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裏25攝氏度。程弈田不由得用飛機上提供的免費毯子裹住小腿肚子。說是毯子,至少翻譯過來是美國人的毯子,其實是薄薄的一片藏青色的晴綸布。身上的這條旗袍裙是臨行前奚濤家的勤務兵開車送過來的,說太太讓穿著上飛機,已經幹洗過了。料子是真絲的,看起來比一般店裏買來的厚潤一點,摸起來比錦緞還是要稍微輕薄一些。淡粉的顏色,更偏珍珠白。弈田順著滾邊的開禁看下去,裙擺處繡有一圈夏天頗為常見的鳳仙花,金黃的花瓣微微開著像即將展翅的蝴蝶。
幾個小時前媽媽握著奚濤媽媽的手讚美女兒身上的旗袍,說奚濤媽媽的手真巧,每個細節都恰到好處,配起弈田來是錦上添花。用奚濤媽媽的話講就是弈田的媽媽生了一個好女兒,那天弈田第一次去奚濤家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手下的活兒就格外細膩,用來襯她的兒子是再合適不過。
奚濤的爸爸沒有來送行,裝機部有重要任務。那天再次見到奚濤爸爸的時候,他們家剛搬到大院子裏北邊的獨院區。小陳給程弈田沏了猴魁之後搬了個小板凳直坐在旁邊,眼睛一遍一遍地觀察看屋子裏的人有沒有更多的需要。小陳突地站起來給奚濤爸爸點上煙,再次坐下。“田田啊,雖然你高中畢業了,我才見到你,可我從梁玲,還有小躍躍那裏聽到不少你的事,也算是看著你跟奚濤一起長大的。挺好。我出不了國,就不出去了。以後等你們都安頓下來,我讓奚濤媽媽提前退休。。。讓你媽媽也退了,她們輪流去給你們做飯。”奚濤爸爸打量著這個麵前穿著牛仔裙的女孩,他臉上的笑輕鬆而慈祥。
奚濤已經睡了,剛開始還挺挺地靠著座椅。睡熟之後,身體沒有控製,頭慢慢滑到程弈田的肩上。弈田雙手抱起臂,希望他沒有感覺到自己輕微的動作,等他醒過來再去拿套厚衣服來換。
“這兩張照片是你貼在宿舍牆上的那兩張嗎?”程弈田在奚濤家收拾行李的時候,看著奚濤的書包裏跟護照放在一個文件夾裏的兩張照片問。
“恩。”
“它們看起來很特別。是你照的嗎?好像原本是黑白的。”程弈田用指尖夾著照片邊緣,托起來仔細觀察,“後來被塗上色彩了,好像是水彩筆塗的。”
“原本是彩色的,我給弄黑白了。”奚濤也湊過來看照片,“後來又被我塗上色彩了。”奚濤自然地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彎彎的,黑黑的眼睛也彎彎的,真好看。
“這麽曲折,”程弈田自言自語,“就說我好像看見你了。後來就不見了。”邊說邊搖頭,“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拍完照,我就進清華學堂裏了唄。”有點壞壞的笑。
“真的是你!”程弈田丟下照片,照著奚濤的肩旁就捶了下去,“叫你躲!叫你躲!”
奚濤一把抓住程弈田不停捶打的手,將它們鎖在自己的胸前。程弈田的臉突地緋紅起來。她抬頭望望他,他那麽近,每一次呼吸都帶出不可抗拒的男子的氣息。程弈田閉上眼睛,她是最幸福的綿羊,可以軟軟地嵌入那厚實的胸膛。
“還有一張呢。”奚濤放開鎖住程弈田的手,拾起另一張照片,打碎了程弈田假想的夢。
“是噢,”程弈田連忙抓過奚濤手裏的照片,希望這快捷的反應可以掩蓋她的尷尬難當,“這是我的紅薯坑嘛。你照它幹嘛?”
“你說幹嘛?”奚濤盤著腿坐在地毯上,眼中含不住的浪漫溢滿了他的小屋。
“幹嘛?第一次吃烤紅薯啊?味道好得可以飄揚過海?”調侃,是程弈田的愛。
“嗯。你瞧那棵樹,那年夏天多麽茂盛。我想當那棵梧桐樹。”
“年輕氣盛的,就想聰明絕頂了啊?我看你爸毛發濃密,基因不錯呢。”
奚濤不跟她計較如此不恰當的言語,拉過床上的抱枕,擁在懷裏,“如果我是梧桐樹,每年秋天就可以大把大把地給你送落葉。”
“波濤同學,”自從重逢以來,程弈田對奚濤的稱呼略去了“小溪裏的”,“我說,咱們這是遠渡重洋,你做的千秋大夢還是當個從來不會動,每年剃度一次的大樹妖啊?”
奚濤不應答,隻彎著眼睛在一旁看程弈田邊奚落他邊給他的行李分類規整。
“要是我,就做棵,”程弈田抬頭,揉揉眼睛,“嗯。。。就做葡萄!”。。。“讓我好好組織一下語言啊,不要打斷我啊,小波濤。”。。。“就像啊,就像我給媛媛的葡萄枝一樣啊,指哪兒打哪兒,一落一個準。要是再挪地方啊,就再剪一個枝椏,喀嚓,就可以了。兩年以後,又是好藤一條!”這是弈田一個人的show,奚濤甜蜜地欣賞著女孩的可愛,勇敢,與機智。
“你醒了。”一旁的奚濤放正腦袋,回應了聲,“嗯。”
“正好,我去拿件衣服來換。”說著,程弈田起身要跨過奚濤去夠行李艙。
“我來。”奚濤起身,把程弈田的隨身包遞給她。
“奚濤,你喜歡這個安排嗎?”從洗手間回來,程弈田遞給奚濤一個文件夾。
奚濤翻開紅色的塑料封皮,裏邊是MIT的宿舍分布圖。第二頁是一個一居室的裝修圖。畫著笑臉的是一張標注著1.5米寬的雙人床。程弈田雙臂環著奚濤的右臂,漸漸地,將臉也埋進他的肩頭。
“BU也有宿舍的。”奚濤輕輕地說,怕驚擾一萬米高空四周乘客得來不易的夢鄉。
“你的Admission上隻說先安排暫時的住所的。”程弈田聽出了他的話外音,“我就做主當你的家長了。”
“BU的宿舍離實驗室近。”
這麽說,程弈田知道已經沒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她相信,總有那麽一天的,飛行航線的盡頭有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