕往前走就是喜歡?你的理想是什麽?為什麽跟我的理想就那麽衝突?什麽叫你的使命?自己給自己拚命附加上去的吧!你的問題,為什麽我從來就不知道是什麽?你告訴過我嗎?”
“程弈田,我希望能夠解釋清楚,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我有來自家庭的壓力,我媽每天都盼望我學成歸國;我也喜歡中國,雖然那裏空氣並不那麽清潔,但是呼吸著有人氣;我喜歡愛中國,我希望我以後的研究成果不會歸屬於BU,不會歸屬於美國,這個沒有生我養我的地方!”
“是,是,那裏是有你的家人,有你的祖國,有你的事業,可是這裏有我!有我們的未來!”程弈田歇斯底裏地嘶吼道。
激烈爭論後是一片寂靜。
爭論的焦點,本就不在梅依林,確也不在她。
程弈田傷心的是梅依林在奚濤設計未來藍圖中扮演了在她看來很重的角色,又是聯係學校,又是爭取項目,可自己卻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走著。不是梅依林在硬生生地搶奪奚濤,而是程弈田除了“程弈田在這裏”之外沒有更強的理由讓奚濤留在美國,跟自己去探索西岸。是,他是可以讓奚濤媽媽來看奚濤,他們也可以經常回國看看他爸爸;是,他們是可以去西部,那裏有眾多的年輕的中國移民,隔壁鄰居都是華人的情況屢見不鮮。可是,她了解美國高校的機製,他說得是對的:在這裏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是屬於美國的。而他又是那麽希望他的研究成果可以讓成千上萬的中國人低價使用,而不是要付高額的美國知識產權的費用。說到底,他從來沒有放棄在家鄉做一棵大樹的念頭。
奚濤,還是那個奚濤,那個從17歲就習慣默默在不遠不近處關注程弈田的那個他,那個在整個大學時期都為靠近程弈田內心掙紮著努力的他,那個為了程弈田的學費連軸轉去酒吧唱歌賺錢的他。終於,他進入了和程弈田相當的大學,他獲得了和程弈田同一個城市的機會,他得以攬著程弈田的一掌蠻腰鳥瞰波士頓。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光明。但是,突然地,他退縮了。他退縮得毫無征兆,毫無道理,他退縮得那麽堅決,他退縮得連自己都在回避。真的,他沒有辦法去揭開那個堂皇的理由之後更徹底,更無奈的原因。
或者,他更勇敢了。
奚濤走近程弈田,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回去好好休息,別想太多。”說著,奚濤拉開左手邊的房門。
“不!也許,自己可以再一次隨他去了?那兒也有自己的家人,那兒也是自己的祖國,雖然我並沒有什麽跟休養生息相關的重大研究成果,我也許可以帶回去我那些許的書本知識?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這就回去,去我家,我一個人的家,冷靜思考。會有辦法的,不可能就是這樣的。”立刻,所有的血液都湧入了程弈田的大腦,翻騰。腦子,為什麽仍舊一片空白?
“好的。奚濤,你等著我。”程弈田下意識地抓起背包,起身。可能是因為四肢內的血管缺氧嚴重,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程弈田重重地摔向了打開著的房門。缺了氧的神經,也不覺得痛。程弈田狼狽地爬起來,迅速地帶上了門,倚靠在門外框上,用力地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