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雀鎮邊上的有一座高山,因四麵環湖,觀之如美人臨鏡,故名臨鏡山。
臨鏡山半腰有一座香火頗盛的尼庵-鏡花庵,庵的後麵有片蓮池,蓮池邊上有幾棵
古樹,古樹下又有幾塊石頭。尼庵,蓮池,古樹和石頭構成的景致十分地古樸幽靜,我便
坐在這樣的景致裏翻經閱卷,打坐冥想。
我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要向著何處去。
庵裏住持慧音師太,是我昏睡多日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由此她便覺得我和她
有緣,但又因我眉宇間還積鬱著許多的煩惱,塵緣未了,便認了我作她的俗家弟子。
迷蒙月色下清風拂來陣陣芙蕖花香,本是極好香甜入夢酣眠的時候。
可我卻一夜一夜地睡不著,即便偶爾合眼片刻,卻又總是踉蹌著從夢境裏跌出。
我在同一個夢境裏重複著,一個永遠也追逐不上的模糊背影,將我一次又一次地帶入絕
地,最後總是懸空一腳,跌下黑黢黢的無底深淵。
我問惠音師傅“如何才能像淨修師妹那樣翩然入夢?”淨修和我同住一間禪房。
師傅放下念珠,摸了我的頭說:“你雖不大記得過往,可在你的記憶裏還藏著一些讓你無
法放下的念想。隻有當你不再執著於它們時,你才能像淨修師妹那樣毫無掛礙地入眠。”
“都不知道是什麽,又如何才能放下呢?”我喃喃小聲道,可還叫師傅給聽了去。
師傅並不駁我,隻微笑著叫我隨她去蓮池邊打坐,但又對我說“你要麵向來處倒著走過
去。”
我雖有些個困惑,但相信師傅叫我如此做,必有她的奧妙。
烏雀鎮的百姓很迷信我的這個師傅,因她總能夠在三言兩語間化解掉能困擾他們許久
的煩惱。
我和師傅需要走的路雖一樣長也,路很熟悉,但因我這樣的行法不是走偏了方向,走到
了草叢裏,就是叫路上的樹枝和小石塊絆著,我花了比平時多了很多的時間,才走到蓮
池。
師傅正笑著坐在石凳上,已然等了我許久。
“可有領悟?”
“將目光和精力都放在來路上,前行就會十分困難。”我雖有些猶疑,但看著師傅鼓勵的
目光,我隻好吭哧著擠出了這句自認為很有禪機的句子。
師傅讚許地點了點頭說“有些事既然已經過去且無法改變,便不要執意往回望,如果因此
而阻礙了後麵還要走的路,那才是真正的可惜啊。”
說話間一陣微風拂過,夾著陣陣花香,正走得熱了的我,不覺寫意地閉了閉眼。
“可知這山風從何處而來?”師傅手撚佛珠慈祥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那風如此令人沉醉,有誰會分神去注意風吹來的方向呢?
“正是,倘若你執念於這風的出處,你便體會不到它帶來的花香和涼爽。不要糾結
於自己的過往,放下過去前行才是最重要的。”
那個下午,我在蓮池邊獨自打坐冥想了許久。
第一次見到程施主的時候,她看我的眼神很有些特別,我想大約是我和這裏的人
不大一樣的緣故吧。
有幾次,她要到蓮池去走一走,卻不想要她的侍女們陪,就求師傅讓我伴她
同去,師傅雖猶疑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拒絕。
在路上,她告訴我她曾有一個如我一樣年紀的女兒,隻是不幸故去了,我也終於明了為什
麽她有時看我眼裏仿佛噙著淚,原來她望向我的時候,眼中看到的卻是她那過早凋零的花
朵般的女兒。
又是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 我悄悄地掩上門,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
月色裏,古樹下,如夢境一般立著一個著玄色衣衫的翩翩身影。
這情景很讓我吃驚,於是我屏了呼吸準備挪到陰影裏悄悄折回,可
那身影卻偏偏在此刻轉了身,與我堪堪對個正著。
“啊....”他“啊”的這聲極大,大約是被我嚇著了。
我正有些過意不去,想安慰他一下,可我隨即也被他臉上突然浮起的狂喜嚇得一抖。
能被人嚇得一臉狂喜的人,肯定不是正常人,瘋子,鬼怪...快跑。
我腦子轉得飛快,可腳下卻動不得一步,我有些絕望,悔不該不聽師傅們的告誡,大晚上
跑池邊來。
我雖被嚇得暈了一暈,卻還是瞧見了那月下站著的正是個極美的男子。
“莫非是狐精?”人們怕鬼,怕怪,卻很少有怕狐精的,常言色膽包天不是沒緣故的。
要命的是那‘狐精’竟又對著我展顏一笑,這一笑如十裏春風從我心頭拂過,一時我仿
佛被下了盅,竟不能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大約這‘狐精’平時遇到的花癡比較多,所以他對我的反應並不計較。
隻是低頭悶笑了一下,然後抬手衝我作了個揖有板有眼地張嘴說起了人話:“在下嚇著了
姑娘,實是抱歉得很。”
“我....我...”我囁嚅了半天,並不知自己要如何回答才好。
“不如讓在下為姑娘吹上一曲,安一安姑娘的神,表表我的歉意可好?”
