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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的路》 2.1 上北京

(2015-05-25 19:23:42) 下一個

2.1      上北京

從福州出發的45K次列車於臨晨1245分準時停靠市火車站。在檢票口等候了2個多小時的程弈田顯得有點疲憊,彎著腰雙手撐在通行道兩邊的扶手上。這個市火車站還是弈田7歲時的模樣:天花板上花樣似排列的吸頂燈放出黃黃的光。淺綠色的牆壁已經有很多脫落,遠處看,倒有幾處頗像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檢票口打開後,小時火車站高大的、美好的遙遠旅程的開始的記憶現在也被人群的擁擠完全代替。

爸爸第一個扛起行李袋,邊跑邊催著媽媽趕緊帶弈田上車找座位。程弈田一手抓住車門台階處的把手,一手正要回頭拉媽媽上去。媽媽麵前的中年男子就這麽身子一斜,他背上的大蛇皮袋便重重地撞在媽媽頭上。媽媽叫了一聲,放開了手,無奈地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們蜂一樣地湧入那扇狹窄的門。看來是上不了車了,媽媽小跑幾步,開始在站台上隨著車廂裏弈田的移動走向9號車廂的中部。爸爸卸下行李袋,一托,袋子穩穩地躺在了頭頂的行李架上。程弈田,保重。爸爸摸了摸女兒的頭,長大拉。爸爸回去了。到了給爸媽打電話。爸爸鬆開握著弈田的手,快走下了車。三分鍾是這輛南北向列車能給這個車站最多的時間。爸爸剛下車,還在往媽媽那邊走的時候,就聽咣的一聲,車廂好像後退了一步,之後又迅速地往前加速起來。站台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中,隻剩下遠遠的遠遠的信號燈,有節奏地閃著。

終於在上車的當天,媽媽抵不過程弈田的軟磨硬泡,最終說服自己不送她去北京,放開她,由她去了。自由,獨立,遙遠,首都,未來,這些詞一個個地蹦出來。困倦的興奮中,程弈田放下自己的雙肩包,順過來抱在胸前,警惕地坐下。望望四周,並不很擠,跟剛才擁堵的那一幕完全無法聯係起來。這一組座椅本可以坐6個人,而現在算上程弈田隻有四個。對麵可能是一對兄弟。一個坐著,眯著眼睛,腦袋斜靠在車窗上,時不時提起眼皮子瞟一下這個剛上車的女生。另一個頭枕著他的大腿,全身側躺著,微微張開的嘴發出噗哧的聲音。程弈田的同邊是一個小女孩,看起來就167歲的樣子。個子不高,頭發好像挑染過,間隔著有點酒紅,略微過肩,散落在背上。女孩見她上車,也連忙收起飄落在旁座的東西,示意弈田坐下。之後也並無太多交流。

南京長江大橋!程弈田激動得禁不住叫起來。對麵的哥倆這時已經調換了座位,坐著的那個也連忙朝窗外看去。外邊天色已經蒙蒙亮,通過大橋的時候火車咣當咣當的聲音似乎有點空曠,不同於前幾個小時在皖南山區過涵洞時的沉悶。南京長江大橋往北,就要到弈田從來沒有到過的地域去了。地形圖上看上去將是一片平坦的土地。火車還要從江蘇轉回安徽,然後再次轉入蘇北地區,駛進山東境內。奚濤的老家就在山東。

那天在梁阿姨家見過奚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奚濤的父親又來過幾次。起先是跟爸爸商量如何填誌願,後來便多次問詢複讀的事宜。每次來,程弈田都又從奚濤的父親那裏了解了更多奚濤的事情。奚濤小時候在濟南長大,十分聰明伶俐,深得少年宮老師的喜愛。他領唱的少年先鋒隊之歌連著三年都是是濟南市小學生運動會開幕曲。小學五年級之後,姥爺身體不好,奚濤這才跟著爸媽去了蕪湖。奚濤個子竄得快,爸爸看他身體的協調性都很好,讓幾個退伍的戰友們領著練田徑。練了一年,居然標槍成績就可以列蕪湖一中的第三名。

奚濤的父親接著述說兒子的故事,慢慢地,舒展開來的眉頭又開始皺起來:可能是我們經常換地方,奚濤也不得不換學校,沒有長期的同學朋友,性格也變得內向,不愛說。跟誰也不愛講心裏話。就愁這個。

田田,你不是老提起奚濤嗎?爸爸轉過來問女兒。

是啊,奚濤爸爸,這個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了。奚濤不愛說話,他總挑最簡單的話說,是因為他說不清楚!奚濤的父親有點驚訝於這個言論。程弈田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語出驚人,吐了下舌頭,說:叔叔,不是說他說話說不清楚,是他有的時候不是很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或者這麽說吧,他即便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是說不清楚為什麽,表達不清晰嘛。其實,更多的時候,他是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為什麽要做那樣的選擇,但是就是沒有辦法說清楚。他會說不知道。程弈田望著奚濤父親疑惑的樣子,叔叔,你們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抓瞎的?奚濤隻喜歡寫下來,他說不太出來。然後,程弈田肯定地回應自己的說法,點著頭,對,就是這樣。寫的東西還是清晰有條理的哈。。。恩,就是短點。

