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在等待中煎熬著自己,他因為年少氣盛,總想讓事情一下子發生,讓他看個究竟。但事態的發展是極其緩慢的,他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漸漸有些焦躁起來,也漸漸對道衍的預言產生了懷疑,尤其令他置疑的是皇兄朱標正在青春少壯之際,怎可能說歿就歿呢?而且,即使皇兄歿了,父皇怎可能不另選太子,而是選個什麽太孫?又即使立太孫,為什麽不立長孫,而要立次孫允炆呢?真是不可思議!
但有一點讓朱棣暗暗稱奇的是,在道衍告訴他這段預言的時候,朱允炆尚未出世,而現在,允炆已經兩歲了,而且還一字不差地恰恰就叫允炆!
這麽煎熬著,朱棣卻等來了父皇朱元璋下令讓諸皇子各就各位、到各自封地就藩的詔旨。這是朱棣所不願接受的,同時也令他大失所望。南京是他的家,是他賴以仰仗父皇朱元璋之地;北平在他的想像中則是一個遍地黃沙,既寒冷又荒蕪的陌生地。更讓他坐臥不寧的是,一旦離開南京,就意味著他從此離開父皇,就不能很好把握住父皇的喜怒哀樂,就容易因此產生隔閡,就是失勢和被拋棄!他知道,人有七情六欲,他之所以能要風得風、要雨行雨,就是因為他有本事很好捕捉父皇的七情六欲,而這種本事其他弟兄沒有,包括他的長兄朱標,但現在他要和他們一樣了,因為一旦離開朱元璋,他將變成聾啞瞎!
朱棣曾目送過三兄晉王和二兄秦王出京就藩的隆重場麵,他為他們的躊躇滿誌感到可笑,因為他們在父皇麵前討不上歡心而隻能寄希望於去封地作威作福。這次輪到他朱棣出京了,他可沒有什麽好心情張揚,所以他隻和幾個至親好友把盞喝了踐行酒。
第一個和他飲踐行酒的是他的同胞弟弟周王,他對這個親弟弟十分憐愛,因為他發現,他繼承了父母雙親幾乎所有的優點,而周王朱橚卻沒有那麽幸運,他有些缺心眼!
徐增壽還是那麽恭順,他現在已經是朱棣的小舅子了,更順理成章成為朱棣的心腹,今天的踐行酒就是他一手操辦的。
李景隆由小小子成長為現在的半大小子,但他仍然是表叔朱棣的玩偶。朱棣摸著他的頭說:“猴崽子,好好練習我教給你的功夫,還有我寫的兵書和畫的陣圖,也一定要牢記住,等我再回來的時候要考你!”
李景隆說:“得令!燕王大都督!”
徐增壽忙搶上前說:“還有我呢?今後,燕王不在,我就是你的大都督!”
李景隆無可奈何道:“是!狗頭軍師二都督!”
他們三人相視一笑,這畫麵凝成固定的記憶珍藏在朱棣的腦海裏。
之後,和朱棣把盞對飲的是朱元璋的親隨加義子、他的老大哥何福;徐達的義子、他的“小兵” 陳瑄以及朱元璋親兵大將顧成之子、他的另一名“小兵” 顧統。
朱棣之所以老老實實赴北平就藩,是因為此前不久,一樁驚天動地的謀逆案在南京發生了。
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正月,大明左丞相胡惟庸聲稱家中的水井裏突然冒出美酒,邀皇上朱元璋前去品嚐,不想反而致使朱元璋起了疑心,立即派羽林軍前去搜捕。無論他胡惟庸是否謀反,隻要皇帝一開金口,即使是冤錯了,也要板上釘丁落實。因為胡惟庸是丞相,所以朝野上下受株連者達上萬人。
朱棣聽到這個消息時先是吃驚,隨即輕蔑一笑,心想:真蠢啊!父皇疑心最重,這種匪夷所思的借口不但引不起他的興趣,反而一定會令他生疑!找個婚慶或賀歲之類的事情相邀,即使遭到拒絕,也不至於會大動幹戈,抄家搜捕,如果借農忙或開耕之機相邀效果可能會更好!
但笑歸笑,他心中也不免掠起一絲涼意,他告誡自己此後凡事必須謹言慎行。
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夏,馬皇後突然病逝。
對朱棣而言,母後終於去了,他如釋重負,因為他記得道衍在臨別之際曾說,他們的相見之日是馬娘娘仙逝之時。於是他急忙打點行裝,赴南京祭奠母後。
一路上朱棣琢磨:母後雖去,但這並不等於驗證了道衍的預言,他是否神機妙算現在還很難說。況且這兩年父皇心性大變,嚴苛眾臣,動輒大開殺戒。此時此刻,我決不能向父皇提出要道衍為替僧,這樣反而容易引起父皇的猜疑,我必須謹慎小心,靜觀其變。
於是他到南京後,並不為道衍疏通,而要看看這個和尚的預言能否應驗。他閉門謝客,深居簡出,甚至連周王朱橚、小舅子徐增壽、表侄李景隆這樣的至愛親朋也一概不見,但他卻暗使手下人四處替他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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