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比皖南來得急,程弈田穿上厚風衣,穿過八號樓和酒井之間的通道,從後麵轉入三教。期中考試前要找到一個好自習座位需要徑直上到三樓。要是再晚一點,到了6點一刻,就是最差靠門的位置也沒了。高數剛開始的幾節課,程弈田延續著她一慣作風,上課不做筆記,隻是隨著老師的講解專注聽。後來到了老師說有些函數雖然有原函數但是Riemann不可積時,她有點懵,一時還找不到北。
“太過分了!”三樓不是階梯教室,課桌是那種可以隨便移動的。隨著一陣兮索收拾東西的聲音,程弈田前兩排座位的女生似乎要站起來走開。旁邊的男生趕緊跟著起來,伸手要抓住女生的手。“我警告過你,不要老說我不嚴謹!”女生手一甩,要擺脫男生。
“難道不是嗎?怎麽能看見一個人腿有點跛就說他有小兒麻痹症!”男生個頭不高,還真撅起來,硬挺著身子,把脖子伸得老長,像想往高裏拔一拔。
“就你嚴謹!那天說7食堂改造了,不用飯盆吃飯了。”女生的聲音高了起來。噗哧一聲,程弈田差點噴出剛嘬進嘴裏的一口茶。那男生認識的,李曉亮。生物係的幹訓班代表,上海人。心想,看來還有比自己更挫的幹訓班的同學啊!對唐吉珂德鬥風車的故事描述得繪聲繪色,這會兒卻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裏。李曉亮沒有再爭辯,滿教室的同學都停下了手裏的功課,往焦點上望。女生輕蔑地笑了一聲,繼續說:“那也就算了,可是你過了10分鍾,居然跟我說對不起,說你弄錯了,是不用自己帶飯盆去吃飯,飯還是要放在飯盆裏吃的。這不廢話嗎!”
女生是咄咄逼人,李曉亮卻也絲毫不讓步:“我想到我錯了,當然要跟你說,改正錯誤。不正常嗎?你應該向我學習!”
“你心不在焉!”女生本要走開,氣不過,回過頭來指著李曉亮的大聲訓斥到。
“吃飯當然看著碗,想到剛才的錯誤要改,哪裏心不在焉?”李曉亮的聲音低了下來,看上去像是受了很大的冤枉。
“你,你!你也不能在我正說著平安夜要去西體參加舞會時突然冒出那句話啊,多掃興!給我!”女生一把抓過李曉亮抱在懷裏的書包,哄地移開擋住去路的桌子,噌噌的走掉。
“呆子!”程弈田壓低了聲音嘟噥了一句,很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真丟幹訓班的臉!”她合起了手裏的書本,走進10月底的秋風中。
“弈田,你可回來了。有一個女的給你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劉晶晶晚上從來不出去,就在宿舍裏自習,方便自己跟男朋友的電話往來。“跟你媽媽的口音一模一樣,但是好像比你媽要年輕。諾,這裏是她的電話號碼,讓你今晚有空就打回去。”
這是一個合肥市的電話號碼,區號跟媛媛以前的一樣。“喂,弈田?”真是媛媛。“媛媛你在哪兒啊,剛才我看了一出好戲呢。逗死了,看來清華的男孩子不怎樣,跟女朋友吵起架來一點都沒有君子風度。奚濤就從來不那麽凶,也不會那麽慫。”兩個女人聊天,免不了從男人開始。
“他是不凶,他是不慫,那他不也沒跟你真正說什麽話,好不好!再說了,他也不是你男朋友,就急著拿他來跟某女生的男朋友比啦?”電話那頭的宋媛媛顯然比程弈田多了很多社會經驗,一上來就一盆涼水澆得弈田委屈連連。
“媛媛,你變厲害了!”