想著,程弈田的臉上溢出滿滿的得意,哈哈,奚濤,我對你的了解達到超X光,伽瑪射線級別!她打開胸前抱著的書包,掏出一本周記本。

1123-29日,一個禮拜都晴

下回去吳花奶奶那裏的時候,可以選一條不同的路。從鎮政府門前繞一下,沿著那條河村渠走過去,就是一個短短的,彎彎的拱橋。側麵看,還可以看到刻在橋外欄杆上安廈橋的字樣。一定要仔細看才行的,很多很多年下來,已經很模糊了。

上是9階,下是8階。傳說中,原本是99的組合,取經久耐用的美意。施工到最後的時候,設計師說可以給這個橋留一個殘缺的美,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了。於是,最低的那階就被一個跟平路光滑連接的小坡代替了。誰知道呢,大概就是傳說吧,說不定就是個施工錯誤,要麽就是偷工減料!瞎猜的, 嘿嘿。

你可不知道,小時冬天下雪的日子,那個短橋是我最大的痛啊。穿著套鞋,還是表哥穿過的二手貨。不好看不說,腳底都沒有了鞋齒,上去基本要四腳著地,下來呢,不想摔跤的話就一定要溜下來,跟滑梯一樣,屁股著地的那種。好不容易戰戰兢兢地過了橋,還有段河邊的小路要走,水紅的時候,如果你是一隻飛鳥,一定會覺得那些小朋友是在水上漂,個個都會淩波微步。什麽裘千仞,什麽段譽,全然不在話下的。哪天給你表演看看?可惜這個禮拜都是晴天,可惜你也不是飛鳥,可惜我們也不能一起玩。

橋的對岸就是陶行知故居了,他小時候住的地方。現在是我的小學同學,鄧和平的家。裏麵什麽都沒有的,除了他的釣魚竿,就是打漁網。語文課文中說濟南有趵突泉,你們有河嗎?有江,比河大的那種嗎?

還是剛被賴班叔規定隻能跟奚濤公開地書麵交往之後不久寫的這篇周記。當時的程弈田的周記裏,除了極其含蓄,拐著彎抹著角地罵賴班叔外,寧安導遊便是最經常出現的內容。程弈田會找周圍的,奚濤一個人出去就能輕易找到的地方,介紹一下,好讓他跟自己一樣喜歡那裏的山山水水。都在這個本子裏呢。

一晃,5個學期都過去了。奚濤也真可憐,隻跟我出去溜達過一次就生病了,就被隔離了,就被限製了,隻能從我的隻言片語中窺豹一斑。笨弈田!程弈田繼續翻著捧在手裏的本子,看著看著,旅途的新鮮漸漸被悠長的牽掛羈絆住了,奚濤,你現在在哪裏呢?一個假期都沒有出現。你爸爸給了我你姥爺家的電話。好幾次,我下午打過去的時候都沒有人接。後來改上午打,你姥爺接的,他說你去圖書館了。我給他我家電話,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記給你了。真希望你家先進到已經跟電視裏的家庭一樣,有電話留言。那樣,你就一定知道是我了,一定就會給我打電話吧。

翻著,翻著,就到了周記的最後一頁。多麽不舍得合上這本子,仿佛,那樣就不再能夠透過眼前晶瑩的水珠回憶奚濤那些永遠不超過5句的周記:下雪的時候再去。去感受一下小程弈田的尷尬。陶行知是誰?江和河的區別是什麽?橫江沒有多寬,目測30米。或者那篇對古城塔指南的應答:7層,確切來講是6.5層。最上端是半層往南塌的塔頂,不能算一層。想爬來著,到了第二層的時候,腳下的石塊有些鬆動。不想損壞文物。

奚濤,你會複讀嗎?你爸爸來過我家很多回了,後來的幾次,總是會提到複讀的事情。如果你問我,我才不會像你一樣說不知道呢。雖然,我真的是不知道,但是我會說都好的,你怎麽想就怎麽好。不是嗎?如果去合工大,我們就可以一同畢業,如果複讀,明年我們就一定可以在同一座城市。你一定行的!距離和時間,你選擇哪一個呢?怎麽都好的。我都會在的。

姐,能不能擠一下,我男朋友剛上車。他很累了,我想讓他能坐一下。他塊頭比較大。聽了女孩委婉的請求,程弈田抱著背包,往窗戶那邊挪了挪。鄰座女孩斜挎著背包,安頓男孩坐下,站在一旁感激地說,謝謝姐,謝謝姐。我男朋友做電焊的,今天剛下班,辭了工作,跟我一起去北漂。說好了在濟南匯合。可是沒有坐票賣了。

哦。程弈田又努力往裏擠了擠,想再騰出些許空間。她笑笑示意鄰座女孩也坐下,不必站著隻給男孩坐。男孩一臉羞澀的疲憊,接受了程弈田的好意。但又好像會錯了意,男孩自身往靠背又挪了挪,把女孩拉到自己腿上,雙手環抱著她。女孩沒有讓體重都壓在男孩身上,雙腿用力地支撐著地麵,上身挺得筆直。很快,男生就趴在女生的背上發出了哧哧的呼吸聲。

程弈田不好意思繼續看下去,將臉轉向車窗外。過了濟南,長著大眼睛的白樺林和一馬平川的旱耕地交相出現,一連幾個小時都沒有出現第三種地貌。火車也似乎開得格外地快,隻有到了靠近城市的地方,才能感覺到車速的調整。1530公裏,程弈田即將到達她生命裏最初的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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