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一大早,程弈田起床梳洗幹淨,穿戴整齊。在FM97.3裏傳來的歡快的聖誕歌的陪伴下,弈田在精心地做一個五顏六色的花環,她想把這個花環送給她等待的那個天使。弈田把過去這一個月收到的花在凋謝之前都掰開,帶回家在廳裏的桌麵上鋪開。那裏離暖氣最近,很快,那些花瓣都烘幹了。拿針線把幹花瓣穿起來,然後綁在從Michaels裏買來的鐵環上。一層一層,彩環就快成型了。
“Yitian,I am downstairs, are you ready?”抬頭望外,天色已晚。程弈田在門上帖了字條,說自己去Roy家在San Jose的飯館了,鎖上門下樓坐進了Roy的副駕駛位上。
Roy從駕駛座上給了程弈田一個有力的擁抱,開車迅速離開弈田的住所。一路上Roy沒有說太多話,隻是時不時地瞟弈田一眼,看得出,兩眼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的弈田有說不出的心事。
程弈田住的地方很快就能拐到了82號路上,San Jose 的日本城也在82號路旁邊不遠處。一路上,Roy開得很平穩,遇到紅綠燈的時候,過渡都極為平緩。他不希望弈田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雖然,人生就從來不是那麽平坦。
那一頭長發,是她,照片中的女孩。程弈田剛下車,往Roy父親的飯店門口看,就見到了那個女孩在日式窗式門簾邊徘徊。她見到跟Roy一起走過來的弈田,連忙上前打招呼:“你好,我叫尹思語。尹伯文的妹妹。你是程弈田吧。”
女孩完全是一個中國人的模樣,個子挺高,看上去應該跟尹伯文差不多。她的普通話也極其標準。以前聽說尹伯文有個妹妹,也見過她的照片。不過,照片上的小妹妹還隻有13、4歲的樣子。她跟尹伯文以前的繼父在上海生活,尹伯文也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眼前的尹思語臉龐很是標誌飽滿,隻是,這張青春的臉上沒有透出20歲女子的活力。她的眼裏,有的是深深的哀傷和隱隱的擔憂。程弈田輕聲應了尹思語,來不及跟她握手寒暄便翹首往門簾裏邊看,他也來了嗎?是不是跟上回一樣在裏邊給我驚喜啊?
“Yitian, let's get in.”Roy摟著程弈田的肩膀,兩人走進了Roy父親收發貨物以及安排餐館日常事務的小辦公室。尹思語跟了進來。程弈田四處張望,等來了侍應端來三杯熱茶。程弈田拿起一杯,握在手裏,雙手來回搓,這個外形像竹節的瓷杯就在她手心裏來回地滾著。
San Jose沒有冬天,但今天出奇的冷。早晨起床的時候,程弈田特意開大了暖氣,也把花環的製作現場搬到暖氣邊。即便這樣,弈田還是不得不換掉她新買的妮子裙,換上她認為不太好看的牛仔褲。日頭在開車來的路上已經完全下去。由顧客廳向外延伸出去用鐵皮和油氈搭的簡易辦公室,跟熱氣騰騰的廚房離得有點遠,弈田剛坐下去又涼得趕緊站起來,在辦工桌附近的一小塊空間裏來回走起來。
尹思語也拿起一杯熱茶,雙手握了一會兒,又把瓷杯靠在臉上,兩邊臉輪流取暖。一不小心,茶杯裏的熱茶灑了出來,沾到了尹思語的臉。“啊!”尹思語叫起來,打破了一屋的沉默。
“田,他不來了。”尹思語鼓起勇氣說道。
“恩,我看見了。”程弈田平靜地說。
“我是說他來不了了。”尹思語不想錯誤傳達她的意思,解釋道。
“他還好嗎?”對程弈田來說,來,或者不來,已經不是討論的焦點。這些天,她不停地問的不停地擔心的是,他還好嗎?他,還,在嗎?
“Roy說你很聰明,我哥愛的就是你的悟性。”尹思語怕自己說不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敢看弈田,“他走了。”這短短的三個字的句子,尹思語說的是那麽艱難,她深深地把頭埋了下去。一串水珠掉進茶杯,濺起的茶水順著茶杯壁慢慢匯成股,緩緩流下來。
“他終究還是成了天使。”程弈田吸了一下鼻子,“什麽時候的事?”
“他跳傘的過程是順利的。隻是眼看就要著陸的時候,Max,就是那個CEO的小兒子突然跑出來說他也要踩點。為了躲避他,哥哥撞上了不遠處的旗杆。”尹思語痛苦地回憶著,她多希望自己並不需要再重複一遍她親眼看見的悲劇。“剛開始,他好像還好。但是晚宴之後就開始嘔吐,可能也是我們太大意了。”
“我看見了。”程弈田一手撐著牆壁,慢慢地坐回到那個鐵板凳上。
“上個禮拜3,我看不得他痛苦的樣子,我走過去幫他拔掉了輸氧管。”尹思語後悔地搖頭,用變了聲的哭腔說道:“是我!是我拔了他的管子!”一旁的Roy把大聲哭泣的尹思語緊緊地摟住,他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一股,一股。兄弟,我的好兄弟,前麵還有那麽多路我們可以走,未來我們還要解救那麽多受苦的人們,為什麽這麽著急去當你的天使!
程弈田望著緊緊相擁的兩人,眼前也模糊了,她沒有哭。
尹思語拿出一張紙片,“田,這是哥哥住院第一天,意識還有點清醒的時候畫的。我從中猜到了你的名字,後來Bernard和Roy跟我確認了你的名字和工作地點。”
程弈田抽出紙巾醒了醒鼻涕。那張紙片上有一個隨手畫的圓圈,中間有個十字架。旁邊是很多很多的圈圈,有大有小,拉遠了看,是一串串的葡萄。在紙片的最下邊還寫著英文“sweet”。
“下個禮拜六,我們會在巴黎的家中給哥哥開最後的告別儀式。媽媽希望能夠看到你。田,謝謝你給哥哥帶去的歡樂和希望。”
程弈田把那張紙好好地折了起來,塞到褲袋裏。慢慢地站起來,走過去抱了抱尹思語,“謝謝你們的邀請。以後有機會再去拜訪阿姨。這回我就不去了。對不起,我想尹伯文會是一個快樂的天使。”程弈田側過身對Roy說,“Let's go have the super combo. He will love it.”
程弈田不知道她是怎麽吃完那頓聖誕大餐的,她也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到家的。隻記得,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昨天傍晚在門上貼的那張紙條還在。心裏卻被掏得空落落的,想要找什麽東西,卻怎麽也找不到。
丟了就丟了吧。也許,寫下來,藏起來,就算是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