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奚濤也會喜歡去吧。一路上的風景,在這個10月天定是好美,跟北方的定會不一樣。滿山的蒼翠之間總還是有些闊葉樹,變了色的桔桔紅紅,點綴著山丘。他剛來,還沒有人帶他出去走走吧。有那座山,騎車可能會累點。路上的鬆針層層疊疊,騎上去可能還會有點滑。有的是已經化作了春泥,不過新掉落的那些,對騎車爬山可能還是有點挑戰性的。一不小心,車龍頭沒把緊,歪了,偏了,都有可能。沒關係,讓躍躍下車,大家一起走過去就是了。過了橋,水南邊又完全是小平原了,剛收割完畢二季稻的田野,金黃的,會很好看。停下來,還能看見蚱蜢在稻田裏跳。我明天去抓一隻給他玩。他會不會害怕?嗯,應該會很好,奚濤應該不會累的。”
程弈田的禮拜六的夜就在對第二天的設想中,被牆上的鍾拉得很長很長。
第二天她早起去刷牙的時候,媽媽嚇了一跳,“田田,怎麽了?眼睛腫腫的,不舒服嗎?媽媽來摸摸。”
程弈田躲過媽媽的手,調皮地逗媽媽:“報告鄉長,田田早起報到。鄉長有何指示?”
“又逗我。今天你去吳花奶奶那裏的時候,路上要小心啊。”媽媽係著圍裙,給弈田端出白米粥,“梁老師跟我說躍躍也去,好好照顧她啊。躍躍啊,我真是喜歡的呢。”
完了,完了,她居然知道了!程弈田捧著粥,低頭不敢看媽媽,就等著這個說一不二的領導繼續發話。喝了一半,媽媽脫下圍裙:“今天我要去你外婆家,帶她去做件春秋裝。你爸一早去補習班那邊了。你吃好飯,洗了碗再去啊。。我先走了。”
如獲大赦。程弈田扒拉幾口剩下的稀飯。哪裏顧得上洗碗的囑托。梁阿姨啊,真不知如何感謝你,沒有提一句奚濤也要去的事。還是,要感謝躍躍啊?一個小機靈鬼!
一路上奚濤騎得很快,程弈田擔心了一遍又一遍的情況並沒有出現。躍躍坐在後架上,高興得從後麵抱著奚濤,“哥哥真好,以前弈田姐總是讓我下來自己走。”
“就你會撒嬌!我們小時候都是走著去的。哪有車騎!”餘光中的奚濤,汗珠早已沁了出來,在通紅的臉上蔓延開。還是那麽微微地笑。越來越重的呼吸引得他時不時稍稍張開嘴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他加快了蹬車的頻率,仿佛這樣,這迎麵的風便可以更大些,早點吸收掉快要蒙住眼睛的水柱。事與願違。
剛進院子的門,程弈田和躍躍就飛奔去左邊的廂房:“吳花奶奶!我們來了。”
“是田田嗎?”隻見一個瘦弱的老人,穿著偏襟衣服,搖著身子從左廂房走出來,扶住門框,往來人的方向望。
“是啊,是田田。奶奶你好嗎?”
“好的好的。喲,小躍躍也來了。”奶奶樂嗬嗬地正要搖回屋內的四方桌,田田叫住奶奶:“吳花奶奶,不用了,我們吃過了,你留著自己吃吧。”
“好,好,好。就你們兩個長情啊。”程弈田和躍躍走進屋子,拿出一麵小方凳,扶奶奶出門曬太陽。
“吳花奶奶,不是她們不來,朱芸和媛媛一個去工作了,一個去外地讀書了。來不了了。”
“我怎麽不知道啊?”奶奶驚訝地說。
“奶奶,你糊塗了吧。”躍躍有點委屈,“她們去之前還來過你這裏告別的啊。”
“喲,這個後生長得俊俏啊。”奶奶發現了第三個來人,完全沒有聽進躍躍的話,握著弈田的手,從小方凳上把自己拉了起來,像是要走近奚濤。
“奶奶,您好!我叫奚濤。跟程弈田他們一起來的。”
“我看看,我看看。我老了,眼睛不好了。”說著,吳花奶奶要弈田拉她離奚濤近點。
奚濤見狀急忙走近吳花奶奶,“奶奶,您不動,我過來。”奚濤也拉起吳花奶奶的手,生怕她走快了不穩當。
奶奶仔細打量著彎下腰的奚濤,伸手過去摸摸他的臉,問:“你是水南頭的,還是水南尾的啊?”