那‘狐精’在講這話的當兒還將手中握著的東西對著我揚了揚,原來那竟是一支洞簫。
他最後一句雖是問句,大約也隻是客氣罷了,他並沒真的等我作答,就已將簫放到了嘴
邊。
那傳入耳中的簫聲是如此清悅,流轉。
如此熟悉,如此讓我心安,我仿佛已聽了千年萬年。
第二日早課,我竟在師傅的禪房裏又遇到了那‘狐精’,俊眉朗目,豐神秀致竟比月色下
還多了份動人心魄的英氣,很有些晃眼。
他朝我促狹地笑了笑,見我一下紅了臉,他甚是得意。
還好師傅正垂眸聽著邊上個極標致的少女在講話。
我一眼瞄去,隻見那少女有張圓圓的如包子般的小臉,圓圓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圓圓
的翹翹的鼻頭,圓圓的櫻桃似的小嘴,看著如楊柳青年畫上拓下來般討喜。
可她看到我,臉上先是呆了一呆,然後眼睛裏慢慢就溢出了滿滿的欣喜,那神情特像阿
黃,陡見著一塊盼了許久的香噴噴的油炸饅頭,大有要撲過來咬上我幾口的架勢,
我不覺往後退了一步。
他仿佛早就有所預料似的,一轉身將那快要衝出的少女撈住,憑她在他懷裏掙紮就是
不放開。
少女見願望落了空,很是憤恨地盯向他,可他卻刻意回避了她的視線,隻是衝我歉意地笑
了笑又笑,我的頭十分地暈。
不知為什麽,我心也有些慌。
“這是老尼在家時的侄兒阿武,侄女阿圓。 這是我新收的徒兒淨明”師傅如入定一般,
並不理會我們剛才的這一幕,隻是為我們彼此間單介紹了一下便緩緩地踱了出去。
原來這兄妹倆是借著探望我的師傅的由頭,來這山裏避暑的。
可我卻沒料到,他們避暑會和我扯上些幹係。
師傅們都很忙,而我是這庵裏有且僅有的閑人,便被師傅指派了去陪他們,而他們在此處
正缺著一個向導。
我因著昨晚聽了他的簫聲後,心情再不似從前那般煩躁,竟有片刻入睡,便覺得欠著他
一份情,所以隻得不情願地應下了這份磨人的差事。
阿圓極是活潑,不僅整日像隻八哥似的鼓噪不停,還像庵裏那隻與我處久了的
小狗阿黃,動輒就要撲到人身上來。
看到我躲閃不及的狼狽樣,阿武常會看笑話般哈哈大笑,讓人甚是惱火。
從阿圓那裏,我知道了師傅的故事。
師傅是阿圓的姑媽,那一年阿圓祖父犯事時,她才剛成親不久,小夫妻二人正柔情蜜意得很。
她那公公原是她阿爹的得意門生,但他為了自保,不惜逼著自己的兒子休妻,且還要
將這個已懷有自家根苗的恩人之女送給仇家去邀功請賞,還好她夫君雖有些懦弱,但到底
還不忍心害她,故意走漏消息,叫她逃跑。
她便冒雨連夜逃進尼庵,隻可惜那未出世的孩子丟在了那個雨夜。
從此師傅看破紅塵一心向佛。
阿武話並不多,但他不說話時,總會偷偷地打量我,所以我倒寧願他能像阿圓那樣多講
一些話,那樣我便不會被他瞧得心怦怦亂跳。
聽阿圓講,阿武是在軍中任職。
雖是軍人,給人感覺,倒也不是赳赳武夫,相反他倒是極細心的一個人。
我不過隨口提了句,聽了他的簫聲,我夜裏睡得比以前安穩了許多。
他便從此無論風雨,每晚都會立在牆外廊下,為我吹上幾曲。
在我快要入夢的時候,還總能隱隱約約聽到他那和緩,若虛若無頗為清心悅耳的簫
聲.
我想拒絕,因為我承不起也不喜欠別人的情,他卻說每晚吹簫是他自小就有的習慣,
並不是特意為著我,著實讓我覺得自己有些個自作多情。
無論如何,在他婉轉的簫聲裏,我很少再踉蹌出夢,夢色也愈來愈淡,終於如月色一般輕
柔,我終於能酣然入眠了。
“我已能安然入睡了”。我告訴師傅這個消息的不幾日,他們兄妹便告別下山了。
剛走那幾日,沒有了那熟悉的簫聲,我很有些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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