“當然要厲害,他連去沒去合工大都沒有跟你說,你還惦記著他呢。我怕你吃虧不是。”程弈田一時詞窮。
“喂,弈田,你在嗎?”媛媛像是地球人給星外生命發了電波,接著是星空般的寂靜。
“喂,在嗎?”媛媛知道弈田是耐不住別人的追問的,一定在電話的那端點頭。
“恩。”
“怎麽,不說話啦?”。。。“好吧,弈田,你放心吧,你讓我辦的事情我今天辦到了。我又去了趟合工大,終於確認他的確去上學了,而且還找到了他的宿舍,把你的信轉交給了他。”
“真的啊?太謝謝你了,你真好,媛媛!愛死你了!” 這邊的人兒頓時拔高了音調,堆了一臉的諂媚。
“信是夏天寫的吧,這會兒人才收到。別再瞎琢磨了。我看你就眼睛睜大點,就近找個清華帥哥得了。”清華帥哥?咋就沒有見到過呢?來了小半年了,各個自習教室都去過了,各大食堂都轉悠了一遍,如何就是沒有見到高大爾雅如他的呢?即便有幾個勉強貌似的,人身邊都有美人相伴。
“誰說我要找了?”程弈田揚了揚眉毛,想來媛媛是看得見的。
“還嘴硬!”媛媛對於弈田這樣的耍賴,隻能以硬克硬。“對了,弈田,好像奚濤去過清華。他床頭有清華學堂的黑白照,看上去不像是明信片。還有一張,很像是你們家大院的法國梧桐樹,我都隱隱看到你烤紅薯的坑了!”
“真的啊?”弈田開始默不作聲地處理媛媛的這些信息。
“弈田,弈田?”又是滿滿一分鍾的沉靜。
“我在,點頭著呢。”
“光點頭有什麽用,我們在打電話,你不說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嘿嘿,媛媛,就是我說話,你也不知道我想什麽啊,是不是,姐姐?”弈田一下子又皮起來。“你的電話換了?”
“是啊,你去了清華那麽好的學校,我也得起勁啊。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被省局錄取了,做審計科秘書!”
“那好啊!恭喜媛媛姐!”
“怎麽說起我了?不是說你的奚濤嗎?從高一開始就一直跟我提他,我都沒有看出來他對你有任何的意思。”
“什麽意思?”弈田還假裝不知道意思的意思,“媛媛,我給你的葡萄結了嗎?”
“葡萄,恩,長的很快。第一年結束,我就趁著月黑風高把它移植到我們宿舍前的小花園裏了,今年還吃了幾串葡萄了呢。晶瑩透亮的,甜著呢。可惜,我已經走了。”
“真棒!”媛媛些許的憂愁沒有打攪程弈田的思路,她的葡萄藤在離家300公裏的地方生根發芽結果了!
“對了,弈田,奚濤清華的照片好像還是夏天照的,樹葉還挺大很健壯的樣子。”
“他說什麽了沒?”話題一回到奚濤這裏,弈田就又迫不及待地想多,再多一點知道些什麽。
“還指望他說什麽?你不是說他說不清楚嗎?”
“恩,對哦。我想,我知道的。”弈田一直猜她知道奚濤想的是什麽,她猜對了一次,這會兒,她仍沒有懷疑自己的斷想。
程弈田掛上了電話,一直坐在床沿的劉晶晶趕緊過來好奇地問:“喲,弈田,我這麽注重這個事的人都沒有猜到你還有個那個他啊!”原來她這10分鍾都是在裝模作樣看書那!
弈田想來自己剛才沒有說幾句話,雖說媛媛的聲音是大,晶晶應該也聽不到多清楚,非常確定地否認:“什麽呀?什麽什麽他!都不知道你說什麽!”
劉晶晶把程弈田拉到屋子中間,繞著程弈田轉了一圈,把她上下左右打量了個遍:“瞧你,紅暈都升到額頭啦!”劉晶晶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手指在側麵劃劃,“羞,羞,羞羞!哈哈哈。”程弈田推開劉晶晶,躲進自己的床簾。劉晶晶還不饒人:“我說弈田啊,這樣吧。這個周末,我領你去‘彩帶’,就是一個五道口的韓版小店,那個地標試的鐵皮房,置辦點新衣裳,把你這個‘花姑娘’打扮起來!”
“誰是花姑娘!不去!”程弈田一把抓住抱枕,把頭深深的埋了進去。
“別沒出息啊,程弈田。我聽出來了,剛才那個媛媛好像說你的那個他對你不是那麽上心啊。”劉晶晶已經拉開了弈田的床簾,坐到了弈田的床上,“再不好好打扮一下,招個蜂引個蝶,主要啊,是引入競爭機製,你的那個誰不是都不知道我們弈田是多麽討人喜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