“奶奶,我是山東的。”
“山東的啊,我的吳生也是山東的,離這裏好幾裏地呢。那裏的後生都長得標誌。我見過我的吳生的照片的。”
“奶奶,他是山東省的,離我們這裏一千多裏呢。不是我們這裏的。”弈田解釋道。
“那怎麽也跟我的吳生長得一樣美?”說著,吳花奶奶放下捧著奚濤的手,笑嗬嗬地問:“我們田田有沒有許人啊?就你長情。我都到處幫你打聽,沒有合適的。今天這個後生很好。我看著歡喜。就是不知道生辰合不合?”奶奶轉過去,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奶奶,我要奚濤。”
“我的吳生叫吳榮光。”奶奶也沒有聽奚濤的自我介紹,說著一定要拉奚濤去他的房裏看她的吳生的照片。
奚濤便隨她去了廂房。奚濤左手握住吳花奶奶的手,右手扶住她的胳膊,聽她嘮叨:“我16歲就許了吳生,18歲時,他從上海回來。可憐啊,前世不休,生在徽州,13,4歲,往外一丟。吳生13歲去上海做學徒,5年才回來一次。那年端午節,他爹爹用他寄回來的錢,請了頂4人大花轎,把我接過了門。等他回來,要圓房。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像葫蘆瓢裝滿了水從天上澆下來。那個雨啊,一定是天上的千手觀音下的,一瓢接著一瓢,整整一天都沒有停。他以為我在水南頭等他,就去河邊了。”吳花奶奶取下牆上的相框,用身上係著的圍裙,一遍一遍地擦拭吳生的照片。“再也沒回來。唉,回不來了。”
忽地,她又抬起頭,問:“後生,你叫什麽名字?”
“奶奶,我叫奚濤。”
“好是英俊的臉,跟我的吳生一樣。”奶奶疼愛地摸摸奚濤的頭,“田田是個好姑娘。”奶奶搖搖頭,歎了口氣,“就是不知道你們八字合不合啊。”
“吳花奶奶,你說什麽呢?我才16歲啊!”跟在旁邊的程弈田很是不好意思起來,跺起腳,拉奶奶的手不讓她說。
“後生啊,你叫什麽名字?”吳花奶奶眯著眼,問奚濤。
“奶奶,他叫奚濤。都跟您說了上百遍了吧!”
“程弈田,沒關係的。”奚濤叫住弈田,和氣地跟奶奶說:“奶奶,我叫奚濤。”
“田田,我也16歲就許配了。”奶奶看來還是沒有記住奚濤的名字,“這有什麽害羞的。囡囡大了,就是要許人的。”
“好了,好了,奶奶。你好久都不說這些了,都是跟我們講你掙工分的故事,那些好玩。”
“後生啊,你叫什麽名字?”吳花奶奶再次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程弈田拉著躍躍去後院開始打掃起來,留下奚濤陪奶奶。
“奶奶,我叫奚濤。”
“田田呢?剛剛還在。”奶奶擺擺手,還是樂嗬嗬地笑笑:“我一個孤寡老人,遇到好人了。村裏的人每天輪流給我送飯。田田每隔一個禮拜天就來給我整理後院。還是少先隊員的時候就跟著大點的姐姐們來我這裏了。我跟你說,這個姑娘長情。”說著,樂滋滋地拿桌上的凍米糖給奚濤吃:“這個凍米糖還是她中秋的時候帶來的。田田是個好姑娘,模樣跟名字一樣,甜著呢。她啊,笑起來兩個小虎牙,隱約還有兩個小酒窩。左邊那個比右邊的深一些的。你眼神好,應該看見過的。誰要是娶了回家啊,定是美滿。”奶奶笑嗬嗬地摩挲著奚濤的手,不停地重複剛才說的那幾句。
奚濤任由吳花奶奶嘮叨,奶奶說一遍,奚濤就點頭一次;奶奶說一遍,奚濤就笑一次;奶奶說一遍,奚濤眼中的光就更亮一些,一直到程弈田結束後院的打掃,讓奚濤一起回家的那一刻。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奚濤心裏硬是被吳花奶奶刻上了田田,程弈田。
正要出門的時候,吳花奶奶把弈田叫到一邊:“田田,以後要讓著人家一點,不能欺負他的。”
這話從何說起:“奶奶,你說什麽呢?我就是帶他出來走走,秋高氣爽的,帶他看看江南丘陵的秋色!”
“你看,小脾氣又上來了。我剛不停地誇你呢。把他的八字要過來,我給你們求個簽。”
“迷信,毛主席還沒有把你改造好!”奚濤在一旁看著漲紅了臉跟吳花奶奶撒嬌的程弈田,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回家問媽媽他的八字,雖然,他篤信共產主義戰士的爸爸會把他罵個狗血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